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后,她把红色智能手机丟在床上。毛毯是红色的,枕头也是红色的。
电磁炉上的红色水壶开始冒热气,井口沙织关了火,拿起水壶,把热水缓缓倒进放了茶包的杯子。茶杯当然也是红色的。
她坐在椅子上,把头痛药送进嘴里后喝了口红茶。早上起来之后就昏昏沉沉,应该快变天了。每次只要变天,她就开始头痛。
她叼了一根烟,点了火,果然一点味道都没有,但她仍然不停地吐烟。
刚才店里的男同事在电话中对她说的话仍然在耳边回响。
“你又请假?我跟你说,你应该趁还可以假装年轻的时候多赚—点。”
沙织“哼”了一声。多管闲事。到时候再去其他店上班就好,有很多男人喜欢老女人。况且,客人被脸色苍白、臭着脸的女人吹喇叭也乐不起来吧。
她皱着眉头,用指尖按摩着太阳穴,床上传来手机铃声。是店长打来的吗?
她起身把香烟在烟灰缸中熄灭后,拿起手机。手机上显示了“日山”的名字。她当然不可能不理会。
“喂?”她接起电话。
“井口小姐吗?我是日山,现在方便说话吗?”
“你请说。”
“有人想知道你的电话,但并不是陌生人,你之前也见过,就是滨冈小夜子的前夫,中原先生。”
“守灵夜的时候……”
“对,没错没错,就是他。可以告诉他吗?”
“他为什么想知道我的电话?”
“他说有事情要和你谈,但我不能未经你同意就告诉他,所以就打电话问你。”
“到底是什么事?你不知道吧?”
“对,我没问,中原先生想和你直接谈,我可以把你的电话告诉他吗?”
对方是滨冈小夜子的前夫,拒绝似乎很奇怪,而且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好吧。”她回答。
“可以告诉他,对吗?”
“对。”
“好,那我就告诉他了。你最近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嗯,马马虎虎。”
日山千鹤子关心了沙织的身体后,说了声“改天再聊”就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喝着红茶,试着回想滨冈小夜子的丈夫——中原这个人的长相,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之前守灵夜时并没有好好看他的长相。
喝完红茶,把红色茶杯放进厨房操作台时,手机铃声响了。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陌生的号码。
她深呼吸后,接起了电话,“喂”了一声。
“喂?请问是井口沙织小姐吗?”电话中传来男人听起来很耿直的声音。
“对。”她在回答时,知道对方就是那个姓中原的人。
对方自报了姓名,沙织果然没有猜错。
“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谈,可不可以约一个地方见面?”
“可以啊,但请问是什么内容?”
“见面后再详谈。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呢?我希望越快越好,因为很快就要开庭了。”
“开庭?”
“当然是小夜子遇害案件的审判。”
沙织心跳加速:“和审判有关吗?”
“不知道,可能没有关系,但我想先和你谈一谈。”
“我和那起案件没有关系。”
“也许吧,所以我只是确认一下,因为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把事情闹大?什么意思?”
“所以,”中原停顿了一下,“因为只是小事,所以我不想麻烦警方,认为直接和你见面比较好。因为我认为你被刑警问东问西,心里会不舒服。”
虽然他的语气很委婉,但简直就是在威胁,如果不和他见面,他就要报警。沙织感到乌云在心中扩散,不知道如何是好。
“喂,井口小姐,喂?”因为她没有说话,所以中原在电话中叫她,“可以听到吗?”
“嗯,”沙织回答,“听到了……”
“怎么样?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你愿意和我见面吗?”
