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收容所的路上,柯拉和卡尔宁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说话。天气闷热,树叶一动也不动。牛虹嗡嗡地叫着,成群结队的苍蝇在两位过路人的头顶上转来转去。在别墅旁边的足球场上,直升机一架接一架地起飞了。”
只是当小路变得宽一些,并开始下坡的时候,柯拉问:“这次会见一点结果也没有?”
“你指望把所有的秘密都搞明白?”
“我什么都不指望,并且,我很高兴已经知道了这些,他们的先进思想是什么呢?”
“在人类的历史中,曾有过许多先进的、世界上最优秀的、惟一的和不可重复的思想。最常见的情况是,这些先进思想都在为普通傻瓜出的小册子里进行过阐述。这里也有一些类似的东西。”卡尔宁已经有点心灰意懒了。“我就是弄不明白,明天究竟会怎样。我很担心总统马上会把加尔布依像块骨头一样扔给自己的猛大。”
“没有加尔布依,他们难道真的能完成一切?”
“某些事情能做成。这半年来,加尔布依并非一个人在干,他的周围有许多助手。这里的科学水平跟我们那里的差不多,而最好的人才都在从事国防事务。”
卡尔宁中断了自己的话,他的嘴巴翕动着,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不过,归根到底,他是对的,他现在的任务是不让将军们接近时空隧道车。”
“有这种车吗?”
“是的,有这种车,这是一种相当简单的机械,”卡尔宁说,“在两个世界之间,时空隧道是客观存在的。时空隧道车的任务只不过是对这一空间点进行监视,一旦有人从断崖上掉下来,就及时托住他,并把他运送到我们这里来。”
“这么说,时空隧道车也能把人给送回去?”
“你不要指望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卡尔宁微微一笑,“你需要助手。如果你想逃跑的话,请务必告诉我。我或者劝阻你,或者给你组织一伙人。”
“那为什么还拖延呢?”
“我可不急于离开这里,”教授回答说,“应当告诉你的是,生活经验很好地提示我,你也不能着急。要求你在这里呆得长一些。”
“您为什么这样认为?”
“因为我早就开始对人进行观察,我知道人们什么时候表现得自然,什么时候在装模作样。”
“那我呢?”
“你不太会装模作样。”
“我才刚刚开始学呢。”柯拉想开个玩笑。
“学习这个非常危险,”卡尔宁说,“我不希望你在这方面犯糊涂。”
“您很悲观。”柯拉说。“遗憾的是,在这方面我有理由。”
他俩来到一个斜坡上,收容所的营房就在这个坡的下面。面前的灌木丛中间让开了一条道儿,他俩又感受到了清新的海风。
大海离这里不远。大海的上方,空气缓慢地流动着,并不断地增强,就们要把大海摇动起来似的,牛虻和苍蝇也因此变得不安起来,不再向行人进攻。这就像一个人在牙痛过后常常会突然产生一种新的想法,希望一切都平安地过去。现在,这种想法与清新的海风一起涌上他俩的心头。
“当然,”柯拉想表示一下同情,“您是在俄罗斯最困难的时候来到这里的,就凭我受的这点教育,都知道这一点。”
“你到底知道什么?”教授问,他坐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深吸一口清新的海风。柯拉很是感激教授给的这次喘息机会。
收容所显得很安静,见不到几个人影。一个护士抱着个铜壶在操场上慢慢地走过去,大门口的一个士兵在招呼到处乱跑的军犬。
“150年前,您就认为,通过某条道路可以跑到并行世界里去,是吗?”
“是的。”教授说。“可是,您怎么就能得出这个结论呢?要知道即便是到了我们那个时代,在西梅伊兹有整整一个研究所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想努力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你是一个专家,又突然来了灵感,那么,科学工作就可以出现突破”
“苹果掉到了牛顿的头上。”
“是的,只有最后一点还不够。从理论上讲,两个并行世界之间时空隧道的存在,甚至可以在20世纪中叶理论物理的层次上计算出来。牛顿手下没有一班工作人员,而爱因斯坦就能够达到这种思想高度。”
“您也达到这种思想高度了吗?”
“不仅达到了,而且,还得出了结论……”
在山坡下面,在收容所的栅栏旁边,他俩被一个新来的军官截住了。
这个军官对教授大喊大叫,还拿枪毙来威胁。很显然,这个军官本人既不知道自己的职能,又不知道这些外来人可以享受的自由程度。他可能认为,鬼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也许,最好是将这些人统统关进地下室去,或者相反,根本不在意他们?后一种方式不能使任何一名军人满意,于是在一开始就被取消了。
尽管教授愤怒地抗议,并要求见拉伊·赖伊上校本人,但他俩还是被关进了监狱。
在关押着地球人的平房的下面,设有一个避弹所。这个避弹所跟地上的建筑很相似。只是这里没有食堂,代之以一间铁门石地小矮床的囚室。
天花板下惟一的一只昏暗的灯,照着这座地下室里的另外一名居住者——骑兵大尉波克列夫斯基。大尉的颧骨上留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血,长褂的袖子已经被撕裂,只有几根线连着。头发乱七八糟的,目光怪异。
“出什么事了?”柯拉扑向骑兵大尉,“他们打您了?”
