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香苗整天忙于“山路珠宝金饰”的工作。
山路赖子要她陪同外出,上午就跑了四家厂商。之后,赖子向她说明秋、冬两季的采购计划,两人互相提出构想,并且打算在十月份预定重新装潢店面时,尝试采行开放式的摆饰和陈列,香苗并建议稍微再充实一些以年轻消费层为对象的商品。
赖子似乎已认定香苗会全心帮忙。
“也好,你先帮忙两、三个月,直到下定决心再说。对了,应该替你再准备一个工作柜才是,上次在教室那边的工作柜我已经叫须藤小姐整理过了。”
这样一来,香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那种受重视的感觉也颇令她窝心!
须藤直子拿来两只客人要求修改尺寸的戒指,完成后,香苗看着窗外,这才发现已经黄昏。
芙美子和山路亮介在“单圈记录”。山路表情不很在意似的翻看着五张七寸照片,是隆一在幕良牧场拍摄的那五张照片。
“看你好像很高兴呢!”真冈在柜枱里说。
“真的?”香苗坐在芙美子身旁。
“已经决定加入‘山路珠宝金饰’的经营?”山路问。
“还没有,目前仍在试阵之中。你怎会知道?”
“山路大楼的任何事都可以问我,像今天芙美子打了几次呵欠,我都知道。”
“你说说看,是几次?”芙美子开口。
“三次。”
“错了,是九次。”
“芙美子,”香苗叫她。“知道蒙巴蕾德的毛色吗?”
“知道了。董事长,借我一下。”芙美子从山路手中的五张照片内抽出一张。“就是这匹。”
是青毛马。
“不是栗毛吗?”
“是黑色毛,绝对不会错。”山路笑着说。
“那是当然了,如果蒙巴蕾德是栗毛,而‘粉彩’为黑鹿毛,早就引起怀疑了。”
“这点我也注意到。”真冈说:“因为我也去看过‘粉彩’和蒙巴蕾德。同为栗毛的牡牝马只能生下栗毛仔马,这是一种常识。另外,如果有一方不是芦毛,绝对生不出芦毛的仔马,这也是众所周知之事。”
“你不必拿这个来消遣我,我这么做只是为求慎重起见。”芙美子腮帮子鼓得老高。
“芦毛是什么毛色的马?”香苗问。
“白马。”真冈得意地回答。
“黑马称为青毛,白马称为芦毛,嘿……这未免有点不伦不类。”
“但是,这样岂非很有意思?”
“反正,这一来已经知道问题不在毛色。”山路边将照片排列整齐,边说:“我在想,大友先生调查的可能是更重大的问题,总不会只因发现毛色不同就被杀害吧!”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芙美子仍不死心地说:“毕竟和九百万圆有关。”
“但是,为了保密,会连马也杀害?”
“嗯……不,我在意的是隆一所说的‘这匹马真的是粉彩吗’,他为何会这样说?”
“这我也不明白……”山路再次抽出“粉彩”的照片。“如果不是毛色,那么会是体型吗?”
“体型?”香苗反问。
“譬如,和双亲的任何一方都不相似。”
“啊……”
“董事长,这点你就错了。”说着,芙美子把“粉彩”、第二龙豪和蒙巴蕾德的三张照片排在柜枱上。“这样看,能找出体型上有何可疑之处吗?”
“也对,只看照片是无法知道的。”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香苗说:“如果‘粉彩’并非第二龙豪和蒙巴蕾德所生下的仔马,会有何种情况发生?”
芙美子点点头,回答:“是蒙巴蕾德的仔马应该不会错,所以,重点应该是若非第二龙豪的仔马……这等于是伪造血统证明,那么‘粉彩’就非纯种赛马了。”
“不是纯种赛马……为什么?就算种马并非第二龙豪,只要它本身是纯种赛马,不也是纯种赛马吗?”
