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稍等一会儿,马丁先生。”
的确只过了片刻时间。
“霍赫斯塔特先生的秘书处,”传来了一位妇女粗声粗气的声音。“您说什么?《新信使报》是不是那家今天刊登那篇有关我们的文章的报纸?”
利欧压根儿没有料到,他的报道已经放在了生物-血浆公司办公室的桌上。
“是的,”他说,“而且是我写的。”停顿。然后传来了女秘书的声音:“那我可不知道,霍赫斯塔特博士先生是否会给您时间。”这声音冷冰冰的,宛如来自太空。
“这我相信。”利欧逐渐清醒过来。“我还相信,要是霍赫斯塔特博士先生给我一点时间,这肯定会有益于你们公司的。”
“请稍等一会儿……”
这一会儿持续得太长了,以致利欧差点想挂上电话。可是,对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您今天上午有时间吗,马丁先生?事情是这样的,霍赫斯塔特博士下午得离开公司。”
“我当然有时间!”
“您住在什么地方?”
“在公园旅馆。”
“好吧,离这儿不远。半小时以后,行吗?”
“行。我会尽量赶来的。”
他刚挂上电话,就听到有人敲门。楼层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进了房间,上面有咖啡、茶、烤面包片、干酪、香肠、水果和各种果汁。
利欧很快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了浴衣,顿时心情愉快起来。
就像是要使他的这种心情达到顶峰似的,维拉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上身裸露,下身只穿着一条闪闪发亮的绿色三角裤。一线柔和的阳光从花园里照射进来,照在她那湿润亮泽的肩膀和大腿上,深黄色的头发早已高高地拢起。她眼里含着笑意。“原来是这样,”打量了一下餐车上的东西以后,她说,“先美美地吃早餐,然后接着做剩下的事。也许我们两个该亲热亲热了。”
他抱着维拉,抚摩她的颈背。
她一转身避开了他,猛地坐到沙发椅里,斟了一杯咖啡。他们默默地用餐,一边微笑着。
“你干吗总是看你的手表?”
利欧感到内疚。“我在看手表吗?”
“已经看了3次。”
“啊哟,维拉……我……我……我有……”他解释看表的原因。
“这不会是真的原因!”她愤怒地凝视着他。
“以后会好的,你会看到的。”
“以后?以后我已经给自己擦了油膏,涂了润滑油,扑了粉——而你谈什么以后?没有以后,你这白痴。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这点?在这样的事情上只有现在……”
陶努斯小城伯恩哈根坐落在离法兰克福50公里远的地方。从前它可能是一个村庄,当然,人们很少能认出它了。这里有一座顶部是尖塔的教堂,还有一座用砂岩雕成的阵亡战士纪念碑和一口同样用砂岩砌成的喷泉,这口位于集市广场上的喷泉不时地发出淙淙声。广场四周有一些古老的房子,在它们的底层,几乎毫无例外地开设着各种商店、时装店、咖啡馆和小酒店。
绿色的山坡构成这座小城的背景。在这些山坡上,布满了白色的别墅和避暑小屋。
利欧驾驶着他的跑车穿过林荫 道——这是一条狭窄的、两边种有梧桐的道路。公园旅馆那位无所不知的接待室主任奥托-魏格特曾经对他解释:“从林荫 道中心向右拐,然后穿过铁道,到下一个岔路的时候向左拐,然后直上山坡。”
利欧向左拐,直上山坡。几分钟之后,路边的一个由砂岩构成的基座上,赫然立着一块颇为华丽的绿白相间的牌子。公司的标记由两个交织在一起的大写的花体字母B和P组成,下面是公司的全名:伯恩哈根生物-血浆公司。
离牌子几百公尺远的地方,在一个种满花的斜坡后面,耸立着一排白色的建筑物。
直到现在,利欧很少去考虑这样的一个企业会是什么样子。“生产条件简陋的血制品小工厂”,“可疑的投机企业”,“冒险的小制药厂”——竞争的一方总是用类似的称呼指责对方的,甚至连那些供消遣的大型杂志也是这样写的。不过他觉得,这儿的这家公司看上去没什么可疑的。相反,这家公司似乎相当大。这些建筑物呈L形,是一排伸长的、几乎没有窗子的两层建筑物,可能是生产区。与之毗邻的,是一幢4层高的办公大楼,很可能是行政部门的所在地。所有的建筑物都是崭新的,保持得很整洁,四周还有一堵白色的围墙。天空倒映在窗子中,草地上长着蝴蝶花,就连停车场的四周也有五彩缤纷的狭长花坛,给人一种轻松愉快的印象。
利欧估计,这里大约有40部车。这就是说,绝大多数的职工不在这里工作,可是根据他所看到的一切,生物-血浆公司的事业似乎很繁荣昌盛。
他首先感到惊异的是,这里不仅有一道围墙,它的前面甚至还有一个门房。一根横木挡住了他的去路。透过车窗,他看见了一个穿黑制服的男人。此时,这男子走了出来。这不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友好的先生,而是一位年轻而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以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利欧。“您想找谁?”
