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田跟辰巳一起移动到饭店的会议室里,同时也叫了津野,要他一同列席。至于饭店这边,则派出饭店事业部本部长兼总经理中垣、总务部部长宫内以及业务部部长佐竹等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中垣才终于打破沉默:“我认为这只是个恶作剧而已。”
“我也这么认为……”宫内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的。
“总而言之,先看社长怎么判断再说吧!”中垣拿起香烟。饭店里的公共空间几乎全面禁烟,但是在这个房间里却还摆着烟灰缸。
仓田拿起放在桌上的 A4 纸张。这是辰巳列印出来的,因为辰巳同时也是这座滑雪场的网站管理员。
仓田重新把纸上的文字看过一遍。他很能体会中垣他们想把整件事当成是一场恶作剧的心情,因为信里的内容实在不像是心理正常的人会写的文字。
这封恐吓信的开头是“敬告新月高原滑雪场的相关人士们”,接着才是信件的内容。
“受到温室效应的影响,目前世界各地都面临雪量不足的情况,贵滑雪场顺利地降下了大量的瑞雪,想必各位都松了一口气吧!只可惜地球的暖化还在持续进行当中,各位的烦恼还是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获得解决。
但是请别忘了一件事,各位非但不是温室效应的受害者,反而是引起温室效应的罪魁祸首。是各位在山上滥垦滥伐,让土壤露出地表,使水的流向产生变化。是各位对于环境的破坏,一次又一次地衍生出目前气候异常的现象。由此可知,就算每年都得为降雪量不足的问题烦恼,也是各位自己造成的。
问题是,那些和环境破坏无关的人也要遭受气候异常的天谴,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所以针对这个部份,我们要求各位做出补偿。
请在三天内准备好三千万圆。把钱准备好之后,就在空中缆车山顶站的屋顶绑上一条超过一公尺的黄色布条。另外,我们会透过网路实况摄影机确认屋顶上的状况,所以请不要让摄影机或萤幕发生故障。
以下是如果不听从我们的指示会有的后果。
目前滑雪场上丰沛的积雪量肯定让各位很开心吧,但是我们早在还没有开始下雪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地把附有计时器的爆裂物埋在底下。透过远端遥控,我们随时都可以启动计时器。至于爆炸的规模,就任由各位想像了,但是我们敢保证,绝对不是雪警巡逻队用来对付雪崩那种小家子气的程度。爆炸的时候,周围的滑雪游客会有什么下场,应该不用我们再多做解释吧!
如果三天之后还是没有得到各位的回覆,便视同交易取消,届时我们会启动计时器。丑话先说在前头,计时器一旦启动,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因为就连我们也没有办法让计时器停下来。
要是各位通知警方的话,同样视为交易取消。虽然爆裂物的设计并不会因为区区的压雪车【注:行驶在雪地上将滑雪道整平、压紧的工具。】作业就爆炸,但是如果用推土机等机具漫无目的地在上头乱挖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我们也不敢保证。
我们从下雪前就已经开始进行精密的前置作业,如果各位还认为这只是威胁恫吓的话,不妨试着在第四双人座滑雪吊椅的第十二号铁塔往东五公尺的地方挖掘看看,只要看到我们事先埋在那里的讯息,应该就会很清楚我们的执行力了!那么就静待各位的好消息了。最后,请不要回覆这封信,因为就算回了,我们也收不到。
埋葬者敬上”
仓田不自觉地喘了一口大气。虽然很想当这封信只是个恶劣的玩笑,但是一字一句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信上的用字遣辞虽然平淡无奇,反而更让人感受到犯人的自信。
“上头写说他们在下雪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但实际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啊?”白发苍苍的佐竹喃喃自语似的问道。
“我猜会不会是十二月初的时候?”仓田回答。“前提是如果真的有被装设炸弹的话……”
“你这么猜的依据是?”
