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全身僵硬地等待着那绝望的瞬间来临。喉咙深处时刻准备着发出尖叫。然而……无论怎样就是没人来打开后备箱。一秒、又一秒,时间就这么令人费解地静静流走了。我听见一阵令人不敢相信的声音。脚步声逐渐远去了。这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觉得自己受骗了,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难道这里是谁家的车库?即使将我撂在这儿,我也无法逃出去。我轻轻地往上一掀,盖子毫不费力地开了。刹那间,一道像探照灯似的强光射了进来。这一道强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放下车盖。过了一会儿我下定决心再次慢慢地将车盖打开。
眼前亮得像阳光明媚下的海岸似的,实际上这儿是背阴的地方。附近空无一人。我用力把车盖全部打开,然后急忙从车厢里跳到地面上。
这里不是车库,而是一条路,并且非常狭窄。没有行人来往,看来这里是个极为偏僻的小胡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搞不清楚,但我死也不肯再回到后备箱里了。我迈开步子往前走,等我意识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小跑了哪怕只有1米我也想尽快远离这辆汽车。
跑了好长一段路后,我回头望去,证实了刚才囚禁我的汽车果然就是那辆MG,只是驾驶座上及车辆附近都不见那位摩托车手的身影。
我盲目地走着,与好多观光客擦肩而过。一见有人我便本能地改用小跑步。因为我清楚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我继续走着,我听见笛子声及鼓声逐渐近了。同时也感觉到了人群的喧闹声。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这样一来使我感到十分的迷惘。我可不想让众人看见我这副脏乎乎的模样。
停下脚步检查一下衣服。我开始检查裙子、鞋子以及上衣的两只衣袖。
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脏的程度远比现在要严重百倍以上。甚至还联想到在轻井泽遇到的那位汽车维修师傅的工作服。
我扭动身体,査看裙子的臀部附近,还说得过去。
我打算用手指抓起袖子检查一下袖子的肘部时,突然停下手来。因为我看到自己的双手正如我想象的那样黑黢黢的。
此外,我的膝盖也是脏得要命,就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似的。由于没有穿丝袜,小腿肚上脏得一塌糊涂。
我真想找个地方将双手洗净,然后再用水浸湿手帕,将脸、脖子以及双脚仔细地擦一番。
我迫切希望能够照照镜子,我的脸现在大概惨不忍睹了吧。不过我身边什么都没带。手表啊、钱包啊,以及太阳镜都被抢光了。
我在人行道旁边找到了自来水。整个一条街上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灯笼。在一家灯笼下有个水龙头,下面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金属盆。
我马上走到水盆旁边,将双手洗干净。然后浸湿手帕,急忙擦拭脸庞及脖子,白色的手帕一下子变黑了。
紧接着擦拭双脚,然后将手帕洗净、拧干。继续擦拭。就这样重复了多次。突然我察觉到后面有人过来。猛地回头望去,吓得我差点儿尖叫起来。
站在我身后的不过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当地妇女。她看着我的双手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不小心摔倒了。”
我答道。此时我恨死这套白衣服了。我低下头,急忙离开那里。
这也促使我下定决心。我打算向警方求援,不过要清晰地说明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总之,我认为还是先躲进川北的公寓,那里要安全一些。一个人虽然有些迷惘,只好慢慢地化解。再说,到了那里说不定能和川北联系上。不管怎么说,待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天晓得什么时候再遇上那个变态的男子。说不定他正透过藏在太阳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窥探着我的行动。
为此我得搞清楚自己身处何地。这里毫无疑问肯定是高山市。可是我不知道具体方位。只要走到我认识的地方,便能想起去公寓的路线。
