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爆炸声。破裂声。当所有声音和剧烈的震动都远去之后,圆华依然没有动。她戴上了尼龙帽,双手抱头,双膝跪地,蜷缩在地上。
冰冷的雨滴溅在脖子上,她终于回过神来。凝神倾听,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雨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圆华抬起头,身边的青江还抱头缩着。
“教授,应该没事了。”
青江缓缓放下手,抬起头。他的眼睛红通通的,满是血丝。
两人逃进了离建筑物有一段距离的一个方形洞穴里。这里原来是净化设施的一部分。
圆华走出去一看,雨还在下。
看见那栋建筑物的时候,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已经不是建筑物了,是一座巨大的瓦砾山。屋顶消失不见,墙壁只剩一半。瓦砾中能看见青江的白色小车,四轮朝天。
没成功吗?
光靠车子飞过去的力量,还不够吗?
但当瓦砾的一部分动了动,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圆华终于发出了一声安心的叹息。那清秀的面容和一年前并无二致。
圆华飞奔过去,帮他清除瓦砾。谦人看见圆华,十分吃惊。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圆华回答。
谦人有点踉跄地站了起来,手背上流着血。
“没事吧?”
“放心。倒是你,难道你是跟着甘粕才生来的?”
“算是吧。”
确切地说,是跟着水城千佐都来的,不过要说明起来,话可就长了。
“看来你发现我的目的了。”
“嗯。所以,我要阻止你。”
谦人有些不悦,回头望着那辆车。
“那是你干的吗?”
“嗯。”圆华点头,“我知道会形成积乱云,但没想到你会利用它。但当我发现这片废墟处在倒塌边缘时,就理解了你的想法。然后再详细预测了一下天气,大吃一惊:一切条件都显示,这里将出现下击暴流。”(berulla注:下击暴流:指一种雷暴云中局部性的强下沉气流,到达地面后会产生一股直线型大风,越接近地面风速会越大,最大地面风力可达十五级。属于突发性、局地性、小概率、强对流天气。)
下击暴流——这是从积乱云下沉的气流与地面发生猛烈冲突,对周边造成巨大破坏的现象。
“而且是强劲的下击暴流。风速超过每秒六十米。(berulla注:相当于17级以上。)这样的废墟,一秒钟都坚持不住。垮塌一旦开始,就将一发不可收拾。屋内人员获救的可能性为零。要么和瓦砾一起被卷走,要么当场被埋在瓦砾之下。要防止这件事发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垮塌开始之前,抢先破坏一部分建筑物。风会从墙洞灌进去,增大内侧压力。建筑物总归是要倒塌的,但因为受力的除了外部,还有内部,倒塌的方式就有了不同。我不知道这方法会不会顺利,但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只能匆匆忙忙,算出了汽车被风卷起之后命中建筑物的概率。”
“结果,建筑物的屋顶被卷走了,崩塌下来的瓦砾少了一半。”谦人微微一笑,“下击暴流,你预测得很准。”
“你忘了吗?我们俩曾经讨论过很多次纳唯叶-斯托克斯方程啊。”
“是的。湍流是很难预测的。”
“同感,不过,还是可以预测的。”
两人正互相凝视着,旁边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圆华君。”回头一看,原来是青江,正弯腰向瓦砾下面瞧。
走进一看,甘粕才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下半身被埋在瓦砾之下,动弹不得,眼皮微微跳动,看来性命无碍。
“还活着啊。”谦人轻声说着,试图靠近。
圆华伸开双手,挡在他身前。“不可以!”
“你让开。”
“不,我不会让你再动他了!”
谦人悲哀地垂下眉梢。“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活到今天。”
“我知道。所以不行啊。从今天开始,为别的事情继续活下去吧。你是改变不了我的想法的。你是拉普拉斯的恶魔,所以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谦人双眉紧皱,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你打算拿那个男人怎么样?”
“不知道,总会有人做些什么的吧。”
“他是个杀人犯啊。”
“我明白。但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制裁手段啊。”
谦人又一次沉默了。接着,他单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向前踏出一步。
“不要,谦人君!”
“知道,我不会动他的。”
谦人靠近甘粕才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想告诉你,处于植物人状态是个什么滋味。那种绝望,简直像被活埋了一样。手脚不能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却是活着的。我甚至想,还不如被人一刀杀了来得干脆。我本来想活埋了你,让你有同样的体会。活埋在这个地方,和我一起。没人会来救我们的,我们只能等死。先死的会是谁呢?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的是一个录音机,“你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这本应成为我的遗书。不过从今以后,它将成为我的护身符,防止你再去拍那种愚不可及的电影。”
“还有一点,”谦人摆弄着录音机,又说,“你犯了很多错误,让我来指出其中最大的一处吧。刚才你说,大部分平凡之辈都是默默而来,默默而去,留不下什么真相,对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你错了。世界并不单单是靠少数天才,还有像你那样的狂人来推动的。那些乍一看平平无奇,毫无价值的民众,才是最重要的构成要素。人类就如同原子。虽然每一个都无比平凡,无知无觉地生活着,但当他们成为一个集合体的时候,却能够实现扣人心弦的物理法则。在世界上,没有哪个个体是毫无存在意义的。他们只是其中之一。”
谦人转过身,拖着一只脚,慢慢地走了。没有朝圆华看上一眼。
“你不叫住他吗?”青江问。
圆华叹息道:“没用的。”
谦人向前走着,没有回头,脚步中不带一丝迟疑。他一定已经找准了自己的方向,有了自己的计划吧。
视线一角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水城千佐都浑身灰土,倒在瓦砾间。她看上去平安无事。
圆华走过去问:“你还好吧?”陌生女孩的询问让千佐都有些不知所措,她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她的太阳穴上流着血,脸上有几道几厘米长的,浅浅的伤痕。她自己好像也注意到了,用手碰了碰,面孔马上痛得扭曲起来,接着看见手上沾的血,陡然面色苍白。
“不用担心,要消去这些伤痕,连一千万都花不了。”圆华说,“这对你来说是毛毛雨吧?托谦人君的福,你现在可是亿万富婆了。”
千佐都瞪着她,似乎想出言反驳。但圆华却无意等她回答。
圆华掏出手机,思考了十秒钟应该打给谁,最后选择了桐宫玲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