“我和霍赫斯塔特博士约好了。”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马丁。利欧-马丁。”
“请稍等一会儿。”
他走了,去打电话。利欧想,这里的安全措施相当不错。他到底为什么到这里来?利欧再次诅咒自己的上司。那个肥胖的布鲁诺-阿棱特,还没有和他商量,就转到另一个题目上。等着瞧吧,也许不久他也会站在工厂的这根了不起的横木前面。下次可轮到布鲁诺了!哟,现在那东西至少抬起来了!
利欧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个停车的地方。他把车子直接开到那道豪华的、用砂岩镶边的大门前面,然后下了车。
他朝前走了几步。在那个用大理石铺就、且饰有一个青铜浮雕的大厅里,他碰上了另一个穿黑制服的人。“您是霍赫斯塔特博士的客人,对吗?”
利欧点点头。
“请在那儿坐一下。”
“谁来接见我?是联邦调查局局长,还是联邦新闻社社长?”
这位工厂保卫人员毫无表情地微笑了一下:“霍赫斯塔特博士马上就来接见您,只需过几秒钟。”
利欧一屁股坐到电梯旁的一张褐色皮制长凳上。只过了几秒钟,他就听到嗡嗡声和轻微的铃声,这说明电梯已降到了大厅里。
这也就是说,霍赫斯塔特博士来了。他身着工装裤,上身穿着一件运动茄克。当他离开电梯间的时候,两手深插在茄克的口袋里。他身材高大而瘦削,像个运动员,显得非常年轻,使利欧对他产生了好感。这些是利欧最初的印象。可是,当利欧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对他站着的时候,他最初的印象有所改变。在霍赫斯塔特金黄色的、剪短的鬈发里,已掺杂着不少灰白的头发,就像尘埃落在了金黄色的头发上。他的面颊消瘦,淡褐色的眼睛流露出紧张不安的神情,前额和嘴角布满了皱纹。
“马丁先生,对吗?”霍赫斯塔特博士并没有和马丁握手,他甚至不想和利欧握手。“请您跟我来。”
他走在马丁的前面穿过大厅,走得很快,很不自然。利欧想,他要把你带进会客室。你丝毫没有夸大,这儿看上去的确就像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总部。那儿也尽量避免陌生人进入那些充满神秘而又阴森可怕的办公室。
利欧被带进去的那个地方,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狱室。家具只有一张医生们常用的塑料软垫卧榻、一只灰色的钢柜、一张同样灰色的书桌和两把椅子。
霍赫斯塔特博士指了指其中的一把椅子。“请坐。”他自己坐到了书桌的后面。
利欧早已戒掉惊讶的习惯。他的职业不允许他惊讶。他对任何情况总是抱之以一笑,对这里的情况也是这样。
“马丁先生,”霍赫斯塔特眯着眼睛,长长地,毫无表情地看了利欧一眼,“您到底为何事先不到我这儿来?”
“事先?”
霍赫斯塔特把手伸进配有金纽扣的蓝色上衣口袋里,从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把它放到桌上,并把它摊平,这是一份电传。“我们这里的邮件来得不怎么快。我们收到《新信使报》的时候,通常已经是中午了。不过,我们有一个小小的部门。它会向我们报告一切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事情。您可以想象得到,您的文章——是呀,我觉得它是一种无理的猜测——我已经……”他皱了皱前额,“我想问一下,您是从谁那里得到这些信息的?”
“非常简单,从那些因公事而搜集它们的人那里。”
“这么说,是从警察那里?”
利欧点了点头。
“警方也来过这里,”霍赫斯塔特愁眉苦脸地证实说。“那是昨天。他们把我们整个公司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能想象得出,”利欧点头表示赞同。“那么,现在最使您生气的到底是什么?”