“他们打我了,”骑兵大尉说,“我失去了再次自杀的可能。”
“是谁这样对待您的?”教授愤怒了,“我们是另一个星球上的国民,他们没有权力……”
“他们把这个权力掌握到自己的手中。”波克列夫斯基痛苦地说。说着,他两只手抱住脑袋,倒在了床上。
“不管怎样,您应该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我向您保证,绝不让这种行为不受惩罚。”教授坚持说。
“更何况,”柯拉补充说,“在我们的背后,有地球,还有整个银河联邦,其中包括米洛达尔局长。而同他开玩笑可没有好下场。”
“还有什么联邦呀,”骑兵大尉说,“我的背后一无所有。我看见最后一艘轮船向伊斯坦布尔开去了!弗兰格尔抛弃了我们……”
“请讲吧,”卡尔宁说,他的口气使人感到不能不服从。
“早晨,看见……”骑兵大尉声音低沉,艰难地说,“整整一夜都没有见着她了……而早晨,她却从他的屋子出来了!”
“如果可能的话,”教授说,“请您用人名,别总是‘她’、‘她’的。有时候,您知道‘他’和‘她’都是谁,而我们却不清楚。不过,您也不必迁就我们。”
“天哪!”骑兵大尉一下子挺身而起,坐在床上,“难道你们不明白吗?就是公主帕拉从拉伊·赖伊上校的屋子里出来了。怎么会不出事呢!”
“也许,还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呢?”卡尔宁小心地问。
“肯定出事了!假如你们看见她婬 荡的嘴唇上挂着的笑的话,你们就会相信出事了!”
“那您干什么了?”
“我冲到她跟前要杀了她!”
“您没有杀了她?”
“我的手抬不起来了。”
“那她呢?”柯拉问,她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喜剧色彩,不过自己应当克制,不能使钟情的波克列夫斯基受到委屈。
“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请继续讲下去,骑兵大尉,”柯拉说,“请说说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波克列夫斯基一挥手,“我去找拉伊—赖伊上校,要与他决斗,用什么武器都行——归根到底,我对死亡不习惯。”
“那上校呢?”
“上校从屋子里出来,粗鲁地要我滚蛋。于是我举起一根棍子,向他喊道:‘小心点吧,先生!’”
“那他呢?”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因为尼涅利娅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就从那个屋子里出来的?”教授很惊讶。
“就是从那个屋子里出来的!她嘴里不三不四地骂着,像个泼妇一样,恶狠狠地向我扑过来,从我手里把棍子夺过去,就开始打我。她说,她不能让她心爱的人受委屈。后来,跑来一些护士,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就成这个样子了。但是,我不能举手打女人,即使她蛮不讲理!”
“神秘的故事,”卡尔宁教授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事情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悲惨。万一上校没有同时玩两个女人呢,很可能他还真的没有。”
“哎,但愿不是这么回事!”骑兵大尉叹息着说。他用两个手掌紧紧地按住太阳穴,就像他的脑袋因为剧痛要裂似的。
“如此说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错,”柯拉说,“所以,尼涅利娅对您那样愤恨。”
“不对,”骑兵大尉矢口否认,“他们之间的确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我要使您相信,”教授说,“公主是在500年前死去的,您是150年前死去的,这里只有柯拉是个实际存在的人。我和您,咱们都是鬼魂,幻影。”
“胡说八道,”骑兵大尉吼道,但他对自己的话并没有信心,“存在的只有今天,只有这个时刻。”
窗外,哨兵在喊着要大家集合。
“是吃午饭吗?”近处的一个人问,另一个人的回答听不清楚。
骑兵大尉默默地躺在床上。
教授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他在用步子测量四室的大小。
柯拉陷入深思。她努力使自己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些是真实的,不是在梦中见到的。但是,她很难说服自己,因为柯拉的记忆和波克列夫斯基的记忆一样,怎么也回不到现实中来。他们离弃的那个世界离他们太近了,它要比这些营房,比这里的闷热现实得多,也比骑兵大尉为了中世纪的哥特公主而狂怒现实得多。
“尽管如此,这一切我还是不喜欢,”卡尔宁教授站在墙边,低着头,从窗户栏杆的缝隙里向外张望,“将军们在考虑着什么。你要注意,对于返回地球的人什么时间进入这个问题,将军们并没有感到不安,而这,恰恰应该是他们所制定的计划的关键。如果他们决定局部入侵地球,并抢夺军事装备和技术的话,这样说虽然有点天真,但是,这却意味着,他们的计划一定要避免种种危险。可怎样避免呢?”
