不到两年前,也许还要少一点,奥列格·阿尔捷米耶维奇·苏霍夫少校还是一心一意为科尔夏诺夫服务的,甚至被列进了他的朋友名单之中,似乎是一名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军官。科尔夏诺夫正在一天一天地积聚力量,不仅成了一般的将军,而且成了国务活动家。少校出乎意外地落在列车后面了,不但不直呼上司的名字,而且连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都不叫了。在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人,这些人越来越多,与日俱增。苏霍夫已经不但不能进将军办公室,而且必须逐级层层上报了。
当时谁也不怀疑,奥列格·苏霍夫明天就会越级提升军衔,成为一名上校,而且不是一般的上校。一般的上校如果排列起来,可以筑成一道从莫斯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即海参崴)的人墙。奥列格·阿尔捷米耶维奇将是一位接近皇帝的人物。
说到那些年,大家都知道,谁稍一耽搁就迟到了。所以现在苏霍夫已经明白他已单独留在月台上。由于过去力量的惯性作用,他手里抓到了一个派别头头的一次谈话录音。比斯科维梯在大庭广众之中让自己对总统作出了一次冒险的批评,可谈话的录音却录得很不好。苏霍夫不仅没有戴上将军的毛皮高帽,肩章上的第二颗星也没得到。这盘录音带他听了又听,然后带着它走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比斯科维梯是个直率的汉子,他开门见山地说:
“你的科尔夏诺夫是个什么东西呢?一名守卫尸体的卫兵而已。他看到了木乃伊还没从陵墓里拖出来,可卫兵已经撤走了。你在地面上大步行走的时候,你是看脚下,还是往前看,或者往后退呢?”他突然问苏霍夫。
少校没有回答,不过他还是理解了这位政治家的话,所以大声笑了起来。
“鲍里斯是一具政治僵尸,而你的那位将军则什么人也不是,充其量不过是僵尸的影子而已。参加到我们队伍里来吧,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尽管他是一名冒险主义分子,但很善于说话。“从今天起你就是战斗小组的组长。我将拥有一支军队,但万事都有一个开头。你是少校吗?很好。古罗斯的皇帝还只是一名上校嘛。我们不需要小玩意儿,我们要的是现实的权力。擦亮眼睛,好好逃选忠实的人。我不需要一个师或者一个别的什么军,我们需要的是能干的小伙子,钱由我保证提供。我给你提出的任务,将是明确而又具体的。我一旦掌权(而我是一定会得到绝对权力的),你,奥列格,不会成为元帅,你会成为一位谦虚的上校,如果你愿意,可以当个将军,但是你将支配人的生命。而元帅们将像虾子一样站着,等候你的吩咐……”
少校真的有了钱,大量的钱,但它们来得快,也消失得快。他不慌不忙、认认真真地挑选人材,从各个勤务部门招募个别人员,竭力不让战斗人员相互认识,而且把他们分成若干小组。少校懂得特务工作,明白克格勃虽然已经解散、改组,改名,但这个组织的实质仍然没变,特务还是特务,暗探还是暗探。还不应忘记民警的存在,因此当乌索夫上校从红旗队伍中被开除出来的时候,苏霍夫很快就把他接过来了。经验丰富的密探人员现在贵如黄金。少校看透了这位过去的上校沽名钓誉的意图,便把萨比林给他送了上去,拿走了两百万美元,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这时少校倒了点小霉,他碰上了古罗夫上校。起先少校对这一冲突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认为一个普通民警不会构成危险,尽管乌索夫的看法恰恰相反。
比斯科维梯国外的朋友找到了阿巴,随后又找到了眼镜蛇,少校对此感到非常满意。他认为这次重大的战斗行动的执行者,应当来自境外。在俄罗斯找到一个高级专家当然是可能的,不过太危险。
一切全都搅混了,谁为谁工作,都弄不清楚,很容易上当。
而比斯科维梯要的又不是莫斯科实际上天天都在发生的那种一般性的爆破行动。
“应当把居民从上百个各种各样的集团和政党的混乱中惊醒,让他们马上忘记共产党的叛徒们、莫名其妙的民主派,投进真正的保卫者的怀抱。”自然,比斯科维梯认为只有他自己才是人民的保卫者。
一切本来都进行得很好,但突然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停顿和紊乱。眼镜蛇来到了莫斯科,但没出来联系。少校也是不喜欢雅申的,但只能派一个能够通过边境而不受到任何检查的人到国外去送美元。少校不愿意亲自去见眼镜蛇。眼镜蛇是国际恐怖分子,鬼知道是什么人把他缠住了。于是不得不消灭刑事犯头子廖恩奇克。这事倒很简单,可眼镜蛇在她那里过夜的那个妓女,却出人意外地失了踪。被比斯科维梯推出,准备竞选杜马的乌索夫,却一直嘀嘀咕咕:“古罗夫,古罗夫。”
现在已经查明,雅申在与眼镜蛇见面时,在姑娘面前把他曝了光。即便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但谁需要这样的曝光呢?乌索夫一打听到这件事时,又深信不疑地说,百分之百是古罗夫把姑娘找到并弄走的。
“那就只好把他杀了,”少校说道。“古罗夫正在寻找姑娘吗?他一找到姑娘,我们就把他这个民警干掉。”
“只要组织得好,连总统都是可以杀死的,”乌索夫像哲学家一样大发议论。“策划好一次行动和善于将它付诸实现,并不是一回事。据我的了解,你手下的执行者不行。”
“在俄罗斯现在谁手下的执行者好呢?干掉一个民警,要找人还是可以找到的。”少校满有把握地回答。
一切都十分顺利,没出任何波折。第二天古罗夫来到埋伏处,见到了小姑娘,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家里。当他们消失在门洞里的时候,一个专家切断了古罗夫车上的信号电路,装上了一定数量的炸药,莫说是一辆易脆的小轿车,就是“卡马斯”大卡车,也会被炸成碎片的。然而并没有发生爆炸,上校仍然活着,可娜塔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他们在收集嫔妃,”少校在与乌索夫的一次例行会见中,歪着嘴巴笑着说。“已经失踪了三个女人。”
他已经明白他对这位民警上校估计不足,而且乌索夫说的完全正确。作为一个目的明确的强有力的人,少校是善于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你我的命运取决于这项任务的是否完成。”少校沉默了一下,好让乌索夫有可能去好好领会他所说的话。“您过去的那位战友,好像是一颗病牙,一方面不是癌,不是甲安菲他明,但痛起来,叫你恨不得用脑袋撞墙。必须解决问题。”
“似乎,一切都已自行安排好了,”乌索夫说道。“我在部里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他早晨来电话说古罗夫病了。他还活着,将军解除他的工作,送他去治疗了。古罗夫的车子,停在部里的停车场上,他本人则被送去住院了,我要求弄清楚他的病情。看来病得不轻,差点没有复苏过来。这不是恫吓,情报是非常准确的,所有的老工作人员都很了解我们医务所的医生。古罗夫几乎被弄到了挨耳光和被迫穿上精神病患者穿的拘束衣的地步。总而言之,这几天对他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是一个很强的刑警,但他终究不是古罗夫,你们放心干吧。我感兴趣的是今天在俄罗斯应该爆炸什么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飞机失事,汽车爆炸,就像狂欢节放烟花爆竹一样。”
“别让胡思乱想塞满了你的脑袋,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少校说道,但苏霍夫却对眼镜蛇的意图一无所知。
雅申天天在等电话,几乎没出家门一步,老是看电视、读报纸。虽然他对政治一窍不通,但他明白,在即将举行的选举中,比斯科维梯获得多数票的机会等于零。但愿上帝别让这个疯狂的党魁得票超过百分之五。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的少校公开对雅申说,虽然正式救他的是科尔夏诺夫将军,可叶戈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的一切却直接取决于比斯科维梯的党在选举中是否成功。
“我们以前也是当过走卒的,”雅申听完这位年轻的神秘首长的教训之后回答。“这颗星掉下来了。”
“叫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吧,一定会赢的。”
