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史一说自己要去公司,麻由子露出了略显意外的表情。那是星期六的上午,两人和往常一样吃着早午饭的时候。桌上放着烤面包、咖啡、色拉,还有荷包蛋和番茄酱。除了咖啡之外,其他的都是崇史准备的。
“双休日还要上班?真少见呢”麻由子带着怀疑的神情说道。她还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毛衣。
“我还有一些需要整理的数据,本来想昨天做完的,但服务器出了点问题”崇史说着,往面包上涂了点黄油,目光没敢对着麻由子。
“你昨晚怎么没说呢”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结果还是决定去一趟”
“一定要今天去吗?是很紧急的工作?”
“下周马上就要开部门会议了,到时候需要用到这个数据”
“嗯”麻由子似乎仍然有些不解,耸了耸肩,微笑着说:“今天本来还想让你陪我买东西的呢”
“不好意思,你一个人去吧”
“明天也不行吗?”
“现在还不知道,说不定也会有事”
“是吗……,那我自己去好了”
“嗯,对不起”崇史说完,番茄酱也不蘸就吃掉了荷包蛋。吃完早饭之后,他回到卧室,打开了和麻由子公用的书桌第二个抽屉。里面装的都是办公用品以及一些计算机相关的备件。他从里面取出一只装订书针的小盒。打开后,里面不是订书针,而是一把钥匙。他把钥匙放在手掌上,作出思考状。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但却不知其缘何而来。
换完衣服,崇史对麻由子说:“那我走了啊”
此时她正洗着餐具。
“你就穿成这样去上班?”她回过头来问,崇史穿着牛仔裤和休闲衬衫。
“双休日上班这样穿没关系”
“是吗,早点回来噢”
“我会尽量的”他穿上运动鞋,离开了公寓。
坐地铁到早稻田后,他买了一张车票,和去公司相反的方向。他在第一站就下了车,高田马场。三轮智彦的住处就在这里。
昨天崇史在公司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打给智彦在MAC学习时所住的公寓,本以为他可能会搬走,没想到他还住在那儿,是电话录音自动接听的。
“现在我不在家,请在哔一声之后留言”
那不是智彦的声音,而是事先设置在电话里的合成录音,但崇史对此有印象,智彦还住在那儿,他深信。
另外一通电话,他打到了智彦的老家。
和崇史一样,智彦的老家也在静冈市,他们以前经常会到对方家里串门。智彦的父亲经营者一家印刷厂,崇史还记得,他是一个为了养活独生子每天起早贪黑工作的父亲。他母亲是一个很善良、一直带着慈祥面容的小个子女人。崇史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进入Vitec公司前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那时她还管自己的儿子叫‘小智’呢。
接电话的,正是那位母亲。崇史自报姓名后,本以为她会回以怀念的口气。
然而智彦母亲的反应,却不自然得出奇。
“啊,敦贺君……”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崇史问。
“嗯,没什么啊,对了,敦贺你有什么事吗?突然打电话过来”
“关于三轮君的事情,我有点要事相问”
“智彦的事……,这样啊,是什么呢?”
“他最近完全没有联系我,然后我就很好奇,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啊,智彦啊,我听说那孩子现在在纽约呢”
“洛杉矶对吧,这个我知道,但在那边怎么样了我完全不知道,信也没来一封”
“信……,哦,对,这么说起来,他也没给家里写信呢。对不起啊,那孩子懒得动笔。不过你用不着担心,他好像在那儿好着呢”
“他打来过电话吗?”
“嗯,来过几次”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嗯,大概上周中段左右吧,吃晚饭的时候”
“你能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吗?我也想给他打电话呢”
崇史说完,智彦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其实呢,他的房间里没有装电话,而且那是个临时的住处,他说过不了几天就要搬走的……”她没再能继续往下说。
“那您如何与他取得联系呢?”
“嗯,这事儿我也担心过,不过现阶段也没什么大事,他也会时不时给家里打电话的”
说到这里,智彦母亲又不说话了,像是在等崇史的回应。
“……这样啊”
“是的,你还特地打电话来,真是对不住了”
“那接下来他什么时候会打来电话呢?”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他的来电总是很突然”
“你说他住处没有电话,那他是从公司打过来的吗?”
