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凶手,真教人搞不懂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笨。”须川利彦在佐久间身旁低语,他正以电动刮胡刀刮除胡碴。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刑警。“虽然从两个星期前就拟定了杀人计划,但手法也太单纯了吧。他这么做,根本就是在昭告世人,凶手就是他们内部的人。”
听冰室兴产的泽村亮太所言,两个星期前,有人偷走榆井的药袋。搜查总部研判,此事与这次的案件关系密切。换言之,凶手事前取得药袋,将胶囊里的药换成毒药,然后一直在找机会犯案。他看准时机,将放在餐厅柜台下抽屉里的药袋,换成自己手中的毒药药袋。掉包过的药袋,上头日期有改写的痕迹。
“也许,他有十足的自信,以为自己绝对不会被人怀疑。”佐久间谨慎地转动方向盘,如此说道。一早路面结冻,开车大意不得。
“就是这样才笨。根本就没人不在我们的怀疑名单内。”
“或许他有绝对不会被抓到证据的自信。”
“佐久间,你太看得起凶手了。因为你凡事总是想得太深。”
“须川兄,你自己不也一样。”
“我只是个性别扭罢了。”
说完后,须川将电动刮胡刀收进车内的前置物箱,接着开始打领带。
榆井明之死,判定是杀人案后,主导权便转往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搜查总部设于札幌西警局,搜查一课派出十名搜查员前往调查,由河野警部担任班长,须川便是其中一人。他比佐久间大八岁,一身精练的肌肉 ,总是一袭黑西装。有时还会戴上深色墨镜,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名一脸倦容的杀手。
须川与佐久间一起搭档行动。他们以前曾搭档侦破过一件杀人案,两人很合得来。
此刻他们正前往榆井明居住的原工业单身宿舍。
“顺便到集训住处去一趟吧。那里叫什么来着……”
“圆山饭店。”
“对对对,就是那家饭店,取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应该已经有数名搜查员前往圆山饭店,当中有些人昨晚直接在饭店内过夜。佐久间他们抵达的时候,一名坐在大厅椅子上的年轻刑警站起身。他一脸困倦地揉着眼睛,对他们说了一句“没什么状况”。
× × ×
“找到药了吗?”须川问。
“还没。我们正想检查他们所有人的行李。”
如果是将榆井的药袋整个掉包,那么,原本无毒的胶囊应该会在某个地方才对。所以,警方正在找寻。
“就算检查行李也没用。”须川说。“这么危险的东西,凶手怎么可能一直留着。”
“组长也是这么说。”
“我就说吧,上了年纪的人说的话,非听不可。”
须川才刚说完:“紫丁香”餐厅的门开启了,走出一名清瘦的男子。佐久间见过他,是店长井上。井上前往柜台,叫唤柜台人员。
“那只狗还没处理,你向卫生所的人联络过了吗?”
“联络了,但他们说晚点才会来。”柜台人员不疾不徐地应道。
“真伤脑筋。”井上以鞋尖往地上一蹬。“它在那种地方,客人都不敢过来了。就不能叫他们快一点吗?”
“可是,他们好像也很忙呢。”
“总之,再打电话去催一次。”经井上这么一说,柜台人员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话筒。
“发生什么事了?”佐久间问年轻刑警。
“好像是发现狗的尸体。”他回答道。“一只野狗。”
“野狗的尸体是吧……”佐久间对此有点在意,凑向井上道:“那只狗死在什么地方?”
“哦,是刑警先生啊。”他表情略显惊讶。“就在餐厅旁边的停车场,从外面直接进餐厅的客人,都会走那一侧的进出口,那实在太碍眼了。”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您要看当然可以。”井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朝餐厅走去。佐久间也紧跟在后。他转头面向须川,须川说:“我就不去了。我很怕看到人类以外的尸体。”
井上从餐厅的中央横越,从直接通往外头的大门来到了户外。眼前是足以容纳五、六辆车的停车场。
“就在那里。”井上如此说道,指着停车场的一隅。虽然地上积雪,但有个地方凹陷。凑近一看,里头埋着一只米色的杂种狗尸体。尸体旁还有小小的黄花。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早上。是在这里进出的酒商告诉我的。”
佐久间再次望向尸体。附近没有凌乱的痕迹。看来,它在更早之前便已死在这里,身上还覆有积雪。可能是昨晚到今天早上天气较为暖和,所以冰雪融化,露出尸体。
“花是谁放上去的?”
