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织部移到警视厅的一个房间内,继续开始作业。他旁边放着三个大纸箱,里面全都是从菅野快儿房间内捜出来的东西。有音乐专辑、笔记本、杂志、录像带、CD、电玩等各种东西。织部正在谨慎确认这些东西,说不定能显示菅野快儿和长野县之间关系的蛛丝马迹,就藏在这里面。
但是事实上,织部觉得好像是在找一样不存在的东西。一种白费工夫的感觉袭上心头,菅野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去长野县的。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做白工的感觉吧,原本和他一起作业的近藤说他很久没有回家,于是刚才就先回去了。
看完所有的漫画杂志后,织部开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他不觉得漫画里藏着蛛丝马迹,但是又不能不看。因为搞不好菅野喜欢的漫画里有以长野县为背景的,这就成了他去长野县的动机。
他觉得身旁有人,抬头一看,是久冢正一边拿出老花眼镜一边坐在他的对面。
“有发现什么吗?”久冢拿起杂志问。他的口气似乎并没有期待会有什么好消息。
“没有……”织部闷闷不乐地说。
“是吗?”久冢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果然如此。他拿出烟盒后四下张望。织部发现后,就去其他的桌上拿了一个烟灰缸来。
“阿真那里好像也没有斩获。”久冢说。
“是啊,菅野路子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尽管她隐瞒儿子偷偷领钱的事,但是事情都到这个地歩了,她应该不会不说出他的行踪……吧?”久冢朝天花板吐了口烟:“不过他为什么要逃到长野去呢?”
织部不明白久冢为什么要来找他。因为上司和部属的关系,所以平常他们虽然会交谈,但是像现在这样只有织部一个人的时候,久冢很少会刻意过来。
“银行的监视摄影机画面不知怎么样了?”织部不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赶紧找话题。
“已经确认了。两次都是菅野本人没错,那个小鬼就这样毫不伪装地外出,是没想到有监视摄影机吗?还是心想就算被拍到也没关系吗?总之,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菅野还待在长野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他离开了,只要能找到他之前的藏身处,或许就可以掌握他现在的行踪了。”
所以织部觉得久冢好像是来叮嘱他,要他仔细认真调查的。
“菅野的事是不是可以公开了?”织部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要公布他可能躲在长野县吗?还要注销他的相片吗?”
“我知道不太可能,但是我是想能不能用些方法征求情报?菅野不可能一个人生活吧?只要能公开,他周围的人就会来通报。”
“长峰已经被通缉了吧?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来通报啊,提供情报的电话多到令人心烦,但全都是胡说八道。”
“我知道,但是……”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不行就是不行。菅野只是关系人,而且还未成年。”
说得也是,织部低下头。
“你今年几岁?”久冢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二十八。”
“嗯——那么你比他们大十岁以上啰?”久冢继续抽着烟。他们就是指伴崎敦也和菅野快儿吧。
“那个年纪的家伙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织部一说完,久冢就笑了出来。
“我们这里面最年轻的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那我们怎么办?只有举双手投降了是吗?”
“但是差十岁也很多耶。”
“或许是吧。但是你能不能尽力想象一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可能的,我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家伙的想法。”
“那你回想你十八岁时的情形,来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应该可以吧?”
“这个……”织部苦笑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高中同学的脸。
久冢将烟灰抖落在烟灰缸。
“老实说,你觉得那些死小鬼是如何看待少年法的?稍微为非作歹一下,名字也不会被注销来,而且也不太可能会被关进牢里,所以就放心大胆地胡作非为——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们做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吗?”
织部皱着眉头,双手抱胸。
“我自己身边也有很多不好的人,但是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说出这种想法吧。我觉得他们不会想这么多才行动。不过大致了解有少年法这个东西,也的确是事实。所谓的了解,其实只是知道一旦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有少年法这个东西可以保护自己而已吧。”
“伴崎他们的情形是怎样呢?因为认为自己未成年,应该会被饶恕,所以才会干出那些蠢事吗?”
“我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久冢点点头后将香烟捻熄。等香烟完全熄灭后,他仍继续捻碎烟灰,彷佛是要甩开自己的焦躁似的。
“关于这个问题,组长不是应该比较清楚吗?”
对于织部的话,久冢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您以前曾经负责过少年杀人事件,就是那个用打火机烧伤尸体的案子……”
“那个案子啊。”久冢皱起了眉头:“你是听阿真说的吧?”
“是。”
“那也是一个很可怕的案子。”久冢叼着第二根烟:“小鬼们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杀害了一起玩的同伴。即使被逮捕后,他们也不认为自己闯了多严重的祸,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试图向被害人家属道歉。”
“真野说,凶手们只为自己流泪。”
“他们是因为不爽被警察抓才哭的。其中还有一个家长居然安慰这个混账儿子说:‘没关系,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听说组长到现在还有和被害人家属保持联络。”
织部一说完,久冢不好意思地咬着上唇。
“那并不是因为站在道德的立场,只是我刚好负责这个工作,也就是负责联络家属的工作。”
“是这样吗?”
“不过见过几次面之后,我终于能稍微体会家属的心情。因为我曾经也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嘛。”
织部想起久冢的儿子因为车祸过世的事。
“被害人父亲叫我告诉他将凶手们移送法办的日子。”久冢边摸着长满了胡碴的两頼边说:“我问他为什么要知道?他说因为有些话想跟凶手们说,所以他要参与移送。我马上就了解了。于是我就对他说:‘还是算了吧。’”
“那个父亲想要报仇吗?”织部问道。
“可能是吧。不,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这么说了之后,那个父亲脸色大变。他说,你们的工作不是要惩罚坏人吗?既然你们不惩罚那些混账家伙,那我只有自己来了。”
“那组长您怎么回答?”
“无话可说吧。”久冢直直地看着织部的眼睛:“怎么可能答得出来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说什么?”
织部将视线移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长峰重树和鲇村的脸。
“织部,你想得通吗?”久冢说。
“什么?”
