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比赛结果怎样?”一见佐久间他们到来,峰岸劈头就问这么一句。他人在侦讯室。
“比赛?”须川问。
“STB杯啊。在大仓山举行九十米级的比赛,可能已经结束了。”
“我没听说。”
“是吗?”峰岸低下头,伸指紧按眉间,一副头痛的模样。佐久间心想,可能是他没睡好的缘故吧。如果他的精神状态和常人一样,昨天回住处后,应该还是会精神紧绷,无法休息。
“这种时候管不了比赛了吧?建议你多想想自己的事。”佐久间在一旁插话道,峰岸始终紧抿双唇。
“你今天的立场,和昨天有些许不同。”须川说。“你应该也知道,你已经被逮捕了。这表示我可以不放你回去。在你坦白供出一切之前,我们都可以一直等下去。”
“你应该已从须川那里听说了,你可以请律师。”
峰岸就只是微微摇头。
须川清咳几声。
“我猜你应该还没忘,你昨天曾告诉我,那个存放毒药瓶的整理柜,你没看过里面的东西,对吧?”
峰岸往须川瞄了一眼,微微点头。
“可是,这样很奇怪。”须川撇嘴说道。“太奇怪了。”
他接着望向佐久间,佐久间也点头表示同意。“从那个整理柜里,查出了你的指纹呢。又多又清楚。你说没看过,那实在不合情理。”
感觉得出峰岸此刻正紧紧咬牙,他的左手握紧右手的大拇指。
“我可能看过吧。”峰岸答道。“但我一时忘了。或许只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看过。”
“你的意思是,不经意地看过那个毒药吧?”须川略微站起,趋身靠向峰岸,意在威吓。“里头某个地方,放着一个装有毒药的箱子。碰过它的就只有你,没有别人。然后毒药就这么不翼而飞。这么一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我不知道。”峰岸坚定地回答。“里头有毒药的事,以及是谁将它拿走,我一概不知道。不过,里头真的有毒药吗?事实上,根本没人见过吧?”
须川闻言,朝这名嫌疑犯瞪视了半晌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昨天我让你看过那个瓶子对吧?那是向立花旧书店借来的瓶子,里头装有乌头的根。上面贴的标签写道‘与分离出的乌头硷,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其实我已找到这位‘根元先生’了。他是位学者,和立花先生一样,都曾经参加过虾夷族研究团体。昨天晚上,我们有两位刑警前去拜访他。”
峰岸往须川瞄了一眼,接着旋即垂眼望向地面,脸上表情没任何变化。
“然后,”须川接着说。“他们向根元先生确认过证词,他确实曾将乌头硷的瓶子交给立花先生。听说是五年前十月的事。而根元先生手上还留有一模一样的乌头硷,于是我们马上调查其成份。虽说是乌头硷,但听说里头还添加了不少其他种类的不纯物质。只要拿它和榆井的胶囊中发现的毒药相比对,就能清楚明白它是否为这次犯罪所用的毒药。”
说到这里,须川低头窥望峰岸的神情。“检验结果终于出炉了。根据科学研究的报告,根元先生所提供的毒药,并未完全分离,当中含有牛扁硷、阿替新硷等硷性成份。其含有率与用来杀害榆井的毒药成份完全吻合。因此我们判断,是采同样的方法,从同一物质中分离出的毒药。说得明白一点,杀害榆井用的毒药,原来一直是由那名旧书店的老先生珍藏着。这么一来,你明白我们为何逮捕你了吧?你已经逃不掉了。快点从实招来吧。”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等峰岸的反应。但峰岸只是闭上双眼,静默不动。须川拍打桌面。但峰岸的眼皮依旧动也不动。
“你要是快点招供,展现悔意,法官会从轻量刑哦。”佐久间以温柔的口吻说道。他并非时常对嫌犯采取这种攻势。而是会视搭档不同,改变做法。
“昨天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须川单手撑在椅背上,以斜靠的姿势望着峰岸。“只要我们有心,就会像一层一层剥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实。其实我们已对你生活周遭展开彻底调查。我们正在搜查。搜查什么呢?那个装有毒药的瓶子。你应该已将它丢在某个地方才对。你不会丢得太远。因为是剧毒,你不敢随便丢弃。这么一来,范围就小多了。可能是放在自己的公寓里,或是埋在某个地方,要不就是还在饭店里。”
佐久间注视峰岸的脸。他猜想峰岸会对须川说的某一句话有所反应。但就他所见,峰岸始终面无表情。
“峰岸先生。”须川很不耐烦地说道。“这样对我们大家都不好。快点作个了断吧。只要你肯从实招来,我们大家就悠哉多了。还能轻松地看那个什么杯的九十米级比赛呢。”
这时,峰岸才开始有所反应。他抬起头低语道:“对了……有电视实况转播。”
“因为今天好天气,一定陆续会有人跳出好成绩。”佐久间语毕,峰岸缓缓转动身躯,隔着侦讯室的窗户仰望天空。
蓝天之上,飘浮着两朵浑圆的云朵。
× × ×
“怎样,想招了吗?”河野一见佐久间,便向他问道。须川仍留在侦讯室内。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论体力还是毅力,他似乎都很强韧。”
“得长期抗战是吧?真希望他能自己招认。”
“找不到毒药吗?”河野摇头。
“那只是个小瓶子,而且只要他有心,到处都能藏。要找寻可不容易啊。”
“关于他让榆井服毒的方法,查得怎样了?”
