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送音乐的收音机里传出了有点兴奋的播音员播送着临时新闻。
邦彦在卧室听着新闻。收音机调谐度盘暗淡的光照在他的睑上。他紧张得如同一匹伏击猎物的年轻的野兽,一枪未放就从三星银行现金押送车抢来的钱,远远超过了邦彦的预想,是笔八千二百万日元的巨款。至少银行方面是这样发布的。拥挤庞杂的搜查本部马上忙了起来,几名送钞员和真纪子的尸体也送去解剖了。
被抢钞票的近三分之一是连续号码的纸币这多。银行方面并没有公布。
邦彦白哲的牙齿十分耀眼。他看出了对手的用心。劫匪是个人数不多的小组,其中几个似乎正急等着用有连续号码的纸币。
一旦银行方面查清被抢纸币的连续号码,就可以采取大致以下几个侦破步骤。邦彦也非常清楚。
第一、立即在广播、报纸、电视台、周刊杂志等传播媒介公布连续号码的数字请求公众一旦发现哪怕一张。就立即送交警察。这样可以冻结被抢钱款使罪犯心急如焚而无路可走从根据探听到的线索进行侦察。
第二、不在传播媒介中发布,只是悄悄通知各个银行和大的商店,这样来,糊涂的罪犯就会轻易认为银行方面没有连续号码的数字。于是便肆无忌殚地大把花钱了,这样就可以不费力气地在银行接送口或商店里抓住罪犯。
第三、如果发现银行职员中有同谋的,就同时通知所有银行窗口说,由于某种原因还未拿到连续号码的数字,因此也就无法公布。与职员勾结的罪犯得到这个情报后,便会觉得万事大吉了。就会花那些钱或与其他纸币兑换。这种悄况下罪犯是很小心的,他们决不在自己住处附近使用抢来的钱。罪犯们很清楚一旦在他们居住地方的附近出现被抢的钱,那么,他们的住处就会象台风风眼一样暴露无遗,紧接着,警探就缩小侦破网。
第四、只公布连续号码的一部分数字,让人觉得银行并未拿握余下的数字。罪犯了解后,虽然有一部分的钱不得已被冻结了,但会放心地花末公布数宇的纸币。而这些数字,只有银行、大商店、金融部门以及警视厅清楚,罪犯便落人了警察布置好的圈套。
劫匪最怕抢来的钱是连续号码,象人见了蝎子样厌恶。因为那种钱不仅“烫手”而且是一堆随时可要自己的命的纸片。
邦彦将车上搬下来的纸币堆在卧室的床卜。熟练地挑着、数着。
银行公布的数字是正确的。八千二百万日元有五千万日元是由急行送到支行的连续号码的纸币,剩下的三千二百万日元是由各支行收上来的混杂的纸币。
邦彦花了很长段时间才数完抢来的钱,他将连续号码的与非连续号码的钱分别装入帆布包里,又把帆布包踢到床底下。收音机里换成了断样的节目。(附有音乐内容说明和随感播话的唱片音乐节目译注。〕邦彦这才注意到贝雷塔自动手抢还放在屁股兜里,他拿出枪,从弹仓里退出弹夹。关上保险取出弹夹里的子弹,他把这些东西塞到床上枕头底下。
从兴奋中清醒过来,邦彦突然感到一股寒气。他用毯子蒙庄头,点着煤气炉的火,抱着膝盖在火前面坐下来,邦彦放心地盯着粉红色的火焰。
邦彦裹着毯子,想起了从哈佛开车很决就到的波士顿湾的都市风景,银色的沙滩,拾起被海浪推到岸边的流木来烤牛排,又想起了与他交换毛毯盖的有一双迷人的蓝眼睛的商场女郎。
自从转学到哥伦比亚后。几乎就没上过课,邦彦再度品味着留连于格林威治村①的日日夜夜,以及那已消逝的悲寂的青春。
①在美国纽约五号街雨端一带因前卫艺术家作家经常聚集在那里而得名。——译注。
把头埋在银亮、金发女人的怀里,倾听着蒙蒙细雨中漂过来的港口嘈杂声,喝得烂醉如泥后,便用嘴接那些飘落下来的雪花,那雪花仿佛是冻结的天使的泪花。
寒假飞往阿拉斯加,去追逐驯鹿群。皮肤紧贴在冰冷的枪身上,徘徊于寒冷的荒野之中。早晨,醒来一看,睡袋上堆满厚厚一层积雪,手枪的润滑油冻住了,抢栓撞针也不容易扳动了。
欧洲风格的探戈舞曲懒洋洋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弥漫着整个屋子,煤气炉的热气也充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自己是否曾有过个明亮健康的青春?邦彦心中突然出现了片空白。又逐渐消失了。莫非这是战争中成长的孩子特有的悲哀?唯一值得夸耀的是,自己的青春时光是从刀光血彩中闯过来的。
邦彦把毛毯仍到床上点上小鸡形的烟斗,坐在摇椅里,边“叭叭”地吐着葡萄香味的烟,一边考虑如何处理这些危险的连续号码纸币。
无论如何一定要逼京急非接受这笔钱不可,而且,还不能让对方知道是我邦彦干的。
到时候,即使京急明白自己拿的这笔钱是很“烫手的”,也巳经晚了,因为一旦号码公布出来,京急无疑就等于引火烧身,这样的结果才真够有意思的呢!