“您当真要这样问?”霍赫斯塔特坐立不安地把那张纸挪正,朝它低下头,提高嗓门,仿佛他在引用利欧的句子。
“这里涉及的,不是莱斯纳尔的案件,不是一个男子的悲剧。他由于惊慌失措,也许由于盲目的爱情,再也找不到别的出路,只好消灭他最心爱的东西——他的家庭和他自己的生命。同样,这场可怕的悲剧只能是重新提出这个问题的理由:还需要多久?真该死,还需要多久我们才会无可奈何地看到,多少个无辜的人如何成为某些贪财的血贩子的牺牲品。这些血贩子在他们生产条件简陋的工厂里……”
霍赫斯塔特放下那张电传,皱了皱鼻子,然后尖刻地重复说:“生产条件简陋的工厂?!马丁先生,您此刻就坐在这样的一家工厂里,对吗?所以说,这句话的确太过分了!我读到哪里了……啊,读到这里……”
“在他们生产条件简陋的工厂里,没精打采地工作,漫不经心地对待检查和测试装置,以致接受手术和事故急救要冒生命危险。”
他厌恶地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马丁先生。我认真地对待自己的职业。看样子您并没有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那篇文章发表之后,您有没有问问自己?您所写的这篇诽谤性的文章……您只要粗略地看看,就会发现,生物-血浆公司根本不是您所说的生产条件简陋的企业。我们的生产以及确保我们产品安全的测试装置,均建立在最新的科学知识基础之上,在工艺上可以说是尽善尽美。至于说到检查,对我们的同行我不想妄加议论,可是在我们生物-血浆公司里,老板恩格尔先生要求非常严格。您以为我会像您一样糊涂,不知道一桩丑闻对我们这样的一家企业不仅有害,而且是致命的吗?您来这儿,写这篇文章,还把警察派到我们公司……”
“不是我,”利欧无可奈何地微笑了一下。“是警方自己安排的。不过,我们既然谈到了正题,那么请问,恩格尔先生在贵公司处在如此严重局势的时候,到底人在何处?”
“请少说些挖苦的话,”霍赫斯塔特怒不可遏。“恩格尔先生会及时赶回来的。他不在这里,我想您会感到高兴的。”
“这就很难说了。”
“那么,您对什么感到高兴呢?”
“我要是真的跟他谈过话,我会感到高兴的。”
霍赫斯塔特从那张灰色的钢桌后面一跃而起,仿佛他的身体上有一根弹簧。
利欧镇静地坐着。
“您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有,还有许多问题。”利欧交叉着两腿。“您瞧,霍赫斯塔特博士,我可以问您一下吗?您的博士头衔和医学有关吗?”
“放肆。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学过输血专业。”
“请原谅,我只不过想打听一下情况,不是吗?我只想说,在类似的情况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公司想证明它的可靠性的话——我作为记者早已习惯于实地看一看。这也是合乎逻辑的,您不这样认为吗?”
“什么?”霍赫斯塔特的太阳穴变红了。“您真的以为我会领您在这里到处参观吗?”
“您说的‘以为,是什么意思?正如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我认为这是合乎逻辑的。”
霍赫斯塔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利欧,而利欧仍旧不停地微笑。
“那好吧,”片刻之后,霍赫斯塔特说。“也许恩格尔先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必须作出这样的决定,霍赫斯塔特博士,尤其是在发生了以下两件事情之后。一件是那桩的确可怕的莱斯纳尔事件;另一件是,在同一个周末,贵公司在汉堡的职员被人杀害了。”
“天哪,您在说什么?听了您的这些话,我的确不得不怀疑您的理智。这桩悲惨的事件,到底和生物-血浆公司有什么关系?”
利欧的内心深处产生了虐待狂的激情:让他坐立不安,他既然如此傲慢,就让他也出出汗。“也许,这些不幸的情况之间,有可能,不,必然存在着内在的联系。这对贵公司的形象是不幸的。不过您瞧,不管你们面对的是警官还是记者,这都是你们的倒运。他们想办他们的案子。他们试图弄清事件之间的内在联系。这是他们的职责。警察和记者有共同之处:他们不乐于相信偶然事件!偶然事件会损害他们的工作。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干巴巴地说,而且非常非常轻。这声音就像是风吹枯叶发出的簌簌声。
“我已经料到这点了,”利欧幸灾乐祸地笑了。“要不要我给您解释一下?”
“您以为这位职员的死——顺便说一下,他只不过是一个计时工——和这些事件有某种联系吗?这些事件……这些事件……”
他非常勉强地往下说,而且显然无法控制面部的肌肉 。
“这些事件招致了警察的出现和我对贵公司的访问。您有什么说法吗?”