“关于这次的案子,你的工作是负责找到菅野,找到之后还要调査他和长峰绘摩的死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么做就等于剥夺了长峰重树报仇的机会,丧女的怨恨也会被迫封印在心里。你应该感到很疑惑吧?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你可以老实告诉我。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列入考核的。”这样说完后久冢便抿嘴一笑,然后又立刻变得很严肃:“怎么样?”
织部咳了几声,挺起背脊,咽下一口口水后说道:“老实说,我是希望长峰先生……长峰比我们先找到菅野,而且我希望他打消复仇的念头……”
“喂,等一下。”久冢伸出手:“你是说真的吗?不要说谎喔!”
“是……”
“真的希望他打消复仇的念头吗?”
“嗯,没有。”织部低下头去,接着又再度抬起头来:“没错,我真正的想法是,如果长峰先生能完成复仇最好。”
“嗯,这样想也没关系。”久冢抬起下颚:“你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要对于这种想法有罪恶感。我们并不是道德导师,也不是牧师,只是一般的刑警,没有必要考虑什么正义之类的事。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必要争论——至少刑警是可以这么做的。”
“至少刑警可以”——织部感觉久冢好像在强调这一部分。
“总之,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找出菅野的藏身之处,其余的事都不要多想,只要专心做这件事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
“你明白就好。”久冢捻熄了第二根烟,这次他很干脆地弄熄了。
另一名刑警过来叫久冢。组长看看织部,对他点点头后就离开了。
阿诚想起那件事,是在茫然看着电视的时候。本来打开电视,是为了看会有搞笑艺人出现的深夜节目,但是之前的职棒赛好像延长了,所以现在还在报新闻。
搞不好可以了解一些长峰重树和快儿的情形,他想。不过并没有这方面的后续报道,节目里的特别单元是报导因为不景气而无法经营下去的旅馆和饭店。
看到这个专题报导时,阿诚脑海里闪过一个东西。
“有一些倒闭的民宿喔。我都带女孩子去那里。”他想起快儿笑得很诡异的表情。
对了,他确实是说过民宿——
大约是在三个月前。和往常一样,敦也向他借车子。他知道他们又去钓马子,不过当时阿诚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还车时,阿诚问他们去了哪里。于是快儿就回答了。
“你猜我们去了哪里?是信州喔。”
“信州?”
“敦也拐来的那个马子说要去兜风,所以我们就开关越,然后直接走上信越道。我也搞不清楚那是哪里,总之就是信州啦。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下高速公路,开进了山路,结果那女的竟然开始鬼叫。因为实在太吵了,所以我就用刀子威胁她。”
他们两人好像要找一个可以强暴那女生的地方,所以在山路绕来绕去,不久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可以逞兽欲的好地方,那就是倒闭的民宿。
“我们打破玻璃窗,从那里爬进去。那可能才刚倒闭没多久,里面没有完全荒废,床还可以用。我和敦也说,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躲到这里来。”
当时阿诚并没有特别留意,他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人大胆的行径,所以不管听到多么荒谬的事,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但是现在,当时的记忆却让阿诚胆战心惊。
没错,快儿一定是去那间民宿了,他一定是躲在那里——
阿诚不知道地点,他们也没说出详细的地名,但是确实是在长野县。
长野县内刚倒闭没多久的民宿——这样的信息应该足够了吧?如果能知道这个情报,只要再稍微调査一下,应该就可以找到快儿了。
这要和在屋外的刑警说吧?可是阿诚犹豫了。他想起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对话。
敦也和快儿之前干过什么样勾当,都要装作不知道。所以他不可以知道他们在倒闭的民宿里强暴过女孩,还有自己曾经借他们车子,让他们去做这些事。
可是不告诉任何人对吗?应该要告诉谁吧?
阿诚看着自己的手机,然后想起自己不能用这支电话。
32
和佳子拍回来的相片总共超过了三百张,占了五张记忆卡。长峰正用自己的计算机一张一张过滤这些相片。
主要是拍各个民宿的线工或是住宿的年轻客人。和佳子找到空闲就去长野县内的民宿集中区,用数字相机拍摄。不用说,这个行动当然是希望能拍到菅野。
水正在沸腾的水壶发出“咻咻”的声音,和佳子用纸杯泡着速溶咖啡。
“好像还是没有拍到,是吗?”她问道。
“不,还不知道,我才看了三分之一而已。”长峰说:“没想到你居然拍了这么多张。光是要去这些地方,就很辛苦了吧?”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就只能拚命按快门。对不起,我居然说出要代替你去找菅野快儿这种大话——”
“不,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根本没有理由要你帮我做这么多。”长峰盘腿而坐,身体原本是对着计算机的,现在转向和佳子:“这样就够好了。你让我躲在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还这么麻烦你。我不敢再有所奢望了,请你回到你原来的生活吧。”
“我都已经插手了,是没办法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现在还来得及。”长峰看着她:“即使我被逮捕,也绝对不会提到你,更不会说出我曾经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事。”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担心这个。”和佳子看着长峰,那眼神意味深长:“对于长峰先生的行为,我觉得我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我不想只用表象的逻辑告诉你,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复仇,我觉得那不是经过我自己的思考得到的东西。我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如果碰到同样的事,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既然这样,我就应该先协助你。我想在和你一起行动的过程中,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
对于她那套可说是强词夺理的言论,长峰不禁露出苦笑。
“你这个人还真与众不同。看起来和一般女性没两样,其实却非常大胆,而且意志力坚强。”
“给您添麻烦了吗?”
“不。”长峰摇着头:“很感激,这是真的。只是这样一直找不到菅野的话,如果有一天警察突然来了,一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我只担心这个。”
“这里一定不会被警察发现的,只要我不说的话。”和佳子说。她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自以为有主导权似的,而长峰也没有资格表示不满。
长峰叹了口气。
“警察应该还没掌握到菅野的藏身之处吧?”
“如果已经知道的话,新闻应该会报导吧。”
“不,只要没抓到菅野,就应该不会报导的。不过即使被捕,也不知道会不会报……”
“为什么?”
