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色墙壁,但是视线很模糊,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右手擦了擦眼睛,手是湿的。
手从眼睛上拿开,眨了几下眼后,终于能看清楚了。同时发觉自己向上仰躺着,刚才以为是墙壁的东西,实际上是天花板。
而且湿的不仅仅是手,全身都湿透了,但是并没有觉得冷。有什么包在身上。不,或许应该说是盖在上面。
神乐缓缓地抬起头,盖在他身上的是纸箱子,好像是把什么箱子拆开后的样子。
想要坐起身的时候,咳了出来。同时,剧烈的疼痛在后背蔓延开来。
“啊,你终于醒了吗?”听到旁边的男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身上裹着农民衣服的瘦弱中年男子,手里拿着神乐的背包,背包也是湿漉漉的。
“你,谁啊?”神乐躺着问道。
男人挠了挠混杂着白发的头:“对救命恩人,不应该问‘谁啊’,至少也该说‘是哪位’吧?”
“恩人?”
神乐回忆着,想起被警车追,骑着摩托车拼命逃走的事情。又想起在突然冒出的拐弯处没有刹住车,而飞到半空中。
“这样啊……掉进河里了啊。”
“是从哪里掉下来的?本来想钓鱼的,结果看见有人倒在河边,吓了我一跳。”
“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是你……是您救了我的吗?”
“算吧。不过,只是把你搬到这里罢了。”男人用手在鼻子下面擦了擦。
神乐环视了一下周围。屋于约有三个榻榻米的大小,塞得鼓鼓的麻袋等物品堆积在角落里。
“这是哪里?”神乐问道。
“仓库,是保存收获物的地方。”
“收获?啊,农家……”
“虽然和农家有点不同,不过就算是吧,做的事情都一样。”
神乐一边忍着痛,一边缓缓地抬起上半身。挫伤很严重,关节也很疼。但万幸的是好像没受像骨折这么严重的伤。
“没事吧?你是自己游过来的,我想应该没受什么重伤的。”
“游过来的?”
“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还有意识,但很朦胧。我大声喊你的时候,你说着‘已经游不动了’,然后就昏了过去。”
“不记得了。”
“估计是拼了命吧。”
神乐试着将记忆的片段拼凑起来,但是在大脑中找遍了都没想起有游泳的记忆。比起那个,他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看到女孩子了吗?”
“女孩子?”男人皱着眉头。
“长头发,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大概十几岁的样子。”
男人摇摇头。
“没有,至少你身边没有,她也一起掉下来了?”
神乐想站起来,但全身都在疼,到底还是没能动。拧着眉,回到原来的姿势。
“你再睡一会吧。”
神乐咬住嘴唇,摇摇头:“必须要找到她。不会飘到别的地方了吧?”
“谁知道呢。要像你一样游泳的话,很有可能哦。”
神乐的身体突然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在脑中想象铃兰或许丢了性命这种不吉利的事情,由于太恐怖而发抖。
这时,拉门被打开,一个脸上长着胡茬的男人的脸探了进来。“喂。”他喊着白头发的男人。
花白头男人将背包放在神乐的旁边,走出房间。在门口好像说着什么,能听见叽叽咕咕低声说话的声音。
神乐拉过背包。虽然湿了,但换洗衣服及生活用品,还有现金等物品都在。虽然电话也在,但已经完全不能用,这样就联系不上白鸟里沙了。
花白头男人走了进来,盘腿坐在神乐旁边:“你是警察在找的人吗?”
神乐吃了一惊,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沉默不语。
男人皱了皱眉头:“果然是这样,变得麻烦了呢。”
“求你了,别告诉警察,我不是犯人,我是冤枉的——”
男人将手放在神乐面前阻止他继续说:“这种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你是不是什么犯人和我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可不想和警察有什么关系,要是让他们查到这里就麻烦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我们的住处而已。但在暮礼路里也是极其偏远的地方。城里也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通这里,没有任何交通设施。要不是像你这样掉到河里的话,平常是绝对到不了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你们在做什么?”
男人张了张那被胡茬包围的嘴:“也没做什么,只是想过人类本来的生活罢了。耕田种菜,钓钓鱼而已。基本上是自给自足。但是没有钱就什么都办不了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偶尔会去城里卖卖菜。咸菜和烟熏品很受欢迎呢。”
“自然主义者吗?”
神乐的话,让男人觉得奇怪地晃了晃身体:“还没到那个层面。只不过是想和真正过日子的人凑在一起罢了。原本大家都是大都市里的人。别看我这样子,我还有建筑师的资格呢。”
“诶。”神乐看回男人的脸,晒黑的关系皮肤很干燥,再加上白头发给人岁数很大的印象,但也许只不过是五十岁上下而已。
“可是没办法,同伴们都说要把你赶出去。万一警察来了,发现你的话就糟了。可你身体现在这情况,不太可能马上就走。”
“不,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骨头没什么事,怎么着也能动的。”
“不可能。从这里出去后,要是你马上就被抓了这边也很麻烦的。我们曾把你藏在这里,警察也会调查出来的。”
“你们还真是讨厌警察啊。”
“是讨厌被管理,他们也许会采集我们全员的指纹,甚至用卑鄙的手段收集DNA数据。我是绝对会拒绝的。因为讨厌那么被管理,所以我们才从都市逃了出的。”
听着他认真地说出这番话,神乐渐渐地低下头,他们忌讳讨厌的管制社会的中枢,正是不久前他所置身的地方。
男人交错胳膊考虑了一会后,小声说道:“好吧,你到晚上之前都呆在这里。天黑了以后,我会带你出去,把你尽可能送远后你就可以自己走了。你不想被警察抓到的话,就加油逃跑吧。尽可能跑得远些。如何?”