“那位切尼查先生在汉堡从事例行的工作。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他是按小时工作。”
“抽血。看样子他是抽血站的办事员。”
“我觉得您的腔调很不对头,马丁先生。”
“我并不关心我的腔调,”利欧进行反击,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霍赫斯塔特不敢正视利欧的目光。“的确不关心。不过,要是您现在就让我参观贵公司,那就请吧。我对这样的企业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人们是怎样用血制成药物的。我觉得贵公司至少从外表上看,是非常现代化的。”
“您指的是我们这‘简陋木棚’吗?”
“哎呀,”利欧冷笑了一下,“您可别这样认真!何必对人家的话字字推敲。”
利欧慢慢地,聚精会神地用餐刀切按法国烹调术烧制出的鳎鱼那又白又香的肉 。他切下两片去骨的鱼肉 ,把它们推到盘子的边上,满意地看了看盘子里的色拉:芦笋、梨片,上面甚至撒上了坚果仁。
“这个词就激怒了他。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可以理解的。要是你穿过车间,你就会发现,那些离心机正在把血浆从其他的血液成分里分离出来。这里的一切均由电子控制,完全自动化。要是你也在场,维拉,就会看到,到处是瓷砖、玻璃、铬、仪器,然后你就会获得一些深刻的印象。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这是什么意思?”
维拉叉起一片生菜,但她放下了叉子。因为利欧想说些什么,要是她在利欧说话的时候咀嚼食物,这会打扰他的。
“尽管这样,尽管这里的一切是高技术的把戏,我马上就看出,这儿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问题呢?”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这里!”他默默地、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继续吃吧,利欧。你的鳎鱼会冷的。”
他似乎压根儿没听她说话。“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相当奇怪。那个带着我到处乱跑、而且规劝我的霍赫斯塔特,所有那些身穿白色工装服的工作人员,全都显得神经过敏。在那些存放他们血储备的冰箱上,到处贴着公章。想必是公司的头儿们强迫他们这样子的。此外……”
他不讲了,用叉子叉起一块鱼,但没有进食,继续保持沉默。
他俩坐在公园旅馆的露台上。两个服务员穿梭于桌子之间。坐在这里,他俩感到很惬意。从那些斜坡上掠过一阵凉风。在对面绿色的草地上,在那些阳伞之间,喷泉发出淙淙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打网球单调的砰砰声。客人不多,主要是一些妇女——当然是某些高收入的经理的妻子,她们在近郊的一些出色的小企业经理们的别墅里生活——专心致志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利欧含笑注视着维拉。可是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微笑。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狭长的、没有窗子的、充溢着灯光的大厅里,他似乎又站在了那儿的一间被一道半高的白墙隔开的小屋里。这儿电子指示器上有无数彩色的小灯。它们忽明忽暗,像无数只小眼睛向他眨眼。他的四周发出了电器轻微的嗡嗡声。
桌子上长形的塑料架里,放着一排排小型的试管,它们全都装满了一种深色的液体:血。人血。来自四面八方的血。男人和女人的血,老人和孩子的血,健康者和病人的血。有从志愿者身上吸取来的血,他们相信,他们的捐献能够实现一种良好的目的;也有从那些贫困者消瘦的身体上吸取来的血,他们为了减轻自己生活的痛苦,别无他法,只好讨价还价地出卖自己最宝贵的财产。
“我们这里每月平均加工1万4千升血。”
虽然霍赫斯塔特轻声地说——轻声地和怏快不乐地说,而且几乎是机械地说,仿佛他已下决心不再听利欧-马丁这个人讲话,从而取消他的参观计划,可是,他的声音里回荡着一种自豪感:“我们对全血不感兴趣。那是德国红十字会的事。我们提炼血,把它加工成产品,没有这些血制品,医学里的进步是压根儿无法想象的。”
1万4千升?一年16万8千升!血的海洋,抽取、冷却、保存,被对面那些在玻璃窗后闪闪发光的离心机巨大的电池组驱赶。
“当然,我们的每一个捐血者都严格登记——不仅他的出身和社会情况,还有他的身体状况,都按照联邦医师公会的规定加以检查。”
嗒,嗒,嗒……一个自动装置在运转,它上面的灯光不停地跳动。装有像沥青那样黑的血的玻璃试管,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向操纵自动装置的那位戴着白色口罩和手套的女实验员。
“我们的生产是非常灵活的,尤其是我们花色品种繁多的产品。它们不断地适应市场的需要。这么说吧,血浆是一种用途非常广泛的原料。”
嗒,嗒,嗒……
“血浆含有大量的蛋白质。当细胞的成分,即红细胞、白血球以及血小板被分离之后,剩下的就是血浆。原则上说,血浆百分之九十一由水组成,可是它里面含有活性很强的物质:蛋白质、营养成分、代谢产物、酶、荷尔蒙和维生素……”
利欧凝视着油光发亮的鱼骨头,耳边又响起了霍赫斯塔特博士的声音。
“如您所见,我们的职员全都穿着劳动保护服。和这种物质打交道的时候,必须消除最细小的污染。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装置是一台自动测试仪。我们检查一切。不仅是艾滋病,还有其他的疾病,只要是会传染的:肝炎、疟疾和所有可能的疾病。”
嗒,嗒,嗒,测试仪不停地运转着。
“有关血浆的各种用途的学问,相对来说还是很新的,”霍赫斯塔特用教训的口吻继续说。“只是在40年代,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这要归功于美国哈佛大学的一批研究者。他们获得了新的认识。总之,没有血制品,现代医学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您指的是什么样的血制品?”
