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必须得考虑的事就是,怎么做才能尽快从美和子心里把穗高诚的影子抹除。如果永远与那种男人被视作一对的话,对美和子来说无疑将成为致命伤。但我不担心,世上的人们健忘性都很大,这点我有着深切体会。
从横滨我坐着出租车,来到了位于布满旧式楼房的住宅区中的神林美和子住处。能够再度来到此地,我真是无比喜悦。倘若那个结婚仪式平安无事结束的话,在我担任美和子的责任编辑期间,必须一直往穗高家跑,并且不得不目睹他们俩的婚姻生活。现在一想起这事儿就浑身发抖,于是心中再次涌起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三分钟,我按下了玄关的对讲门铃。来了,这是美和子的声音:“我是雪笹,”我对着麦克风说。
“啊,你到的真早呢!”她说道。
“是吗?”我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应该是准确的。
“我马上开门。”对讲机被粗鲁地切断了。
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因为美和子的声音显得很僵硬,案发已经过去了五天,还是无法重新振作吗?
玄关的门打开后,美和子走了出来。“你好!”
“你好,”我笑脸相迎,同时确信了自己的预感没错。美和子的脸色比我昨天葬礼会场上看到的更差,更憔悴。
我来得正是时候,或许还有救。
“请进。”
“打扰了。”
通过大门时,我把视线移向了车库,那辆黯淡无光的沃尔沃今天不在里面。神林贵弘似乎去大学了,现在正是与美和子坐下畅谈的绝佳时机。
美和子的家具据说还没有运回家,所以我们选在了一楼的餐厅谈话。在此之前,我们俩的对话一直在美和子的房间,隔着一个小型折叠式桌子面对面而坐。
在餐桌的一角,放着很多折叠起来的报纸。而且那些报纸上很多地方都被剪了下来。趁美和子去泡咖啡之际,我抽出了其中一张报纸并将其摊开。不出所料被剪的是社会版面,上面究竟登载了什么新闻不用问也知道。
注意到我这个动作的美和子,一边朝两个杯子里倒着咖啡,一边朝我看,表情有些尴尬。
“对不起,本想收拾一下的。”
我故意大叹一口气,重新叠起报纸。然后抱起胳膊,抬头看着美和子。
“你把每篇报道都剪贴起来了?”
她就像小女孩儿一般点了点头。
“这样的目的何在呢?”我问。
这次美和子并有立刻作答,把两个咖啡杯放在托盘上,每个碟子上都放了伴侣条,慢慢地端了过来。她在考虑如何对我解释吗?
她分别把两杯咖啡放到我和自己面前,垂着目光坐到了椅子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我想把案件自己整理一下,并试图作出自己的解释。”
“解释?”我不禁锁起眉头。“什么叫解释?”
“就是……”美和子打开伴侣条倒进咖啡,然后用勺子慢慢搅拌起来。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确实起到了使我焦急的效果。“我想彻底查清所发生这一切的真相。”
“真相?什么意思?”
“就是在诚去世的背后,还隐藏着的事情。”
“这话说得真奇怪,你不是看了报纸嘛?那么,他被杀的前因后果你应该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啊!”
“你是指,他是被那个叫浪冈准子的女人强迫殉情的?”
是啊,我点点头。
美和子抿了口咖啡,歪起脖子:“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了?你对这个解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昨天有个警察来了家里,是练马警署一个叫加贺的刑警。”
“噢,”我颔着首,眼前又出现他那锐利的目光和精悍的容貌。“我也见过,在你们俩去火葬场的那会儿。”
“这么说来,他跟我们说过,也向雪笹小姐问了些事情。”
“他来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呢,你说奇怪不,5月17日的不在场证明。”我耸耸肩,把手伸向咖啡杯。
“他也问了我们同样的事,关于星期六的行动,一五一十地都问了。”
“那个警察不太正常,你不用理会。”
“加贺还说,浪冈准子的自杀与第三个人有联系。”
连这话都说了?我嘴里的苦味开始蔓延。
“依据呢?这第三个人又是谁?”