“因为警察也想要抓我。所以就算是他们逮到了菅野,不对外公布才是明智之举。这么一来,我还是得继续躲藏,警察也可以偷偷把调查网缩小。而且,警察或许会觉得要是放出菅野被捕的消息,一心想复仇的长峰重树搞不好会自暴自弃,进而做出无法预料的事情吧。他们应该也不忍心看到我自杀吧?”
和佳子对于长峰说的话很讶异。
“如果不能复仇的话……你打算自杀吗?”
“这个嘛,”长峰思索着:“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只是现在,我生存的价值只是为女儿复仇、这是事实。”
“你寄给警方的信上说,如果完成复仇你要去自首……”
“是,”长峰点点头:“我是有这个打算。如果能将那些家伙埋葬的话,我想要在监狱里一边祭拜绘摩,一边以平静的心情过下去。可是等我真的复仇完,会变得怎样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和佳子垂下眼睛。她感到长峰应该是决定去死了。她不知道要和这样的人说些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长峰看了看手表。
“你应该要回去了吧?你不是出来买东西的吗?”
“喔,说得也是。”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那我明天再来。”
“我会继续看你拍回来的这些照片。”
和佳子离开后,长峰将门锁上,又再回到计算机前。和佳子刚才为他泡的速溶咖啡已经有点凉了。
虽然和佳子那样说,但是长峰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一开始就不想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即使是帮助他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离开这里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呢?他完全没有目标。只能去住民宿吗?只能这么做,然后期待着哪一天在某处碰到菅野吗?
他看着和佳子拍回来的照片,心想:这里面拍到菅野的可能性很低吧。尽管菅野是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应该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吧?
长峰将视线从计算机画面移开,躺了下来。地板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将手伸向正在充电的手机。他打开电源后,看了一下电话留言。自从他失踪后,就接到几十的留言。不过,最近比较没有人留言给他了,顶多就是警察会留下一些命令式的留言——像是叫他到附近的警察局自首之类的。
即使这样,长峰还是每天固定会听一次留言。他心里期待着某个奇迹。
有一通留言。难道又是警察吗?他边纳闷边按下了按键。如果是警察打来的话,他打算立刻删除。
可是当长峰听到留言后,便握紧了手机。他赶紧又再重复播放一次。
留言的内容如下。
(菅野快儿很可能躲在长野县内最近才刚倒闭的民宿里,应该是距离高速公路交流道不入远的地方。)
长峰一边记下来,一边又播放了一次留言,他的心跳加速。
是那个人——
他所期待的奇迹,就是这通电话。向他告密是谁侵犯了绘摩的那个人又再次提供情报给他了。和之前一样,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但是一定是同一个人。
上次密告者跟他说“请通知警察”,因此长峰认为他可能有什么隐情,所以才不能自己去报警的。不过,他没听密告者的指示,反而选择要亲自报仇。密告者应该已经知道了。所以就算他还有什么情报,也可能不会再告诉自己了吧,长峰是这么想的。不过即使如此,长峰还是一直期待着,或许密告者还会再告诉自己些什么。
倒闭的民宿——
他不知道密告者为什么能得到这些情报、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再次通知他的。这也是个谜。但这通电话对被黑暗圑圑包园不知所措的长峰而言,就像是一道曙光。
当然,这也可能是陷阱。例如是警察设下的圈套,只要长峰一过去,就会发现有大批警力在等待着。不过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如果要设陷阱的话,应该会通知他更详尽的地址,只说是刚倒闭的民宿,实在太笼统了。
而且,他又想道,现在的自己也没有时间可以怀疑了。与其什么都不做,一直待在这间屋子里,还不如前往稍微有点可能性的路走。
密告者到底是谁呢——他边关掉手机的电源边思索着。
和佳子一走进厨房,隆明就很讶异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晚?”
“对不起,因为我去图书馆找书。”
“喔,真是难得,你居然会去图书馆。”
“我也是会想看书的。”和佳子装出生气的样子,把买回来的蔬菜放进冰箱里。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和佳子和父亲互看了一眼。如果是住宿的客人,应该是不会按电铃的。
和佳子一走出去,就看见门口站着两名穿了制服的警官。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的组合。她当场吓了一大跳。
“您是这里的人吗?”中年警官问道。
“是的。”和佳子点点头。
中年警官点了点头,他从身旁的年轻警官那里拿了一张像是传单的东西,然后递给和佳子。
“最近您有看过这个人吗?或是您的客人当中有长得很像的人吗?”
和佳子看了印在那张传单上的相片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口里不断发出惊讶的声音。
“有想到吗?”警官问。
“不,这个……”她屏气凝神,拚命想要假装镇定:“我在电视和报上曾经看过,这个人,那个……”
“您果然知道呢。”警官的表情和缓下来,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起发生在东京的凶杀案的嫌犯。他想要为女儿报仇。”
“他在这附近吗?”
