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柯拉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一时间,她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最初,她认为自己梦见了工程师弗谢沃洛德在扑翼机上的悲剧性飞行。可后来,当听到薇罗尼卡在隔壁低声抽泣时,柯拉明白了,不是那么回事,不是。她梦中见到的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克谢尼娅的到访和同米洛达尔的谈话……
然而,随着柯拉从睡意朦胧中逐渐清醒过来,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昨天夜里,她同银河安全部门领导人的谈话可不能看作是一个梦。莫非她生活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面临着到另一个同样疯狂的世界去旅行的危险?不会的!柯拉想着想着,不禁脱口嚷了一句。
她的嗓门是那样的高,以至于薇罗尼卡被吓得停止了哭泣,顾不上穿衣服,急忙跑到柯拉的房间。
薇罗尼卡披头散发,两眼红肿,泪痕满面。柯拉心想,多可怜的小姑娘啊,又一次痛失情人!这多么难以承受。
“请原谅,我把你吵醒了,”柯拉说,“我做了个恶梦。”
“是关于弗谢沃洛德的,是吗?”
“是的。”
“你认为他死了?”
“我希望他活着。”
“他变成海鸥了?”薇罗尼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柯拉曾向米洛达尔保证过,绝不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朋友透露银河系警察组织的计划。可眼下,她多么想安慰一下自己的女朋友啊!
“我要走了。”薇罗尼卡说,也不等柯拉回答工程师是否变成海鸥了。
“你做得对。”柯拉说。
“你同我一起走吗?”
“我要去雅尔塔。”柯拉说。
我为什么要隐瞒呢!我为什么要做出保证呢?柯拉刚想到这里,米洛达尔的最后几句话回响在耳畔:“你会很想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的什么人。而这个人最可能是薇罗尼卡。但在开口说话之前,你要好好考虑一下,整个地球的命运,实际上取决于你的每一句话,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薇罗尼卡可能不再是薇罗尼卡。你们的谈话很可能会有人窃听……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是魔术家,我不知道我们的对手还有什么能耐。我请求你,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求人,我请求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你把什么忘在雅尔塔了?”薇罗尼卡大吃一惊。
“我想在南方再呆一段时间……但不是在这里。”
“也许,我需要跟你一起去?”
这还不够吗!
“你最好去冲一下淋浴。”柯拉提出建议。
薇罗尼卡伸了个懒腰。在这几天里,她全身晒得黑黑的,柯拉不禁想起了一个几乎忘记了的场面: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公爵博物馆,灯光明亮。柯拉站在展台前,参观被公爵杀害的美女杂技演员克拉伦斯的人体标本……美女的身材几乎跟薇罗尼卡的身材一个样……
“别生气,”敏感的薇罗尼卡说,“我不跟你去雅尔塔了。我再也不干涉你的私生活了……我最好飞到火星上去,你也知道,我在那里建了一间工作室。我要在劳动中寻找安慰。”
“如果弗谢沃洛德被找到了,是否把你在火星上的地址告诉他?”
“够了!”薇罗尼卡噘起丰满红润的嘴唇,“我不会放过那些让我痛哭的男人。”薇罗尼卡跑去洗浴去了。
她很快就会找到安慰的,她将忙于火星的事情,她将会在崇拜者的团团包围中陶醉——毕竟她是火星的第一位未婚妻……
昨天夜里,米洛达尔曾说过,柯拉进入并行世界的行动将在两天后开始。但今天一大早,又通知说行动要加快速度。
和往常一样,大家在咖啡馆里吃早饭。
克谢尼娅在旁边的小桌子前坐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向她问好。可她一脸的不高兴。
“我是反对匆忙行事的,”当薇罗尼卡去取水时,老太太说,“可是,只好今天坐飞机走了。”
柯拉并不信任老太太。她已经明白了,口是心非就是间谍的优点。而这位老太太已经干了70年的间谍工作。不等眼前的这只一小兔子作出回应,老太太语速很快地小声说道:“在大林荫 道上散步时,与其他的人拉开距离,那里有人等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柯拉回答,在这一时刻,她仇恨他们所有的人,只是因为高傲的性格,她才没有坐第一架航班从克里米亚飞走。
早饭后,所有的人都向海边走去。这一天早晨,没有人开玩笑,也没有人笑闹,就好像担心让工程师听见了会生气似的。柯拉告诉薇罗尼卡,说她有一本书忘在屋里了,她要去取来读完。柯拉停下来了,等其他人消失在拐弯处后,她开始慢慢往回走。
“柯拉,”米洛达尔隐藏在板凳后面的灌木丛里,“坐下,装成晒太阳的样子。”
柯拉坐到小板凳上装作晒太阳的样子。但这很不容易,因为小板凳摆在浓荫里。
“银河中央有指示,”米洛达尔继续小声说,“这次行动十万火急,准备时间缩短,在三点钟,我们开始行动。”
“什么?”柯拉吓了一跳,“我还没准备好呢。”
“刻不容缓。”
“可我一点儿也没准备好。”
“现在,你从板凳上站起来,沿林荫 道向右拐,走到阿波罗雕像前。再转到雕像的背后,停住。明白了吗?”