虽然中原说话的态度并没有咄咄逼人,但感觉很强势。沙织很快就发现原因在自己身上。
她看向客厅的矮柜,看着矮柜上的相片,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她回答,“那就见面吧。”
“是吗?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都可以……我今天请了假,今天也可以。”
“那可以今天见面吗?只要你说地点和时间,任何地方我都去。”中原一口气说道。
任何时间都可以,只是想不到适当的地方。她在电话中这么说,中原立刻问沙织住在哪里,她回答说,在吉祥寺。
“我等一下再打给你。”中原挂了电话,可能打算查店家吧。
沙织抽着烟,等待着电话。她不经意地看着香烟的包装,看到“吸烟有害健康”的警告,就忍不住生气。她从十几岁就开始抽烟——有时候一天抽两包。客人和她接吻时,经常抱怨她满嘴烟味——身体却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只有脑袋出了问题。如果抽烟会影响寿命,她希望赶快夺走她的生命。
虽然香烟无味,但她还是不停地抽,而且香烟会很快化成灰,正当她想要再拿一支时,手机响了。是中原打来的。
沙织接起电话,中原在电话中提议六点见面,并且说了吉祥寺车站附近的一家居酒屋。沙织也知道那家店。
“我知道了。”说完,她挂上了电话。
居酒屋位于住商大楼的二楼,她在入口说了中原的名字后,女店员立刻带她去了包厢,里面坐了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他体形偏瘦,脸也很窄,一头短发给人感觉很清爽。对了,就是他。沙织终于想起来了。
沙织走逬包厢,中原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
“不会。”沙织简短地回答。因为对方站着,所以沙织也无法坐下。中原似乎发现了这点:“啊,请坐。”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她在对面的座位坐下。
“呃,要喝什么呢?通常在这种店,都会先点啤酒。”中原问。
“啊……那就啤酒。”
“那就这么办。”
中原按了手边的服务铃,女店员很快就走进包厢,他点了生啤酒和毛豆。
店员离开后,他问沙织:“你有没有和小夜子一起去喝过酒?”
“不,没有喝过酒……”
“是吗?因为她的酒量很不错。”
中原可能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但沙织仍然紧张得浑身僵硬。和审判有关的到底是什么事?
“请问我可以抽烟吗?”她看着烟灰缸问。
“啊,当然可以,请便。”
沙织点烟的时候,生啤酒和毛豆送了上来。
中原喝了一口啤酒,用手背擦了擦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和小夜子谈了些什么?”
“什么……谈话的内容,只要你看杂志就知道了。”
“关于偷窃的事吗?”
“对。”她点了点头,低头吐着烟。
“除此以外,还聊了些什么?”
沙织把烟灰弹进烟灰缸,另一只手拿起杯子。
“聊了很多,像是兴趣之类的。”
“原来如此。你的兴趣是什么?”
“看电影……吧。”
“哦,你以前就喜欢看电影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在想,你以前在老家时,不知道和谁一起去看电影,和你朋友吗?”
“……老家?”
“对,听日山小姐说,你是在富士宫出生长大的。”
沙织无法理解谈话的方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喝了一口啤酒,然后想要抽烟,才发现已经烧到滤嘴了。她慌忙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
“你有没有告诉小夜子以前在富士宫时的事?”
中原的双眼发亮,沙织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
“不太清楚,可能聊过,但我记不清楚了。”
“是吗?”中原偏着头,“我认为不可能啊。”
“为什么?”
“因为小夜子是因为采访偷窃瘾才会认识你,当然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既然这样,当然会谈到你的过去。根据报道,你在十几岁时曾经自杀未遂,也就是说,在来东京之前,应该曾经发生过对你而言很重大的事。”
听到中原的追问,沙织感到后悔不已。不应该来这里。不应该和他见面。
“井口小姐,”他探出身体,“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你和小夜子聊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聊。”
“不可能吧?可不可以请你坦诚地告诉我?”
沙织停下正在拿烟的手,把烟盒放进皮包后站了起来:“我走了。”
“我在电话中也说了,”中原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只能去警局,把我在富士宫所查到的一切告诉警方,这样也无所谓吗?”
走向门口的沙织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问:“你去了富士宫吗?”
“我去了,去了你老家附近,也见过几个和你同一所中学的老同学,幸好很多人都还在那里。”
沙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要先坐下?啤酒还没喝完。”
如果就这样逃走,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沙织坐了下来。
“富士宫第五中学,”中原好像在宣告般说道,“是你的母校吧?”