“应该是”
“……我知道了,那么,如果他要再打电话过来,阿姨您能不能让他也联系一下我呢,对方付费的那种也没关系”
“嗯,好的,我会跟他说的”
“拜托您了”
挂了电话后,崇史拿起书桌上的记录用纸飞速地写下几个数字,他在计算着与洛杉矶的时差。如果是晚餐时打来的电话,那智彦那边应该是半夜才对。
不可能,崇史想。至少电话不可能是从公司打来的。
除此之外,他母亲的话里还有很多疑点。最奇怪的是,她似乎对于无法联系到自己儿子这点并未抱有什么不满。
她一定隐瞒了什么,崇史立刻作出猜测,三轮智彦消失了踪影肯定是有缘由的——
从高田马场站下车,步行大约五分钟就到了智彦的公寓。这是栋细长型的房子,墙上砌着砖块图案的瓷砖,他的房间位于五楼。崇史按下电梯的按钮,发现这个电梯很旧,速度也很慢。
“等急了我有时候也会走楼梯”崇史想起智彦曾经这么说过,同时也暗示着自己的腿脚并没有不便之处。
到了五楼,眼前就是智彦的房间,503室,名牌上用记号笔写有‘三轮’的字样。崇史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钥匙,还装在订书针盒子里。
其实昨天确认了智彦还住在这里之后,完全没有产生过到这来的念头,因为觉得就算来了,不进房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今天早上,崇史猛然回想起了自己有智彦房间的钥匙,并且放在了抽屉里的一个订书针盒中。那时才萌生了要去一次智彦住处的念头。
然而崇史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至今为止完全忘了那把钥匙的存在,而为何又一下子回忆了起来呢?当然日常生活中也不乏突然回忆起遗忘许久事情的事例,但回想起这把钥匙时候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就和想起智彦的时候的一样,崇史深切感觉到。
他估摸着继续想下去也没有一个结果,便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锁很顺利地打开了,他拉开了房门。
房间是一室户,往房内瞥了一眼之后,他就在门口呆住了。
眼前出现的情景,使得他怀疑是否这里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墙边的两个不锈钢书架上几乎没有一本书,而全都杂乱地堆放在了床上,书桌也是如此。抽屉里的几乎都被倾倒一空,衣柜里的衣服也都全都拿了出来,音像套装边也到处散落着录像带和CD.
崇史脱了鞋,尽量不踩到地上的物品,走进了房间。再次环顾屋内。
首先映入脑海的,是这里被小偷入侵了。崇史曾见过有过此种遭遇的人家,那是住在附近一个朋友。那时崇史还是个小学生,不懂得同情,他出于好奇心才进去看的。那时候看到的房间,就有点这样的感觉,整个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
是不是要通知警察呢,他考虑着,当然如果真得有小偷来过,的确应该这么做。不过首先得找到能够作此断言的证据才行。
他尽量避免着无心的触碰,走到窗户边上。窗边放着一只小床,床上的毛毯很自然地翻卷开,让人感觉智彦最后起床后就没人再动过。不过床下方的收纳抽屉都被拉了出来。
崇史检查了一下窗户玻璃的状况,既没有碎,月牙锁也锁得牢牢的。那么入侵途径一定就是玄关了。
同时,崇史得出了结论,这并非是一起单纯的盗窃。
若是熟练的小偷,不用钥匙或许也能打开锁,并且趁着房门没锁入室盗窃的小偷也不占少数。然而,不管是何种情况,小偷在离开房间的时候,绝对是不可能把门再次锁上的。而这个房间的大门是锁上的,如果这不是小偷干的,那又会是谁呢?
