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部这天也没有训练,举办守灵仪式和葬礼几天就稍作调整,是我们教练的指示。教练是一个姓长冈的年轻教师。
在回家途中,我乘上了与家反方向的电车,为的是到由希子发生事故的地点去看看。令人不解的是,事发现场的准确位置与她怀孕一事同时被传了开来,似乎散播传言的这个人,掌握了相当详细的信息。
我下车的车站周围全是一些羊肠小道和小型店铺。这么窄的路上还有各种公共汽车来往,所以更加一片混乱。我沿着这条路行走着,人行道旁每隔几米就种了一棵樱花树。
大约走了五分钟,左侧就出现了一所中学。根据传闻,事发地点就在这里附近。左右分别有几根岔路,由希子是从右边这条道飞奔出来后被在这条车道上飞驰而来的卡车撞上的。
妇产科医院在哪里呢?——正东张西望寻找时,背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楢崎薰站在我身后。
咦?我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着,小薰捧出一小束花。
“啊呀,”我皱皱眉:“男生果然不行,这种事情完全想不到。”
“但凡是考虑得太多,也会挺可怕的。事故发生地就是那个拐角哦。”小薰用下颚指了指右转的拐角,那边上有个小咖啡店。
“你了解得真清楚。”
“是由希子的妈妈告诉我的,她说在咖啡店旁边。”
“你见过她母亲了?”
“今天是葬礼,昨天守灵仪式没能去成的人被批准今天上完第六节课可以早退,然后我就又去了一次。那之后我刚好和她父母坐了同一辆车,前往火葬场。”
火葬场这个词使我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因为这是一个让我真切感受到那个曾躺在我臂下的由希子确实已经永眠的词汇。
“我来帮你装饰一下。”小薰捧着花走向前去。我跟在她后头,同时考虑着为何她不问我来此地的原因,很可能她已经知道了我与由希子之间的关系。
小薰把花放在了‘止行’的标牌下面。由希子没有看到这块标牌吗?还是说,出于某种理由,她无视了标牌而奋不顾身地横穿了马路呢?
“这条路走到底就有一家妇产科医院。”小薰指着一根细长的小路说,她也一定听说了由希子怀孕的传闻,我暗自猜想。
“你知道么?”
“嗯,在我们中间小有名气呢。”
“那家医院?”
小薰点点头。“女医生们都会跟我们很亲密地聊天,而其他的医院基本都对你进行一些说教。如果怀疑怀上的话,一定要去那家医院。”
“嚯……”难道小薰也碰到过这种麻烦的事?我一边想一边凝望着她的侧脸。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家医院就是小薰你介绍给由希子的吗?”
小薰沉默了一会儿,用余光扫了我一眼,轻声回答:“算是吧。”
也就是说,她早就知道由希子怀孕的事了。这样的话,她也一定听说孩子父亲的身份了吧。
“小薰,其实呢……”
“停!”小薰伸手阻止了我:“你不用在这里坦白的呢。”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我们是朋友嘛。”小薰耸耸肩:“由希子的父母问我由希子有没有交男朋友,应该是想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吧。不过我跟他们说我不太清楚。”
谢谢!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此时道谢有点怪,我又咽了下去。
“由希子的父母还不知道怀孕的事已经满城风雨了吧?”
“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还不知道,毕竟在她父母面前也不会有人谈论那件事情。不过,这迟早是瞒不住的吧。”
“散播这个传闻的人,小薰你猜得到是谁吗?”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放过他呢?”小薰说这句话时,两眼射出锐利的光,就好像我是散布谣言的罪魁祸首一样。
滴零零,周围响起了钟声,我们便向声音源头望去,只见旁边的咖啡店店门被打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婶拿着簸箕走了出来。她也朝我们望了一眼。
“你们是那时候那个去世孩子的朋友?”大婶手拿着簸箕,向我们发问。应该是从我们佩戴的白花猜出来的,我和小薰都默默地点点头。
“这样啊,那个孩子真可怜啊!”大婶歪曲起浓妆艳抹的脸:“那时候真是不得了,我也慌乱了手脚呢!”
“大婶您也目睹了事故的现场吗?”
“相撞那一幕我没见到,”她摇摇皱着眉头的脸:“大卡车发出剧烈的刹车声后,又传来了什么东西相碰撞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所以急忙跑出店看个究竟。随后就见到那个孩子倒在了那里。”
“请等一下!”我示意语速超快的大婶停一下,转向小薰:“我们干脆一边喝杯咖啡一边聊如何?”
小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也正想这么提议呢。”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现在里面刚好没有客人。”大婶和蔼地说。
这家名为‘步恋人’而读作‘Friend’的咖啡店,内部装修保持着很久之前流行过的单调风格。面向大街的玻璃窗边并排放着六张桌子,最里侧是一个吧台。我和小薰选择了吧台的位子坐了下来。
“时间大概是傍晚五点左右。面前这条路上来了很多下班或者放学的人,还有男人跑过来,叫她必须振作一点,毕竟出了那么多血。啊,不好意思,说了这种话。”
“没关系……对吧?”我对小薰说。
“请您继续说下去。”她说。
大婶喝了口水,接着说。
“那个卡车司机是个年轻男人,因为过于吃惊,所以连联系警察和医院也忘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叫唤:不是我的错!是这个女孩儿突然跑出来的!随后我就跟他说,这里我来帮你照看,你快去打电话吧。那家伙真是个马大哈啊!”