“没有,目前还不确定。根据东京的情报,他很可能藏身在本县内,所以我们就这样在县内各地的民宿先绕一绕。”
和佳子不发一语点点头。她尽最大的力量不让内心的起伏显现在脸上。
警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可能已经有大批警力像这样展开行动了吧。
“是不是可以帮我们把这张传单贴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喔……好。”她接了过来。
“还有这个。”年轻警官又拿出一张。
那上面印了四张相片,全都是长峰的大头照,但是有的让他戴上太阳眼镜,有的画上了胡子。那好像是假想长峰伪装后,制作出来的四个代表性造型。
看到长峰将帽子戴得很低的相片后,和佳子起了鸡皮疙瘩——那就是长峰住在这里时的样子。
“那就麻烦您了。”中年警官低头致意,年轻警官也跟着这样做。
“怎么了?”隆明的声音从和佳子身后传来,他又问警官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了,等下我再告诉你。”和佳子说。
“我们把通缉犯的相片交给她了。”警官说道:“麻烦请给予协助。”
“喔,是通缉犯啊。”隆明伸手要拿和佳子手里的传单。
和佳子无法拒绝,便交给了隆明。她内心不断祷告着,窥看着父亲的表情。
“喔。”隆明盯着传单看:“这个人好像在哪里看过。”
正要离去的两名警官停下了脚歩,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真的吗?”中年警官问。
“是在电视上看过吧?这么有名的案子。”
然而和佳子的话却没有让隆明感到困惑。
“不是,这不是在我们这里住过的人吗?他叫什么来着的。”
“真的吗?”警官小跑步回来,脸色大变。
“长得很像是事实——对了,就是那个没有预约就突然来的男人。”他向和佳子确认。
“他有带人一起来吗?”警官问道。
“没有,他一个人。这么一想,他确实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对于隆明的话,中年警官开始兴奋。
“请告诉我们详细的情形——喂!打电话回局里去。”
被命令的年轻警官赶紧拿出手机。
33
自称是从东京来的刑警们出现在“Crescent”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是在他们来之前,和佳子和父亲也完全无法做民宿的工作,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被长野县的警察们限制得非常小。那天晚上只有一对中年夫妻住宿,所以也拜托他们搬到别的旅馆去了。那对夫妻知道实情之后,可能也是不想被卷入麻烦事吧,他们很快就收拾好行李离开了。
川崎是个目光锐利的刑警,他说有些事想要问问和佳子。在交谊厅角落的桌子,和佳子和刑警们面对面坐着。川崎的旁边坐着一个比他年轻一点的胖刑警。
川崎问了长峰来的曰子还有当时的情形等等。和佳子尽力照实讲,因为长峰来的时候,她是真的完全没有发现,所以她认为不必要去编些乱七八糟的谎话。
“他当时的样子和这张相片很像吗?”川崎指着传单上的其中一张相片,那是一张长峰戴着帽子的合成照。
“或许……很像,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父亲是这样说的。”
“和这张相片有很大的不同吗?”
“头发要再长一点。”
“有多长?”
“稍微碰到肩膀……吧。”
刑警们一定也会问隆明相同的问题。反正他们都会知道,现在自己先说出来的话应该比较不会被怀疑吧,和佳子心想。
“这样的发型没有不自然吗?例如像是戴假发的感觉。”
“我没发现,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看。”
刑警点点头,好像是在说:或许是吧。
“那个客人听说在这里住了三晚。一开始是预定住两晚,但是后来又多住了一晚是吗?”
“是的。”
“多住一晚的理由是什么?他有说吗?”
“他并没有说……因为他问我可不可以再多住一晚,所以我就回答他可以。”
“他住在这里时都在做些什么?”
“这个嘛。”和佳子思考着如何回答。
“早上出去后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晚餐一次也没在这里吃过,但是都会提前打电话回来说不用帮他准备晚餐……”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他有没有问过你要去某个地方该怎么走,或是要搭什么交通工具之类的问题?”
“没有。”和佳子摇头。
川崎的脸色很难看,用手撑着脸颊。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但是却没有得到什么了不起的情报,让他觉得很没意义吧。
隆明走了进来,刚才他好像带其他的刑警去看长峰住过的房间。他在距离和佳子他们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点担心似的看着女儿。
“那个客人的样子给人什么感觉?”川崎继续问道。
“什么感觉啊……”
“譬如慌慌张张或是提心吊胆的样子,总之就是有没有怪怪的?”
“我觉得……我们好像不常看到他的脸,因为他常戴着太阳眼镜,所以看不清楚表情。”
“那个客人住在这里时,你们有进去过他的房间吗?”
“没有。”和佳子立刻回答:“我们这里和饭店不同,所以不会随便进去客人的房间打扫。”
“那客人离开后,房间里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有留下什么痕迹吗?”
“我没发现。”
“房间的垃圾呢?”
“那个已经处理掉了。”她看着父亲:“那天的垃圾袋已经拿出去了吧?”
“嗯,早就拿出去了。”隆明边点头边说。
川崎撇下嘴角,长叹了口气。他似乎正因为没有任何收获而感到不满。
“你没有和那个客人说过话吗?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他用原子笔搔着自己的头问道。
和佳子摇摇头。
“就是他说要再多住一晚时说的那些话,其他没有再多聊了。”
和佳子看见之前一直低着头的隆明突然抬起头来,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和佳子在内心祷告着,希望他什么都不要说。
可能是这个祷告被隆明听见了吧,一直到刑警们问完之前,隆明都没再说一句话。川崎直到最后都不太高兴,他可能是觉得白费工夫了。
长峰住过的房间检查一直进行到深夜,等到调查人员们撤退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这段时间和佳子和隆明一直在交谊厅等着。
关好门之后,和佳子心想终于可以睡觉了,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和佳子!”隆明在她身后叫道。
“啊?”她回过头。
隆明搔着脑袋走向她。
“你为什么没说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计算机的事啊!那个客人不是有教你计算机吗?”
和佳子吓了一跳,隆明居然有看到。隆明一定是在说长峰教她如何将儿子的相片放大印出来的事。
和佳子挤出笑容。“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或许是吧,但是刑警不是说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吗?”
“太过鸡毛蒜皮了啦!多说的话又要被问个不停,很麻烦不是吗?”
“但是我们应该要协助调查。”
隆明是思想守旧的人,对于警察或是公务员是真心诚意的尊敬。
“那种事对于调査没什么帮助啦!总之,我不想被牵扯进去,我不想被人认为我和杀人案的凶手说过话,而且对这间民宿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吧!处理不好的话,反而会使我们的形象受损。”
“这也是不得不担心的……”隆明开始搓揉着自己的后颈:“你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啊?”和佳子睁大了眼睛,她感到自己的体温似乎上升了:“知道什么?”
“那个客人就是那个凶手啊!”
“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爸爸,不要乱说!为什么您会这样想?”她皱起了眉头,声音高了八度。
“不,如果是我多心的话就算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是这样。”
“总觉得是哪样……”
“晚上我觉得好像有听见谈话声。”
“晚上?哪一天的晚上?”