第一个人选,当然是智彦自己,在赴美之旅前,他会不会到这里找过东西?但崇史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太了解智彦的性格了,不管是何种紧急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破坏性的行为的。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某人出于非盗窃的目的,弄乱了房间又离开了。如果目的不是盗窃,那很可能就是寻找什么东西。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胡乱摆放在书桌上的新型迷你软盘,简称MD。崇史这些Vitec研究人员经常把其当作计算机外部储存设备来使用,因为它的容量是三寸软盘的几百倍。这个MD很可能是智彦为了工作用途而买的。
书桌上满是尘埃,在放有MD的地方清晰地留下了一个四方的洞。入侵者进入这里,似乎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崇史正考虑是否要将这种状况向智彦父母,最终认为还是不汇报为妙。因为昨天智彦母亲在电话里的谎话连篇的事儿仍心有余悸,而且他有种预感:这房间变成了这幅景象,他们很有可能知道。智彦已经离开这里两个多月了,这个房间纯属多余,本该退租才对。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肯定是有某种原因的。而这个原因,绝对和目前这种反常的状况不无关系。
崇史把MD放回桌上,开始检查起摊放在地上的书籍。有分子生物学、大脑医学、机械学、热力学、应用科学等等,都是一些控制论所必需的专业书籍,其中一大部分崇史也有。剩下的是一些小说、写真集之类的。还有几本音乐的专业书,因为智彦对小提琴很感兴趣。
看着这些书的标题,崇史开始嘲笑起自己的愚昧来,就算是把这里的书看了个遍,肯定还是不知道入侵者要找的东西。想知道入侵者的目的所需要确认的,不是留下的东西,而是缺少的东西。
虽然不可能对智彦的持有物了如指掌,但这里崇史也来过多次,对什么地方放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个大致概念的。崇史把书放回书架,整理着脑中的记忆。
他立刻意识到,原本应该放在书架最上层的文件夹全都不见了,崇史知道,智彦把在MAC时候的实验结果和报告书都按课题分类保管着。
想到这儿,他看了一眼电脑旁,果然如此,装MD和软盘的盒子空空如也,只剩下了未使用过的新盘。他又翻找了书桌上和抽屉里,别说是笔记了,连记录用纸都没发现。
被入侵者拿走了吗?不,现在还不能妄下判断,崇史想。
最有说服力的可能性,是智彦去洛杉矶的时候带走了。换成是崇史被派往美国就职的话,他很可能也会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毫无遗留地带走。
只是有一点,崇史重新审视着书架,要是这样的话,他不会把这些专业书也一块儿带走吗?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继续搞研究的必备书本,在美国是很难买到的。
同样的说法也可以套用在衣服上。散乱者的衣服里,有几件崇史清楚地记得智彦穿过。为什么这些衣服都没带到美国去呢?
崇史在床上坐了下来,仔细察看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音像架上。他走了过去,仔细检查着内部。
果然,MD找不到了,并不是电脑使用的那种,而是其原来的用途,作为视听媒介的MD。里面装有智彦很喜欢的古典音乐。不光是MD,连古老的盒式磁带也没了。只有市面上销售的CD还放着,只把录了音的东西带到了美国,怎么想也觉得太蹊跷了。
经过检查还发现,录像带也都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未开过封的。连拷制那些假面超人的电影、还有智彦每周必看连续剧的录像带都不知了去向。
崇史开始整理起思绪,这个房间里消失的是:文件以及笔记、软盘、MD、盒式磁带、录像带,这些东西有什么共同点呢?
都是能够写入信息的东西。
也就是说,智彦把所有装载着情报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了。
顿时,崇史的背上吹起一股寒风,无法想象这是智彦自身所为,只能解释成是入侵者带走了一切。
这个入侵者究竟想要什么信息呢?MD和软盘暂且不论,连盒式磁带还有录像带也卷走,有点非同寻常。盒式磁带作为计算机储存媒介使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至于录像带,市场上能买到的机器都无法办到。当然未必是作为计算机的储存媒介,也可能是通过实际播放来留下信息,但据我所知,智彦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做法。
简单的考虑,入侵者的目标最有可能是智彦的研究成果。但为什么呢,崇史想不通,智彦小组的研究成果应该还没有达到需要盗取的地步吧?或者说还没成形——
不对,崇史糊涂了,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会不会做出了了不起的成果呢?
“颠覆Reality学科常识的重大发现”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崇史不由得抬起了头。
是什么呢?他想。
他感觉到谁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是某人在对智彦的研究加以赞赏的时候,究竟是谁,又在何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似乎这又是种错觉。
崇史环视着房间,想找出一些能解释这状况的提示,入侵者到底是何许人也?他的目的又何在?他达成了目的吗?智彦自己知道这事儿吗?