“你错了,香苗。所谓纯种赛马乃是指血统被公认的马,被认定为纯种赛马的祖先有三匹,目前全世界的任何一匹纯种赛马,若追溯其父系血统,最后一定是这三匹马之一。这一切皆留有完整的记录,所以如果血统不符,就不能算是纯种赛马了。因此,如果‘粉彩’不是第二龙豪的仔马,就无法证明哪匹马是其真正的父亲,对不?这样它就成为未具正式血统的马,当然不能参加任何竞赛,根本就不具有赛马的价值。”
“嗯……”香苗仍旧似懂非懂。
最主要是依血统证明的有无来判定该匹马是否为纯种赛马,开价九百万圆的“粉彩”若其血统受到怀疑,立刻变成一文不值……但是,同样是那匹马,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这么说,如果‘粉彩’不是第二龙豪的仔马,损失最大的是马主人宫脇了?”
“没错。还有幕良牧场,因为宫脇是向织本荣吉买下‘粉彩’。宫脇也是因为‘粉彩’是第二龙豪的仔马才会购买,如果证明不是,他当然不会甘心这笔损失。董事长,你有收取蒙巴蕾德的交配费吧?”
“当然。在我不知情下,交配根本毫无意义,我若不填写交配证明,生下的仔马就无法登记。我确实收了一百五十万圆的交配费。”
“一百五十万圆?”香苗吓了一跳问:“交配的费用要那样贵?”
“不,视马匹而定。”山路回答。“有的超过两百万圆,也有的只有二、三十万圆。”
香苗在脑海中计算。一匹马的交配费为一百五十万圆,昨天,真冈提到“单圈记录”每年和四十匹牝马交配,仅只这样就可收入六千万圆了……而依真冈的语气,四十匹还只是最保守的估计,那……
“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真冈从柜枱内走出,把座席的椅子重新摆好,收拾客人离去后的杯子,走回来。“譬如,织本付给山路先生交配费,而让蒙巴蕾德配种,但如果未怀孕,又将如何?”
“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你碰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做?是否会将收取的费用退还?”
“不,不会退还。有些人是会在第二年再免费交配,或是退还半数金额,但我并没这么做。”
“你太现实了。”芙美子说。
出路瞪她一眼。芙美子伸伸舌头。
“若是这样,”真冈接着说:“蒙巴蕾德若未受孕,难道不能认为又找另一匹种马和它交配吗?毕竟,已经付费一次总不能就这样平白损失,再说,若挂上第二龙豪之仔马名义,出售的价格也高。”
“怎么可能?”山路一笑置之。
“良太郎,你今天的脑筋怎么搞的?”芙美子说:“如果蒙巴蕾德未受孕,何必再找其他马交配呢?第二龙豪就在幕良牧场,不让董事长知道的进行第二次交配,也不会有人知道啊!”
“是吗?那么往这条线分析是没用了……”
“实在遗憾……如果蒙巴蕾德和‘粉彩’还活着,可藉血液检查来确定其母子关系,但现在太迟了。”芙美子以手指轻弹照片,忽然问:“董事长,‘粉彩’已经完成血统登记了吗?”
“这……应该是吧!”
“不,还没有。”真冈接腔。“我是听牧马夫说的,要到十月份或十一月份才申请登记。”
“哦?可是‘粉彩’不是已卖给买主了?买卖马匹时岂非都必须附上血统证明?”
“不,那只是原则。”山路说:“买主通常希望附上血统证明。不过,事实上并没有那样严格执行,除非是标售,否则一般私下交易的话,也可能在牝马尚未生下仔马之前就订买卖契约,这时附带的文件可以日后再补齐。”
“嗯,原来如此……但是,若尚未登记,也就无法从这方面进行调查了。”芙美子将咖啡杯端至唇边,这才发现已经空了,改端起冰水杯。
香苗想起一事问:“照片上的另两匹马呢?”
