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弗莱明《虎口拔牙》

第二十章 落入魔掌

作者:伊恩·弗莱明  来源:伊恩·弗莱明全集 

  邦德心里的一个疑团被解开了。这些梭子鱼和鲨鱼之所以在小岛周围集中,主要是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在这里吃到一顿血污残物的美餐。以前那三个企图登上小岛的探险者就是象这样被它们咬得稀烂,只剩下一副骨架,被海水给涌回了出发地。
  比格真可谓老奸巨滑。他驯化了这些凶残的恶鱼,把它们变成了他杀人的工具。
  这真是一种绝妙的发明创造,很有想象力,技术上又绝对可靠,而且干起来毫不用劲。
  邦德刚想到这里,忽觉得什么东面扯了他肩头一把。他扭过头一看,只见一条重约二十磅的梭子鱼已从身边逃走,嘴巴上挂着一片橡胶皮和他身上的一块肉 。他一松手,离开铜镙杆,朝那堆乱石慌忙冲去。此时他已顾不上肩上的伤痛。一想到自己身上那块肉 这时就夹在那条鱼嘴一百多颗锯齿样的牙缝中间,他肚子里便一阵难受,脖子、脸上也都抽搐起来。
  他已想冲到离头顶还有二十英尺的水面上去,却在那堆石块中发现一个宽宽的裂缝,边上还有一个大石头。他急忙游去,刚刚在石头后面躲起来,那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梭子鱼又冲向他。他急忙举起鱼叉枪,来不及瞄准就对着它抠动了枪机。倒钩鱼叉带着橡皮带子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好钉在了梭鱼张开的上颚中间,倒钩起码有一半钉了进去。
  梭子鱼被攻击,猛然停了下来。邦德发现只有三英尺它就要撞在自己身上了,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大鱼停在他面前,左右摇摆,想闭上嘴,但那只倒钩已陷入它的上颚,怎么也闭不上。最后,梭子鱼把长长的头使劲一甩,朝一边逃走了。邦德只好松了手。长长的橡皮带连着枪,被梭子鱼拖走,消失在远处。邦德想,不等它跑出一百码远,其它的梭子鱼就会扑上去,把它撕成碎片吞到肚子里。
  邦德暗自庆幸这条受伤的梭子鱼转移了群鱼的注意力。但他发现周围的海水已被他肩膀上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没有几秒钟,那群鱼就会闻到腥气再掉转过来。
  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围着大石转了转,想找了个踩脚的地方,顺着它浮到水面上去,先找个石缝躲一躲,然后再想到的好办法。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在石头后面有一个隐蔽的地洞。
  这简直就是通入小岛底部的一个通道。由于要赶紧逃命,他不敢从从容容、不慌不忙地走进去,只好弯下身子,一口气游过去,一直游到洞里几码远的地方,才敢停下来。
  他站直身子,站在软软的沙板上,打开电筒。他想,即使鲨鱼也跟着他到洞里,但洞里的水下空间不大,鲨鱼那张上大下小的嘴巴在这里不能发挥作用。再说,它们也害怕在乱石中横冲直撞,划破鱼身。要是鱼卡在了石缝中,他用匕首就能对付它们。
  邦德用手电光照了照洞顶和四壁。很显然,这是一个人工凿成的地窖。
  他猜,在小岛中间某个地方肯定有地窖的出口。这是海盗摩根的杰作。
  邦德仿佛看见当年摩根手舞皮鞭,监督那些黑奴苦力的情景。黑奴们一镐一镐地挖,凿下一块块的碎石。不久,只听到一声轰响,突然石壁裂开了个大口,哗哗的海水涌了进来。那些苦力们嘴里被海水呛着,不停地挥舞着手脚想逃回去,可没等他们跑上几步就被汹涌而来的海水给吞没了,一个个地窖的见证人就这样在大海之中永远消失了。
  洞门口那块大石头原来肯定是用来封洞的,邦德猜想。沙克贝失踪的那个渔民六个月前也到这里来过,偶然发现这个巨石。它可能是被台风刮起的巨浪推开的。
  接着,他进到洞里,发现了洞内的财宝。但是他得有人帮忙。
  他可能想去找个白人,但又怕他们会骗他,于是决定去找哈莱姆黑人伙计们,想在那里组织一支装备整齐的打捞队。为了将那些宝物藏好,多少黑人兄弟们曾为此而丧身,现在,把它们归还给黑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邦德站在洞里,好象看见了大个比格的打手们把那个说出财宝秘密的黑人击昏,又在他身上捆上石头,沉入了哈莱姆河。溅起的水花把这个秘密永远地盖住了。大个比格独占了当年摩根藏匿的财富。
  他刚想到这里,地窑里突然响起隆隆的鼓声。
  当他摆脱那条大鱼的追逐,跑进地窖里来时,他曾听到水中有微小的嗡嗡声,但他当时以为那是海水拍打小岛基脚时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再往深处细想。