崇史目光移到了音响边的架子上,那上面摆放着几本乐谱,旁边还有几本相册。说是相册,但也没有很花哨的封面,只有薄薄几页,就像是照相馆的赠品一样。
崇史翻开看了看,一张久违的脸庞立刻映入眼帘。那是在进MAC之后,崇史和智彦二人的东北之旅,这些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智彦站在一块巨石上挥手,肤色罕见地晒得很黑,看起来很健康。而在他身后的流水便是严美溪。下一页是两人在恐山拍的,他们还开玩笑说要照出身后幽灵。
在东北之旅的照片后面,是智彦的单人照,上面没有日期,从他身着的运动衫和牛仔裤来判断,应该是五六月份的时候。他正坐在长凳上笑着,身后依稀可以看到一座城堡。
崇史意识到,这里是东京迪斯尼乐园,又往后翻了一页。两页之后还有一张同时期拍的,智彦独自站在迪斯尼乐园的入口前,右手提着纸袋,左手作着V的手势。
令人猜不透的是,这两张照片之间空开了一页,看起来就像是事后抽出来的一样。
而且这究竟是什么时候拍的呢,崇史回想着。崇实不记得他和智彦两个人去过迪斯尼乐园,那也不是两个大男人一起去的地方。
当然,智彦一个人也绝对不可能去,也就是说,智彦的同行者应该是一个女人。那么应该会留下他和那女人的合影以及她的单人照,那些照片肯定也在这本相册里吧。
但这些照片被人拿走了,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崇史疑惑不解。那个女人又会是谁呢?结合其和东北之旅的时间先后来推测,这些照片应该是去年的初夏拍的。那时候,智彦有交往的女人吗?
没有,崇史立即得出结论。不光是去年的初夏,智彦和女性从来就没有过这类交往。他深信,如果智彦交了女朋友,第一个就会通知自己。
然而,此时头脑里一下浮现出麻由子的脸庞。同时,这几天来一直困扰着崇史的烦恼,再一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是麻由子和智彦一起去的?
他不住地摇头,安慰自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是自己的恋人,现在是,一年前也是。然而这却无法抚慰他内心的不安。为什么自己对智彦和麻由子成双成对的景象如此熟悉呢?相反,他试图回想自己一年前和麻由子的往事,记忆却开始模糊起来。
他强忍着不悦,合上了相册。他的本能拒绝了自己继续深究此事。
他打算先查明入侵者的身份以及其目的所在,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干下去也不会得到有益的情报了。崇史来到了门口,穿上运动鞋,一定要和智彦取得联系,就这么定了。
准备最后再看一眼房间的时候,突然窗外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窗帘拉开了一半。
对面也有一户同样的人家,一个人正站在外面的楼梯上,好像是个男人。他手上拿了一只照相机,镜头上还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崇史脱了鞋,跑到窗户边上,男人消失了。不知是乘上了电梯还是躲到了某个房间。
崇史打开窗,搜索着男人的踪影。不一会儿,在一楼的大门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崇史无法判断他是否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但步伐看上去极为慌张。西服男跳上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后,立刻飞驰而去。
崇史离开智彦的住处后,前往了MAC。其实很早就想要来一次,只是平时在那儿会碰到麻由子,这是他希望避免的。因为当前时点他并不希望把自己抱有的疑问和烦恼告诉她。
和Vitec一样,MAC双休日也休息,门前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门卫还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崇史向他出示了自己Vitec公司的工作证,走了进去。
大楼内部还是有些人在工作,学术峰会以及研究会召开在即,研究室的人员应该无暇休息。
崇史敲了敲一楼最边上的一扇门:“请进”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回应道。崇史推开门后,一个正在窗边书桌埋头写东西的男人回过了头,他瘦得脸颊凹了下去。他是崇史在这里工作的时候的教官,名叫小山内。
“嚯”发现了崇史的小山内坐着转过了身,笑容使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好久不见了啊,你还好吗?”