“我不是用自己的钱在赌博,我个人没什么可丢失的。”雅申突然激烈地回答。“从塞浦路斯来的这个小伙子,是您的人,他的情况,我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我一无所知。”
因为介绍娜塔莎认识眼镜蛇一事,少校和雅申之间发生过争吵。这位失宠的上校出人意外地表现出他的性格,甚至大声嚷叫道:
“女孩子是您的,不是我的!那个叫扎哈尔的小伙子,(他的真名究竟叫什么呢?)也是您的人。没有我的参与,他们也会认识的,所以我对此不负责任。你们保密是你们的事,我不希望知道多余的事。”
“他会出现的,他没有别的办法,你把我们拉在一起,就没有事了。”少校和解地说道。
奥尔洛夫将军坐在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里。他把短短的手指,交叉着放在腹部上,仔细察看自己的皮鞋尖,同时耐心地听大夫讲人的心理的复杂性,其实大夫是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束手无策。当医生讲完一遍,打算重新解释人是一个矛盾体时,将军咳了一声,问道:
“古罗夫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
“一方面他绝对是健康的,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要建议他认真治疗一下。如果不使用一些客气话的话,那么您的这位工作人员得的是神经衰弱症……不,是过度紧张;机体为了自卫,似乎要对于接受外部的刺激进行限制,加以阻止。我们曾试图催眠,但遗憾的是……”大夫摊开两手。“给古罗夫治疗是不可能的,我们两天来对他使用最强有力的安眠药,但他激烈地进行反抗。他有一个摆脱不了的想法,只有在梦中才放松一阵。药物对他没有作用,只有休息、大自然、钓鱼和少量的安眠药能起点作用。我不能让他长期住院,更不用说让他单独住一间病房了。”
“我想见见他。”
“不行。他正在睡觉,即使在他精神抖擞的时候,您的出现也会引起他暴风雨般的反应的。”
“您别撒谎,大夫,列瓦是不会容许自己有暴风雨般的反应的,他是个很能克制自己的人。”说完之后,奥尔洛夫站了起来。
“我倒不是说他会摔盘子,砸碗盏,要是疾病被赶进体内,那就不好了。”
“您不是说他绝对健康吗……”
“这是一个方面,”医生打断他的话。“但是我们甚至无法对他作出诊断。”
“他已经睡了两天两夜?”
“是的,这样大的剂量,就是一头大象,也得睡下去的。”
“既然他能睡两天两夜,那就不是一个方面健康,而是各个方面都健康。大夫,我请您带我去见他。”
古罗夫醒来了,看到奥尔洛夫坐在床前,就说:
“你好,破坏分子!我梦见布尔加科夫①的一幕舞台戏,看见人们把一位诗人带到精神病院里。”
①布尔加科夫·米哈依尔·阿法纳西耶夫(1891—1940),俄罗斯著名剧作家,生前曾受到批判。
“很好,你的睡眠很正常。”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古罗夫把青筋鼓鼓的两手伸出来,批判性地四下环顾,好像在这两天里他的手可能瘦了,变得有气无力了。“告诉医务人员,要是再一次动手,我会把他们打成残废的。”
“这是他们的工作。你有你的工作,他们有他们的工作。你打算在这里凉快多久?”
“我不知道,也许一个月,让医生去决定吧。”
“聪明!”奥尔洛夫点了下头,整理了一下白大褂。“让我们一起考虑今后怎么生活吧。他们决定杀死你,那就一定会杀死你的,你是在同一个组织打交道,不是像上次那样,同个别的匪徒斗。”将军说得很平常,像谈简单、明了、不可避免的事情一样。“好,第一,我可怜自己,在我这样的年纪,会得不到这样的朋友了。我也可怜别人,除你以外,谁也不能阻止住恐怖分子。”
“不过你不要说什么‘人民’呀‘俄罗斯’呀,那显得太虚伪,”古罗夫说道。“我是个普普通通的民警,而不是祖国的救星。”
“你说的是空话,我讲的是最简单的事。你,列瓦是个令人讨厌的民警,但不是一般的民警,我没人可以替换你。你听着,别打断上级的话。我正在商谈将你调到过去的青科夫斯基疗养院去休养的问题。七点左右,办公室里有几个人来看你。你要打盹、打哈欠,懒洋洋地抱怨头痛。九点以后斯坦尼斯拉夫会来,把你的私人衣服带来,把你转到你的秘密住所。你将在那里拼命作体操,组织侦查眼镜蛇的司令部。到哪里去找,怎么把他找到,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马上不会坐在这里,对你小子低声下气了。你什么时候外出,你自己决定,列瓦。正式的侦查工作将由斯坦尼斯拉夫领导你要通过他行动。”
“他们可能对他安排户外‘跟踪’的,”古罗夫说完,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咔声。“好啦,这个问题我们自己解决,斯坦尼斯拉夫不必常到我这里来。你给我多少人?”
“你别像渔民一样,老把两手叉开。明天早晨你直接给我打电话。维罗奇卡不必知道。好了,祝你健康!
奥尔洛夫把手一挥,走了。
眼镜蛇在逛市场,那家市场坐落在航空客站后面的列宁格勒大街上。人多得挤不进去,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从香烟、打火机,到晚礼服以及相当体面的毛皮大衣,无所不有。那些毛皮大衣,不是固定厂家生产的,却常常贴着著名公司的商标。他决定他已经到了该找个工作的时候了,所以需要给自己买件合适的衣服。他注意观察周围人们的穿着,很快就弄清楚了,他的穿着很正常,他的土耳其出产的皮茄克消失在与他相似的人群之中,好像是士兵队列中的短呢军服。他脚上穿的是“托普曼”公司出的便鞋,那只有行家才能看得出来,这种鞋不用刷,也很干净。眼镜蛇早就注意到,莫斯科的男子是不刷洗便鞋的,因为人行道上盖着一层肮脏,刷鞋是一种徒劳无益、毫无意义的事。在忙碌的人群之中挤了好久以后,他弄清楚了,俄罗斯衣着单调,衣服都是同一类型的,但今天已经同十五年前有所不同,外来人和莫斯科人你很难区分了。穿着又破又脏的衣服的人已经很少,但面孔相互却很相似,表情严肃、精神集中,随时准备进行反击。惟一的例外是酒醉的微笑和健康小伙子冷漠的面容。他们显然不是买主,也不是卖主,他们走的样子不同,信心十足,头也不回,显然是有事。也碰到一些穿得很好的女人,据眼镜蛇的判断,这样的妇女有在这里买东西的兴趣,或者是顺便到这里买点什么既时髦又比较便宜的东西的。
眼镜蛇买了一套牛仔服,不是名牌,而是很简单的一件手工织的灰色厚毛线衣,既柔软,又暖和,喉咙下面有个领子。这件毛衣他是向一个老太太买的。他没有讨价还价,使得老太太很感动,直叫他是好心人,还给他画了一个大十字。眼镜蛇是多情善感的,给老太太加了一点钱,也画了一个十字。他的手没掉,雷没响,没有必要急急忙忙。上帝是没有的,他又好像是一名代表,正忙着解决世界性的问题,以至于对于人视而不见。
眼镜蛇对于市场是满意的,人总还是人嘛,对自己总是关心的,至于他笑得少,那在别的国家倒是容易被人发现,可在俄罗斯,人们只在电视上才笑。
自己在莫斯科的工作地点,眼镜蛇大约早在尼斯就已确定,因此他准备好了相应的劳动手册,虽然相当的破旧,职务从装卸工到仓库主任都有,而且每次去职都是自愿的。在他的想象中,人事干部部的任何工作人员不是安全局的,就是暗探或者情报员。去人事干部部他是很不情愿的,但别无他法。这天早晨有一个问题他考虑了好久:刮不刮胡子呢?最后决定留一天的胡子不刮,因为他发现这种状况比较自然。眼镜蛇有点远视,读书看报有时要使用眼镜,所以去找工作时,他戴上了一副眼镜,这给他带来不少麻烦。眼镜蛇决定另买一副,带普通玻璃镜片的。
在人事干部部里等待他的不是身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严肃男子,而是两个年龄难以确定的女人。更准确点说,她们什么人也不等,而是在喝茶,相互谈论着有趣的事情。她们冷漠地看了眼镜蛇一眼,叫他等一等,然后继续她们的谈话,看来那是很愉快的谈话,因为她们两个一直在笑。他在办公室近旁的走廊上徘徊了一阵,然后走到外面,在就近的售货摊上买了点东西。等到他回来时,两个姑娘没认出他来,对他的鞠躬的反应说了句玩笑话。
“娜佳,有个男人光临我们这里啦。”她说道。
“来人希望我们喜欢他。”另一位姑娘作了回答。
眼镜蛇说他是来找工作做的,最好是守夜当更夫,因为白天他在一家商店当搬运工。
“这是可以的,”姑娘望了一眼护照,翻了翻劳动手册,问道:“这个怎么样?”她弹了一下自己的喉咙。
“可以喝,但在工作时不喝。”眼镜蛇回答道。
“你得留神,”姑娘严肃起来了,“到时候我们会赶你走的。”她改而对他以“你”相称了。“我们需要一名保卫员,应该同依戈尔谈谈,他是保卫队长,由他来决定。工作一昼夜,休息三天。”
“行,每周一次,我到店里去谈妥。”
“你是个严肃的汉子,还是想跳槽?”
