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环顾四周,放眼尽是高至胸口的野草,远处还看得见两、三株灌木。尖锐的草尾扎在我的手臂上。
我现下在什么地方?
昨天结束的地点是假护照师傅的房间,如今我应该置身市场旁的肮脏石板路上,为何会处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央?
忽然间,身后的莽草中传出声响。回头望去,某样东西迅速飞过耳畔。凝神一瞧,一个腰缠布条、满脸涂红的黑人张着血盆大口,握着大刀向我扑来。
“哇!”
我急忙压低身体,闪过黑人的手臂,奔进草丛。刚刚擦过耳际的长矛直挺挺地插在草堆中。
“肯尼斯!肯尼斯!”我边跑边大喊。
黑人紧追在后,我往侧边一跳,惊险避开攻击。
“肯尼斯,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奇怪,你等会儿,我查查。”肯尼斯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我拼命往前冲,一摸口袋,发现有个坚硬的金属物。掏出一看,是颗手榴弹。我拉掉保险栓,瞥见黑人高举大刀逼近。
“QE678。”
脑海传来肯尼斯的话声。
“什么?”
“真诡异,上杉先生,你怎会在QE678区?”
我掷出手榴弹,大喊:
“别管那么多,快停止游戏!”
轰隆一声,手榴弹在黑人身后爆炸。他厉声哀嚎,朝我撞来。我慌忙闪开,他跌落我脚边,背上鲜血淋漓。
我吓得瘫坐在地。
骤然间,眼前的景象消失,覆盖身体的海绵胶垫掀开。
“…………”我一丝不挂躺在床上。
“抱歉。”房内的扩音器传出贵美子的声音。“不晓得哪里出问题,能不能请你先回来?”
“好的。”
下床后,我用力摇晃脑袋,重重吐口气,心跳依旧剧烈。我迅速穿上衣服,走到监控室。
“究竟怎么回事?”我问。
原本面对控制台的肯尼斯转头应道:
“抱歉,或许是昨天修改程式时,不小心毁损你的记录。”
“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贵美子从旁插口:“玩家的一切举动都会记录备份,每次进入K2时,电脑会先读取这个资料,让玩家从上次结束的位置继续游戏。刚刚你被送至错误的位置,或许就是记录档遭破坏的缘故。这是相当严重的疏失。”
“对不起。”肯尼斯再次道歉。
贵美子瞪着肯尼斯,“原本进度就落后不少,这下该如何是好?有办法立刻修复吗?”
肯尼斯转向控制台答复:“我尽量试试。”
系统回归正常前,我只能在隔壁小房间等候。贵美子不时进来关切我的状况,但她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修复作业似乎并不顺利。
约一个小时后,梨纱来到研究所。
“嗨。”
我向梨纱举手打招呼,她笔直走近。坐下前,她朝门口回头一望,原本站在走廊上盯着房内的梶谷静静走开。
“你昨天怎么啦?”
她一坐下便与我窃窃私语。
“他们没告诉你?”
“梶谷说,你跟他昨天中了对手公司的欺敌战术,听着很荒唐。”
“他也和我这么说。”
“你相信?”
我摇摇头。“不知道。昨晚以为你会打电话问,我还等到三更半夜。”
“啊,我忘记能打电话。”梨纱懊恼地轻咬嘴唇。“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现在是休息时间。”
“休息时间?”梨纱看一眼手表。“这么早?”
“刚刚发生故障。”
“故障?”
“嗯,进入K2后,莫名其妙突然出现一片草原,有个原住民迎面杀来。”
“怎么会这样?”
“大概是记录档毁损。为修复资料,肯尼斯忙得焦头烂额,笹森小姐气得像恶鬼。”
我在头上竖起两根手指,摆出狰狞的表情。
“这和昨天的事……有没有关系?”
“应该无关吧,这是程式上的问题。”
“你晓得我昨天几点离开吗?”
我摇摇头。“只知道很晚。”
“九点。”
“九点?你没开玩笑?”