“由希子的状况如何?”小薰略显踌躇地说。
“由希子就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吧,嗯……虽然我不知道她什么部位受了伤,但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她出血相当严重。她筋疲力尽地躺着,似乎完全无法动弹。”可能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大婶一脸的严肃。
“由希子为什么要跑到路中间去呢?”我不由得又提出了以前已经问过多次的话。
大婶似乎没将其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回答说:“尽管我不是很清楚,但她绝对是有急事,似乎想快点到车站呢。”
“是这样么?”小薰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貌似是,我是这么听说的。”
“听说?”我刚把咖啡杯端到嘴边,又放了回去:“听谁说的?”
“跟她在一起的女人。”
啊?我和小薰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把大婶给惊吓到了。
“她是和别人一块儿的吗?”小薰用刺耳的嗓音问。
“是啊,咦?你们不知道吗?”
“那是谁呢?”我站起身,向吧台里探出身子问道。
“名字我不知道,她只说自己是那女孩儿的熟人。”
“会是谁呢?”小薰问我,当然我也是完全一头雾水。
我再次向大婶提问:“事故发生时,那个人正在干什么?”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好像那个女人走在那孩子的后面,当我飞奔出去时,刚好赶上那个人从旁边那条路走出来。”
“于是那个人就对您解释,由希子因为有急事所以一路奔跑,最终跑到了马路中央?”
“是啊,在救护车赶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与小薰对视了一眼,似乎她也对那个神秘女子的身份一头雾水。
“那个人长什么样?”我问道。
大婶将眉毛弯成八点二十分的样子,歪起脑袋回答:“究竟长什么样呢?我这个人最不擅长记别人长相了。年纪大约四十……五岁左右吧,可能更年轻一点。很瘦很矮小,戴着眼镜。”然后她又摇摇头:“不行,其他的就记不清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尽管能够有一个大致轮廓,但似乎这种中年妇女随处可见。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小薰提问。
“她呀,等救护车赶来把那个女孩抬走后,就消失了。托她的福,后来只能由我来回答交警的问题了呢!”大婶有些生气地说。
和由希子在一块儿的那个女人究竟为何人,我与小薰在回家的电车上还在讨论,可完全得不出一个完整的结论。
“有没有是让这个人陪她一起去医院?”
“怎么会呢?”小薰皱起眉头:“要是让朋友陪同还好理解一点。”
“也不可能是家属,否则陪她去的肯定就是妈妈了。”
“我觉得,并不是由希子让她陪同前往的。”
“那你怎么解释那个女人也跟她在一块儿?”
“不知道。”小薰抓着吊环,两眼望着窗外,摇摇头说道。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到家一打开玄关的门后,春美从客厅里跑了出来。她站在餐厅中间,瞪着我的目光仿佛怀着深仇大恨,眼睛比兔子还红,一眨眼的功夫,脸颊就被涌出的泪水啪嗒啪嗒打湿了。
“你怎么啦?”我有些张皇失措。
“哥哥是个骗子!”春美大叫,然后跑上了一旁的楼梯,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她的背影。她‘砰’地把门关上,紧接着传来了哇哇的哭声。
我走进了客厅后,正收拾着餐桌的妈妈一看到我,用苍白无力的笑容说道:“你回来啦?”
“春美怎么了?”
妈妈吁了口气:“宫前小姐的事被她知道了。”
“你告诉她的?”
“不是,刚才来了个电话,是川合君打来的。要是我去接就不会有事了,可没想到春美抢先拎起了听筒。”
原来如此,我明白过来:“是川合那小子说的啊!”
“也没办法,他不知道这件事你瞒着春美呢。”
“也是。”
我用刚才那只电话拨通川合家里,他立刻接了起来。
“对不起!”他一听到我的声音,抢先说道。“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因为好久没听到春美声音了。”
“总有一天会被她发现的,你不用内疚。”
“是我戒备心太差,稍微动点脑子就不会这样了。那春美现在状况如何?”
“对我吹胡子瞪眼的,现在在跟我赌气着呢。”
“真糟糕,真的不好意思!”
“过段时间就会忘了吧,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噢,对了,关于由希子的事又有了新情况。”川合的口气更为沉重了:“虽然可以明天到了学校再告诉你,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早些让你知道为妙。”
我攥紧了话筒:“什么新情况?”
“散布由希子怀孕传闻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真的吗?”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音,妈妈瞥了我一眼。我捂着话筒送话口问道:“是谁?”
“有些出乎意料,是个二年级的学生。”
二年级学生?的确有些意外:“女生吗?”
“不,是男生,二年级三班一个叫中野的混蛋,听说过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
“嗯,我也是。”
“那家伙是传闻起源这点错不了吧?”
“对,绝对没错。”
川合告诉我,今天放学回家时,他听到网球部二年级女生正在议论由希子怀孕的事。由于她说得过于详细,他便询问了她们是从谁那里听说的。棒球部的头号球星在运动部里的影响力起了作用,她们立刻就告诉他,是二年级三班住在事故现场附近的一个姓中野的男生说的。据说那个中野母亲有一个熟人和事故有着关系。
“明天中午我打算质问一下中野,跟二年级的成员打声招呼,让他们把那家伙带到活动室来。”
“我也去。”
“我知道,会为你安排特等座的。”川合与我相当默契。
挂上电话后,我独自一人不停地点着头。原来是这么回事!是一个住在事故现场附近的人啊,这也合情合理。说不定那个叫中野的高二学生还目击了与由希子在一起的中年妇女。
我走上二楼,在回自己房间前我敲了敲春美的房门,然而却没任何回应。我又敲了一次:“春美,睡觉了吗?”
但依然没有声音,我只能从门口离开,可就当我打开自己的房门前,听到了春美的喊声。
“我最讨厌哥哥这种人了!”
周围没有别人,但我却像外国明星一样开玩笑似的耸耸肩,并用春美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这样倒说明她心脏很健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