“我是从犯人的角度来思考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下雪,站在犯人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尽早把炸弹埋好。但是埋好之后又一直不下雪的话,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大增。今年冬天是在十二月的第二周开始发出降雪预报的,事实上也真如预报所说的下了大雪。后来虽然也有过积雪量减少的时期,但最后还是有厚厚的积雪覆盖大地,滑雪场也顺利地开门营业。也就是说,对犯人而言,在第一波降雪的前夕应该是最适合的时机才对。”
佐竹以一脸苦涩的表情点头称是。
“原来如此,原来下雪这件事不只我们高兴,就连犯人也在心里窃喜啊!”
“目前又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埋了炸弹,你这种说法未免也太不谨慎了。”中垣表情不悦地发出警告。
“您说得是,是我失言。”佐竹低下混杂着白发的头道歉。
“再让我看一次那封信。”中垣朝仓田伸出手。
重新再把收到的恐吓信看过一遍之后,中垣没好气地说:“虽然是恶作剧,但这理由未免也太狗屁不通了吧!居然说温室效应是滑雪场造成的,根本是欲加之罪。而且这家伙的意思好像是说自己跟环境破坏一点关系也没有,哪个人不是或多或少都算是破坏地球环境的帮凶。有哪个人出门是不用坐车的?硬要说的话,就连电也是从石油来的。”
宫内和佐竹都对本部长的话点头如捣蒜,只有仓田没有办法同意这种说法。滑雪场的开发会对环境造成破坏已经是一种常识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滑雪场更有义务在结束营业的时候把环境恢复原状。
“这个是以电子邮件的方式送来的对吧?不能查出是从哪里寄来的吗?”中垣问辰巳。
辰巳把背挺直地回答:“只要报警处理,我想警方就会帮我们查了。”
只见他的话都还没说完,中垣就变了脸色。“报警处理?你自己不能处理吗?”
辰巳的眉毛瞬间变成八字眉,想必是觉得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关于这个问题嘛……以电子邮件来说,通常都会有家负责传送的公司,只要问那家公司就行了,问题是这么做会牵涉到侵犯隐私权的问题,所以如果没有警方的公文,对方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到底是真的懂了还是假装懂了,总之中垣表现出接受这个说辞的样子。
“什么时候要通知警方呢?”仓田问道。“这种事还是趁早通知警方比较好。”
中垣捻熄烟头上的火苗,恶狠狠地瞪着仓田。
“再等一下,不是说要等社长的判断吗?”
“好的。”仓田看着地面回答。松宫现在应该正在打电话向社长报告这件事。新月高原饭店度假村股份有限公司的总公司在东京,社长笕纯一郎平常都待在那里,他同时也是广世观光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
仓田试着在脑海中回想那封恐吓信的内容。犯人写说如果通知警方就视同交易取消,同时将引爆炸弹,害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以现在这种情况来说,他认为还是应该要通知警方。先把事情告诉游客,让游客到安全的场所避难之后,再请警方进行调查,视情况可能还得通知拆弹专家来处理也说不定。万一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就算犯人真的引爆炸弹,也不会有人伤亡,更不会追究到滑雪场方的责任。
只不过,形象受到重创恐怕是无可避免的吧!眼下游客就已经愈来愈少了,肯定会因此变得更少。
中垣之所以对报警一事采取消极抵抗的态度,或许也是因为想到那样的后果。
三千万吗……?
的确是一笔大数目,但是以这种大事件,犯人要求的金额却又称不上什么天文数字,毕竟恐吓的对象是企业,就算以亿为赎金单位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犯人的用意可能是要他们好好衡量到底是要花钱消灾?还是要承受因为报警而导致受损的企业形象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样的金额倒是满合理的。
正当仓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松宫突然把门打开,走了进来,额头上还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向社长说明过状况了?”中垣问道。
松宫一面点头,一面坐在椅子上。
“就连社长也大吃一惊,难得露出狼狈的样子呢!”松宫在对中垣说话的时候总是用敬语,或许是因为中垣大他两岁的缘故吧!
“社长怎么说?”