“明天可以吗?”柯拉拖着苦腔哀求,她非常害怕事情不可挽回。
“站起来,前进!”米洛达尔命令道。
除了站起来向前走,柯拉别无选择。
柯拉来到了阿波罗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前,然后,绕到雕像的后面。幸运的是,林荫 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矗立在花坛上的雕像的后背,原来是一个下水道井口。柯拉凭着直觉,站到了井盖上。
说时迟,那时快,井盖一下子向下落去。柯拉都没来得及伸出手抓井沿。井盖沉到底后,把柯拉放下来,就马上升到了地面,恢复到应处的位置,柯拉一下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好在姑娘没有摔伤,因为在井底,有一双男人的强壮大手扶住了她,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人。
手电拧亮了,柯拉发现自己站在了隧道的水泥地上。
“你来啦。”胖乎乎、圆鼓鼓的米沙·霍夫曼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柯拉大吃一惊。“你不是在食堂吃饭吗?”
“请原谅,我没有自我介绍。我只是刚刚听局长说你在我们公司工作。”米沙说,“我原来觉得,你是一个普通的人。”
“因此,就搞错了,”米洛达尔插话说,“对人要进行分析,柯拉是我们的正式工作人员,她因消灭了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匪帮,受到指挥部的嘉奖。”
“请原谅,同行。”米沙重复着说。
他那从前显得漫不经心、甚至有点轻挑的目光,现在透射出同志的热情。而前不久曾愤怒地拒绝与警方进行合作的柯拉,现在则感受到了这种令人愉快的热情。在别人的心目中,柯拉总是很出色,甚至在间谍的心目中,也是如此。
“小伙子,姑娘们,”米洛达尔言归正题,“我们马上去飞行训练中心,我们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三个小时后,柯拉就要进入并行世界了。”
“不,”霍夫曼愤怒了,“不能这么做,局长,尽管您对我们很信任,但我知道,柯拉还没进行过专门的野外行动训练。”
“她天生就是从事野外行动的人才。”
“我不允许拿这么漂亮姑娘的生命去冒险。”柯拉温柔地看了看米沙·霍夫曼。这时,米洛达尔已经飞快地通过隧道走了出去。
隧道的出口在山岩上。这条隧道大概还承担着多种职能,因为多种多样的电缆线网和管道网都集中在这里。此外,这里还是情报机关和秘密机关工作人员的交通要道。特别是在实施“并行世界”行动期间,这条隧道的作用就更大了。但是,“并行世界”行动的指挥中心并没有设在狭窄、拥挤的隧道里,而是设在“克谢尼娅”别墅的地下室里。这要继续往前走大约二百米的路程。正如米洛达尔在路上所解释的,多年来,”克谢尼娅”别墅的地下室,一直被作为一家商店的仓库,这家商店设在别墅的一楼。现在,由于出现了危险,仓库逐渐地搬到了三楼。在宽敞的地下室里,安装有多种多样的监听和监视仪器,这些仪器既能监视飞鸟堡,也能对靠近断崖的那片海域实施监控。
银河系警察组织的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和大屏幕前紧张地工作着,当米洛达尔一行走进大厅时,没有一位工作人员掉头观望。
只有一位高个子老头迈着军人的步伐,向米洛达尔走来。这位老者留着一副像美国山姆大叔那样的胡子,穿着蓝色的长工作服。他递给米洛达尔一叠纸条,说:“这是有关重力场和重力变化的最新数据。”
米洛达尔假装认真地扫了一遍纸条上的数字,然后,把纸条放在了最近处的一张桌子上,转身对老者说:“这一切令人高兴!我早就说过了,我说的还是有说服力的。不过,你最好告诉我:我们到底能不能把我们的工作人员派去冒险?”