“如果说老实话,那就干到夏天。”眼镜蛇垂下了眼皮。
“是个诚实的小伙子,好了,我相信依戈尔不会反对。我们走,找他去,我介绍你们认识,然后办手续。”
“对不起,工资怎么付?”眼镜蛇跟在女干部工作者的后面,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去。
“您是从哪里来的?”她大笑起来。“这通常是第一个问题。我们的工资很高,二十五万加奖金,到手将近五十万。”
“这样我就准备干两个班,店里的工作我去辞掉,”眼镜蛇高兴地说道,同时对自己所犯的错误感到恼火。当然,钱的问题应该首先问。现在她会记住我的了,如果她活下来的话。
对犯罪怀疑人进行户外跟踪,一般说来是属于民警的工作。民警和一般的公民都把它称之为“户外观察”,但在莫斯科市中挂的牌子却是“莫斯贝托尔格”或者其他什么缩写名词,反正谁也弄不懂它的意思,最主要的是谁也没去注意它。所谓的“户外观察”是个最一般的、最不受人注意的单位,在里面工作的人都是最普通的人,报刊杂志不写他们,电视、电影都不表现他们,从来没人给“户外观察”的工作人员拍过电影,写过小说。这是一个最乏味的单位,里面的人也最乏味,你把他们归做哪一类都可以,只要不算民警就行。邻里乡亲都不认他们。有时候连丈夫也不知道妻子在那里工作。跟人家的踪,是可耻的。大家都知道,人是个矛盾体,他要求他的生活甚至他的破旧东西都能得到保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受到不体面的怀疑,更不用说容忍别人对他进行跟踪了。
利用“户外观察”的,主要是刑侦部门的侦查员和反盗窃和投机倒把机构的侦查人员。这些人不认识自己同事的面孔,只打电话和交换印有“绝密”红字的字条。合法的和秘密的组织之间常常进行“战争”。密探总希望对自己的工作对象的情况尽量多了解一些,所以经常对他们进行“户外观察”。但领导总是要对侦查人员加以限制。要使用“户外观察”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和论据。要求进行“户外观察”的文件,必须有很高级别的领导人签名。但不管障碍有多少,反正秘密组织提出的申请,总比它实际执行的要多。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大多数的申请,尽管盖上了必须盖的图章,签了必须签的名字,实际上都是一纸空文。你无法否认,开后门,找关系在俄罗斯的各个层面上,都毫无例外地在起作用。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因为命令传到执行者那里的时候,执行者并不急于去执行这一命令。
十月里,“户外观察”工作了一个星期,观察叶戈尔·弗拉基米罗维奇·雅申的生活和他与别人的联系。因此,十二月初,当奥尔洛夫将军签署新的命令,决定对雅申进行监视时,执行者都骂娘了,而具体负责派人、调拨技术的一位处长,便对自己的将军说:
“我们很了解这个好向女人献殷勤的家伙和游手好闲的人,就像了解自己的口袋一样。我不能把一个侦查员劈成两半,变成两个。我们正在对付一个从莫斯科盗走了五十多辆外国客户的车子、至少搞了四次凶杀案的犯罪集团。我最早也只能在两天以后才能派人去监视雅申。”
将军不是外面调来的人,而是自己人,老民警,从下面一步一步提上来的,对自己的部下很理解,因此点头同意,说:
“我相信您的话,并将同计划制订者好好谈谈。”
奥尔洛也全明白,所以对这个老熟人回答说:
“好,朋友,不过你得花点力气,让你的命令得到执行。”
叶戈尔·雅申“病了”,没去上班,正在等眼镜蛇的电话。电话是通的,而且是受到窃听的,不过打电话来的,都是熟人,谈些空话,谁也不感兴趣,其中包括雅申本人在内。早晨干部局的人给雅申来电话,询问他的身体状况,知道“病人”感觉完全正常以后,要求他下午一点去找干部局副局长。对这次谈话,谁也没有作出反应。干部工作者总有自己的操心事和问题,何况现在雅申上校没有担任什么具体职务,正是要听这些干部的命令呢。
在这种情况下,雅申不好要求派工作用车,于是坐上自己的“伏尔加”,开出车库时他在猜想等着他的是什么?他们会把他塞到哪个洞里去呢?莫非无比强大的将军怒气已消,又要让“自己人”在中央机关里坐上一把交椅?
他把车子停在胡同里,因为主楼前的停车坪里没有空位子了。当他离开车子走了百来步时,不知是谁动了动他的手肘,一个心平气和的声音说道:
“您好,请上驼色的‘五人面包车’。”
雅申浑身一抖,回过头来,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稍高一点的男子,上校没能马上认出这个人来,他的电话铃声,上校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眼镜蛇没戴假发,也没换衣服,一副眼镜稍稍改变了他的外貌,正如同它能改变任何一个人的外貌一样。
“您好,”雅申回答了一声,便坐进了“日古力”车里,差点说出领导在等他了,幸好他及时想明白了,叫他去干部局是假,眼镜蛇叫他才是真的,所以他,雅申没有认出客人来。他力图把主动权拿回来,说:“莫斯科车子很挤。”
“我是从家里来接您的,两次超车,后来又转到了后面,您没注意。”眼镜蛇把车开出胡同,正好赶上花园路口塞车。“您完全不怕监视吗?这很好。我必须紧急会见您的领导人。”
雅申明白眼镜蛇不把他看在眼里,尽管这反倒使他感到高兴,因为他在这次行动中不想往领导人中间挤,但仍然很生气地回答:
“是同反间谍局局长还是副局长见面?”
“我不了解你们的组织,我需要的是可以给我以实际帮助的人。”
“您这么长时间到哪里去了?”雅申转入进攻。“我们都很焦急,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消除您的错误所带来的后果。您在刑事犯罪分子中恢复联系,从您那方面来讲,是很不明智的。您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受到监听的。”
眼镜蛇知道,俄罗斯联络员说得对,所以他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说:
“我知道。不过,我记得一条谚语;不要把所有的鸡蛋装进一个篮子里。您是想让我躲在您的姑娘家里?她身体怎样?已经穿上她的毛皮大衣了吗?”
