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我趁梨纱睡醒前离开。先回公寓拿银行存折,接着前往新宿,等银行开门营业,便领出全部存款,然后搭上特急电车。包含梨纱与姊姊在内,我没通知任何亲友。
我已在这阁楼度过一个月,持续写这本笔记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幸好,至今无人试图将我塞回那壶里。我甚至无法肯定,究竟有没有人在寻找我的下落。
虽然不断自我说服别再多想,思绪却总绕着同一念头打转。猛一回神,便发现我又观察起镜中的自己。
满嘴杂乱的胡须,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落魄流浪汉。镜中的自己,胡子与指甲一天天滋长。我用力拉扯胡须。
好痛。
拔起的胡须尾端包覆着白色皮脂。
“在无法挽回前快逃。”
记忆里,百濑伸夫的警告从未停歇。
我的意识终究逃得太迟。无论怎么想,一切已无法挽回。数度朝远处山峦嘶吼,我察觉自己的情感逐渐麻木。
这里到底是内侧还是外侧?我重新凝视镜子。
“不管是内是外,都没什么不同。”
我告诉自己。既然无从证实,继续深思也没意义。反正答案只有两个。
不是壶内,就是壶外。
假设是壶内,那么先前历经的皆曾实际发生,DDST、真壁七美、姬田恒太、丰浦利也等都确有其人。我和七美在电梯内遭迷昏,然后我被搬进壶中。伊普西隆的电脑不间断地向我的身体传送模拟感受。其实,我眼前压根没有笔记本,右手也没握着笔。
相反地,倘使这是壶外,表示我的意识已受破坏,心神为“克莱因壶”创造的幻影迷惑,丧失一切掌控力,宛若行尸走肉 。
镜子映照出我的模样。
然而,谁能证明那只是影像,真正的我置身镜外?没人能直接看见自己的眼睛。想知晓自己的瞳孔是什么颜色,只能透过镜子。由这点来看,或可说自己的双眸仅存在于镜中。
仔细思索,也许与‘克莱因壶’扯上关系的瞬间,我就被吸进壶内。如同拿起镜子的刹那,眼眸便被攫入镜中世界。一旦误闯,就难以逃离。
望向窗外,林木已纷纷转红。在山脚村落买的报纸,明明写着现时仍暑气未消,山上的秋意却早来一步。
忽然,一只绿色小鸟飞过,翅膀中央还带着白斑纹。
这本笔记旁,放着我在镇上超市买的刮胡刀及刮胡膏。
我刚下楼放满浴缸水。这幢废屋没热水,屋后的灯油罐及瓦斯桶都是空的,只能洗冷水澡。大门旁的水龙头仍流得出水已是万幸。
写完最后一段,我打算到浴室把脏胡子刮干净,然后拆下刀片,裸身体躺进浴缸,划开手腕。
终究,我只能选择此一途径。想弄清身在壶内或壶外,别无他法。
我无法预测未来,甚至可能看不到结果。若这是壶内,游戏将会中止;若是壶外,那么……
其实,不管壶内壶外,我已不在乎。我只期望斩断永无止境的回圈。
“从开始的地方开始,在结束的地方结束。”
就这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