“一样没有线索。不过,方法多的是。问题在于动机。”
“动机是吧……”
关于动机,打从一开始就一直是个谜。要不是有那封告密信,恐怕至今还不会怀疑峰岸。
“关于写那封信的人……”佐久间此话一出,河野马上点头。
“我也正在想这件事。要是找不出其他证据,就得想办法查出谁是写那封信的人。”
“峰岸已经被逮捕了,他大可公布自己的身分。”
“还是别心怀期待的好。”
“他为什么要隐藏姓名?更重要的是……”佐久间抬起头。“告密者为什么知道峰岸是杀害榆井的凶手?”
“很不可思议对吧?”河野说。“而且告密者是在命案发生后不久便写信来。这表示他老早就知道真相。”
“难道是峰岸的犯案计划中有致命的疏忽,被人发现?”
“这需要缜密地拼凑峰岸的犯案计划。从中推理出知道真相的人究竟是谁。就像猜谁是侦探的猜谜游戏。”
“由警察来推理谁是侦探,听起来还真是奇怪。”
佐久间以复杂的心情回以一笑,不经意地望向摆在一旁的报纸。电视节目栏的那张报纸摆在上头。
在大仓山跳台滑雪场进行STB杯滑雪跳跃大赛的转播画面。
──电视实况转播是吧。
刚才在侦讯时,先前完全没反应的峰岸,一提到滑雪跳跃的事,表情马上有所变化。而且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今天的滑雪跳跃大赛。
──到底是什么令他这么在意?
榆井死后,他应该已经对滑雪跳跃界不感兴趣才对。
“警部,关于侦讯,我有个提议。”
× × ×
“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心想,这嫌犯和刑警到底在干什么?”须川在佐久间耳边哨声道。佐久间面露苦笑,伸掌在面前比了一下,以表歉意。
坐他们对面的峰岸,将椅子斜放,紧盯着随身型电视的萤幕。正在播放今天稍早在大仓山举办的比赛。
佐久间以前也从未将电视带进侦讯室过,但他看峰岸很关心今天的比赛,令他对此很感兴趣。这或许是打破峰岸沉默的好机会,佐久间满怀期待,向河野提出这项建议。
比赛已来到了正式的第二次跳跃。由于第一次跳跃陆续有人跳出一百多米的成绩,所以起点位置往下调降,但感觉不出选手的飞行距离有因此缩短。解说员说,可能是现场状况变得更好的缘故。
在节目中,播报员多次提到榆井的命案。第二次跳跃开始不久,还提到凶手似乎已被逮捕的事。目前还没清楚报出姓名,想必是还没获得更清楚的资讯。
佐久间观察峰岸在播报员提到榆井时的表情。看有无任何变化。但依佐久间看,峰岸还是面无表情。他唯一一次流露出情感波动,是在一名日本选手挤进第二名时。他甚至还趋身向前。
画面中的选手陆续展开跳跃。解说员说,这是前五名选手之争。三名外国人,以及泽村和杉江这两名日本人。
这时,峰岸的表情又起了变化。他似乎吞了唾沫,喉结滑动。
──应该有什么事影响峰岸的情绪。
佐久间将视线移回电视上。
轮到解说员预测的那五名选手上场了。当先是泽村亮太选手。身穿红色连身衣的泽村,跳出一百零七米的纪录,是目前的第一名。佐久间望向峰岸。他似乎对泽村的跳跃没什么感觉。
接着上场的是美国和加拿大的选手,两人都轻松跳过一百米。加拿大选手登上首位,泽村则是降为第二位。
当下一位杉江选手上场时,峰岸在椅子上重新坐正,他摆在桌上的左手紧紧握拳。佐久间见状,颇感讶异。
杉江利落地展开滑行。摄影机紧追他的滑行姿势。当他倏然冲出时,摄影机一时没跟上。当再次捕捉到画面时,传来一声赞叹。是解说员的声音。
“跳得漂亮。距离拉长了。”──播报员也相当兴奋。接着杉江落地。“站稳了。他站稳了。结果怎样呢?他跳出相当长的距离,搞不好……”
摄影机正拍摄出杉江翔高举单手,摆出胜利姿势的模样。这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一百二十三米。
“杉江选手成功了。创下跳台最高纪录。”播报员大叫。佐久间望向峰岸。峰岸嘴巴微张,以空虚的眼神望向电视。拳头依旧紧握,微微颤抖。
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