雅申认定,对他如此危险的谈话,是毫无用处的,但他又不知道该对客人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于是他圆滑地回答:
“娜塔莎本来是准备接待您的,但没等到,不得不到外地去了。”
眼镜蛇觉得他话中有话,说的是虚假的,于是嘿嘿一笑,说:
“是她自己决定去留的吗?据我的理解,您需要打个电话。”眼镜蛇把车子从车流中退出来,拐到花园路上,停在自动电话机旁。
雅申开始拨电话,他身上有筹码,这东西他本来是完全可能没有的。自动电话机完好无损,而且少校立刻作了回答。
“你好,奥列格,我坐在朋友的车里,停在马雅可夫斯基广场旁。朋友很想见你。”雅申说完,以为等着他的将是愤怒的提问,但听到的却是心平气和的回答:
“离马雅可夫斯基街不远吗?很好,你把车子停到‘北京’饭店旁边,把你的车号告诉我,二十分钟以后我就到。”
少校和眼镜蛇在“北京”饭店吃饭,没有喝酒,谈话也不多,相互对看着。他们大致个子差不多,年龄相同;身材相似,都是干瘦、笔挺的。雅申没被邀去吃饭,他只点了下头,就告辞而去了。
他们彼此都对对方感到满意,两个人都很克制,不大动感情,也没表现出好奇来。他们的表现是:似乎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认识已经很久了。
“你来晚了点,我早就在等你,”少校说着,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耸耸肩膀,那是说,鬼知道他,很可能有人在窃听呢。
眼镜蛇理解地点了点头,回答说:
“早想给你打电话,耽搁了一下,一会儿有这个事,一会儿有那个事。我住得很好,有车子,莫斯科大得很,姑娘多的是。总的说来,我已经安顿好,我需要的是材料。”眼镜蛇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字条放到盘子里,把它推给谈话的对方。
少校没有把字条拿到手里,而是把它展开来,读了写在上面的三句话,又把盘子推开了。眼镜蛇捡起自己的字条,收进口袋里,然后说道:
“我在你朋友那里见到一位很漂亮的姑娘,我要她的电话,他不给。”
“她把他甩了。”少校微微一笑。
“很久了吗?”
“三天了,我也想请她来,可她跑了,看来,是攀上了一个有钱的男人。你自己知道,女人都是一样的。”
眼镜蛇望着少校的眼睛,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想把他送远点,下一个航班就飞走。少校什么都明白,说道:
“你很早就飞来了,不过直到今天才露面。可生活仍然照旧,并不要求我们什么。”
眼镜蛇本可以反驳他的。既然小姑娘被人带走了,那么他耽搁一下再出现就是完全正确的,而且因此而得救了。因为既然小姑娘曝了光,这就是说,特殊勤务机构就知道了他们塞浦路斯的会见,也就知道了他们正在准备进行的活动。“不要欺骗自己了,”眼镜蛇议论说,“你知道国际刑警正在尾随着我,他们是可能通知莫斯科的。他们有我的特征,不过仅此而已。如果他们很聪明,就可能去寻找瓦季姆·丹尼,不过此人早已失踪,肯定死在阿富汗。瓦季姆·丹尼这个名字,眼镜蛇自己都快把它忘记了。但是,如果他们硬要死死抓住丹尼不放,那么他们是有他的照片和指纹的,因为刑事犯都有这些东西。十五年前一个剃光头的小伙子的照片,充其量不过是照片的说明文字而已。他们不可能相信是丹尼,只是一个假设罢了。凭着这样的一张照片和描写,要在莫斯科找人是不可能的,也是禺不可及的。这就是说,惟一的线索,就是那个粗壮的汉子了。但今天没有对他搞“户外观察”,是的的确确的,我的车子跟在他后面,几乎经过了整个城市。”
“俄罗斯是个没有受到惊忧的白痴们的国家,是魔鬼拉着我同意干这个事的。也许吐口唾沫飞走了之?那两百万美元就得还回去,那是规矩,否则就得死掉。拒绝、把钱还回去,反正你也得被他们消灭掉的。谁要一个曝了光的执行者呢?”
少校默默地喝着咖啡,他很清楚恐怖分子此刻正在想什么。他也明白他无法影响恐怖分子作出决定,所以他付完饭钱说:
“如果我认为你已经完全破产,那我就不会来了,因为我也是人。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一桩大的交易,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论你怎么小心谨慎,总是要冒点风险的。如果你不想冒险,那就呆在家里看炉子好了。”
“这是明摆着的事。”眼镜蛇站起身来。
“走,我用车子送你。”
他们坐进车子之后,眼镜蛇发动引擎,说道:
“你所说的所有的话中,最有说服力的,是你提醒我说你也是人这一句。那么你说说,你怎么同那个粗汉联系的,你指望得到什么?”
“你买车总不能想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而得根据自己有多少钱而定吧,”少校回答说,“叶戈尔不是我挑选的,是从别人手中接过来的遗产,他有很硬的靠山。他会去执行最后一项任务,马上就走的。”
“什么任务?我想知道。”
“与你无关。”少校犹豫不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既然你这么好奇,你一定会明白,我们也不是别人的手指头可以拨动的,不过,我得先说一句,得看我们的运气如何。”他决定奚落一下客人,轻轻地停了下来。“你为了保险,同廖恩奇克联系,可他却处在一个非常机灵的警察的视野里。这个密探把我们全部肝脏都咬烂了,我们却不知道如何摆脱他。”
“你们也有难题啊!”眼镜蛇忍不住说道。
“别人的痛苦,我可以用两手把它抹掉。然而有上帝在,那个密探中风了。他现在正躺在我们医院里。我派了个人去看他,检查证实,一切都很准确,那人已经很不好过了。除他以外,我们的事没人认真管过,局势现在由我控制。我看你不把我们当人看,可你看到了吧,国际刑警把你来俄罗斯一事通知了我们,这一点我知道。同廖恩奇克,同小姑娘联系,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是你主动干的。现在已经弄清谁的本事大了。你干嘛?你选定了目标吗?你明白任务吗?到总统、总理那里,你是怎么也去不了的,其他的事我们就不感兴趣了。今天要撼动俄罗斯,是很困难的。”
古罗夫上校直挺挺地躺在医院里那一事实,少校的确进行过检查。但什么病,还没有确诊,少校说他中风,是为了使眼镜蛇深信不疑。
“这正是我关心的事,人家给我付钱,也就是为了这个事。”眼镜蛇干巴巴地说道。“在俄罗斯不只一个密探在行动,既然国际刑警通知了,那么安全部门也会行动起来的。”
“对我们的问题,安全部门是避开的,它总在写文件。别忘了,我们的车臣问题、选举问题,迫在眉睫,就在眼前。”
“就算如此吧。你也同我一样,只有一条命,你看得更清楚。我不再给叶戈尔打电话,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少校口述了电话号码。眼镜蛇闭着眼睛,坐了几分钟,减慢了车速,放下了窗玻璃,说道:
“现在我想知道你的计划,交材料给我的时间和地点。你要注意,除你以外,我任何人也不希望见到。”
少校讲了行动的性质,这次行动是民警以前的一名上校提出的,他现在已成为杜马代表的候选人,他名叫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乌索夫。
“很好,”眼镜蛇点了下头。“火药你没想出来,但想法倒是很明智的。”
“我们想知道你想出了什么,我们想估价一下花钱买来的商品,”少校坚决地说道。
“你们买下了我,所以我来到了这里。但是我有我的老板。我马上就走,就打电话,你把材料交给我,我们就分手,上帝保佑,永远不再见。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怎么做,你们不必知道,甚至知道有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眼镜蛇望了望少校的眼睛,使得他不得不振作起来,聚集力量,以便不让他把目光抽开。
“我明白你的意思。再见。”少校下车以后随手将车门“啪”的一声关上。
古罗夫住在自己的秘密住处已经是第三天了。三天来克里亚奇科则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里,在走廊和饭堂里一见到同事就骂娘,同时诅咒医生们把他的上司和朋友塞进了某个“精神病院”,不给他地址。
“否定性的感情对古罗夫是绝对禁止的!”克里亚奇科故意模仿医生的口吻说话,然后摊开两手。“我这个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否定性的感情!你们看见了吗?”