“这点他没告诉我们……”
听她这么回答,我暂且算是松了口气。
“他那只是在胡编乱造呢,这是个万众瞩目的案件,警察内部也得想方设法卖卖关子赚取点人气嘛。反正你可不能被他骗了。”我开始加重了语气。
“可是,”美和子扬起脑袋:“浪冈准子小姐没有下毒的机会啊。”
“嗯?”我也望着她:“这是怎么回事?”
美和子把加贺的话以及神林贵弘的证词告诉了我,综合这些因素,浪冈准子确实没机会下毒。
但我不能就这么轻易认同,至少听完她的话后,我没有把内心掀起的波澜表露在脸上,怎么会是这样?我先轻描淡写地回上这么一句。
“技术高的小偷,即使在近处也看不出他何时出手的。被偷的一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遭窃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正因为如此,即使被警察瞄上了,有些职业杀手也会迟迟未入法网。虽说浪冈准子这个女人绝对谈不上职业杀手,但说不定出于某种偶然,她发现了一个大家的盲点时刻来投毒也未尝没有可能啊!”虽然这番解释连说服自己都有点困难,但总比沉默着要强。
“有这种盲点吗?”美和子还是不愿苟同。
“比如,”我说道:“她是周五买的鼻炎药吧,那么之后她立刻回到自己房间做完毒胶囊,于周五晚上偷偷潜入穗高家,也是有可能的嘛。”
我自认为还算合理,但美和子的表情依然未见任何变化。
“这种可能我也想过,但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周五那天诚应该一直在家才对。他傍晚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准备花上一晚做旅行准备。这样浪冈准子还能溜进来吗?”
美和子的推论无懈可击,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充分地利用喝咖啡的时间思考着。脸部很平静,但思绪有些紊乱。这场辩论我不能输!
“虽然我不愿这么想,也不想说出口。”我终于想出了主意,以超快的速度边整理边说:“浪冈准子不一定是悄悄溜进来的哦,有可能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呢!”
美和子眨巴着眼睛,好像对我丝毫猜不到我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有可能是从大门堂堂正正进来的。至于是穗高叫她的还是不请自来我就不知道了。”
美和子总算意识到了我这番话的用意,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在周五晚上会面?诚和她两个人……?”
“并非没有可能吧?”
“怎么会……他可是两天后要结婚的人呢!”美和子的眉毛呈八字形。
我叹了口气,舔舔嘴唇,太好了!主动权终于到了我手上。
“我老实告诉你吧,结婚在即的男人里面,有很多想趁单身再见见前女友的混蛋哦。当然不单单是会面,可能还会和她OOXX。”
美和子拼命摇着头,显出很不悦的神色。“我不相信会这样,先不论其他人,他是决不会做出这种……”
“美和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我也不想说这些事,但事实是,穗高确实玩弄了浪冈的心。很可惜,他就是这种男人。”
“诚之前一直是单身,在同我交往前有过恋爱经验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啊!”
“并非是与你交往前哦!”我说道,事到如今必须和盘托出了:“在与你交往的同时,他依然保持着同她的关系呢,正因为如此,当她知道穗高要与你结婚的消息后气得发昏——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他……诚说不定打算同她一刀两断的。”美和子的目光里带着执著,那分明是一张涉世未深的少女的脸。
我被她急得牙齿直痒痒。其实,还有一招可以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彻底清醒,那就是把我与穗高诚的关系向她摊牌。可这么一说,就意味着我和美和子的关系就此结束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推敲着作战方案,没过多久又想出一个妙招。
“她怀孕过哦。”我说道。
啊?美和子张大嘴,表情瞠目结舌。
“浪冈准子曾经怀上过穗高诚的孩子,当然后来堕胎了。这可不是道听途说,是骏河亲口告诉我的。不过媒体还没有了解到此内容。”
“不会吧……”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找骏河去确认。现在他应该会把实情告诉你了,而在此之前穗高都是不许他传出去的。根据骏河所言,浪冈准子一直以为自己能和穗高结婚。她正是因为对此深信不疑,才同意去堕胎的呢。”
这句话的最后部分并非从骏河处听说,而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但我确信,这一点绝对错不了,穗高就是这种男人。
也许因为过于震惊,美和子默不作声,一直盯着桌子表面看,右手手指握住咖啡杯柄。看到她并未涂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我不免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
说起来,万恶之源还是我,如果我不把那种男人介绍她认识的话,就不会导致现在这种局面。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肩负着让美和子重新振作起来的责任。
“美和子?”我用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很久前就想问,他到底好在哪里?”