“还不知道。良太郎不认得,董事长也不认得。良太郎只认得蒙巴蕾德。”
“是的,去幕良时,我见过它和‘粉彩’。”真冈说:“它的腹部也微微隆起吧?是预定明年也要生下第二龙豪的仔马。”
“反正青毛马也不太多。”芙美子坐在椅上打呵欠。“终究会查出的,何况已知道是幕良牧场的马。”
“对了,我想让大家看一样东西。”山路说。他自衬衫胸口袋拿出记事本,把夹在扉页间的纸条摊开。“我也试着以自己的方式调查,结果发现一件稍奇妙的事。”
所有的人视线都集中于摊开在柜枱的纸条上。
用片假名写的大概是马名,其中也包括“粉彩”和“马斯卡”。总共纵列二十个以上的名字,马名之旁还记入人名,有的是两个人名,有的只有一个,两个人名的马,上面有注记〇记号,合计四个〇号。但是,“粉彩”和“马斯卡”不在其中。
“这是什么?”芙美子问。
“今年在幕良牧场出生的马。全部是二十四匹,其中四匹注上〇号的是一年就已被转让,前面的人名是向牧场购入的买主,后面的则为转让的买主。”
“……”
“‘粉彩’和‘马斯卡’也几乎被转让,所以加起来是六匹。”
“这到底是……”真冈怔住了问。
“当然,这只是今年的一岁马。我昨天也说过,宫脇以前就转让过一岁马,所以,也许是每年都有此种现象也不一定。”
“假定一年六匹……”芙美子说:“两年十二匹,三年就有十八匹……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奇妙的并不只是这点。我当然不可能直接去问宫脇,就试着从幕良牧场方面着手调查,我问鹤见秘书长说有朋友想买一岁马,是否有合适的……”
“他上钩了?”
“不,我是期待他上钩,但是鹤见的回答却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连一匹也没有。”
“一匹也没有?”
“今年的一岁马全部卖出了。”
“全部?”芙美子惊呼出声,重新注视着纸条。
纸条上所写的二十四匹马确实都写上买主的姓名。
真冈也双眼圆睁说:”这么厉害?”
“对不起,”香苗打岔。她不太明白两人惊讶之意义。“全部售出是很奇怪的事吗?”
“不,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芙美子微笑。“但是在最近,每一家牧场都是马匹过剩,也就是在持续的生产过剩情况下,牧场常为如何推销马匹而苦恼。”
“正是这样。”真冈接着。“我在牧场的那段时期,田岛老板也常为此愁眉苦脸。”
“如果是血统非常优良的马,为了想得手,买主大概在仔马一岁时就会买入,但是其他较平凡的马就得等两岁时才卖得掉,即使这样,多少也会有几匹卖不出去。”
但是幕良牧场的一岁马却已全部卖出,难怪可以用“这么厉害”来形容。
“我感到有些奇怪。”山路接着。“就试着问有些什么人买马,我打算和他们直接交涉,但鹤见不肯回答。”
“为什么?”
“他只说目前的马主都不想将马转让他人。”
“那就怪了。因为明明就有人找上良太郎合资买‘粉彩’,连‘马斯卡’也……”
“正是这样。只是鹤见这个人连我都难以应付,再说我又觉得不该在这种时机过度深入追问,所以便作罢了。”
“那么,这是?”芙美子指着纸条。
“从保险公司那边拿到的。”
“保险公司?”
“嗯。中央产物保险公司的仙台分公司,业务课长是我朋友。”
“保险公司知道这种事?”
“为了生意,他们也是拼老命的。赛马保险虽非大宗商品,但是马主通常是有钱人,能够攀上交情,就有相当机会推销其他商品。另外,为了争取契约,他们也常出现在标售会场,仔细记下什么人买什么样的马。”
“但是,他们会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生财工具吗?”
“当然不可能。不过,我假装说要去其他保险公司问,他只好无奈地告诉我了。”
“你是威胁?”