“啊,例如免疫球蛋白。它有助于治疗各种极为严重的传染病,如腹膜炎或者一般的败血症。免疫球蛋白能清除病毒、病菌和病菌排出的毒素。当然,它还具有使血凝结的作用。您肯定知道那些发生在血友病患者身上的不幸事件,正是这些事件招致了那件轰动一时的丑闻。”
“如果血友病患者缺少这样一种凝血因子,就会发生危及生命的出血。可是,也有另外一些凝血制品,如PPSB浓缩物和纤维蛋白原剂,用于防止在接生时发生并发症,也可用于手术。PPSB在发生梗塞的情况下也能起到重要作用,它是一种良好的凝血剂,可用于突然需要进行的手术。使用PPSB,就能迅速地恢复血的凝结能力。还可以指出许多类似的凝血剂,例如蛋白素。要是您希望了解这方面情况的话,我可以向您提供这方面的参考文献。”
利欧没有想到要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一位女实验员站了起来,把脸转向他。
嗒,嗒,嗒……
他无法认出她的脸,因为她戴着口罩。他只看到她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我们的特长,是按照一种全新的方法分馏血浆的成分,”霍赫斯塔特在他身后说。
女实验员目不转睛地看着利欧。也许是由于她戴着白色口罩的缘故,她的目光很富有戏剧性。
她干吗要这样呆望着我?——她怎么啦?
利欧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三年前,在一所青年监狱里发生了一次暴动,他和布鲁诺-阿棱特站在监狱的院子里。执行官员们把他俩带到了一群姑娘那里。那位女监狱长也等在那儿。这些姑娘穿着蓝色的囚衣,像一群受惊的动物挤在一起,而那个戴着角边眼镜的女监狱长,非常轻声非常温柔地想使他们确信,所有对监狱领导的指责都是毫无根据的,甚至是荒唐可笑的。利欧试图询问这些姑娘,可是得不到任何回答,因为她们害怕。可是,这时有一位黑发姑娘长时间地凝视着他。她的目光里充满恐惧,脸部表情非常绝望,以致他不得不一再地想起她。这是一种无需用语言表达的目光。
就像是这位女实验员的目光。不,在她的脸上——由于有口罩,只看到一双眼睛——好像有一种更加强烈的请求。
而霍赫斯塔特仍旧滔滔不绝地向他解释生物-血浆公司卓越的研究计划。
这位女实验员朝旁边半转过身子,好像要检查她的一台仪器。她的手擦过利欧的身子。
利欧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张开手拿过她给他的那张小纸条。
利欧把尖尖的手指伸进他那细斜纹布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电话162872。下面是家庭地址和达格马尔-莱辛巴赫这个名字。此外没有什么东西。
“你啊,维拉,我得打个电话。”
“打电话?”她皱了皱鼻子。“你还没吃完你的鳎鱼呢。”
“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吃嘛。”
“事情这样急吗?”
“相当急。”他温存地摸了她一下,然后站了起来,横穿过露台,走进了旅馆大厅。
电话间空着。
162872……他按了这个电话号码,把听筒贴在右耳上,在等的时候,只听到空线信号和自己的心跳声。空线信号中断了。
他重拨了一次,但还是白费劲。
他神经有些紧张起来,忙把一根火柴插入牙齿之间,一边拨编辑部的号码。
电话终于接通了。“我是马丁!你是弗朗西斯卡吗?是吗?那请你为我找一下奥尔森先生。”
“如果他有空的话,马丁先生。您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