“是哪一天呢?总之就是那个客人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去上厕所时,听见你的声音从交谊厅传出来。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到底是跟谁在说话?”
“那个,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或是弄错时间了?我也有跟刑警说过,我和那个客人根本没说过什么话,我没有说谎。”和佳子虽然知道太过生气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但她还是板起脸强辩。
隆明似乎感到不好意思,将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
“如果是我弄错的话就算了,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吧!”
“我并没有生气。”
“听说明天警察还会再来,这样怎么工作!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赶快去休息吧!晚安。”这样说完后隆明就走过和佳子的身旁,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安。”和佳子对着隆明的背影说。
工床后她不断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很在意隆明的态度。搞不好他已经发现了其他更多的事,只是害怕说出来,所以保持沉默而已。
欺骗父亲让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跟他说出实情。那么一本正经的他,一定不可能和和佳子一样,去帮助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
她也担心警察的行动。他们会査到什么呢?发现这间民宿应该只是偶然吧!但是他们已经掌握到长峰就在长野县内。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什么呢?
把长峰藏在大厦的事只要和佳子不说的话,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不过,她还是没来由地担心警察会不会也闯进那间屋子。这更让她辗转难眠。
她昏昏沉沉眯了一下。听到闹钟的声音时,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些。感觉头很重,全身无力,而且有点反胃。从床上起来后,她就这样坐了一阵子。大概睡了两、三小时吧,不过她一点也没感觉自己有睡着过。
她坐在床上发呆。有人小跑步从走廊经过的声音传进她耳里,那个声音没多久就又折返回来,接着,她听见敲门声。
“和佳子,你起来了吗?”那是隆明的声音。
“起来了。”和佳子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能不能赶快换衣服?事情有点麻烦了。”
“怎么了?”
“你起来看就知道了。”隆明这样说完就走了。
和佳子换上丁恤和牛仔裤后,就走出房间。她一走到走廊,就听见玄关那里有人的说话声。而且不是一两个人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的样子。
隆明正在交谊厅拉上窗帘。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电视台还有报社的人涌了过来。好像是昨天深夜赶过来的。”隆明说道。
和佳子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男男女女正聚集在民宿前的路边,也有扛着摄影机的人。路边停满了SNG车。
“刚才有一个人说是他们的代表,过来说要采访我。”隆明指着放在桌上的名片:“怎么办?”
“是要问长峰先生……那个客人的事吗?”
“应该是吧!不过媒体也真是厉害,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采访什么?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他说这样也没关系,还说要做什么联合访问,因为这样的话,就不用一一回答每个记者的问题,比较有效率,而且也不会妨碍这里的营业。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爸爸,您会去接受采访吧?我可不要喔!”
“我吗?”隆明眉毛往下垂:“真是伤脑筋啊!”
隆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玄关。和佳子决定躲在自己的房间,因为她觉得媒体一定会想要拍摄屋内。
不知道隆明是怎么说明的,记者还有摄影记者们竟然没有进到屋内。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后,又传来了敲门声。和佳子打开门一看,一脸疲惫的隆明站在那里。
“结束了。”
“辛苦您了!媒体的人呢?”
“大多都撤但是还有几个人在附近拍摄。”
“爸爸,您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昨天和警察说的那些话。”
“是吗?”
“电视公司的人还问今晚有没有空房?真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要住这里吗?这不就表示要继续采访?”
“可能是吧!可是我们也不能拒绝他们来住啊!”
“我看暂时先别营业好了。”
“但是今晚已经有几组客人预约了,总不能打电话叫他们不要来吧?”
“那只能叮嘱他们千万不可以打扰其他的客人了。”
“是啊,要是他们摄影的话就惨了。”隆明很懊恼地说:“真是的,祸从天降!”
看得出来隆明很气愤长峰重树曾经在这里住过这件事情。看到他的表情,和佳子突然很担心长峰。长峰最怕的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如果他在新闻谈话性节目,看到这间旅馆被报导的话,一定会感到很痛心的。
34
“老公,快起来!”
鲇村被摇醒了。他的老婆一惠用很疑惑的眼神盯着他看。
“哎唷,什么事!今天我上晚班啦!”
鲇村是开出租车的,他服务的公司在江东区。
“电视上正在播报那个案子……就是叫长峰的那个人的藏身之处好像被发现了。”
听到老婆说的话后,鲇村跳了起来:“真的吗?”
“说是在长野县。”
“长野县?那他已经被捕了吗?”
“好像还没抓到,只找到了他之前住过的民宿。”
一惠的说明没有重点。于是鲇村从被窝里出来,走向有电视的客厅。
电视是开着的,好像正在播放早上的新闻谈话性节目。鲇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大。
电视画面上是一栋西洋式的建筑物,前面站着一个女记者。
“——现在,听说警方正在调查从房间采集到的指纹,不过根据民宿的业者表示,他们认为是长峰嫌犯的可能性很高。”
“民宿?”鲇村盯着画面看,皱起了眉头:“原来他是住在民宿吗?”