“还算挺好”说着,崇史也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小山内老师星期六也肯定在,我猜得没错”
“你以为研究又碰到什么麻烦了?不过你要这么想也没法子,因为我们就一直做着重复的工作”
“中研也是每天尽做动物实验呢”所谓的中研,就是崇史现在工作的地方——中央研究所的简称。
小山内拿起烟灰缸上正冒着烟晕的香烟,吸了一口,满足地哼了一声。
“你那边也没什么成果吧?有人说只是把我们这里的基础数据重新试验一边做个确认而已”
“确实没什么有起色的进展,还没达到应用的程度”
“不过,据说明年视听系认知的研究也要全部合并到中研去了呢”
“嗯?真的吗?”
“当然还没正式决定”小山内吞云吐雾,表情很是严肃。
对于同一个课题的研究,MAC和中央研究所分别承担着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职责。但一旦基础研究被视作为完成,这项研究就会完全归到中央研究所,这时候,中研通常就会把MAC的人吸收过来。
“那小山内老师明年也回到中研来了吧?”
“那倒可能不会”他掐灭手中的香烟:“我们这些教官都留下,上面指示让我们探索新的课题”
“什么意思啊?这无异于缩小了规模嘛”
“正是如此,似乎Vitec的上层已经放弃了采用‘视听系认知系统’来虚拟现实吧”
“放弃了……那他们准备用什么呢?”
小山内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到鼻下闻了闻,对崇史说:“只有对记忆加工了”
“有这种荒唐事?”崇史骂道:“那个部门才应该缩小规模呢。MAC不是已经不研究了吗?在中研那已经是个冻结的课题了呢。在MAC的教官须藤老师,现在也在和我研究不同的课题”
“好像是,是叫空想时候的脑部活动解析……吧?”
“这个研究很不顺利呢”崇史自嘲地笑笑,而且自己毫无兴趣,这句话没能说出口。
小山内点上了烟,猛吸了三口,顿时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白蒙蒙的一片。
“我略有耳闻”他吐着烟,说道:“Vitec仍然对记忆加工情有独钟,还给脑机能研究组加了人”
“真的吗?不过那也并不说明就搞这个研究啊……”
“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小山内皱着眉头。
然后两人沉默了十秒左右,崇史看了一眼小山内身后的窗户,窗外有一棵樱花树,旁边是一个无人的网球场。
好久不打软式网球了呢,崇史回想着,上一次打是什么时候呢?嗯,应该是和麻由子一块儿打的,强烈的阳光、汗水——
“对了”小山内说:“今天你有什么事呢?总不见得是来听我发牢骚的吧?”
“的确不是,不过和刚才的话题有点相关,是三轮的事情”
“‘粉碎机’三轮吗?”小山内冷笑着,因为智彦的思维极为敏捷,所以在MAC时期大家给他起了这个外号。“他怎么了?”
“您知道那家伙现在去哪儿了吗?”
“不是在洛杉矶吗?”
崇史点头:“是的,小山内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嗯,大概是一个月前吧,我去中研的时候听须藤说的。说实话,我还有点意外呢。当然不是对三轮去美国的事意外,但一般这种事儿都会通知我们教官组的”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真的吗,你们两个人不是关系很好吗?”
“所以我也非常惊讶”
“噢?”小山内又抽起烟,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烟灰落到了裤子上,他急忙用手拍掉。
“三轮在那边在搞什么研究,您没有听说吗?”
“嗯,完全没听说,你呢?”
“我也不知道,完全联络不上他”
“估计也没时间联系你呢,想在那里安居乐业是得花上一段时间”
小山内似乎有点理解。
但崇史依旧无法释怀,他甚至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人刻意隐瞒了智彦的存在。但为什么需要这么做呢?
“对啦,你的新生活如何?很舒适吧?”小山内嬉皮笑脸地问。
“舒适?”