在多年的刑侦工作中,古罗夫决不是第一次处于绝境,也不总是找到正确的决定,不总是胜利者。有时没能找出犯罪分子,有几次简直是让抓到手的犯罪分子溜掉了。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有时是由于情报不够准确,有时是他本人犯下了错误,招致人员伤亡。总的说来,在不到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不少,见到了不少的东西,但他是第一次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或者他在最近几天之内找到犯罪分子,解除他的武装,使之无法为害;或者让数以百计,很可能是数以千计的无辜群众死亡。这场威胁性的重大灾祸的政治后果,他倒没有想过。哪个党重新掌权,独裁者掌权,以前的统治重新回来,这一切当然是很可怕的,但这不只是他,列夫·伊凡诺维奇一人的过错。这得由大家来负责;包括总统、政府、国家杜马、不去投票的青年人、一贫如洗的老人。这些老人把选票投进选票箱内,希望把自己的青春找回来。
三天三夜古罗夫在自己的住所里走来走去,两手拿着抹布,擦已经并不存在的灰尘,想呀,想呀,同时回忆起奥尔洛夫的话来。奥尔洛夫说,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将会在埋葬无辜死难者的坟场上自杀。他明白奥尔洛夫是在气头上说的,不是想伤害他,而只是希望给他以鞭策。但他,古罗夫只是一个人,血腥的伤亡既不会使他变得坚强一些,也不会使他变得更聪明。
古罗夫成百次,成千次翻来覆去地说,必须钻进恐怖分子的皮里,成为一个没有心肝,没有神经的东西,找到那个要消灭的目标,以便让那些对天天出现的杀人案习以为常的人们咯血,说:够了,对我们怎么干都行,但这个必须停止。“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克里姆林宫吗?白宫?玛丽亚教堂?都很难接近,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够。体育场吗?市场?可怕,但情感不多。剧院?儿童剧院。彼得指出的第一个目标,正是儿童剧院。什么是人们最痛心的地方呢?孩子和教堂。教堂里的礼拜。
斯坦尼斯拉夫来了,带来了蔬菜,并去到厨房里准备饭菜。他除开顺便问候了一句之外,什么话也没问,把包一放下就说:
“快进来,有新闻。”
厨房很小,不像古罗夫家里的。他进来以后,坐在角落里开始抽烟。
克里亚奇科脱下上衣、卷起袖子,开始削土豆,同时指着摆在桌子上的一瓶酒和一盘子少盐的黄瓜,说:
“我不能喝,但你可以喝一点,甚至医生都这么吩咐了的。”
“新闻值得喝吗?”古罗夫给自己倒了半杯,一饮而尽,很响亮地啃了一口黄瓜。
“今天早晨,雅申在两个身穿陆战队迷彩服、手持自动枪的小伙子的伴随下,乘坐20型‘伏尔加’离开了莫斯科。他们经过叶列茨,往沃罗涅什·罗斯托夫开去……”
“朝格罗兹尼开去吗?”古罗夫掐灭烟蒂,点上了一根新的烟。“那两个带自动枪的小青年是我们知道的那两个中尉吗?”
“同你在一起真没有意思。”克里亚奇科把装土豆的锅子放到火上,打开一包肉 丸子。“彼得已下令不要接近他们,他们的‘伏尔加’上已经安上塔灯,我们的车子是由一个女的驾驶的。”
“漂亮,不过,这样粗糙的工作,我不相信,”古罗夫说道。“尽管上帝睡觉的时候,魔鬼什么玩笑都是可以开的。反间谍局的上校带着武装保卫人员是不会受到任何检查的。也许他们真的在莫斯科没有人可以弄到炸药。你同巴沙·库拉根说过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原则上讲,雅申仍然还算是干部。如果他这次旅行与眼镜蛇有关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谁?”古罗夫兴致勃勃地望了朋友一眼。
“你要问简单一点。”斯坦尼斯拉夫开始翻肉 丸子。“我说一个,不是指个人,而是从数量观点上讲的。”
斯坦尼斯拉夫在吃饭的时候讲了几个老笑话,默默地洗餐具,然后每人端起一杯咖啡,相互对着坐在桌旁。
“我没有任何新东西,”古罗夫说道。“我认为不是做弥撒时的教堂,就是给儿童演出的地方。”他摊开一张报纸,又抽起烟来了。“这是刊登消息的杂志《一周》。有一些纪念日。正教的莫斯科。十二月四日。”
“他们来不及,”斯坦尼斯拉夫打断他的话。“因为不仅要运来炸药,而且要进行必要的准备。”
“我不大相信雅申的旅行,也可能眼镜蛇已经全准备好了。行,十二月六日是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公爵的纪念日。”古罗夫念道。“克里姆林宫最最神圣的圣母娘娘登基节,以后你再看看,地址都指出来了。七号是节日……八号也是。九号,十号在这份《一周》上没有。可我认为眼镜蛇为自己从这些日子中确定了一天。”
“离十七日选举还有一周。七天都给报纸、电视台用来点火吗?”克里亚奇科叹息一声。“你怎么想象我们在教堂里、人群中进行工作呢?”