“也许,这只不过是一个圈套,一种赌博。也许,他们就没有打算占领我们的世界,因为他们明白,那样的话,他们反而将失去自己的世界,会不会是这样的呢?”柯拉感到自己能同教授平等地交谈,并且,教授也没有对她说的话虚与委蛇地应付,这使她心情非常舒畅。
“有意思,”卡尔宁说,“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骑兵大尉突然插话说,“他们需要的并不是可能使他们遭受失败的战争,而是疯狂的备战。他们需要树立一个敌人。你们听说过这个吗?”
“我明白您想说什么,大尉,”卡尔宁赞同地说,“那就让他们进行那种备战吧。战争,我们用不着。我们只需悄悄地把所有扰乱分子都安插过去,一下子就能把总统本人就着姜给吃了。”
“有意思的是,”柯拉问,“总统明白这一点吗?”
“我更关心的是加尔布依是否明白了这一点。如果他明白了,他就能说服总统。”卡尔宁说。
门栓响了一下,门被推开了,拉伊·赖伊上校站在门口。
“出去,”上校命令说,“该吃饭了。”
波克列夫斯基骑兵大尉把脸扭向墙壁。
“全体都出去,全体,”上校命令,“您,骑兵大尉,也包括您。如果您继续坚持与我进行决斗,那我不反对。我也要了结今天的事情,晚饭后,咱们在海滨浴场决战。”
“你说话当真?”波克列夫斯基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从来不开玩笑,”上校回答,“但要说清楚,今天整个早晨,我的屋子里有两个女人,这两个人您都认识。她们帮我整理好了军装。我的军装在我昨天掉进水泥陷阱后,几乎报废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什么罪责,而是为了让某些发神经的先生知道,公主长得太黑了,也太肮脏,不会引起我的兴趣。再说,她一句俄语也听不懂。”
“你撒谎!”骑兵大尉说。“我认为,在你们的军队里,有军官之间相互尊重的规定。看来,骑兵大尉,你要因为一个军衔比你高的人的粗鲁行为而绝食了。”
波克列夫斯基本来正要向门口走去——因为第一,他也确实饿了;第二,他这样做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自豪感使他停住了脚步。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一一个子高高的,穿着蓝色的破长褂。但是,上校天生没有怜悯心。
当他们来到第二层时,上校说:“波克列夫斯基想杀死我,他也能杀死我。他对我很粗暴,尽管我很可怜他——我怎么能枪杀他呢?谁因为这件事指责我?难道是您吗,教授?”
“有我一个。”教授没有否认。
其他所有的人已经集中在食堂里了。上校想同这些俘虏们一起吃饭,护士没有给他碗,而是给了他一个大瓷盘子,并在给他的豌豆汤里加了一块排骨。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这里的主人。
“今天,”拉伊·赖伊上校说,“我们开始准备回家的事。”说着,上校把盘子推给护士,再加点汤。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上校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这里来跟大家一起吃饭。于是,他们没有漏掉上校的每一句话。他们也明白,上校的沉默,就是邀请他们提出问题。
“回不回家是自愿的吗?”卡尔宁问。
“完全自愿,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上校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别人无法理解——原来,这是他专门对教授做的一个鬼脸。
“能保证我们都活着回去吗?”工程师问。
“说的是什么保证?”上校感到惊讶。
上校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要看的那一页。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会儿,研究了一下所记录的那些话的意思。
“明白了,”说着,上校合上了笔记本,“是这样的,我们今天进行外来人性兼容医学实验。所有的人都到浴室去,把衣服都放在那里,剩下的时间都不穿衣服,在体操房里度过……”
“我担心这是一个古老的节目,”在大家都被惊呆了的寂静中,卡尔宁说,“如果你们问一下加尔布依先生或是列伊先生的话,他们就会向您表示不满。”
“我有什么办法!”上校一下子跳起来,大喊大叫。就像是要召唤大家去冲锋似的。“我有什么办法呢,命令数十道,领导比你们多千倍,而我要对一切负责!加尔布依和他的人要求我们进行研究和询问。而我的领导却要求我训练你们去从事破坏活动!我就像老虎钳子中的老鼠一样!什么都要求我去干。你们是不是认为我需要你们光着身子跑步,在墙角集体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体按计划脱衣服!”
“上校先生,我希望您能恢复一下理智!”卡尔宁愤怒不已。
“算了,我们就写进行过这项实验了。这些科学家在这里不会待多久了,全体都没事了,您,尼涅利娅女士,留下来谈话。”
“啊,这就够了!”尼涅利娅嚷道,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快乐,以至于茹尔巴说:“嗨,要知道你这样,我就用十根树条抽你了!”
“住嘴,否则的话收拾你。”尼涅利娅斥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