“是真的,我还怕会永远被监禁在这里。笹森小姐和肯尼斯没多解释,梶谷回来后,三人似乎大吵一架,实在有点古怪。”
“我也这么觉得……”
我点点头正要接话,瞥见贵美子与肯尼斯进门,急忙闭上嘴。
“噢,是高石小姐。”
“不好意思,来晚了。”
“我才要道歉,你特地赶来,我们却必须中止今天的测试。”
“中止?”
我和梨纱面面相觑。
“修复遇上困难吗?”
我望向肯尼斯,他用力搔着金发答复:
“对不起,得彻头彻尾检查一遍,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贵美子瞪着肯尼斯骂道:
“一个头两个大的是我,这下测试进度又会落后。”
肯尼斯沮丧地缩着肩膀,贵美子转头说:
“今天到此为止。抱歉,让两位白跑一趟。明天一切照旧。”
此时传来敲门声,所有人转头,只见梶谷站在门口。
“车子已备妥。”
“司机呢?”
梶谷摇头,“下班了,我送他们回办公室吧。”
“可别再犯昨天的错误。”
“我明白。”
贵美子转身以眼神催促我和梨纱。我们默默站起。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研究所的气氛不太对劲,仿佛水面下进行着什么事。贵美子、肯尼斯和梶谷,都显得有些焦虑。
随梨纱走向门口,我望着她的耳朵,不禁伸进口袋摸索,却找不到方才拣到的耳环。
梨纱换戴一副玻璃材质的蓝耳环。
搭电梯上到停车场,待梨纱和我钻进后座,梶谷关上车门,迈向驾驶座。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车子发动时,梨纱低语。
“恐怖?”
“我好害怕。当初怕进入‘克莱因壶’,如今却是怕这间伊普西隆公司。”
“确实有点怪。昨天我被骗到品川的医院,后来平安告终,他们反倒如临大敌。就像你讲的,今天的程式毁损极可能与昨天的事有关。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梨纱无言地点头。
不久,她突然从米黄小肩包中取出皮夹,掏出一枚百圆硬币刮起窗户。
“你在干嘛?”
梨纱手指放在嘴上,示意我保持安静后,缓缓刮除窗户边缘的涂料。
“成功了!”
光线透进一隅,梨纱凑前窥探。
“…………”我在一旁默默观望。
“瞧,外面好像是高速公路。”梨纱悄声道。
梨纱挪动身体,和我互换位置。我靠近涂料剥落的缝隙,一片白墙晃过,彼方绿油油的农田映入眼底。那白墙似乎是隔道超车的大卡车车身。路旁的白护栏宛若一层薄膜,掩得远处田圃朦朦胧胧。
“对,我们在高速公路上。”
“有没有路标?”
我试着改变视角,却徒劳无功。
“不行,洞太小,看不见车道前方。”
“再弄大一点?”
“不,这样太危险。要是梶谷发现我们乱刮,不晓得会说什么。”
“也对。”
我和梨纱轮流观察外头的情况。
这辆车的目的地是沟口。我记得沟口附近有“第三京滨”及“东名”高速公路,不确定这是哪一条。
单单透过一角,能见度实在有限,但我们仍耐着性子,坚持到进入办公室的车库。梶谷打开后座车门时,梨纱以身体挡住破绽。
“辛苦了。”
下车后,我不禁望向车窗,外侧根本看不出异状。
“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晃晃?”
离开办公室往车站的途中,我问梨纱。
“去哪里?”
“二子。”
梨纱摇摇头。“今天有点事,我想直接回家。”
“有事?”
我注视着梨纱,她的耳朵再次进入我的视线。我摸摸口袋,仍旧没找到耳环。不知为何,我始终没告诉她。
我在樱新町站下车,梨纱抓着车门旁的扶手,给我一个飞吻。我站在月台上,静静目送电车载着梨纱消失在隧道中。
当时的梨纱十分反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