“你是傻瓜,斯坦尼斯拉夫,”古罗夫干巴巴地说道。“眼镜蛇将会在夜里干的,因为那时候人还没来。教堂的弥撒是很诱人的,但用来执行任务却很困难。我倒是认为很可能是儿童剧院。”
“你呢?”克里亚奇科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啊哈,是的,对不起。”
“上帝会原谅的。”古罗夫把《一周》翻过去一页。“我们有大剧院……小剧院……莫斯科艺术剧院……上校,你知道莫斯科有多少剧院?你不知道,比你清点小扒手要容易些。”
古罗夫自言自语,研究剧院的海报。克里亚奇科企图对朋友大发脾气,他望着朋友消瘦的面容,出乎自己的意外地说:
“你该去理发馆了,鬓角上的白发都翘起来了。”
古罗夫用手指摸了摸鬓角。
“新观众剧院……儿童音乐剧院……小型儿童剧院和所有演出儿童剧目的剧院。”古罗夫把《一周》交给斯坦尼斯拉夫。“明天就去把所有的剧院、马戏团巡视一遍,找那个在近一月之内找工作的人。消防队员、保卫员、仓库保管、扫院子的清洁工,你自己不是小孩,你明白。寻找要小心,不要跺脚,要想方设法不要让剧院的人说你在找什么人。最有希望找到的那些地方,你自己负责去找。”
“这里面似乎有点什么,”斯坦尼斯拉夫嘟嘟哝哝说。“如果发现什么相似之处,比如年龄、个子,主要是个子……你知道,改变个子有多难。”
“我知道。”古罗夫甚至搓了一下膝盖,想起了他们生病的时候,为了保密“缩短”五公分的情况。“别忘了,人是可以驼背的。如果发现哪怕是一点点相似的东西,马上就搜查、研究。”
“研究什么呢?”克里亚奇科愤怒说道。“不过是‘拿下手指’罢了。”
“斯坦尼斯拉夫,”古罗夫责备地说道。“对你或者对我来说,不过是‘拿下手指’而已,可你相信敌人有手指吗?应该抓住他,不要让他吓跑了。”
“你以为眼镜蛇知道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你找到一个只有影子像丹尼的人的话,千万别自作主张,自由行动,要马上通知我。”
“像丹尼这样的汉子,在莫斯科有一百万,”克里亚奇科嘿嘿一笑。
古罗夫差点没发火,把涌到喉咙里的团块咽了下去,没来得及回答。
“明白了!请原谅!我明白了!”斯坦尼斯拉夫抓起茄克,从屋里跳了出去。
古罗夫睡得很好,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他起来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皮肤冷得发痒。这位密探最近一个月来第一次相信运气。他甚至做了操,非常满意地发现力气还很足。
喝完一杯咖啡抽了第一支香烟以后,他想起了昨天同一位爆炸专家的谈话。古罗夫预先告诉专家,他对这个问题一窍不通,他想了解一下,如果一个人暗中行动,又需要取得最大的效果,他可能采用什么样的炸药。
“炸什么呢?”那位很不情愿地同古罗夫谈话的顾问问道,其实他很清楚,同他谈话的,是一位民警上校。
“我不大清楚,就算是一座三层楼房吧。”
“方法很多,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不能单独干的。暗中行动是什么意思?必须清除邻近的房子,把它们包围起来。”顾问很厌恶地望着。
“炸药的名称装置系统我都不感兴趣,我只需要知道它的重量和容量。必需要有一个条件:爆炸装置必须是一个普通身材的汉子暗中可以带走的。”
“上级给我下了命令。”爆炸专家耸了耸肩膀,“上校先生,有一个规矩必须说明。不管部长口头怎么命令,您的秘密文件是不会给我看的。”
“对,我不会出示文件的。”古罗夫表示同意。“但我又没有时间写正式报告和等回答。”
“为什么我们在私人房里谈?有人告诉我说您有病,是用车子把您接来的……尊敬的,请出示您的证件。”爆炸专家害怕地斜望了房门一眼。
他注意研究古罗夫的证件,核对了照片和原件,含含糊糊地说道:
“是执行特别重要任务的。”他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怎么,健康的上校没有吗?”一见古罗夫在微笑,他就气呼呼地说:“成天几十次翻来覆去谈保密,然后却把人叫来说:去吧,给一个好人讲讲我们的工作。这就是说,有人给我的顶头上司挂了电话,所以他给我下了命令,我们的秘密便从气窗里飞出去了。”
“谁需要,谁不需要了解爆破,大家都知道。您原则上是正确的,我提出一个交换条件:我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您,您把您的秘密告诉我。一个坏人打算在莫斯科搞一次恐怖活动,要流很多血。我必须确定这个人。我需要知道,他一个人可以单独带什么东西来,怎样才能进行爆炸。”
“有一种可以移动的爆炸装置,可以装在背袋里,重量大约五十公斤。两层楼房就像是奶牛用舌子……”
“人真是什么都想得出!”古罗夫说道。“引火绳要不要点燃,计时装置要不要装上?”
“拉引火绳,可以站在两公里以外,只要按一下按钮。”顾问挖苦说。
“这样的按钮是个什么样子?”
“是一个微型系统,可以装进烟盒里。”
古罗夫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把一个“万宝路”牌的香烟盒抛到手心中,把过分小心谨慎、令人厌烦的爆破专家从脑子里扔了出去,开始考虑今天、明天……既然一个背袋可以装下,那就是说,一只皮箱也行。虽然那汉子力气大,一只手提五十公斤还是困难的。背袋,两层楼房像奶牛用舌头……这就是说三四层的楼房也会剩不下多少。而且可以在两公里之外实行爆炸。这就是说,眼镜蛇如果把背袋带到了需要的地方,他自己还可以走开。在莫斯科,一个半径为两公里的广场,等于是一座城市,在那里是找不到人的。
咖啡变苦了,古罗夫放下了咖啡。但雅申刚走……眼镜蛇还没有背袋。可移动的爆炸装置,特殊武器库中是有的……于是良好的心情一下子飞走了,古罗夫的脑袋又痛得很厉害了。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把正在上演儿童剧目的剧院列了一个表,开始凭记忆登记那些熟悉的侦查员,给他们打电话,同他们的领导谈判。那些领导人都顶着,对某些领导人不得不用言语去吓唬一下,要不就威胁说要去见奥尔洛夫将军。
上午十点,克里亚奇科的办公室里已经挤不进人了,虽然斯坦尼斯拉夫拿来了十把椅子,密探们才勉强坐下来;有的坐在不属于任何人的桌子上,有的一把椅子上坐两个人。多数人互相认识,高高兴兴打招呼,多少年不见,大家都在回忆,哪些人不在人间了,纷纷诉说自己年龄大,身体不行了。
集合起来的人怎么也不像是山鹰似的密探,这些中老年男子都是穿着最普通的衣服;有的是破旧的西服,有的是并不时髦的茄克,总而言之像是区一级的中层官员。
“斯坦尼斯拉夫,你没找到一个职务高一点的人吗?”
“好像都参加学校毕业生会议去了。”
“很可能是参加头头们的聚会去了吧。”
“你说得倒好!头头们开会是在宴会厅里,不会坐在小半间房里的。”
“你们好,谢谢你们来。”克里亚奇科说道。他的信心并不很足,因为大多数与会者的年龄比他大,侦查工作的年限比他长。“召集你们来的不是我,而是古罗夫,他现在正住在医院里。列夫·伊凡诺维奇向你们求援啦。”
“他还活着?”
“列瓦又被赶上架啦?”
“总是更需要他干嘛!”
“别扯谈了,像他这样的密探,在俄罗斯扳着指头数得出,就那么几个。”
“列夫·伊凡诺维奇自我感觉正常,吩咐我代他向大家致意。你们都是有头脑的人,你们明白,既然古罗夫找你们,那就是说,工作糟透了。”
奥尔洛夫挤进了办公室。除了面对房门坐着的克里亚奇科以外,谁也没有看到刑侦总局的这位局长。
“要求尽快查出一个人来。你们每一个负责一定的范围,我也去,如果发生什么情况,请给总局长打电话。”
“中将坐在电话机旁,准备随时同每一个人闲聊,”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
“他是准备闲聊的,在顺利的情况下,他会马上向部长写报告的,”奥尔洛夫说道。
密探们纷纷转过头来,起立、问好,奥尔洛夫稍稍举起一只手来说道:
“请你们听斯坦尼斯拉夫讲,他会把事情说清楚的。我将守在电话机旁,你们打电话来吧。”说完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请记好谁去哪里,应当找什么人,怎么行动。”克里亚奇科详细说明了任务,把预防措施反复说了一遍,强调了三次,说最要紧的是不要被人识破。
“万一碰上人,被识破了呢?”有个上了年纪的白发刑侦人员问道。“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嘛。”
“把他打昏,然后用手铐把他铐起来。”克里亚奇科说。
“要是铐错了人呢?”
“好像你不知道似的,像平时一样处理就是嘛。”
“开枪吗?”
“男子汉们,你们是第一次结婚吗?”克里亚奇科大吃一惊。“打中追查对象,有奖;打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双倍受奖。”
“斯坦尼斯拉夫,谢谢你,我想起来了……”
“向古罗夫问好!”
又说了几句,密探们就走了。克里亚奇科开始收拾椅子。
古罗夫苦于无所事事,连最心爱的麝香葡萄酒,也引不起他的兴趣。第一个来电话的,当然是斯坦尼斯拉夫,问他的健康情况,说他自己在尼库林杂技团工作,暂时还没来人,但有了一些希望。接着来电话的是奥尔洛夫,他没问身体状况,说有一个密探,碰到一个老熟人,一名在押的惯犯,此人被送到了彼得罗夫卡。有两位密探有门路,有两位更夫不住在他们所指出的地方,今天两人都没上班,在家休息,有一个似乎有家室,不过,他们一个也没见着,密探们正在工作。
斯坦尼斯拉夫又打来电话,说的是不相干的事,谈到杂技团时,夸口说他结识了尼库林,还说了一则新笑话。古罗夫从朋友的声音里听出了虚假的调子。
“别兜圈子,斯坦尼斯拉夫,快说出来!”古罗夫下令说。
“面包圈的洞你见过吗?”克里亚奇科挖苦地问道。“伏特加没全喝光吧?”