我想到了小河。走到河边的话我就认识路了。我记得河上有一座红桥,到了那一带我就认路了。那条河叫宫川。于是我立马向过路行人打听宫川的方位。
我朝着人家指点的方向走去,路上人群眼看着越来越多。我看见玻璃窗映照出自己的身影,于是停下脚步,稍微检查了一下。
虽然头发有些乱,不过映照在玻璃窗当中全身像,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还有女人模样。现在我总算不那么厌恶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了。
我想找家咖啡厅借用一下里面的洗手间,但是没了钱包,便没了买咖啡的钱。
正当我打算横穿大马路时,离我很近的地方出人意料地响起了锣鼓声。右边有一群身着桛①的武士们带领游行队伍缓缓地向我走来,旁边还有一大群手持照相机的观光客跟着一起走了过来。我急忙穿过马路。
(①桛(ka)江户时代日本武士所穿的礼服。)
我来到河边小路,只见这儿也是一片人山人海,人多得连脚下的柏油马路都看不见。好似置身于绵延不断的“挤香油”②游戏当中。我就这么被宛如国铁高峰时段似的人流推着向前走。
(②挤香油:儿童游戏。中国东北地区的游戏规则是大家一排站在墙边,两边的人紧贴着墙使劲往中间挤。嘴里喊着:“挤呀挤呀挤香油啊,挤出香油换糖球呀!”于是,很快,中间的人成了“香油”被挤出来。“香油”又跑到两头重新往里挤。游戏没有胜负,纯属娱乐。日本的游戏则是双方互相推挤,后退或被挤倒的一方为输。)
在平日这种闷热肯定让我感到十分不愉快,而我现在却感觉无比的温暖、亲切。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我闻到岸边摊位上炒面的酱香味以及气球的橡胶味。那是一股有点儿杂乱、低俗,却又能让人体会到美好的人间气味。
透过一大溜摊贩帐篷的间隙,可以看见被午后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宫川河水。我抬头仰望天空,才发现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这天朗气清的日子举办高山祭①再合适不过了。
(①高山祭所展示的“屋台”有着300多年的历史,各“屋台”都是日本重要有形(物质)民俗文化遗产。在日本有着“活动的阳明门”的美誉,因此祭典前的气象预报十分重要,遇到下雨、大风等不利天气因素时,活动则改在“屋台会馆”内进行。)
我穿过帐篷的间隙来到河边。顾不上干净与否,一屁股坐在栅栏上面,眺望着眼前清澈透明的河水以及对岸的石头堤岸。
现在我深信自己确实还活着。在短短的一小时之前我曾经放弃了生的念头,那种感觉还停留在我的身上。现在,我依然活着,并沉浸在这场庆典的氛围当中,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我心中涌现出一股质朴的感恩之情。这种感觉使得我想祈祷,我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向这位不知名的神明献上我的感激之情,感谢这位神明使我获得重生。
2
我起身向川北的公寓进发。虽然这群观光客打乱了我原有的印象,不过我已经完全想起路线了。从这里步行用不了10分钟。
MG停放的地点,是在高山市区的边缘,而川北的公寓也位于高山市的边缘。不过与MG停放地点呈对角形状。也就是说高山市区正好夹在两地之间。所以我步行横跨了整个高山市区。
有许多疑问不断在我心中聚集。为什么我被塞进后备箱里?大老远地带到高山市来?为什么又把我放了?从昨天起,我不断遭到袭击,并遇到那一连串令人费解的事情,我无法解开其中任何一个疑问。
不过我决定不再去考虑这些。我让自己进入停止思考的状态。我希望早点儿走到那个安全的避风港。尽快地藏到那个危险的摩托车手找不到的地方,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
等到一觉醒来再思考这些问题,如果不先这么做的话,我什么也不想考虑。我一边想一边往前走。
前方出现了一大群人。人群的中心是闻名于世的高山祭“屋台”①。他们围成一圈观看这著名的“屋台”。
(①“屋台”:高山祭庆典用彩车。每个“屋台”约两吨半重。风格不同,车身为精美的木雕。春季高山祭中共有12座“屋台”,秋季高山祭共有11座屋台。)
“屋台”还没有开始巡游,静静地待在原地。游客们则纷纷聚集到这座的“屋台”前面观赏。
我是第一次观看高山祭,因此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著名的“屋台”。我记得以前曾在妇女杂志上看过照片。
其实现在我非常疲惫,一点儿都不想看这种东西。不过我想让自己的双脚休息一下,于是便站在围观群众的背后。它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呃!真漂亮!跟新的似的。以前看过的杂志上称这是“活动的阳明门”①。上面挂有许多华丽的装饰品。与实物真是一样。