  但是现在,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是种击鼓声,而且有很明显的节奏感。
  鼓声很沉闷,象是什么东西把它罩住了传不出去似的,他自己也好象就在这种铜鼓肚子里,边海水也被鼓声震动得抖动起来。他想,现在敲鼓可能就两个目的。
  一是把岛上周围的鲨鱼、梭子鱼鼓动得兴奋起来,吸引它们过来聚在一起,让贸然闯到这里来的人丧身鱼嘴。夸勒尔给他讲过,渔民们在晚上捕鱼时,喜欢用船桨敲打独木舟的边,勾引鱼过来。现在听到的鼓声肯定也有这个目的。同时,这种鼓声又是伏都教的一种巫术,警告岸上听到它的人们,第二天会看见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海水冲打到岸上。
  邦德想,这肯定是大个比格耍的花招,是那个很与众不同的脑袋瓜里闪现出来的奇异火花。
  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邦德心中很清楚。鼓声警千岛上的人,有人想在这里冒险。斯特兰韦斯和夸勒尔听到这鼓声会想什么呢?他们只有坐在那里抓耳挠腮,一点搭救的办法也想不出来。邦德曾给他们讲过,鼓声可能只是种迷惑,他们千万不可随便行动,只有“大剪刀号”起锚返航后没有爆炸才说明他失败了。那时,他们可以在公海上截住“大剪刀”。邦德告诉过斯特兰韦斯船上什么地方可能藏有金币。
  现在,敌人虽已知道了有人挨近小岛,但他们不会知道是谁,更不会想到是他邦德。他们以为他早死掉了。邦德想,只要能搭救出宝石姑娘,让她不被那只黑船带走,他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坚持下来。
  他看了看表,时间过了半小时。可他觉得自己好象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危险的海底探险了整整一周。
  他摸了摸腰上的贝雷塔手枪。海水已从肩上的裂口处灌了进来,他担心,海水已把贝雷塔枪毁了。
  鼓声越来越响。他打开电筒,借着铅笔芯粗的一束光向前移动。
  走了约十码左右,前面有了一点微光,他关上电筒,轻手轻脚地走向亮光处,脚下的沙板开始变陡,倾斜着升高向上。许多小鱼出现在他周围,而且越往前走越多。邦德想,它们一定是朝着这里的光亮游来。他看到石缝中间躲着一只螃蟹,几只脚伸了出来。一块石头平坦坦地贴着一条幼小的章鱼。
  他已隐隐约约看到了地窖的尽头,再往前,有个宽绰的亮晃晃的水池,白色的沙质池底就象是有光照射一样,又清楚又亮堂。鼓声越来越响,他停下步子躲在阴影处往上看,发现自己的头离水面只有几英寸了。水池被上面的灯光照得发亮。
  他踌躇了一下。要是水池边上有人,他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会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暴露。他站在原地,心里很矛盾,究竟再往前走还是……。突然,他心里一惊,只见海水已被她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好大一团,从洞口一直拖到身边。刚才已把伤口的事给忘了。现在他显然感到一阵巨痛。他试着活动一下手臂,立刻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痛楚。背上的空气筒还在咕咕地往上冒气泡,不过他想,在这阴影里,人们不太容易发现这气泡。
  邦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就是再往水下退几英寸,他的命运也无法改变了。只听头顶上“扑通”一声,两个大汉同时跳进水里,向他扑来。他们什么也没穿,只是头上戴了一副玻璃面罩,每人左手都握着一把匕首。
  邦德想伸手去抽皮带上的短刀,但太晚了。没等他的手握住刀柄,来人紧紧扭住他的两只手臂,往上拽动。
  再作反抗是徒劳的,他任随两个大汉把他拉出海水到了沙地。他还没站稳,只听唰的一声,两个大汉扯开了他的蛙人服拉链,摘下他的头盔,还扯下了套在腋下的手枪套。黑糊糊的蛙人服在脚旁堆成一堆,他象是条被剥了皮的蛇,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只是大腿上还套着一条游泳裤。从伤口渗出来的鲜血不停地顺着身子往下流。
  头盔被摘下来后,轰隆隆的鼓声几乎震破了邦德的耳膜。他身上的每根神经几乎都被它摇撼起来,鼓点切分音似的节奏一下接着一下直冲着他的心窝,血管好象都要爆裂开来。他想,这么大的鼓声可以把全牙买加的人从梦中震醒。身边一个大汉把他拉转过身。他定眼一看,奇特景象立刻让他忘掉了一切,呆呆地注视着。
  一张铺有绿色台面呢布的牌桌放在前面不远处。上面堆了些乱七八糟的纸片。