“别装傻啦,听说津野经常出入你的住处啊”
“啊……”
不光是进出,其实已经同居了呢,崇史憋着没说出口。
“脑机能研究小组的人都失望至极啊,总算盼到了一个美女,竟然还名花有主了”
“是吗”崇史挠挠头。
麻由子所在的‘记忆加工研究组’今年春天解散了,所以她被分到了脑机能研究小组。由于她并非硕士毕业,所以只能作为主研究员的助手。
“哎,我也是大吃一惊啊,真没想到你和她走到一起了”
小山内的这句话正中崇史的痛处,他眉毛猛地抽动了一下。
“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我们交往的事情呢”
“当然我知道你们走得很近,你和津野,另外还有三轮。你们三个一直形影不离呢。但是我总以为和津野交往的是三轮呢,而你又和三轮是好朋友,所以最后你们三人就一起出入了。我本来一直这么认为”
“她和三轮……吗?”崇史的心情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其实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俩属于同一个小组,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工作而造成了这种错觉吧。不过再仔细想想的话,津野那么漂亮,绝对是和你更般配的呢”说完,小山内看了看崇史,表情有些尴尬。“你要是听了不高兴了我表示道歉,其实我也没细想过呢”
“没有”崇史摇摇头。
他回想了一下,的确自己在MAC里没有公开过和麻由子的关系,而又不忍心撇下智彦,所以经常三个人一块儿行动。
然而,有人因此以为麻由子和智彦是一对却是不争的事实,绝对不止小山内一个人这么想。
想到这里崇史焦躁起来,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呢?麻由子是他的恋人,最清楚这点的人不是自己吗——
“你准备和她结婚吗?”小山内问。
“是的,不过我打算等她分配到Vitec之后再提出来”
“嗯,真不错,她可是个好女孩啊。如果和你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的。即使在Vitec内部,大家也早就摒弃了必须把夫妻安排在不同部门的规矩。说不定你们会在一起工作呢”说着,小山内露出了被烟染黄的牙齿。
把该问的都问完了之后,崇史便起身准备告辞。不过在离开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对了,那个人现在在哪个部门?就是三轮的下属,一个叫筱崎的大学毕业生”
“筱崎?”
“他本来也是记忆加工研究组的呢”
因为筱崎本来做过智彦的助理,所以他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崇史打算去找他问问。
然而,小山内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他不可能在这里呢”
“不可能在这里?”
“咦,你没听说吗?他几个月之前就辞职了,那时候你不是也在这里工作嘛?”
“嗯……”
被他这么一说,崇史开始整理自己的回忆。虽然和筱崎并非很熟,但碰了面还是会聊上几句。
有一个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大家纷纷议论着筱崎。
“啊,你这么一说”
“想起来了吗?”
“刚才一下子忘了呢”
“嗯,他一直无故旷工,所以就作为退学处理了。退学申请最后似乎没有通过Vitec,也没经他本人同意。本以为最近的新职员都对这种不负责任之徒习以为常了,没想到,和他同时进公司的人也很震惊”
但崇史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呢?
“你找筱崎有事?”
“不是,倒也谈不上有事”要是他之前就辞职的话,即便找到他也没有意义了。
“说起筱崎,不久前有个奇怪的女孩来过”小山内抱起胳膊,看着墙上的挂历:“差不多两个月前吧,说她正在寻找筱崎”
“寻找?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先是接到门卫的电话,说是来了个找筱崎上司的女人,问我该怎么处理。按说筱崎的上司应该就是你现在的领导须藤,但那时候他刚好不在。没办法,只好我去接见了她。那个女人,其实也就20岁上下,说她现在无法找到筱崎,不知如何是好。老家也没联系,住处也一直没有人。她一听到筱崎几个月前就辞职了,显得很吃惊。还反复询问了他去了哪里,当然我是没法回答的。跟她说,退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她只好无奈地回去了”
“真奇怪啊”
“简直就是个谜呢。她之后又打来过两次电话,我跟她说我也无能为力,问了别人也都说不知道。不知道后来如何了,电话也不来了,可能是找到了吧”小山内歪歪嘴。
这事儿还真蹊跷,崇史想,随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说不定这和三轮智彦的消失有着某种联系——
他觉得,筱崎和智彦同属一个研究组这点值得怀疑,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偶然。
不管怎样,得和她见面问个究竟。
“那个女人是筱崎的恋人吗?”崇史问。
“我猜应该是,感觉上不像是亲人,姓氏也不同”
“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你等等”小山内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大堆小纸片之类的零碎物品,他拿出其中一张:“在这儿”
上面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名字叫直井雅美,住址是板桥区,崇史拿起一张纪录用纸抄了下来。
“你想起什么了?”小山内问。
“不,这倒不是。我最近会联系一下三轮,顺便问问他筱崎的事儿,知道的话我联系您吧”
“那家伙也很热心呢,不过很可能三轮也什么都不知道吧,我们这儿都没再见过筱崎呢”
“嗯,话是这么说”说着,崇史站了起来。
“你要走了?”