“要放走我吗?”
“不放你走我会很麻烦的。怎么样?不是坏事吧?”
神乐点点头:“确实。”
“不过……”男人立起食指:“以后不管你在哪里被抓到,都绝不能告诉警察我们的事情。能保证吗?要是不能的话,我就必须想别的办法。”
“知道了,我保证,我跟谁也不会提到这里的。”
“拜托了。如果你说了的话,我们也不是好惹的。我们会说不是想要藏匿你,而是你将我们作为人质赖在这里不走。这样的话只会加深你的罪过。”
“不会的,我不会说的。”
“好。”男人站了起来。
“我要怎么称呼您呢?”神乐问道:“不知道名字的话有些不方便。”
男人站在入口处,缩缩肩回答道:“那喊我阿筑吧。”
“阿筑?那是姓氏吗?”
“不是的。刚才不是说过了,我原来是建筑师。建筑师,所以简称为阿筑。这里没有使用本名的人。”这么说着男人再次走出仓库。
手表没有摔坏,可以知道时间。身体的疼痛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多少缓和了一些。衣服湿了穿着很不舒服,躺在仅仅是铺了纸箱子板的地板上也觉得很硬,不是个适合睡觉的环境。但有个居住地就很幸运了,并且阿筑还为他准备了吃的。虽然仅仅是味道很淡的杂烩粥,配上用胡萝卜和萝卜做的咸菜。但是这样朴素的一餐对于最近基本没怎么正式吃过饭的神乐而言,是无法想象的美食。
在吃完最后一粒饭后,神乐发现自己拿在手里的容器,并不是机器量产而出,而是谁亲手制作的东西。看背面,在容器底部的中央刻着“滋”的字样。
“怎么了?”旁边有人说话,阿筑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纸袋。
“这个,是谁做的吗?”
阿筑呼地叹了口气:“我做的。本来不想让你看见的。很丢人。你还是别看了。”
“在这做的吗?”
“是的。同伴里有专家,而且还有真正的窑。”
“真厉害啊。”
“你对陶艺有兴趣吗?”
“我父亲是陶艺家。”
“诶,那可真是奇遇啊。那我就多让你看看其他作品吧,这里用的餐具全都是手工做的。”
“请让我看看。”神乐回答道。不仅仅是陶器,他也想看看他们生活的样子。
阿筑放下纸袋:“先换衣服吧。背包里的换洗衣服已经晾干了。”
“真是太感谢了。”
“鞋穿这个行吧?虽然破,但总比没有的强。”这么说着阿筑从纸袋里掏出一双破旧的运动鞋。看着那双鞋,神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
“非常感谢。”他说着。
跟着阿筑走出仓库,眼前是一大片田地,围着田地建着很多木造小屋,并在那周围有大片的森林。这样的话的确是与世隔绝。
“之前,这里好像有过村落。但由于人口急剧减少,最后变成无人之地。然后我们来了并且住了下去。”阿筑一边走着一边进行说明。
“房子是谁建造的呢?”
“我们自己建的。这里最基本的,就是什么都要靠自己来做。大家合力的话,建个房子是很简单的。”
“但如果台风来了的话,可能很快就会倒塌吧。”看着仅仅是将原材木组合建成的小屋,神乐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感受。
“坏了的话,再盖就是了。没什么的。”
一间小屋的前面,一个大个子男人在劈柴,露出两只粗粗的手腕,如同蝎子将毒针刺下去一般向下挥舞着。
“阿蝎。”阿筑这么喊着:“能让这位小哥看看烧陶吗?”
“别擅自决定啊。”被称为阿蝎的男人用冷淡的口气说道。
阿筑打开小屋的门,里面有工作台,角落里放着陶器转盘。墙上挂着架子,摆放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陶器。
真厉害啊,神乐喃喃自语。
“那个人以前在暴力集团经营的酒吧里做调酒师。那家店能收集到各种个人情报,住址、姓名、年龄、职业、学历、户籍、家庭成员,这些情报源源不断地流入到黑社会。官员们为了简化自己的工作,而汇集了国民的情报,但是他们并没有慎重管理收集到的情报。结果落到了坏人的手里,最后惨遭毒手的还是平民百姓。看见过无数次那种事情后,就不想继续在那里干下去了。”
“然后就来这里做陶艺……”
“他经常说,感觉捏土就能变回人类,还说过去的自己不是人类。”
神乐将放在架子上的茶碗拿在手里,用的是一种在红土里加白色装饰土叫粉引(指在含有铁粉多的原材料上(多用红土)加上白泥做修饰,再涂上透明釉进行烧制。由于涂在上面的白泥如同化妆用的白粉一样故得名)的手法。可以感到粗糙和柔软的程度都刚刚好。
“做得真好啊。”
“很厉害吧。可是,阿蝎说过作品好坏与质感没关系,重要的是要加入想法。”
“想法?那种东西,怎么加进去呢?”
“是让心变成无。”突然,听到后面有说话声,阿蝎站在入口处。
“劈完柴了吗?”
没有回答阿筑的问题,阿蝎走了进来:“就是说不要想着只为了做出好的东西,而去模仿谁。想法是会通过手传达出去的,那双手会将土做出形状。”
“手……”神乐将茶碗放回去,同时看向其他作品。
下一瞬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两只开始运动的手,是Ryu画的手。
神乐屏住呼吸,他突然明白了那双手的真身。
同时,感觉到意识在急速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