“甚至根本没动。”不知为什么古罗夫生气了。
“等一下我来喝它一百公分,详细谈谈空洞!”
傍晚六点左右,奥尔洛夫通知说,中午十二点,在离罗斯托夫四十公里处,雅申和两个陪同人员所坐的那辆“伏尔加”,被炸成了碎片。车子正在运往莫斯科。爆炸力量很大,把迎面开来的一辆“日古力”翻到了沟里。
“彼得,下令立即检查爆炸区内的幅射情况!”古罗夫叫了起来。
“珍惜你的嗓子吧,列瓦!幅射很正常,但专家们认为炸药的数量不只够炸一辆汽车,而是够炸一栋楼房。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早就没有看法了,彼得!”古罗夫回答道。“请原谅!”
“好,”奥尔洛夫嘟哝了一句。“收尸是不可能了,我已下令把头盖骨送来,进行必要的检验。应当准确地知道,在这场奇怪的大事故中,死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点也不奇怪,将军,全都合乎规律,极其自然。”
“好,列瓦,我们谈谈,不过,你主要是不要垂头丧气。我们一定把它送来,我相信我们来得及。”
“好,我等着。”古罗夫放下话筒。他深信彼得什么也不相信,不过是笨拙地安慰安慰他罢了。
三个参与阴谋的人,坐一辆车子,被炸成了碎片。眼镜蛇和在后面支持他的人,不让见证人,即便是间接见证人也罢,留下活口。他们想使我相信,炸药还没到恐怖分子手里?行动受阻啦?万一情况真是如此呢?他们没犯错误?他们没有出现预见不到的麻烦?有计划的佯装是不是搞得太拙劣了呢?现实生活往往比我们对它的想象更糟糕。
克里亚奇科的到来,打断了古罗夫的思考。他来时高高兴兴,兴奋异常,他用严肃的关切表情来笨拙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斯坦尼斯拉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大橡皮球,用绳子把它系在门把手上。
“向离群索居的隐士和思想家祝贺生活的节日!”他把一张同小熊拥抱的照片放在桌上。他和小熊坐在一条长凳上,小熊轻蔑地把头扭过去,不看假笑的斯坦尼斯拉夫。
“我不会照相。”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掌。“似乎我是个真诚的小伙子,眼光有限,照出的相片是个丑角,或者是自己的纪念碑。诺言是应该履行的。”克里亚奇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来。“在前线是应该喝酒的,我们现在是在接近战斗的条件下工作嘛。”
在朋友饮酒吃菜的时候,古罗夫简短地谈了罗斯托夫附近的爆炸。
“当然,那辆车子里坐着雅申和两个埋伏等我们的小伙子这一事实,使你警觉起来了。”斯坦尼斯拉夫收去酒瓶,把茶壶放到炉子上。“什么事都能使你警惕。你是密探,而且不喜欢巧合。至于说任何一个组织,即使是最强大的组织,隐秘的组织,人数也是有限的,你却不愿意考虑。”
“可我对于爆炸什么也没想,也不愿意想。它是偶然的还是计划好的,都与你我无关。我们应该工作,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因此你有什么想法,全说出来吧。其他人搜查的结果如何?”
“你该去看看他们这些脱了毛的老狼。你我似乎是一些被整怕了的人,脱离了工作,成了长字号的人物。是啊,伙计们……”克里亚奇科又搓了搓手掌,然后把手掌放到茶壶上,很迅速地望了古罗夫一眼,觉得朋友可能放弃长篇大论,便迅速继续说道:
“抛开一切空话,可以说,有三个人可以确定与要找的人相似。在青少年观众剧院里,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在十一月份开始在这里工作,他的外貌很相似,没有住在所指出的地方,在剧院里面当守夜的工人……或者当消防队员,到底是干什么的,不大清楚。”
电话响起来,斯坦尼斯拉夫就不作声了,古罗夫拿下话筒。
“我马上来接你,尤尔琴科的别墅里发现两具尸体,”奥尔洛夫低声说道。
“是阿尔焦姆吗?”古罗夫问道。
“是的。”
“斯坦尼斯拉夫开着自己的车子在我这里。我们马上出发,到那里见面。安全局的人在那里工作吗?”
“鬼知道谁在那里工作?这是反间谍局的巴维尔·斥拉根通知我的。”奥尔洛夫不满意地嘟哝着。
“我们走吧。”古罗夫说道。
“空忙,”克里亚奇科把车子开到大道上时嘟嘟哝哝说道。“你想想看,那里有多少领导?每一个都在说话、都在走来走去、指指点点。简直不会让我们靠近。他们自己可能根据新的指示进行调查。”
“可能的,但他们不会搞调查。他们现在正在考虑把责任推给谁好。所以民警的出现,正是时候。阿尔焦姆吗?另一个是谁呢?”古罗夫在考虑。
“一定是阿尔焦姆挖出了什么,而且曝了光,正在收拾他的时候,出现了危险的目击者。他也就是第二个死者。我认为,这是保卫局那个机灵的少校干的。”
“没有苏霍夫少校实际上是不行的。”古罗夫没有把握地说道。“照我的理解,在这场棋赛中,少校不是王,也不是皇后,但他是一只车,却是的的确确的。”
没有苏霍夫少校真的不行。他坐在围椅上,靠着椅背,脑袋里有一颗子弹。以前当过刑警的阿尔焦姆·杜罗夫躺在房中间,他的脑袋也被打穿了。悲剧发生在警卫队长的房子里。
在密探们到来之前,领导已经转到了公馆里,医生证实了死亡,在犯罪现场工作的,只有两个犯罪侦查学家在进行检查,取手指纹。
反间谍局的处长巴维尔·库拉根站在台阶上抽烟,迎接奥尔洛夫将军和与领导同时到达的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他说了一番叫人无法理解的话:
“他们跳到头啦,”他指着脚下。“这里走过去一大群象,我的脚印没有什么意义。”
密探们走进房间,站在门边,看那两具尸体。
“少校!这可没有料到。“古罗夫说道。
“他安安静静坐着,没料到有人会对他开枪。”克里亚奇科说出了他的设想。
“医生说是什么时候,从多远的距离开的枪?”奥尔洛夫问鉴定人。
“两步来远,大约是在五个小时前,解剖尸体以后才能最后确定。”一位鉴定专家回答,他猜想到来的都是办案的专业人员。“小口径,我认为是无声手枪。”
“很需要指纹,”奥尔洛夫为了仔细察看阿尔焦姆·杜罗夫的身体状况,他跪了下来。“你们可以把死者的手指拿去,如果发现别人的指纹,马上来找我。我是刑事侦查总局的局长。”
“我们有自己的上级,”一位鉴定人作了回答,但他很尊敬地望着奥尔洛夫。
“我会去找你们的上级谈的。”奥尔洛夫望了古罗夫一眼,说:“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不是事实,总是有的。”古罗夫仔细察看房间,发现铺好一张供三个人用的桌子。“先生们结束鉴定以后,我想亲自检查一遍屋子,在尸体运走以前,检查一下尸体。”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商谈。斯坦尼斯拉夫,你去给门口站一名卫兵。”
“明白了。”克里亚奇科跟在奥尔洛夫后面,走了出去。
将军朝别墅走去。斯坦尼斯拉夫则急急忙忙走向大门口。
奥尔洛夫用威严的手势,把站在大门口的一名警卫甩开,走进公馆,打开通往带有壁炉的大厅的房门,有三个男人正在那里。
“你们好,先生们。”奥尔洛夫扫了在座者一眼,握了握助理检察长德拉奇的手,他们已经认识多年。“我是刑事侦查总局局长奥尔洛夫·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出现了沉寂。“密探本应首先到达犯罪现场,可这次却是最后一个受到邀请的。据我的理解,您,尤尔琴科部长先生,是别墅的主人,您是反间谍局的,您是科尔夏诺夫那里的人,您是安全局的代表。”