(①阳明门是日光东照宫十二门之一,以雕刻精美而著称。被称为“日本最美的门”。门上有500多件雕刻,有关于圣贤轶事的,也有描绘孩童嬉戏的。这扇门据说仰着头看上一整天都不会厌倦,因此也获得了“日暮之门”的别称。日光东照宫是供奉日本最后一代幕府——江户幕府的开府将军德川家康的神社,建造于1617年,位于日本厉木县日光市。建筑物巳全部被指定为日本国宝及重要文化遗产。1999年12月,包含日光东照宫、“日光的社寺”已申请并被联合国教枓文组织批准为世界文化遗产。)
我跟在人群的后面,听到一阵嘈杂的音乐从喇叭中传了出来。似乎是日本歌曲,不过音质实在太差,感觉十分刺耳。
后来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屋台”周围挤满围观群众了。这是一座有“机关”的“屋台”①,我顺着观众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屋台”的二楼有一尊白脸“小人偶”随着这嘈杂的音乐正在手舞足蹈。
(①此“屋台”是秋季“高山祭”中11座“屋台”中最为著名“布袋台”。有精彩的机关人偶大戏、“布袋和尚人偶”和两个“小人偶”。“小人偶”会翻跟头、会荡秋千、会准确无误从秋千跳到“布袋和尚”的肩上。让观众称赞不巳!其实这三位“人偶”活灵活现的表演,靠的是“屋台”下层八位老师傅联手搡纵36条控制绳。他们才是表演的灵魂人物。)
有一根杠子自“屋台”的二楼中央伸了出来,杠子头上站着一个“大人偶”,随着乐曲缓慢地跳着舞。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布袋和尚②”。“布袋和尚人偶”的头上还有一根长杆子。长杆子上挂着一排小秋千。“小人偶”站在杆子的另一头。双手首先吊在一个秋千上,然后伸出两脚勾住下一个秋千。再松开手用双脚吊在第二个秋千上。然后将身子弯上来用双手抓住下一个秋千。就这样跨过一个又一个秋千,最后终于搭坐在布袋和尚的肩膀上面。观众们热烈鼓掌。紧接着,下一个“小人偶”伸手吊在秋千下面。第二个“小人偶”跟第一个一样,跨过一个又一个的秋千,最后也坐在“布袋和尚”的肩膀上。
(②布袋和尚,名“契此”、号“长汀子”。五代禅僧。住在四明山上。心宽体胖。手持禅杖肩荷布袋四处云游。梁贞明三(公元917)年,布袋和尚端坐在明州岳林寺东廊下的一块磐石上说了一偈:“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说完安然坐化。传说他是弥勒菩萨的化身。在日本尊为七福神之一。)
由于闷热,我感到有些不适,两脚累得有点儿站不住了。我回头一看,身后又围了一圈人。我顾不上这些赞叹声和笑声,急忙拨开人群,想钻到外面去。我觉得有点儿想吐了。
由于过于莽撞,跟一个彪形大汉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我慢声细语地道歉,对方默不作声。这让我感到有点儿不对头,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他望去。
这一眼吓得我魂飞魄散。天哪!这个玩笑太残酷了!我清晰地感受到头发全都竖了起来。本来以为自己会放声尖叫,不过声音很沙哑,再加上我已经疲惫不堪,可能也没有喊出多大声来。或许因为当时人们正好处于喧闹状态,所以只有站在我身边的极少数人,看到我所面临的地狱场景。
那个穿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正透过隐藏在太阳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冷冷地俯视着我。他的嘴角一边微微翘起。不过我看不明白他这副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情感。我认为至少不是在笑。他的表情冷峻,目光露出性虐待的神色。
他那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庞微微抽动了一下。不对,应该说他表情的变化是他内心变化的前兆。他在幸灾乐祸!极端绝望的我解读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他正在幸灾乐祸!能够随心所欲地虐待我使他内心感到快乐。我喊了声“救命啊”撒腿便跑。我竭尽全力奔跑的同时想道,说不定他只是想对我说句话而已,不过我顾不了这些了。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摩托车手向我这边慢慢地迈了两三步。不过看样子他没有打算跑步追我。他欲追又止的样子好像是在说:“我早就知道你要到哪里去了。”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边跑边想他该不会知道川北的公寓在什么地方吧?