“好像是的。”一惠回答。
“为什么要去长野县?是因为菅野在长野县吗?”鲇村问道。菅野快儿这个名字是从《焦点周刊》的记者那里听来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警方好像是掌握了他在长野县的情报,所以才会开始调查长野县内的旅馆和民宿。”
“那个情报不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这个嘛,一惠思索着。
鲇川心想问他老婆也没什么用,便转到其他频道。所幸,转到的频道也正在播报周样的新闻,鲇村又把音量调得更大了。
鲇村看着节目时,终于了解状况了。好像是菅野快儿在长野县内的银行领过钱,被监视录像机拍到了。鲇村心想那家伙还真蠢,但是他又想警方居然会检査全国的监视录像机,实在很不可思议。
总之,长峰重树好像并没有被捕,鲇村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也并不是希望长峰重树复仇成功。虽然他很恨菅野,但是由别人来杀死他,并不能让他泄心头之恨。如果要复仇的话,他觉得应该要由他自己来。女儿千晶被蹂躏的画面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这一辈子可能都忘不掉吧。他感到非常绝望。但是反观菅野快儿呢?他会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吗?一定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他总有一天会被警方逮捕,应该也不会被判处和成年人一样的重刑。同样的,他也不会认为自己的罪行有多严重,只觉得是年轻人的恶作剧罢了,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就会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想立刻冲到长野县去。他之所以没去,是因为还没想到之后该怎么做。而且他不像长峰重树一样,是孤家寡人。
那他究竟希望这个事件有什么样的结局呢?——这么一想,鲇村自己也很混乱。如果长峰不能完成复仇的话,菅野将会被逮捕。但是这个国家并没有一个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脚本。少年法是一道保护加害者的壁垒,而且几乎所有的法律对待被害人都冷酷无情。
说不定现在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是最好的,鲇村思忖着。现在菅野一定很害怕吧?他应该已经知道复仇者正在追杀他了吧?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提不起勇气去找警察。他最好再多受点苦,鲇村心想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世人忘了这个事件——
鲇村下意识点着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不希望长峰重树被捕,是因为只要他继续行动,这个事件就不会被世人淡忘。他最害怕的其实就是这个。他终于发现了。
节目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他转到另一台去,但是有关长峰重树的新闻好像已经播完了。
电话响了,一惠接起了电话。鲇村还在试着切换频道。他听见妻子的声音。
“唉?周刊?不,我还没看——是这样吗?那我待会儿去买来看……啊?我完全不知道……是吗?谢谢你特地告诉我。”
说完电话后,一惠看了看鲇村。
“是市川的智代小姐打来的。”一惠说的是一个亲戚的名字。
“她说什么周刊来着?”
“她问我看了《焦点周刊》没有?好像是今天出刊的,有报导那个案子。她还说上面有写到你。”
“我?”这样一说鲇村就想起来了。他心里有数:“因为我和拿着菅野相片前来的记者聊了一下,是写我和他的对话吗?”
“你有说得那么详细吗?”
“没有很详细啊,就是稍微聊了一下千晶的事。”
“你有说她是自杀的吗?”
“那个嘛,自然而然就说到那里了。再说,他好像已经知道那家伙的名字了,所以我想要问出来。”那家伙就是菅野快儿。
一惠的表情不太高兴。
“怎样?智代小姐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她好像难以启齿似的,只说接受采访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你去买本周刊回来看看啦!”
“好啦,我会找个时间去买。”
鲇村看了看时钟,站起身来。是该准备出门的时间了。
鲇村都是开自己的车到位于江东区木场的公司。以前他是开公交车的,但是因为太累,就转行了。
原本打算要去买杂志的那家书店今天公休,所以他就直接去公司了。他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后,一走到出租车的发车区,就看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但是当他们一发现鲇村走近后,全都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鸟兽散地往自己车子走去。
“小高。”鲇村叫住其中一人,那是一个叫做高山的男人,和鲇村年纪相仿。
高山停下脚歩,回过头来:“什么事?”
“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
“没什么啦,只是闲聊,像是巨人队今年表现很差之类的。”
“真的吗?”
“真的啦,我为什么要骗你?”
“可是我一来——”话说到一半的鲇村看到高山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于是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那就是《焦点周刊》。
高山好像是发现鲇村看到了,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子。
“这个你看过了吗?”
“不……那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啦……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这里写的东西并不是在说你。”
对于高山说的话,鲇村惊讶地张大眼睛。千晶自杀还有自杀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公司里的人。所以不管杂志上怎么写,高山他们都应该不会对号入座到鲇村才对。
“难道真的是你吗?”高山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同情。
“那个,”鲇村舔了舔嘴唇:“我还没看。里面到底是写些什么?”
“写些什么嘛……”高山吞吞吐吐,然后将那本杂志递给鲇村:“这本给你,你自己看会比较快。”
“可以吗?”
“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了。”高山将卷起来的杂志塞给鲇村后,就赶紧离开了。
鲇村一边走向自己的车,一边翻开杂志。他看见目录的地方有这样的标题:
荒川高中女生弃尸案凶嫌们令人惊讶的凶残手段
鲇村坐进车子里,决定在驾驶座上阅读。他取出老花眼镜。
报导从发现长峰绘摩的尸体开始,再针对伴崎敦也被杀一事做说明。这些内容不仅鲇村,只要是有看电视新闻或是报纸的人应该都很了解了。再来是叙述杀死伴崎敦也的凶手就是长峰绘摩的父亲,以及他为了复仇现在正在逃亡。
之后的报导内容将焦点集中在伴崎敦也和另一个少年缺乏人性的野蛮和冷酷上。有关另一名少年,虽然没写出菅野快儿这个名字,但是内容描述得很具体,只要是熟知他的人,应该一看就知道是在说他了,而且菅野快儿的大头照也只有眼睛的部分稍微被遮起来而已。
报导接着写道在伴崎敦也的房间内发现的录像带及照片。也就是强调除了长峰绘摩之外,还有很多人是伴崎他们魔掌下的被害人。
鲇村继续看下去。不久后,他的腋〗卜开始流汗。
报导里写除了长峰绘摩以外的牺牲者当中,有一个高中女生,她被强暴后,因为受不了而自杀。他好像是去采访了千晶的同学,接着又写她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女儿可能是受到伴崎他们性侵犯,而去警局确认录像带。
鲇村越看下去越觉得自己体温上升。虽然是使用假名,但是却描写得非常清楚,让看的人越看就越明白被强暴的高中女生就是千晶,而那个父亲,就是鲇村。例如,被害人的父亲是服务于总公司位于江东区的出租车公司,连这个都写得一清二楚。他终于明白亲戚为什么看了周刊后会担心得打电话来,还有高山他们为什么可以立刻猜得出报导中的人就是鲇村。
鲇村用周刊拍打着隔壁的副驾驶座。他怒不可遏。
千晶的自杀、自杀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不希望周围的人用好奇的眼光看他,也不希望千晶被猥亵的想象玷污。但是这样的报导,却让他的考虑全都毁于一旦,他觉得自己的悲剧已经被利用为吸引读者关心的工具了。
他根本无法工作。将车子开出公司之后,但是他的脑海里完全没有想到要载客。他觉得路上好像有人招手,但是他并没有减速停下,而是直接开走。
他受不了了。开到半路时,他打电话回家,命令老婆将《焦点周刊》记者给他的名片拿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周刊你看了吗?”
