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的指针转到了12点半,尽管日期已经变了,但对我而言称之为‘今天’的这一天似乎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正如我早上预感得那样,这的确成了极其漫长的一天。
“再确认一遍,按你的说法,昨天浪冈准子虽然来到了穗高家的庭院,但没有进入房间内部,是吗?”渡边警部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问道。
“据我所知,确实如此。”我回答得非常谨慎。
问话是在我房间进行的,而两层楼之下,还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现场取证。我有点同情与准子住同层的人们,取证应该给他们带来诸多不便。尽管窗户紧闭听不见外面声响,但公寓附近来凑热闹的人一定已经喧哗一片了吧。刚才从楼上望了一眼,五辆警车周围挤满了附近的居民。
我本来的计划是,伺机主动向警察介绍有个名叫浪冈准子的女人遭到穗高抛弃,不料今天晚上却已经发现了尸体,不过从另外个角度来看,确实也省了我不少事。
约11点33分时,土井刑警脸色骤变地回到我房间,那时,那瓶百威啤酒我连一半都没喝完。
然后土井带我到了303室,给我看了那具尸体,还问我这是不是浪冈准子,我回答:“没错,就是她。”不用说,那时我露出的对事态的惊讶以及看到尸体的恐惧都只是演技而已。
土井叫我在自己房间待命,貌似是案发现场负责人的渡步刑警走了过来,开始询问起关于浪冈准子和穗高诚之间的关系来。而我除了自己搬运准子尸体一事只字未提之外,其他的都实话实说,连准子怀上了穗高的孩子也和盘托出。
“根据你所说,我们认为浪冈准子应该非常憎恨穗高,这点没错吧?”渡边观察着我的神情问道。
“憎恨可能会有,但是”我望着这个国字脸警部,认准他一定没认真考虑过女性的心理,说道“她依然是爱穗高的,直到到最后一刻。”
渡边警部带着复杂的表情点点头,我的后一句话应该对搜查而言没任何价值。
警察离开后,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我用一碗泡面打发了饥饿的肚子。作为这漫长一天的结尾,这顿饭未免有些可悲。
吃完后,我准备淋把浴。把从清晨就一直穿着的礼服脱下一扔,为了防止起皱,把裤子沿着折痕叠好挂在衣架上,以备明天或是后天举行的葬礼上穿。
走出浴室,突然想起了电话录音还没听,按下了播放钮。令我吃惊的是,里面竟有13条未读信息。全部都是报刊记者打来的,希望我就穗高之死能够接受他们的采访,到了明天肯定攻势会更加猛烈。光是想到怎么应付他们,就令我头痛不已。
穗高的猝死是中午12点左右,所以傍晚后的新闻节目里一定会播报这个消息。当前时点,应该所有的日本人都知道了吧。
我打开电视看了看,但毕竟已将近午夜两点,没有一个台在播送新闻类节目。
然后是报纸,可今天是周日,没有晚报。不,即便有,这事应该还来不及写成报道。
想到这儿,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取星期天的早报,尽管并没有特别想看的报道,但我还是决定下楼一趟,一方面想看看警察的调查究竟进行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还有别的目的。
我没坐电梯而是走了楼梯,为的是看看三楼有什么动静。然而从逃生梯上望去,303房间门紧闭着,丝毫感觉不到搜查人员走动的迹象。我本以为发生这种案件门口会派一个警察站岗,没想到人影全无。
我在三楼乘了电梯来到了底楼,自动锁大门的左边便并排着各户人家的邮箱。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身着接近黑色的墨绿西服,身高似乎接近一米八十。肩膀非常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运动员出身。
那男子面朝邮箱的方向,时不时弯下腰朝里张望。当发现他看的是303室的邮箱后,我有些紧张,他是警察?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我的信箱,这种信箱在拨号盘上拨3位密码后就可以打开。而我在拨密码的时候瞥见高个儿男人正望着我,我感觉他一定是有话要说。
“您是骏河先生吧?”不出所料,那声音低沉又响亮。
嗯,是的,我回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房间的门牌上写着呢。”男子说,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轮廓分明。年龄大约30多岁。
“请问您是?”我问他。
那男子鞠了一躬:“我是练马警署的加贺。”
“加贺?”
“加贺百万石的加贺。”
“阿~”这名字很罕见:“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想开邮箱,”加贺抓着303室的拨号盘:“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打开它。”
我吃惊地看着这个男人。
“这可不行啊,就算是刑警,也不能干这事儿吧?”
“的确是不行。”加贺微笑着说,又朝邮箱里张望起来。“可有件东西我无论如何都想拿出来呢。”
“是什么?”
“你到这里来看。”加贺向我招手,同时指着邮箱的投入口。“你瞅瞅里面,有一张家里没人时快递配送的联系单据对吧?”
“嗯,”里面确实有东西,可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那又怎么了?”
“我看到上面写的是下午3点30分哦!”加贺再次张望起来,说道。
“有什么不对吗?”
“要是这张联络单是3点半放进来的话,也就表明那时浪冈并不在家;但据你所说,浪冈是1点过后从穗高家离开的,这个时段从石神井公园出发,最晚2个小时之后肯定就能回到这儿。那么浪冈到底是中途去了哪儿呢?”加贺口齿清晰地说。
我一下子怔住了,说起星期六下午3点半,浪冈准子当然在穗高住处的庭院里。那是在她自杀之前,用手机跟我通着话。
“她未必就不在房间哦。”我说,加贺不解地歪起头,我看着他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不定那时她已经死了。”
按说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可这位练马警署的刑警依然是一副无法释然的表情。“有什么疑问吗?”我问他。
加贺看看我,说:“楼下的人听到了脚步声。”
“楼下的人?”