但是,做到这一步不容易,现在还不能马上办到,那是将来的事。自己必须耐心等待,等待有一天跻身实业界。
况且“烫手的”钞票是需要时间冷却的。
抢劫现金押送车杀人事件的特别侦查本部设在瞥视厅,目白警察署的二层。从樱田门本厅编入搜查一课的老手中,有马场警视。
马场站在拥到会客室的记者团前面,闪光灯劈劈叭叭啦地照在他身上,马场从口袋里挑出手绢,擦了下睑,一付四十五、六岁悠然自得的神情。
“嗯,解剖的结果刚刚出来,我念下。”
“快点!”一个记者怒吼道。
“被害人,大西良雄,司机二十九岁,警卫人员荒川澄夫,三十岁,川崎米夫,二十八岁。死因是由于吸入抱水D0T而昏睡被人用麻绳勒死的。推断死亡时间为下午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
“抱水DOT是什么东西?”《尔洋日报》的正田间道。
“你应该知道的呀!就是要灌醉女孩子,把她弄到手时而放进鸡尾酒里那种东西,你不是说常听螺丝、螺牲刀说起吗?”
“够了,别嘲弄大人了。那个被杀的女子是不是还被一二?”
“对了。我要说遭强暴了,你们这帮人肯定高兴。被害人城真纪子,服务员,十九岁,并没有被麻醉,头顶部被啤酒瓶打碎。瓶子的碎片穿透骨膜陷人脑中,所以可以断定是被一股很强的外力殴打致死。可能当场死亡。破碎的瓶子上没有留下指纹。”
“这家伙真不知什么叫怜香借玉。哎,要是还活着话,我到可以跟她亲热亲热。”留着乱摺摺的胡子的记者故意叹了一口气,大家笑了。
“‘波尼’的老板是怎么回事?有没有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正田前面的记者问道。
“现在正听取详细情况。”马场回答说。
“请介绍一下。”
“能否请您告诉我们说了些什么?”记者们七嘴八地央求道。
“总会发布的,好了,诸位,请自便。”马场警视麻利地合上笔记,走出武装警察守卫的会客室。
“等等,请等一等!”
“嘿!马场,等等了马场这个混蛋!”记者们骂骂咧咧地抱怨。
正田给社里打了个电话,回到休息室。傍晚的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
各新闻社的记者围着几个火盆。猜想罪犯的样子。大多数人的看法是,罪犯是个大黑帮团体中的人,并主动承担了老板的一项任务。正田靠在墙上,在那儿深思。
记者越说越愤慨,离警察署这么近发生如此的案件,警察署里的警察居然没人注意到,那还要警察干什么?犯罪现场是一个从后门进到酒吧收购啤酒瓶。空饮料瓶的小家伙发现的。要不是这么碰巧的话。发现的时间可能还要向后推。几乎在同一时刻在石神井的森林边,一位中年妇女感到放在那里的现金押送车非常奇怪,就报告给附近的派出所。引起很大骚动。
正田手伸进兜里找烟,兜是空空的他突然感觉肚子空空的,便站了起来,是啊。从今天早晨到现在一直什么也没吃。另外他也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于是正田跟摄影兼采访的同事藤本说要稍欲出去一会,诸事拜托,便下楼来。在汽车道尽头,挂着新闻社旗帜的车排成长长的一列。
正田立起军用棉夹克的领子向目白车站方向走去,没有特意开车的必要。空气清冷洁净,正田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夕日很快倾斜了下去,学习院阴森森的树林切开了笼罩四周的薄暮。
正田走近与汽车道相隔的学习院正门附近。一辆出租车开进大学校内。紧接着是辆象是坐着理事什么的***牌车,与之相隔一段距离的兰鸟牌出粗车也开了进去。
正田突然有种直感,他穿过街道,来到大学这侧正门的右侧,有门卫把守,所以他爬上石砌的围墙,越过上面的树篱,跳入校园中。