“就是因为看了才生气。那个混蛋,擅自乱写!”
“他写了什么?”
一惠问道。
“所有的事,包括千晶所有的事!”
“咦?名字也注销来了吗?”她似乎非常惊讶的样子。
“名字是用假名,但是那根本没意义。总之我要去向他抗议。”
鲇村记下一惠念给他的电话号码,有公司的电话和他的手机号码。他想要先打到公司去,但是他又改变主意。鲇村觉得他会使用录音机。
他试着打手机。心里暗自想着想要是切到语音答录的话该怎么办,但是对方接了起来。
“喂!”
“喂!是小田切先生吗?”鲇村问。
“我是。”
“我是鲇村,前几天接受过您采访的人。”对方没有响应,他又补充说:“就是鲇村千晶的父亲。”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说:“喔——就是开出租车的鲇村先生。前几天谢谢您了。”
“说什么谢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篇报导。”他劈头就骂道。
“有什么地方和事实有出入吗?”
“我不是指这个!你那样写不会太过分吗?这样一来,我的同事朋友立刻都知道遭到性侵犯的就是千晶。”
“会吗?我没有写出姓名啊!”
“看的人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事实上,公司的人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非常困扰,我要告你侵犯隐私权。”
“我应该没有侵犯您的隐私权啊!我有义务要尽力正确报导事实,或许我掀开了您痛苦的记忆,但是我一贯主张像他们那么恶质的人,根本就是不值得少年法保护的人渣,所以必须要写得那么深入。”
因为对方是贩卖文字的人,所以能言善道。鲇村顿时哑口无言。
“即使这样,也不能写得那么……”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于是小田切说道:“对了,鲇村先生您能不能帮个忙?这件事一定要藉助您的力量才行。”
35
到了傍晚,和佳子以买东西为借口从民宿脱身。他们最后并没有让媒体的人住进来,因为警方要求他们再暂缓营业一天。他们也因此得到了一天的清静,不过同时,他们也必须打电话劝退在那天预约的客人。没有人会补偿和佳子他们赖以维生的住宿费。对他们而言,这是相当严重的损失。
但是比起担心隆明会因此而不高兴,和佳子更担心长峰。长峰曾经在“Crescent”住过的消息已经在电视上播了又播,看到报导的他会怎么想呢?和佳子想要知道他今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可能会因为不想给和佳子他们添麻烦,而慌了手脚。
藏匿长峰的大厦在松元市内。和佳子比平常更慌张地催着RV车的油门,在等红绿灯时,她不自禁地摇晃着膝盖。
当她抵达大厦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即使这样,她还是一边注意着四周,一边走进建筑物里,如果被谁跟踪的话就惨了。
她站在三〇三号房前,按下了电铃。当然她也有钥匙,但是她不敢随便进入。
不过,对讲机并没有传来回应。和佳子又再按了一次,结果也一样。她觉得非常不安。长峰也有一支备份枪匙,所以他可能只是出去一下吧?和佳子这么想道,不过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取出钥匙,将门打开,屋内一片漆黑。她用手摸索着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丢在角落的两包白色塑料袋。她立刻了解那是垃圾,旁边则摆放着两支空的保特瓶。
毛毯和垫被都折迭好放着。和佳子看了看厨房,水槽旁边只放了未使用的纸杯。
她感到两腿无力,当场坐了下去。
长峰果真还是离开了——
当然,她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和佳子不用再担心哪一天长峰会被发现了。长峰应该会信守承诺吧。即使被捕,他也一定不会说出她的事情的。
不过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内心有种空虚感。她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要将他藏起来的。为了这么做,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欺骗。正是因为义无反顾,所以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打算要忍耐。
然而这样的决心,却一下子就扑了空吗?对长峰而言,和佳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帮助他的人而已吗?要和他一起行动,想要搞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正义什么的,难道打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在唱独角戏吗?
她将手搭在水槽上,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觉得全身无力。
她拿起纸杯,打开自来水的水龙头。当她喝下一口带有漂白剂味道的水时,便听见了喀嚓的金属声。
和佳子差一点呛到,她转过头去。门是锁着的。不久后锁被打开了,门打开后,满脸胡碴的长峰出现了。
“啊——”不像是叹气、也不像是呻吟的声音从和佳子嘴里漏出。
长峰很疑惑地站在那里。他并不是惊讶和佳子在这里,而是好像不知道和佳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怎么了?”长峰担心地问道。
和佳子封于长峰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感到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涌现出来,那变成了一股冲动,试图将她往前推。
和佳子跑去长峰那里,站在他的面前。一抬起头看到他的脸,眼泪就夺眶而出。
长峰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民宿那里发生什么问题吗?”
听到长峰这样说,和佳子才回过神来,原来长峰根本没有看电视。
“警察去我们那里了,还带着你的相片……所以我爸爸想起了你,还跟警察说了。”
和佳子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脸色大变的长峰。长峰越听表情越严肃,和佳子心想,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告诉他比较好,但是她又不能那么做。
“是吗?那警察也査出了菅野就躲在长野县吧?”长峰蹙着眉头说,不过他的口气却很冷静。他一定受到了影响,可是或许他早就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了。
“你住在我家民宿的事,电视节目和新闻都已经播报了,所以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长峰摇着头。
“今天我没有时间看电视,而且也不能去有电视的地方。”
“今天你去哪里了?”这样说完后,和佳子又再看了看他的穿着。戴着帽子,身穿薄外套,这就是他第一次来民宿时的装扮。也同样提着袋子。但是只有一点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放在他背后的高尔夫球袋,看到那个东西后,和佳子显得很吃惊。
长峰可能是注意到了和佳子的视线,他将高尔夫球袋搬到房间的角落。为了要让和佳子转移注意力,他还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周刊。
“你看过这个吗?”