“嗯,对了,要拜托您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我来这里的事您别告诉津野哦,因为我不想陪她去购物,骗她说我今天去上班了”
小山内扑哧笑了出来。
“你们怎么想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呢,你现在该理解我的难处了吧?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跟她说的”
“拜托了”崇史鞠了个躬。
离开MAC后,他找了一个电话亭,拨通了直井雅美的电话。不过她不在家,传来了留下姓名的声音。她说话似乎还带着鼻音,感觉20岁都不到。
崇史在留言里说,自己是三月份从MAC毕业的,有些事要找一下筱崎,希望能够联系自己,最后还报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回到早稻田的住处后,发现麻由子不在家。崇史知道她是一个人出门购物去了,看了一眼时钟,刚过六点。麻由子肯定以为他会更晚些会来。
在卧室更了衣,崇史往床上一躺。脑海里的各种想法交织在了一起:麻由子、智彦、还有自己,他试图将所有这一切拼成一幅完整的图画,但发现不管怎么做都是枉然,完全成不了形。即使成了形,也无法说明任何问题,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断。说到底,现在要得出结论,未知数还太多。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崇史回想起在智彦公寓对面的大楼里窥视自己的男人来,他确信,当时那男人确实是在窥探自己。
但究竟为了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呢?
现阶段完全没有推断的依据,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他翻了个身,此时放在衣柜上的一个小照像框映入了眼帘,里面放着麻由子的照片。崇史起身将它拿了起来,照片上,麻由子在黑色T恤外面穿着一件涤纶外套,正冲着镜头微笑着,耳朵上戴着红色耳环。
她背后是蔚蓝的天空,还有一排茶色的栅栏,这个背景崇史有印象。
这是在东京迪斯尼乐园照的相片。
应该是去年的初夏,两人一块儿去了迪斯尼乐园,然后拍了照。
到这里,记忆开始模糊起来。真的是这样吗?崇史回忆着,他记得自己确实去过迪斯尼乐园,玩了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空中缆车、海盗船、星光之旅、等等。麻由子还把爆米花打翻在灰姑娘城堡前——
不对,崇史轻轻摇头,打翻爆米花的不是麻由子,那是大学时候交往的女朋友。
和麻由子一起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景呢?她穿了什么衣服?对了,是随风飘动的迷你裙,每次下落的时候都要小心护着。我对她说,穿牛仔裤该多好,她回答这样看起来更漂亮。
也不对,这也不是麻由子,我回忆不起和麻由子一起去时候的情形。
崇史聚精会神地回想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还在房间里巡视起来。那时候的其他照片放哪儿了呢?他想,肯定是在房间的某处。
走到房间中央时,他停下了脚步,背上吹来一阵冷风。
没有去过,他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根本就没和麻由子去过东京迪斯尼乐园,他只是把过去的记忆混淆在一块儿了。
为什么会以为自己去过呢?这才是值得思考的地方。
崇史的目光落到了手中的像框上,凝视着麻由子的笑脸。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崇史心理回荡起来,他从照片上的氛围受到了启发。
眼前浮现出今天白天在智彦房间里看到的照片,像册里只放着智彦的单人照。
这张麻由子的照片,会不会是和智彦一块出去时候拍的呢?他们一起去了迪斯尼乐园?智彦个麻由子拍了照,麻由子又给智彦摄了影?
这怎么可能呢?
崇史开始不安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尽想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呢?
头有点痛,并伴随一阵轻微的呕吐感,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往床上坐了下来。一种不可言喻的厌恶情绪,开始在胸中蔓延开来,继续思考下去也只是徒劳。
这时,玄关传来一阵开门声,紧接着是麻由子的声音“我回来了”,她拖着木屐走进了卧室。
“我回来了,你真早啊”说完,她发现了崇史惶恐的表情:“你怎么啦?怎么这副表情?”
“没什么”崇史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啦,只是有点累了”
“工作都完成了吗?”