“是啊。”
中原点了点头。
“和那位先生一样。学校的名字是从他口中听说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沙织没有吭气,他说:“就是仁科史也。”她仍然没有说话。中原又继续说道:“你果然没有惊讶,对你来说,这个名字并没有出乎你的意料。”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但是你的同学记得很清楚,你和比你大一届的学长仁科史也交往。”
沙织的心跳顿时加速。
是哪个同学?她并没有告诉任何同学和史也交往的事,但曾经有几个同学在街上看到他们后来问过她。
“小夜子通过采访认识了你,不久之后,在路上被人杀害,凶手是你以前交往对象的岳父。我认为这绝非偶然,不,不光是我,任何人听了之后,都会觉得很奇怪,所以,井口小姐,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
“我什么都……”她想从烟盒拿烟,但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想要捡起来,但手指发抖,无法拿起来。好不容易捡起来后,她回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那我可以告诉警方吧?警方听了我的话,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刑警调查时,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沙织没有回答,想为叼在嘴上的烟点火,却因为手在发抖,无法打开打火机。只要一紧张,手就会发抖,所以也无法成为美容师。
“井口小姐,”中原叫了她一声,“在树海发生了什么?”
“啊?”她忍不住抬起头,但和中原视线交会,她立刻低下了头。
“我听日山小姐说,你家里放着树海的相片,小夜子也拍了树海的相片。我必须告诉警察这件事,这样也没问题吗?”
她终于点了火,连续抽了好几口,但完全没有任何味道,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什么时候知道小夜子遇害的消息的?”中原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听日山小姐说,在案发之后,接到了你的电话,你说看新闻知道了那起案件,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知道这起案件的?”
“应该是……在那起案件发生那天后。”
“新闻中说,名为滨冈小夜子的女人遭人刺杀吗?”
“是啊,听到之后,我吓了一跳……”
“太奇怪了,”中原偏着头,“我问过小夜子的父母,没有任何人说看到新闻知道这起案件,而打电话向他们了解情况。我觉得太奇怪了,所以就在网络上调查当时是怎样报道这起案件的,结果只发现报道提到,有人发现一个女人在路上倒在血泊中,被送往医院,确认已经死亡,根本没有提到女人的名字。应该在送往医院时,还不了解她的身份。因为她的驾照和手机等可以了解她身份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警察应该查访附近的居民后,才终于查出她的身份,但并没有对外公布。在刑警来找我之前,我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小夜子的父母也一样,日山小姐也是,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看到的新闻中出现了小夜子的名字。”
沙织再度想要逃离这里,差一点对他说:“你想报警就去啊。”但是想到被可怕的刑警包围,追根究底地讯问,就不由得感到害怕。
“井口小姐,现在这样,我愧对小夜子,”中原的语气十分沉重,“也许你已经知道,我和她曾经有过悲伤的经历,我们也因为这个原因离了婚。在那之后,我一直逃避这些痛苦的回忆,但小夜子不一样,她非但没有逃避,而且还勇于面对,为不再发生同类的悲剧而奋斗。我认为这起事件也是因为她的奋斗所发生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井口小姐,拜托你。我向你保证,即使你隐瞒的事违法,我也绝对不去报警,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拜托了。”他双手放在桌上,深深低下了头。
看到他低头拜托,沙织感到坐立难安。她从滨冈小夜子那里得知,眼前这个男人曾经经历过多大的痛苦。如今,小夜子也枉死在别人的刀下,他当然想要知道真相。
她的耳边响起滨冈小夜子的话。
“我可能没有能力做什么,也没有自信可以拯救你,但是如果你在寻找答案,我的经验或许可以对你有所帮助,协助你一起寻找答案,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
如果自己没有被这番话打动,眼前这个男人也不会如此痛苦。自己果然罪孽深重,早就应该从这个世界消失——沙织看着仍然低着头的中原,忍不住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