“203室的人,在星期六的傍晚,天差不多已经暗了,所以应该是六点的样子吧。她确实说听到了楼上有人在走路的脚步声。要放在平时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声音的,但那天感冒了,一直躺在床上,无意间听到的。”
“噢……”
就是那个时候!我回想起来。我和穗高两人把尸体搬进屋里时,那时候确实没闲工夫留心自己的脚步声。
“所以说,浪冈小姐去世绝对是在那以后,否则就太奇怪了。”加贺说:“当然,那脚步声如果是别人发出来的就另当别论了。”
“这样的话嘛,”我把报纸夹在腋下,准备上楼。“离开穗高家之后,可能去哪里溜达了一会儿吧。既然想到要自杀,那精神一定是不太正常的。”
“那倒是。不过,她究竟去了哪儿呢?”
后半句话听起来包含了特殊意思,所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可他的神情却完全看不出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我打开大门往里走,加贺也跟了上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准备同我一块儿搭乘电梯。
“你们接下去着手调查什么呢?”进入电梯后,我按下了‘3’和‘5’的按钮,问道。
“不,我只是负责坚守现场,处理一些琐事。”
加贺说着,但丝毫不像在贬低自己这个辖区的刑警,嘴角微微露着笑容,透出一种不明原因的自信,我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电梯停在了3楼。
“那我就告辞了,今天您实在太辛苦了,一定累了吧?请好好休息。”说完,加贺走下电梯。
“刑警您也辛苦了,再见。”我按下了‘关门’按钮。
就在门要关上的一刹那,加贺突然伸出右手把门硬生生推了回去。我禁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最后再问您个问题可以吗?”
“请便。”控制着轻微的不安,我回答。
“骏河先生您也与去世的浪冈比较熟吧?”
“嗯,算是吧。”他要问什么呢,我心里一惊。
“那据您了解,浪冈是个什么样性格的女生呢?是属于细腻一类的性格呢?还是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呢?”
这男人问的问题真是莫名其妙,究竟目的何在?
“属于细腻的,否则也无法胜任照料小动物的工作嘛。”
听了我的回答,加贺一个劲点头。
“您是指她在兽医院工作的事吧?”
“是的。”
“穿着打扮什么的还算入时吗?”
“应该算,当然还不至于穿得怪模怪样的。“
“是吗,这就奇怪了呢。”
“怎么了?”我有些焦躁不安。这个男人究竟要把电梯的门顶到什么时候?
然后加贺指指附近的一扇门,正是303室。
“你听说留有遗书这回事吗?”
“嗯,听说了。”
“写在宣传单背面,美容沙龙的广告。”
“哎?”我装出头一回听说的样子。
“你不觉得奇怪吗?自己留下的最后讯息,为何偏偏写在宣传单反面呢?房间里面找找没用过的便笺和白纸可多的是啊,而且那张广告单的边缘部分还被撕掉了。”
这点还是引起警方注意了啊,我有点无奈,毕竟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这个嘛……既然她脑子里都是自杀的念头,一定就会失去理智了吧。”
“可看这个情况不像是出于一时冲动的自杀呢。”
“那么,”我耸耸肩,叹口气说道:“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没有自杀的经验。”
“嗯,当然我也没有。”加贺露出皓齿,不过立刻又闭上嘴,微微斜起了脑袋。“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什么事?”
“就是杂草。”
“杂草?”
“是啊,浪冈头发上粘着的一根枯萎的杂草。我就纳闷怎么会粘上去的,要是没在公园里睡过午觉的话,按理是不会粘上。”
我沉默着,更贴切地说,是无话可说。
“骏河先生。”刑警对我说。
“穗高家的庭院种有草坪吗?”
我没法子,只好点点头:“有。”
“是嘛。”加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使人很想移开目光,但我也直盯盯地看着他。
他终于放开了摁住电梯门的手。
“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时间了。”
“那我先失陪了。”等门完全闭合后,我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后,我喝了大量水,喉咙一阵阵干渴。
关于浪冈准子房间的钥匙,并非没放在心上,既然没有备用钥匙,所以从外面上锁是不可能的,在房内没钥匙与门没锁这两件不自然的事中,我选择了后者。
没关系,这点不自然的程度,不至于暴露真相。只要一口咬定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只是——
练马警署的加贺,这个男人还是提防一点为妙,在准子头发上残留了杂草就是一大疏忽。话说回来,依靠辖区刑警一个人的力量也做不出什么惊人之举。
原本睡在餐桌上的莎莉竖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我抓起她两爪将它抱起,走到玻璃窗户跟前。像这样凝视自己与猫咪的倒影,也是我每天的乐趣之一。
“请你每天都像这么抚摸它,对于这些小家伙们来说,感觉就如同被母亲舔舐一般。”浪冈准子一边说这话一边抚摸莎莉背脊的侧脸又重新浮现于我眼前。
这漫长的一日终于落下了帷幕。
我心里并没有罪恶感。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窗户上反射出的猫咪的脸与浪冈准子的脸合二为一,同时我在心里默念。
准子,我帮你报仇了!
我替你把穗高诚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