里面很宽阔与建筑物相比,校园和树木占了相当大的地方。煤气灯似的灯星星点点,映得树枝如同交错的花边花纹。
大学的正馆处在最里面。正田借助树影的遮挡向前走去,返回来的空出租车的车灯照在常绿树木的叶子上。从正门开来一辆茶绿色的***牌小轿车,返回的出租车的车灯打在它上面,使人清楚地看见车里的人影。在助手席上,坐着穿便服的署长。后面的座位上则是也穿着便服的马场,大大的衣领几乎遮住了他整个脸。他左边坐着的就是在照片上见过很眼熟的“波尼”的老板。他那张睑与其说苍白,倒不如说干的土黄色更好。那双眼睛仿佛发了高烧似的不停地乱转。与照片相比,完全变了个人。
警视厅布了一个发布消息疑阵。从警察署后门溜了出来。正田叫了辆出租车。跟在***的后面。当晚十点,正田回到地处川村女学院后面自已在公司定的旅馆,吩咐上夜酒后便在粗糙的纸上,疯狂地打起底稿来。
女佣端来了饭菜和酒壶说有一位叫马场的先生来了。
正田边说快请进来,一面又加要了酒和菜。他收拾了一下原徜。离出朝刊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
“哎哟,没有打扰吧,穿便服马场佯装不知走了进来。”
“哪里的话,马场先生躲过新闻记者,特意到我这里,真是荣幸之至。请随便,别客气!”
正田把马场让到桌子对面的坐垫上,马场客气了一声坐了下来就着火盆的火点燃了一支烟。
女佣斟上酒,菜是金枪鱼中段的生鱼片和海胆酱。女佣斟第二次酒时,马场迅速向正田使了个眼色。
“啊,我们想单独说几句话,你能否离开下?”正田对女佣说。女佣于是便退了出去。
‘正田君,你刚刚是不是一直跟我到学习院呀?”马场苦笑道。
“谁说的?”
“你和我是朋友,没什么事可隐嘴的。”
“怎么。暴露了?托您的福我了解了许多事情。”
“只听学校方面的一面之辞是否有些偏颇?如果要写报道,最好弄清事情的真相。”
“但是马场先生不肯告诉我,我也很为难呀。”
“我会告诉你的,但是报道能不能等一等再写?”马场一面自斟自饮一面说道。
“中习,太过分吧,马场先生。”
“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特别是象刚才,写什么学院的学生是被杀女招待的恋人,就不太合适了。”
“可是,那个叫田代信夫的学生说那个男的名字肯定是胡编的,另外那老板也说真田子并没有在商店露面,这没有什么问题吧?”
“看来你是相信老板说的话。”马场有所示意地说着。
“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警察把老板当同谋犯监视着呐。我不写了,即然不写了你能不能说说从开始以来的大概情况呢?”
“嗯,是不是同谋犯,这还在调查中,所以不清楚。最开始,老板接到电报,于十二点前离开商店,电报电话是老板老家的伯父发来的。上面写着:父亲病危,速归。”
“有没有去电报局调查一下?”
“没错,但那电报是假的,老板的父亲活得好好的。”
“那么是谁拍的这封假电报呢?”
“受理电报的沼田中央邮电局说记不清楚了。那地方很冷,所以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只记得那人说话没有当地口音,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电报稿纸的笔迹呢?”
“好象是用左手写的,字很潦草。”
“若无其事出去的老板又怎么样?”
“他走出沼田火车站,朝城市边缘的自已的老家走去。这时,他听见收音机里播送的水件临时新闻。据他说。他听到“波尼”发现有四个人被杀脑子一下子就炸了。马上到车站坐了返回的火车。”
“电报上不是说他自已的父亲就要死了吗?”