美和子慢慢朝我转了过来,对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我继续说:“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为什么会喜欢上那种男人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嘴上这么问,同时心里自我嘲笑着,你自己也还不是喜欢过他嘛!
“可能,”她开口了:“在我和雪笹小姐你的眼中,他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你是说像吉基尔与亥德那样?”
“不是,即便是同一个人,如果看的角度不同,看出的样子也完全不一样。”
她从旁边的矮柜上拿起一个装着咖啡粉末的罐头,然后横向放在了桌上。
“这么放的话,从雪笹小姐那里看是个长方形吧?但从我这儿看却是一个圆形。”
“你的意思是,我看不到他好的一面咯?”听了我的话美和子微微点头,我接着说了下去:“可美和子你也没有看到他坏的一面啊!”
“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他也不例外,我一直这么想。”
“那你刚才也不是有些震惊吗?”
“只有一点,但立刻就恢复了。”美和子用右手捂着额头,肘部撑在桌上,看起来像是在忍受某种疼痛一般。
我有些理解设法将成为恶性宗教俘虏的女儿唤醒的父母了,言语是无济于事的。
可这不是不久之前的我自己吗?与穗高诚交往一事不跟任何人说,即便有熟人看穿了我俩的关系,告诫我最好与他分手,我也会当成耳旁风的。
“好吧,我认输。”我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随即又把手往桌上啪嗒一拍:“毕竟他在你们热恋的阶段突然去世的,不管听别人怎么说都没有实感。要你马上做到讨厌他或许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美和子转向我,眼睛还是在充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请努力地把案件的事忘掉,越快越好,我也会帮忙的。”
听到这句话,她再次垂下了目光。我双手扶住餐桌,身子往前探。
“我的老板对于我今天来这儿是持反对态度的,他认为案件过了没多久,美和子理应还未缓过神,还叫我让你单独待一段时间。可我的看法却不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来,来了之后还得让你写诗。”
她头朝下,直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拒绝着我的要求。
“为什么?”我问她:“你现在很悲伤所以写不了?可正是有了这种悲伤,才必须要用诗歌来抒发啊!因为你就是一个诗人。难不成你认为只要写些海市蜃楼般的梦境就行了?”
我不禁抬高了嗓门,因为有着殷切的期望,期望她尽快振作,尽快忘掉穗高诚。
美和子把手从桌上放了下去,看神情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两眼聚焦在一点上。
“我不弄明白就不写诗!”
“美和子……”
“关于这个案件,我得不到明确答案就不写。我不想写,也写不出来。”
“就算你这么说,除了我们现在了解的这些答案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啊!”
“就算如此,对我来说事实没有水落石出的话,这个案件就没有结束。”说完,美和子小幅鞠躬:“对不起。”
我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嘘~,从腹部发出一声长叹。
“你是说,穗高是浪冈准子以外的人杀害的?怎么办到的?”
“不知道,但能够下毒的人并不是很多。”
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因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出奇的冷静。而随即美和子的表情似乎从先前的失去理智变得格外平静。
美和子维持着这种表情问我:“婚礼开始前我交给你了一个药罐吧?之后你把它放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