“咦,花?”可能是之前没发现,井上重新低头细看。“哦,一定是加奈江,因为她都会喂这只狗。”
“喂狗?这么说来,这只狗常在这附近出现罗?”
“是的。要是来成了习惯,就此待着不走,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也会叫她别再喂了。这下果然惹出麻烦了吧。”
井上噘起下唇,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叫藤井小姐来一下好吗?我有些事想问她。”
“可以啊,不过,这只狗怎么了吗?”
“不,还不清楚。”
佐久间如此回答,井上侧着头,纳闷地走进店内。
加奈江马上走过来。一见佐久间,她立刻低头行了一礼。向她询问那只狗的事之后,她眉角下垂,略显哀戚,承认喂食的事。
“应该是从半年前开始吧,它常在这一带游荡。于是我中午和晚上都会偷偷拿剩饭喂它……不过这两、三天都没看到它,我正觉得奇怪呢。”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没看到它,可否说出正确的时间?”
“什么时候是吧?”加奈江以食指抵在唇前,陷入沉思。“上星期六中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看到它。当时它在停车场内没雪的地方晒太阳。”
“当时你有喂它吗?”
“有。”
“之后这只狗就没再来了,是吧?”
“不,我猜那天晚上它可能来过。”
“你猜?”
“晚上关门前,我会先把饭装进盘子里,摆在附近。它晚上好像都会来这里,吃完才走。”
“原来如此。星期六晚上你也是这么做,然后发现隔天早上它把饭吃完了,对吧?”
“是的,不过……”她侧着头道。“它是吃了,可是还剩下很多。当时我也没太在意。”
“之后你就没再看到它了?”加奈江颔首。
“错了,那花是你摆的吗?”
“花?”加奈江低头细看,摇了摇头。“不,不是我放的。”
“不是你……”佐久间再次朝那只狗望了一眼,接着伸手搭在加奈江肩上。“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佐久间走回饭店,带须川回来。说完事情的始末后,须川脸色也为之一变。
“你看这只狗。”佐久间说道。“浑身没有外伤。虽是只野狗,但长得相当健壮,看起来也不像有疾病。听藤井小姐说,它相当健康。”
“你的意思,它是被毒死的罗?”
须川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低头看那具狗尸。“先调查看看吧。要是解剖后,查不出任何结果,就当作是笑话一场吧。”接着他向加奈江问道:“你那天晚上喂它吃什么?”
“白饭,还有香肠。”
“你喂它吃饭时用的餐具还在吗?”
“还在。可是我洗过了。”
“说得也是。”须川抓了抓脸。
“你照顾那只野狗的事,滑雪跳跃的相关人员知道吗?”佐久间不经意地问道。
“大家应该都知道。”加奈江说道。“因为有些人还会和它一起玩。叫它小野之类的。”
“小野是吧。”须川的目光再次落向狗的尸体,朝胸前比了个十字。“真可怜。它也许是被拿来当测试用。”
× × ×
佐久间他们抵达原工业的单身宿舍后,一名自称是舍监的青年替他们带路。佐久间见过榆井的房间后,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虽说榆井几乎都住在集训住处里,但一年当中好歹也有一百多天的日子是住在单身宿舍。可是他的房间实在过于诡异,称不上是一处生活空间。
一名单身男子生活所需的各种物品,在这个房间里完全看不到。没有衣柜、五斗柜,当然,连要放进衣柜的衣服也全都没有。
“我猜衣服应该是放在集训住处吧。”
舍监对佐久间的疑问作出回答:“他把全部东西都塞进背包里。拎着它四处跑。”
“可是夏天和冬天要准备的衣服不同,总该有备用的衣服吧?”