“那是那家伙说的。开始电报就象假的。据他说他老爷子即便被打死也不会有一点死的样子,用突然病危这种名义通知他也可以。”
“老板在沼田市下车。有没有目击者?因为车票什么的……”
……
邦彦的公司里。人们也在说论这件案子。邦彦也加在闲聊的人群中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但是实际上对邦彦来说,到新东商书来上班。本身已变得有些痛苦,是对时间制约的痛苦。
以这里作舞台已经让京急损失了一亿多日元。新东商事本身也被诈取了二千万日元,社长秘书贵美子受邦彦的指示,不声不响地将一千五百万元的汇票从邦彦转给金融业者,又从金融业者转回公司。
对一筹莫展的新东来讲遗失一千五百万的汇票可是件倒霉的事情。要是在平常,可以作为事故汇票而拒绝支付,然而没完没了地打民事官司,或者说已用于海上救险什么的总之可以采用很多方法。但是开出汇票这件事本身必须以京急的子公司新东的名义来处理。黑松社长按照京急派来的监查人员的意思,将自已全部财产赔了进去,已经快成了个废人了。贵美子开汇票这事没人可以证明,即便有人证明因为贵美子是黑松的第二号人物,黑松作为责任者受到读职罪的起诉,他也没话可说。当然如果起诉的话,就等于放跑了已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前功尽弃,邦彦还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
邦彦还一直考虑回到大学院的事。作为讲师进人学校,时间上比较自由。而且从中寻找一个能干的人作自己办的公司的社长,再由自己幕后操纵。
从窗户向下望去,与平常样。三星银行的内部一览无遗。昨天送钞车被劫后,增加了门卫。个个神情极度紧张。这种样子。引起内讧也并非不可能。
时常梦见的银行地下室的大金库就在那里要等待,次序静下来肯定可以打开的。那样就能拿到比昨天抢运钞车所得钱多几十倍,几百倍的钱。我等着,等着冷静地作好所有准备工作。尽管邦彦是“草原之狼”,可是再怎么想,光凭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打不开那个银行地下室的大金库的。
邦彦从公司回来,烦躁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吃完肉 、鸡蛋加生蔬菜的晚饭后,邦彦一看表,已经过了六点半了。
他开车去了新宿,因为想到0.22口径子弹的库存已很少了。
进入新宿,一对对数不清的情侣从邦彦的车子旁边擦身而过。一本正经的男子和看上去正经的女人爱也好,恨也好最后总是手拉着手走进旅店或廉价公寓,去求得片刻的幸福。什么“幸福”对男入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幸福。
至少象我这样的男人只有拼斗。
二丁目的枪械店里,只有一位顾客。他打开货架上的玻璃门,摆弄着雷明顿40x小口径射击专用枪,这个人的侧面在什么地方见过,很面熟。邦彦想。噢,他就是若杉教授在研究室介绍给我的大学院的学生盯田,那紧锁的双眉依然掩盖不住天真的气质。
盯田似乎很遗憾地把枪放回货架。货架上史蒂文斯式小口径自动装填型步枪的枪栓怎么也拉不动,再怎么扳安全装置,拉枪栓,它就是不动。
邦彦走近盯田接过盯田手里的枪,帮他拉开枪栓,放在击发位置上。
“晚上好盯田君。”
‘晚上好,伊达先生,您常到这儿来吗?”
“嗯,那你呢?”不会是第一次吧。
“我只是拿在手里看看,买不起,店里的人也就不过来了。”
“玩玩是可以的。你好象挺喜欢枪的。”
“太棒了!机能与外型如此相符的东西,除了日本刀和枪械以外,恐怕没有。”
盯田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恍惚不定,“咔嗒”勾了一下扳机。盯田比邦彦矮约十公分。差不多有一米七O。稚气的睑庞洁白无暇。
“我想买,可我已离家,所以投多少钱。”
“离家?”
“我住在公离里,我这样的文科系差等生,是不受家里欢迎的,所以只有要生活费才回去。”
盯田露出白白的牙齿。
邦彦买了十盒雷明顿子弹,约盯田出去喝一杯。二人坐上车,来到东宝后面的一个酒吧,盯田大模大样地往高腿凳上一坐,喝酒的样子很潇洒。
“我活着真希望暴发一场战争。”盯田说。
“真不明白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厌倦了平淡无聊的现实?”
“不错。这种规矩的时代要到哪年哪月才结束呀。年轻人从进公司开始,就想着自己以后能领多少退休金,否则就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你说这叫什么时代啊?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了,那是青年人的时代,不是战争就是革命,什么都成。没有什么比让我们发泄能量更棒的事了。”
盯田紧紧地绷着脸,头发都决炸起来了。
“是啊,我们年轻人的精力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用它可赚很多钱。所以他们退着我们年轻人相信爽快地战死是男子汉的行为。”邦彦说道。
“谁赚钱我不管,我只想死在机关枪的枪林弹雨中,体会那一瞬间自己充实的生命。运气好能活下来的话,去开汽车拉黑货。大把地挣钱,大把地花钱,让自己自生自灭。”
盯田越说越激昂,两眼闪着光。邦彦想,要是他干得不错,可以先让他替自己做事。所以分手的时候,邦彦对盯田说可以借给他射击比赛用枪,约他星期日在小石川射击场见面,盯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