“嗯,算是吧”
“是吗,太好了”
麻由子打开衣柜的抽屉,开始换衣服。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像框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崇史犹豫着是否应该问她照片的事儿,本该无关痛痒的问题,为什么如此难以启齿?他有一种预感,一旦说出了口,就无法挽回了。
“马上就能开饭,我买了很多菜”说着,她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崇史一个人坐在那儿。
晚餐时,麻由子说着今天的购物经历,由于大减价的缘故,买到了很便宜的夏装;回家时的电车上一个大妈过来搭话,等等。崇史尽管知道自己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和着。没被她察觉还真是万幸,他想。
吃完晚饭正在品茶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麻由子拎起无绳电话递给了崇史。因为两人同居的事情没有向大家公开,所以家里的电话一直是他先接的。他不在的时候,电话就设置成自动答录机的模式,在录音里确认了对方声音之后,麻由子才会拿起话筒。
喂,他说。
“噢,请问这里是敦贺崇史的家吗?”是个年轻女人,他对这声音有印象,就是直井雅美答录机里的声音。
“没错,您是?”
“我是直井”电话那头说道:“因为你在我电话里留了言……”
“嗯,是的,为我的冒昧深表歉意”说着,崇史看了一眼麻由子。她的表情像是在问,是谁打来的啊?崇史拿着电话站了起来。
“那个,请稍微等一下”
他用手捂着听筒,对麻由子小声说:“我要去找一下工作资料”然后走出了卧室,麻由子略显意外。
他坐在书桌前:“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先跟对方道歉:“嗯,就像我留言里说的那样,关于筱崎,我有些事儿想跟你确认一下”为了不让麻由子听见,他压低了声音。
“是关于伍郎失踪的事儿吗?”
“伍郎?那是筱崎的……”
“啊,不好意思,是他的名字”
“噢,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就是关于他失踪的事儿”
“伍郎……不,筱崎的下落您知道了吗?”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似乎她还不知道筱崎的去向。听到崇史的留言,肯定是满怀期待地打来了电话,崇史不禁感到有些歉意。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她和我一个朋友很熟,我想问问他那个朋友的事情。其实我也是今天刚知道他失踪了”
“是吗?”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很明显的叹息,肯定失望至极。
“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的去向吗?”
“完全不知道”她回答。
“他什么时候下落不明的呢?”
“这我也不知道,完全联系不上他,而且今年的正月也没回老家”
“你最近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去年的秋天”
那就是他离开MAC的时候。
“直井,我们能不能见个面?如果听完具体的细节,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
“嗯,可以。我也很希望多点线索”直井雅美立刻回答。
“那明天下午两点在池袋见如何?”崇史想起了她家住在板桥,说道。
“没问题,那去哪儿呢?”
崇史指定了池袋西口的一家咖啡店,可以,直井雅美回答。
“我会在桌上放一个印有Vitec标记的纸袋,作为我们的暗号”
“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不一会儿门开了,麻由子端着放有茶碗的托盘走了进来。
“电话打完了?”
“嗯”
“是谁啊?”
“工作上的事儿”崇史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茶,回答道:“明天我也不得不出门了”
“嗯,真辛苦”她伸手从崇史的肩上摘去一根碎线头。
两人躺下后,崇史提到了筱崎。为了不让麻由子和刚才那通电话联系起来,他留了一段足够长的时间。
“筱崎?就是那个筱崎啊?”她把身体靠向崇史这边,问道。
“就是那个筱崎,麻由子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那个人不是去年就辞职了么”
“嗯,好像突然就不来上班了”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须藤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说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作为社会一员的责任”
“随便就辞职,他这么说也难怪,你和他关系好吗?”
“也谈不上关系好,因为被分到了一个小组,自然说话机会多一点”
“对他突然的旷工,你有头绪吗?”
“没有”她摇摇头:“怎么了,突然这么问,筱崎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我在公司碰到MAC的同事的时候,他问了我很奇怪的事儿,好像不知道筱崎的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
“就是失踪了啊。他的家人好像也到公司来打听过呢”
“啊?……”
“你没听说?”
“这么说来,教官好像以前说过,但现在换了小组,我也回想不起什么来,回答不上来呢”
“你看吧”
“真是令人担心呢,不过你和筱崎不太熟吧?”
“是啊,只是这事儿太奇怪,一直放在心上罢了”
崇史把麻由子拉到身边,并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