  比格坐在桌后面的折叠椅上,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两眼盯着邦德,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身上穿了一件剪裁十分合体的鹿毛色西服,里面是一件白衬衫,脖子上系了一根黑色丝质领带。宽宽的下巴压在左手上。他看邦德的目光就象是看到某个职员跑进了他的办公室,要求增加薪水一样。他一脸彬彬有礼的神情,但内心却感到厌烦不堪。
  离他几步远的一个大石头上放有一幅萨默迪大王的肖像画。画上的萨默迪戴着圆顶硬礼帽,凶神恶煞地瞪着邦德。
  比格从左手上抬起下巴,一对大金鱼眼睛把邦德从头到脚审视一阵。
  “早上好,詹姆士·邦德先生。”他终于开口说话,干巴巴的声音穿过渐渐弱下去的鼓声传进邦德的耳膜。“你不远万里飞到这里来抓一只蜘蛛,或者,来捉一条饵鱼,的确辛苦啊。可惜你在礁石后面留下了的水泡太多了。”
  邦德明白了,是刚才在水中与章鱼的那场搏斗暴露了自己。他移开目光,不看比格,而是机械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个象教堂一样大的石窖,石窖的一半被清澈透亮的水池所占,他就是从那水池里被拖上来的。水池边缘的水微微呈蓝绿色,沙地上有一条一条的皱折。其他地方很平坦。再向前是平滑的石板,灰白色的石笋在几个地方冒了出来。
  比格身后不远,是一条陡峭的石梯,弯曲向上一直通往石窖拱形的天顶。
  短短的钟乳石悬吊在天顶上,一滴滴的水珠顺着石乳头滴进水池。石板上伸出的石笋上也有一些水珠滴下来。
  几个彪形大汉的黑人站在比格左边。他们转着眼珠子,正龇牙咧嘴,得意地冷笑。这几个人都光着身子,石窖四面十几盏弧光灯的强光照在他们的胸膛上,反射出金晃晃的光亮。
  在他们脚下堆着一堆腐木和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圈。发了霉的皮带和扯得稀烂的粗帆布也混杂在其间。但最让邦德惊奇的是那里散落着一大堆金币,他们的脚几乎都被淹没在金币中。
  一排又一排浅底木盘堆在他们旁边。每个盘里装着一半金币。一个黑大汉站在石梯下,看样子刚才正想上石梯。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排成四列的金币放在上面,那个样子好象是要端着它叫卖。
  左边,两个黑人站在一口大坩锅边。三盏咝咝地吐着火苗的灯把锅底喷得通红。
  两个黑人每人手握一把漏勺,一些金子沾在勺边上;在他们旁边堆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黄金器皿,其中有金盘子、金祭坛、金饮具、金十字架和大小各异的金锭。一排金属冷却盘靠墙边摆着,盘子边上反射着金光。一只空盘和一把长柄勺放在坩锅边上,勺柄上缠有几圈布条。
  离比格不远的石板上还蹲着一个黑人,一只手抓住一把小刀,另一只手握住一个镶有宝石的高脚金杯。他脚边上有一只铁盘,里面装满了红、绿、蓝各色宝石,在弧光灯的照射下,灿烂夺目。
  石窖里很暖和,一丝风也没有。但邦德还是打了个寒颤。眼前一切太让他惊奇了:炫目的弧光灯、渗出汗珠的古铜色胸膛、亮晃晃的金子、彩虹般的宝石盘和蓝绿色的水池。所有这一切,好象神话中的情景。任何人看了摩根这个宝库中演出的芭蕾舞,都会被它惊得发呆,直打哆嗦。
  邦德打量着张牌桌子,又看着那张能起死回生的宽脸。他既敬畏又崇敬地盯着比格。
  “把鼓停下来。”比格说道。一个黑大汉从那堆金币中向前跨两步,脚下马上响起了哗哗的金属碰撞声。一手提式唱机放在石板上,旁边是一只大功率放大器。
  那黑人走到唱机前,咔嗒一声,石窑里立即安静下来。
  “继续干活,”比格又说了一句。话音刚落,一切又恢复平常就象是一枚硬币投进了自动售货机的口。漏勺又在坩锅里搅动起来。黑人捧起一把又一把的金币,把它们装进箱子。撬宝石的那把小刀又在高脚酒杯上钻动起来。
  那个黑人端着盘子开始沿着石梯往上走。邦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肩膀上的血和着身上的汗往下不停地滴淌。
  比格埋下头,在一张纸上用笔记了点什么。邦德猜测那是一串数字。
  邦德略略扭动一下身子,但马上就感到腰杆被一把匕首轻轻一顶。比格放下笔,慢慢地把脚伸到地上,起身离开方桌。
  “你过来,坐这里,”他对邦德身边一个大汉说道。黑人大汉立即绕过桌子坐在比格刚才起身的椅子上,伸手抓起笔,在纸上写起来。“把他带上来。”比格说完,转身走上了石梯。
  邦德感到又有什么在他腰上一戳。他从被撕破堆在地上的黑色蛙人服中抬起脚来,跟在比格后面缓缓沿着石梯拾阶而上。没有人抬起头来。就是比格不在现场监督,也不会有任何黑人敢消极怠工,也没有任何人敢将一块宝石或者金币藏到口里。
  在石窖中,萨墨迪大王的阴魂还在回荡。
  刚刚从洞中出去的只是萨默迪的还魂尸一大个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