“不是威胁,是交易。”
“反正差不多。如果对方不说,你以后就不会和他们打交道,对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拿到了这份名单。”山路苦笑地拍了一下纸条。
“这些都是什么样的人?”香苗指着注有〇记号的马的前任买主问。
“问题就在这里。”
“让我猜猜看。”芙美子满含深意的说:“是狩猎协会会员,对不对?”
“完全正确。”
“嗯……”真冈说:“情形更可疑了。”
“董事长,狩猎协会会员之中和马有关的人物,约有几位?”
“这问题可让人为难了。首先是我,然后是织本、鹤见、宫脇以及横内,接下来就是有〇记号的这四个人了。”
“包括你在内有九位,而凶手在其中……”
“我可得先说一句,凶手不是我。”山路笑着说。
“与牧场有关的人物皆可疑。”真冈说:“凶手首先在深町牧场长的车子动手脚,然后从他家窃出猎枪,最后于放牧场行凶。一切都是在牧场中进行。”
“不错,至少凶手对牧场绝对非常熟悉。”
“只不过,我不太明白的是,凶手为何要射击马呢?没有人会因马死而获利的!”
“确实是如此……宫脇因‘粉彩’死亡而损失九百万圆,织本荣吉也损失了蒙巴蕾德。”芙美子说完,沉吟片刻,忽然凝视着山路。
“看什么?”
“不,应该不是,看起来不像四十岁。”
山路双眉紧蹙。“你在说些什么?”
“董事长,你是否认识年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稍胖的男人?譬如牧场里的人?抑或狩猎协会会员?”
“为何问这种事?”
“那是杀害柿沼幸造的凶手。”
“柿沼……”
芙美子说明柿沼命案的概要。“隆一是和那位姓柿沼的人一起前往幕良,目的是去看‘粉彩’。”
山路显得很兴奋地听芙美子说明后说:“这样看来,杀害柿沼讲师的凶手和幕良命案的凶手为同一人物的可能性极强了。”
“我认为两椿事件绝对有关联。”
“凶手杀害三个人……”真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山路先生,”香苗问:“九月四日星期六,你和隆一在一起吧?”
“就是柿沼遇害那天吗?可是,为何和大友先生……”
“刑事先生曾来调查隆一的不在现场证明。”
“这个吗?坦白说,刑事也问过我。太太,不可能是大友先生的,那天是秋季赛马开始的第一天,大友先生一直待在赛马场,我也见过他好几次,其他也有很多人见到他。”
“再说隆一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许多。”真冈说:“不可能像是四十岁,何况也不会予人稍胖的印象。”
“织本的年纪很大吗?”芙美子问。
“他看起来也不像四十岁。”山路回答。“若说微胖,也可以算是,但是头发斑白,不该会是他。”
“宫脇呢?”
“他的年龄是约莫符合,但是身材魁梧,予人高大壮硕的印象。”
“嗯……那么,鹤见呢?”
“该怎么说呢……三个人之中,或许他予人的印象最为接近,可是又不像所谓的‘稍胖’。”
香苗想起牧场办公室里那位眼神令人厌恶的男人,即使现在想起来,仍令她很不自在,但如山路所说,确实没有“稍胖”的印象。
“凶手的第一条件是——”芙美子说:“必须九月六日下午五点左右能够在幕良牧场的人。”
“我不在。”山路说。
“事情可真麻烦!”真冈迸出一句。
众人都笑了。
“警方应该会调查狩猎协会会员的不在现场证明吧!”
“所有会员都被调查了。”山路说:“警方也问了我很多事。”
“凶手的条件……”芙美子喃喃自语。“柿沼幸造、深町牧场长、大友隆一,以及蒙巴蕾德和粉彩,不……那天,‘绕场一圈’也死了……”她忽然抬起脸,但沉默不语。
“怎么了?”香苗问。
“咦?不,没什么。”芙美子摇头,然后边微笑,边推出自己的杯子:“良太郎,替我换杯热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