“不,我认为他不会去想这么难的事。热了脱衣,冷了穿衣,这就是他给人的感觉。他平时光穿运动服就够了。”
“原来如此。”佐久间颔首。榆井不会去想困难的事,这句话他已经不知听过几遍了。
如果食衣住这三者当中的“衣”是这种状况,那么食和住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房间里没有热水瓶和烤箱这类的东西。书桌、电视、收音机、暖器,一概没有。
“他不会冷吗?”须川看得目瞪口呆。
“因为天冷时,他几乎都待在集训住处,所以没那个必要。况且,他好像不怕冷。从没听说他感冒过。”
“嗯……像他这样,也真教人佩服了。”须川拉紧大衣前襟,缩着脖子说道。
那么,榆井的房间里有什么呢?说来实在很奇妙。在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排百科全书。而且不是放在书架里,而是直接摆在榻榻米上。佐久间数了数,这套百科全书含附录,共有二十四本之多。在灰色的老旧墙壁背景下,这套样式统一、装帧豪华的全新书背一字排开的景象,令观者有种诡异之感。
除了百科全书之外,还有一项东西很吸引人,那就是挂在墙上的画作。不,画框也相当值得一看。那是周围有浮雕装饰的高级品,应该价值数万日圆。画框里是一幅描绘杉江夕子笑容的素描画。之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夕子,是因为画得维妙维肖。在得知这是出自榆井之手时,佐久间他们又是一惊。
“榆井在和杉江小姐交往之前,画了这幅画。因为他大方地在房内挂上这幅画,所以他迷恋杉江小姐的事,马上便传了开来。也许是他这个人太粗神经,丝毫都不会感到难为情,就算有人冷嘲热讽,他还是一样露出开朗的笑容。不过,最后对方也感受到他的心意,所以他也算是很不简单。”
“是榆井主动向对方提出交往的要求吗?”佐久间望着摆在房内角落的一口大锅,如此问道。那是一口双耳的耐酸铝锅,为什么唯独摆了一口锅呢?
“不,好像不是这样哦。”
舍监悄声说道,不怀好意地笑着。
“不是这样?”
“听说是杉江小姐主动勾引榆井,老实说我也很吃惊。刑警先生,你们也觉得很意外吧?”
“和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不一样。”佐久间答。
“我就说吧。感觉就像被榆井上了一课,原来世上也会有这种事。”舍监露出逗趣的神情。
百科全书和肖像画的确很显眼,但这房间里最古怪的,就属摆在角落的那座神龛。它高约五十公分,似乎相当勤于清理,上头没什么尘埃。
“这是谁?”须川拿起立在神龛前的一个小相框。里头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年约三十五岁的女子,另一张是年过五十的男子。
“他们分别是榆井的母亲和藤村先生。”舍监说。
“原来是他们啊。”佐久间颔首。他已事先调查过榆井的成长背景。
“对榆井来说,他们两人就像是神一样。摆在神龛的人,说是神有点奇怪,但真的给人这种感觉。榆井这个人很有趣,但当他面向神龛时,却感觉有点可怕。”
佐久间再次细看那两张照片。榆井待在这里时,总是独自一人祭拜吗?
“嗯,原来是这样。”须川将相框摆回原位,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频频点头。
“怎么了吗?”
“我明白榆井被杉江夕子吸引的原因何在了,夕子和榆井的母亲长得很像。”
佐久间闻言,仔细比对那张照片和肖像画,果真如须川所言。首先,两人的发型就很相似。前几天见面时,夕子放下长发,但这张肖像画里的她,则是绑着马尾。和榆井的母亲一样。逐一比对两人的五官后,发现并无特别相似处,但整体的气质很相近。
“这件事,我倒是听榆井本人提过。”舍监说道。“不只是长相,杉江小姐对花还有颜色的喜爱,也和榆井的母亲一样。”
“这表示他还没断奶,是吧。”须川以大拇指轻弹自己的鼻子。
除了百科全书、肖像画、神龛之外,这房间已无值得一看的东西。在铺榻榻米的空荡房间内,只有中央摆着一个薄薄的坐垫。而且房内角落摆着一口大锅。那口大锅实在令佐久间挂怀,于是他向那名舍监询问。对方马上回答:“哦,那是榆井的洗脸盆,这在宿舍里可是出名呢。”
“洗脸盆?”
“是啊。他总是带它去洗澡。听他说,这样的大小很方便,而且还附把手,很方便拿取。”
原来是这么回事,佐久间与须川互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