奥尔洛夫非常愤怒,他对此并不加以掩饰,用手指指着在座的人。
“检察院我是知道的,”他向德拉奇点了一下头,德拉奇无可奈何地藏起了笑容。“你们知道吗,青年人,我太老了,我怕你们的老板们。”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你把气消一消,喝小杯酒,安静下来,”反间谍局的那一位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便往空酒杯里倒伏特加酒。“大家都知道,您是刑侦局的,在这种情况下,牌应该交到你们手里。”
“斯捷潘·西多罗维奇,请你回答是谁派雅申上校带着保卫人员到哪里去?干什么?”奥尔洛夫拿起递过来的酒杯,画了个十字以后,一饮而尽。
“明天早晨才有报告出来,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沃洛金回答道。照奥尔洛夫的意见,他是卷进了阴谋的。
“我去找你上司签名,”奥尔洛夫更进一进清楚说道,于是这个反间谍局的人感到尴尬起来了。
“我不懂这是在谈什么,罗斯托夫附近的爆炸与今天的凶杀案有什么关系?”安全局的代表问道。
“将军,你一生中破过多少次凶杀案?”奥尔洛夫往酒子里斟伏特加时间道。
“对不起,我只是一名上校……”
“没关系,会提升的。”奥尔洛夫把手一挥,背过身去,又望了一眼反间谍局的副局长。“你,斯捷潘·西多罗维奇,知道我们是干这一行的,却不仅不帮我们,反而妨碍我们。”
“是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亲自派我来的,”科尔夏洛夫的助手说道,但奥尔洛夫把他的话打断了:
“据我所知,你是谢瓦斯基雅诺夫。科尔夏诺夫将军是一位很大的首长。照我所知道的,坐在围椅里,前额里被打进一颗子弹的冰冷的少校是你们的人吧?明天上午给部长写报告,详细说明,为什么少校日日夜夜呆在这座别墅里。向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转达我个人的问候,另外您还要补充一句,如果我们不抓住凶手,同总统的任何友谊都救不了将军。至于我个人嘛,既然您那么喜欢这个词,我就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向人们说明,你们局涉嫌所发生的凶杀案,而且不让专业人员工作。我任命古罗夫上校为侦查这一凶杀案的负责人,不要让任何一位将军去干扰他。”
“古罗夫在医院里住院。”
“我把他治好了!”奥尔洛夫打断反间谍局的人说话。“告诉您的鉴定人,斯捷潘·西多罗维奇,快点取指纹。菲杜尔·伊凡诺维奇,我们走吧,我希望你帮助古罗夫,你的眼力好,”他转身对着检察长助理。“部长先生,我请求您留一步,我有几个问题要向您请教。”
德拉奇穿上大衣,走了出去。奥尔洛夫停在门边,一会儿望望反间谍局的副局长,一会儿望一下科尔夏诺夫的助手,想说点什么,但只把手挥了一下,就跟在检察长助手的后面走了出去。
尸体运走了,已经死去的阿尔焦姆·杜罗夫所占用的那个房里,奥尔洛夫和德拉奇,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留了下来。其他的人全都走了,包括部长在内。将军曾关起房门同他谈了十五六分钟。奥尔洛夫连对朋友们都没说他向部长提了些什么问题。
他们默默地坐着,喝冷却了的浓茶。桌上摆着两小堆散碎东西,是从死者的口袋里翻出来的。克里亚奇科把一串钥匙放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显然它引起了他的兴趣。
“恢复犯罪的情景并不复杂,”古罗夫说道。“不过,它怎么也不能使我们接近了解凶杀案。”
“恢复情景是密探们喜爱的活动,”德拉奇嘟嘟哝哝说道。“你们更喜欢破坏法律规定的秩序。桌上摆着的这些东西,是从死者的口袋里取出来的。可见证人签了名的没收记录在哪里呢?”
奥尔洛夫皱起眉头,而克里亚奇科则抱歉似地微微一笑。
“检察院总是正确的,别给他面包吃,让他有机会用民警作擦脚布。菲杜尔·伊凡诺维奇,您是对的,但并不总是正确。”他打开摆在桌上的公文包。“记录在这里,而且有签名。”
“狡猾鬼,你在哪里找到见证人的?”
“我们是密探,检察官先生。”
“我服了,”德拉奇哈哈一笑,转身对着古罗夫。“尽管你设想的情景对我们不会有帮助但作为朋友,你还是描绘一下看看。”
“一定照办。先让斯坦尼斯拉夫讲一讲,看门卫在大门口给他讲了什么。”
“十六点十分少校开着自己的‘日古力’小车来了,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十六点四十分少校又驾着自己的车子开走了。我看过登记本,全都写上了的。”
已经知道门卫证词的古罗夫,毫无表情地坐着。奥尔洛夫和德拉奇相互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将军很生气地说道:
“快说出来嘛,您不是已经全想好了吗?”
“很简单。少校是一个人来的,凶手躺在后面座位上,门卫没有走出岗亭,他认识车子,所以开了大门。凶手是开少校的车走的,门卫顺便望了一眼,便把大门开了。从时间上看,完全吻合。”克里亚奇科说完自己的话。
“我不能回答问题:为什么少校把凶手带来了,”古罗夫开始说话。“多少有一些设想,不过也仅此而已。这里的一切,是以下面的方式进行的。少校坐在桌旁的围椅上,他就是在那里被打死的。凶手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上,阿尔焦姆则坐在奥尔洛夫将军现在坐的椅子上。这个位子主人坐是很自然的,因为它离厨房近一些。谈话是心平气和地进行的,桌上的餐具没有翻倒。阿尔焦姆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向门边跨出一步。他是很平静地站起来的,椅子移开了一点点,走开也是很平静的,只跨出短短的一步,就在这一时刻凶手对着他的后脑开了一枪,然后他又对着少校的前额开了一枪。他开枪的顺序就是这样的。阿尔焦姆没有看见手枪,而少校则是没有料到他会开枪,他一辈子都是心安理得的。阿尔焦姆对他们构成了危险,枪杀少校很简单,就是不需要他了。事实就是这样的,其余的,都是属于设想的范围。”
克里亚奇科把那串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在公文包上。
“斯坦尼斯拉夫,用心找一找,看你能在钥匙里面找到什么。”奥尔洛夫说道。
“也许什么也没有。”克里亚奇科的声音有点异样。“钥匙圈很紧,里面夹着一小块纸,好像是个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扯,纸就会碎的。我不想动它,让鉴定专家来取吧。”
奥尔洛夫站起身来,抓起钥匙串,仔细看了看,说:
“拿刀子来!”
克里亚奇科从桌上拿起一把刀子,揩干以后,递给了将军。奥尔洛夫把刀子伸进紧扣着的圈环里,一撬,一小块发亮的蓝色纸片掉到了公文包上。
“这么一小块纸上不可能有指纹,它放不下一个小手指。不过这一小块纸很有意思,是从一张明信片上撕下来的。”
“要不就是从香烟盒上撕下来的。”
“你说吧,狗儿子,你知道!”奥尔洛夫望着克里亚奇科大声说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斯坦尼斯拉夫画了个十字。“应该拿去鉴定。”
“他知道。”古罗夫满有把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