米洛达尔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有力的手指一下子抓住柯拉的胳膊,并把她推到高个子老头跟前,就好像这个老头应该好好端详一下眼前这位受难者似的。
“根本性的变化没有发生,”老头说,“但是,对于外星人强力磁场的存在,我们正在继续进行测试。”
“也就是说,他们没走,没有关闭黑洞?”老头心存怀疑,他转身去看闪烁着的大屏幕。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仔细地逐行阅读信息。
“一切正常,”他明确地告诉米洛达尔,“他们还在这里。”
“这我可算放心了,”米洛达尔说,“要不的话,当我们把女间谍从断崖上推下去时,他们会忘了救她。”
“你想把谁推下去,局长?”老头问。“她就在眼前,我可怜的孩子,”米洛达尔回答,“我们想把她推下去。”
“也许,我们可以想个别的办法,而不必采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柯拉问,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米洛达尔回答,“请注意,这种方法是合理的,因为我们的邻居就其本性而言是仁慈的。比如说,他们没有把任何一个在马路上散步的人偷走。至少我们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他们抓住并弄到自己那里的,都是些因为种种原因而处于死亡边缘的人。这我们都很清楚。”
“您也不过只有一个例子,就是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柯拉说。
“胡说八道!你忘了教你什么了。对于那些偷走我们同胞的人来说,时间并非不可穿越的壁垒。在我们两个世界的互动中,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无所谓。至于事情是在一千年前发生的,还是在昨天发生的,都一个样。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行动的地点。所以,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没有区别的。这可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我不明白,”柯拉坦诚地说,“上中学时,我的物理成绩从没有超过四分,这是真的。可是,我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在这里不管用吗?”
“那当然,不管用的,”山姆大叔说,“不过,说实话,我可用不起优等生。”
“我很理解您!”柯拉高兴起来。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米洛达尔问,“咱们到医生那里去。我们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医务室设在隔壁。不久前,这里还是一家化妆品商店的仓库,至今还散发着香皂和洗发香波的气味。四面墙壁刷了一层光亮的白漆,这使人感到很不舒服,因为灯光受到凹凸不平的墙壁的反射,使人的眼睛恍恍惚惚的。
米沙·霍夫曼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只穿了一条泳裤,仰面躺在手术台上。他的肚子已经消瘦。
柯拉见不得任何手术,她一下子害怕起来。
“您要把我们怎样?”她怯生生地问。
“各得其所,”米洛达尔说,“我说的对吗?”
一位下巴奇大、眼眶深陷的外科医生向他们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问米沙·霍夫曼:“您是忍着,还是打麻药?”
“疼吗?”米沙问。
柯拉心里一阵轻松,她想,世界上不只是她一个人精神脆弱。
“走吧,走吧。”米洛达尔把柯拉领到下一个房间,在这里,柯拉遇到了一次愉快的会面。
“哎呀!”一见到柯拉,一个女人就大叫起来,此人长着一双大大的、带着网丝的眼睛,就像蜻蜓的眼睛一样。她的腰身很纤细,给人的感觉是,眼看着她的上半身就要跟下半身断开,开始各自独立地生存了。
“瓦涅萨!”柯拉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她的老朋友瓦涅萨,外号叫黑皮苍蝇。瓦涅萨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她们拥抱起来。
米洛达尔十分不满意,他不能容忍拖延时间。
“开始吧!”米洛达尔命令道。
“我同皮罗戈夫教授商量过了,”瓦涅萨说,“我们尽量为柯拉·奥尔瓦特想别的办法,尽量不用仪器移植法。”
“真是该想的办法都想到了!要知道,我们是要通过她获取情报,这就是事情的本质。”
“如果说,他们利用两个世界之间时空隧道的技术已经相当发达的话,”长着漂亮的络腮胡子的皮罗戈夫说,“那么,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会对落到他们手里的人的身体进行分析,他们就一定会发现我们植人的仪器。至此,我们的间谍使命也就结束了。”
“没有什么可怕的。当他们进行检查和分析的时候,”米洛达尔反对说,“我们已经获得价值连城的情报了。”
“可你会把我们的间谍给害了!”瓦涅萨惊呼。
“这个间谍暂时还没有什么价值。”米洛达尔回答。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中,除柯拉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喝起倒彩,并开始呼吁实行人道主义,保持健康思维。
在这种情况下,米洛达尔把手一挥,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柯拉清楚地听到米沙·霍夫曼在手术台上问他:“您怎么走了,局长?请等一等,我很想向您提几个问题!而您只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但米洛达尔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亲爱的,”黑皮苍蝇瓦涅萨说,“我们推一能做的,就是在你的身体里植人一个微型传感器。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就能设想你的状态如何,了解你在我们的哪个方向。当然了,这些指数可能不准确:因为我们不知道并行世界里的空间是否有偏差。”
“正是这样,”柯拉说,“所以,也许我们不用传感器也行?”