“没有,我今天也是忙进忙出的。”
“上面有写菅野他们的事。”
“可以给我看吗?”
“可以。”
那是一本叫做《焦点周刊》的杂志。那篇相关报导是放在杂志的最后。和佳子坐下来仔细阅读上面具体描述了伴崎敦也和其他同伴们的野蛮行为。他们是当地很有名的不良少年,周围的人都很担心有一天他们会酿出什么大祸来。
除了长峰绘摩之外,还详细描述了被他们强暴的一个高中女生。她和绘摩一样,没犯任何过错,只因为伴崎他们看上了她,就成为牺牲品,后来因为想不开而自杀。
记者还采访了这位高中女生的父亲。她的父亲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手杀死伴崎。”还说他很能体会长峰嫌犯的心情。
报导还以以下这段文章做结论。
“让误入歧途的少年改过自新固然重要,但是有谁来医治无辜被害人心理所受的伤害呢?这样的观点是目前法律所欠缺的。失去子女的父母还要去为罪魁祸首的未来着想,这未免太残酷了,不是吗?”
“你觉得如何?”长峰问看完后抬起头来的和佳子。
她摇了摇头。
“这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好像对他们束手无策。放任这样的人到现在的确很让人震惊,而且因为是未成年,所以也无法判处很重的罪刑。”
“没错,这的确是没办法,但是对我来说,还有更令我震惊的事。”他拿起周刊,指着其中某部分的报导:“就是这个。”
和佳子看了后点点头,她感到很愤怒。
“他好像有跟朋友们说过他强暴女生的事,而且还引以为傲。”
“还有人说曾经看过那些录像带和相片。当时伴崎他们的说法是,这样做是为了之后防止被害人来闹,或是报警。”
“真是……太恶劣了。”
“那两个家伙还这样说喔,说什么被他们强暴的女生如果自杀的话,就太幸运了。”
和佳子垂下头,她不敢看长峰的脸。
“这篇报导里的高中女生自杀事件,我想那两个家伙应该不会不知道。搞不好他们就是知道了,才那么说的。因为实在太幸运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送到警察局去了。”
“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想。”和佳子低声说。
“但是这是事实。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行为,对被害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且就算知道,他们也没有任何感觉。当然,更不用说反省了。”长峰用手拍了一下周刊。因为太大声,使和佳子吓得身体抖动一下。
长峰继续说道:“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有犹豫是否要复仇。杀死伴崎是一时冲动,我虽然继续追杀着菅野,但还是曾经很迷惘,总是在想搞不好他现在正在反省、或是已有悔意、抑或是想要重新做人了。这么一来,绘摩的死就没有白费,我或许可以把它想成一个让人能改过自新的代价。这么一来,我应该要让他活下去,而不是杀他,这样才有意义不是吗……我曾经这么……”他突然打住,左右摇晃着头:“我真是个滥好人。看过这篇报导后,我更确定了。都害一个高中女生自杀了,那两个家伙还不能得到教训,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自我反省。这样也好,因为这代表他们对于弄死绘摩一事可能也抱持着同样的态度。也就是说,菅野根本没有反省,也毫无悔意,他躲起来只是因为不想被警察逮捕而已。现在他一定正躲在某个地方,盘算着如何让自己脱罪,满脑子自私自利的想法。我敢说,那种人根本没有资格做人,我也看不出来他会改过向善。既然这样,至少我要将家属的愤怒发泄出来,我要报仇,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憎恨!”
长峰说着说着,情绪似乎越来越亢奋,不自觉变得很大声,和佳子瑟缩在一旁。她觉得长峰的愤怒好像是针对她。但是事实上,长峰可能也对社会大众不能理解身为家属的悲伤,以及主张不赞成复仇,感到很愤怒吧。
长峰大概发现了她瑟缩着身体吧,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而且我已经这么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
“民宿那里不要紧吗?这样的话不会影响营业吗?”
“不,没关系,请不用担心。”
其实是有影响的,但是和佳子不能说。
“警方不知掌握了多少?如果他们已经知道菅野躲在哪里的话,戏就唱不下去了……”长峰咬着嘴唇。
“请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带那个行李?”和佳子说出了她在意的事,眼睛不知不觉看向高尔夫球袋。
长峰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撵开后递给了和佳子。那好像是用计算机打印在A4纸上的。
那上面印着房屋中介的信息,而且都是中古民宿。
地点:长野县调访郡原村距离中央道识访南IC只要十二分钟
售价:二五〇〇万圆土地面积:九四〇平方米建物面积:一九八平方米
结构:木造两层楼建筑十镀锌钢板屋顶建成日期:公元一九八〇年一月
“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网络上找到的对象,今天我去看过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菅野可能躲在这里。”
“咦……”和佳子对于出乎意外的答案瞠目结舌。
“其实我又接到新的密告了。之前我也告诉过你吧?我会知道伴崎就是因为那通密告电话。那个人又提供我情报了,他在我的手机里留言。”
长峰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源后,操作了一下便递给和佳子,她贴在耳朵上听。
(菅野快儿很可能躲在长野县内最近才刚倒闭的民宿里,应该是距离高速公路交流道不会很远的地方。)
是一个说话含糊不清的男人声音。和佳子咽下口水,抬头看着长峰。
“不知道这是谁,也让我觉得有所顾虑。但是上次的密告也不是恶作剧,所以我想这次也应该可以相信吧。不,对没有任何线索的我来说,只有相信一途了。”
“所以你就去找要出售的民宿……”
长峰点点头。
“即使倒闭也未必会出售吧?但是我认为这么做,会比之前的方法更有可能找到菅野。今天我还在想,搞不好可以找得到他呢。”
“所以你才带着所有家伙出去了。”
“嗯。到了那个时候要是没带最重要的东西,就什么都甭说了。”这样说完后,长峰瞥了一眼高尔夫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