松宫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之后,回答中垣的问题:“他说先观察一下样子再说。”
“观察一下样子?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松宫指着桌子上的纸解释:“这上头不是有写吗?如果认为只是单纯的威胁恫吓,就去滑雪吊椅的铁塔附近挖挖看。所以先照犯人说的去挖,如果真的挖到什么东西,再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中垣抹了一把脸,然后直接用手撑住下巴。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先这么做了。”
“看结果怎么样,社长再决定要不要过来坐镇。”
“要让总公司知道吗?”
中垣口中的“总公司”指的应该是广世观光。
松宫摇头。
“现阶段先不要让总公司知道。社长有交代,除了少数人以外,就连我们这边也要下达封口令才行。”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中垣轮流看着仓田和辰巳。
“应该没有。”辰巳回答。“因为我收到这封信以后,就马上去向松宫本部长报告了。”
“那就好。既然如此,没有我或松宫的许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听见没有?”
“恕我直言,”仓田打断他的话。“不用通知警方吗?”
松宫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我刚才讲的话你都没在听吗?先去犯人指定的地方挖挖看,再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也就是先不要报警的意思吗?”
“对啦!”
“那么游客该怎么处理呢?”
“游客?关游客什么事?”
看到松宫一脸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的表情,仓田不禁在内心对此人的神经大条感到愕然。索道事业本部长,同时也是这座滑雪场的安全管理指挥官,应该要比任何人都关心游客安全才对啊!
“以新干线为例,如果接到有人设置炸弹之类的恐吓电话,都会先让乘客在最近的车站下车,然后对车厢进行彻底的检查,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物品之后,才会让乘客再回到车上,重新发车。根据这样的原则,我认为在确定这次的情况是真的有人在恶作剧之前,最好还是先禁止游客进入滑雪场。”
仓田的话才讲到一半,松宫的表情就开始扭曲了;讲到最后,就连中垣的嘴角也都在微微地颤抖。
“怎么可以把新干线和滑雪场相提并论呢?”松宫说:“新干线只是单纯的交通工具,检查范围了不起也就那么几节车厢而已,但滑雪场可没有这么简单。你倒是说说看,要怎么检查雪地里是否藏了可疑的物品?”
“正因为不知道该从何查起,所以在搞清楚状况之前最好先关闭滑雪场……”
“仓田,”中垣插进来打圆场。“你可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生意一旦做久了,或多或少都会收到这类莫名其妙的恐吓,像是你举例的新干线那样,但是绝大部份的情况都只是有人故意找碴的恶作剧。就拿新干线来说好了,你有听说过哪一次是真的找到炸弹吗?受到这种恶劣的挑衅时,最重要的关键就在于不要过度反应,而是以坚决的态度来面对问题。就算马上关闭滑雪场,也只是正中犯人的下怀而已。一旦事情演变成那样,就会有愈来愈多人模仿,反而让问题变得愈来愈棘手。”
“更何况,”松宫紧迫盯人地接着说:“就算不是恶作剧,也不代表现在马上就要爆炸了,还有三天的宽限期,只要能在三天内想出解决办法就行了,不是吗?”
仓田只是盯着桌面,不发一语。
也不知道松宫是如何解读他的沉默,竟以异常开朗的语气接着说:“我明白你是滑雪场实务上的负责人,会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但真正的负责人还是我跟社长,所以不要那么神经质,只要照你平常的工作态度把事情处理好就行了。”
因为也不能一直没有反应,所以仓田微微地点了点头。虽然内心很想大喊──在可能埋有炸弹的滑雪场上,是要怎么按照平常的工作态度把事情处理好啊?
仓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呐喊又吞回去,抬起头来,轮流看着中垣和松宫的脸问道:“虽然你说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但是我认为无论如何都要让某些人知道才行,所以可以允许我告诉他们吗?”
松宫蹙紧眉峰反问:“你想告诉谁?”
仓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回去。“巡逻队的雪警们。”
松宫和中垣两人面面相觑。
仓田接着据理力争:“因为他们是最了解这座山的人,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需要他们的帮助,要在瞒着他们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