“传感器很小,是用杂交野牛的骨纤维制成的,所以,不管采用什么研究方法,都不能从你的器官里找到它。为了救援你,必须知道你的下落。”
在这一点上,柯拉不再反对,同意医生对她采取行动——医生让她把一个小瓶子吞下,骨制传感器就隐藏在里面。
米沙向房间里望了望,他面色苍白,但精神饱满。
“你也要渗透到并行世界里去吗?”柯拉问,心里有一丝充满醋意的酸痛。要知道,为了银河系的命运,本来应该由她去建功。
“我是你的后备宇航员,”米沙回答,“万一你发生不测,就得由我来顶替了,那可就不得了了。我们嘛,怎么也不能让这个目标失去控制。”
“口服”手术结束后,医生们又给柯拉注射了能预防各种病毒和细菌的合成血清;接着,医生又给柯拉注射了一系列的针剂。这样,从现在起,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柯拉对睡眠、水和食物的需求量,将减少百分之九十,而生命的活力却增加。
这一切都结束后,柯拉睡了半小时,后来,被一个熟悉的、和气的声音惊醒了。
“到时候了,柯拉,”克谢尼娅俯身对睡在沙发床上的柯拉呼唤着。
柯拉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她觉得浑身是那样的轻快,就像三岁时一样。
“我跟你讲讲进入另一个世界的设想,你若是反对,可以跟我争论,因为我们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来达到一致。”
“米洛达尔还回来吗?”柯拉问。
“米洛达尔飞走了,”老太太回答说,“我认为他走了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总是让你处于神经紧张状态。”说完,老太太狡猾地微微一笑,而柯拉坦诚地说:“谢谢您,克谢尼娅。”
这时,柯拉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理智的女人,自己将进行一次有生命危险的冒险,而去冒险的理由是:必须拯救地球和整个文明。而实际上,她心里蕴藏着的冒险冲动的按钮已经被启动了。
“请原谅,”柯拉对克谢尼娅说,“打个比方说,我同意了,并进入了那个并行世界。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是存在的,并且还从我们这里把人搞走。我进入以后,下一步干什么?”
“下一步一切都很简单,就跟最普通的间谍生活一样,”老太太说,“你应该深入了解那个世界,也就是要尽可能弄清楚他们到底需要我们什么,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存在对地球所产生的威胁有多大,并尽可能作出评价。然后,在米沙·霍夫曼的帮助下,或者是自己亮出自己的身分。而最主要的,就是要求你活着返回,使我们能够对你进行询问和研究。”
“研究是怎么回事?”柯拉问。
“有几方面的原因,你自己应当能猜到。第一,我们应当知道,你是否成了我们感到陌生的病毒或疾病的牺牲品,你是否会对地球生物造成威胁。”
柯拉害怕极了。她觉得,自己的命运比一个小时前要悲哀得多。
“第二,”老太太态度生硬地继续说,“我们应当知道,你是否成了那个世界的间谍?你的心理是否已经被人控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危险了。是这么回事吧?”
“如果需要的话,将会把我除掉?”柯拉严肃地问。
而她获得的答复就更严肃了:“我们很不想把你除掉,你是个好姑娘。”
“一切都明白了,”柯拉说,“正如我所理解的,谁也不会听我的意见了!”
“我们非常希望你的决定是自愿的。现在,你要若无其事地与大家一起去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