不能这样想。这绝对不可能!上苍不会允许的。我一边拼命地跑,一边安慰着自己。
直接跑到川北的公寓我感到不妥。说不定他会跟上来。为了甩掉他而满街上跟他兜圈子,我现在又没有那么多气力。哪怕是早一分、一秒,我希望尽快地到达落脚点。我认为只要一进到房间里,马上将门窗统统锁上便安全了。金属房门非常坚固结实。只要我不开门是绝对安全的。他不可能有川北公寓的钥匙,即使被他跟踪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我能先到一步,锁好门窗便万事大吉!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时回头看看,每当通过街口转弯时,我便停下来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上来。结果没有被跟踪。
公寓就在眼前。前面是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月租式停车场。川北租借的停车位上当然没有汽车了。
连续奔跑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好像吸入臭瓦斯似的感到十分难受,心跳也非常的快。
我看看左右并准备横穿大马路时,两腿不由自主一软。当我回过神时,发现我的双手和膝盖都撑在水泥地面上。呃?怎么回事?我的双脚居然一点儿都不听使唤。这说明疲劳巳经达到极限了吧。
我双手扶着地面,稍微歇了一会儿。我打算慢慢起身。正当此时,我听见了一阵令我绝望的声音。莫非!我内心激动地大喊,寻找声音的方向。
那是摩托车的引擎声。莫非、莫非?我一边想着,下巴颤抖了起来。我已经开始小声哭了起来。
这是偶然!不可能是他!这条街上有很多辆摩托车。不过我的喉咙最终还是发出了绝望的惨叫声。在距我50米远的拐弯处,那辆红白相间的摩托车伴随着我熟悉的引擎声出现了。我还看见了红色的头盔以及银灰色的夹克衫。
我一边喘息一边哭叫,再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跑了起来。摩托车已近在眼前,顶多只有30米了。可我的腿跟两根木棒似的跑不动,我踉踉跄跄地跑着,好几次差点儿扑倒在地。
摩托车正逐渐向我这边靠近,当他加大油门时,引擎所发出的排气声好像野兽看见了猎物似的咆哮,在背后威吓我。
但是我并没有气馁,拼了命地往前直奔。我必须加紧冲进电梯!电梯在楼内走廊尽头,只要跑进电梯,将门关上就行了!我祈望电梯此时正好停在一楼。
嘀嘀——传来了喇叭声。随后我又听见那男子的喊叫声。他的喊叫声就像暴走族调戏过路的妇女似的。
我一气跨越门前的两个阶梯。碰到了大门上的玻璃。我听见了摩托车的刹车声,距离近得吓人。
我在通往电梯的走廊上奔跑。脚被地毯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这一下我爬不起来。我憋住气往前爬了几步。我扶着身边的一样东西准备起身。不料我扶的是个高脚烟灰缸。烟灰缸打翻在地发出了很大的响声,这响声回响在走廊当中。我的手又落在了地板上。
我再次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电梯前边。抬头一看,顿时让我感到无比绝望!电梯居然不在一楼!只见3正亮着。我倚在墙上,按下了上楼的按钮。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眼巴巴地等着电梯下到一楼。从3熄灭到2亮起的短短几秒钟时间,对我来说简直就跟一个钟头那样漫长。最终2也灭了我不停用手指敲着墙壁。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此时后面传来一阵好像玻璃门被打破的声音。那个摩托车手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快速地朝我这边跑过来。我大声地叫着跑进电梯然后迫不及待地按着“关门”键。
关不上!电梯门没能关上!我使劲按了几下“关门”键。关上!快点儿关上啊!
“拜托了!”我大声地叫道。
跟慢镜头似的电梯门总算是慢慢地向中间并拢。而那男子的身影也越来越大了。快一点儿哟!
当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那个男的也撞到电梯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我在电梯里面听得十分清楚。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了脚步声。
我迅速地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全身血液立即开始倒流。楼梯!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他打算爬楼梯追上我。我得抓紧!
我急忙伸手按下六楼的按钮。由于过度慌张,我竟然连带按下了三楼的按钮。这么一来到了三楼也要停了。仅仅停下来开门、关门就会耽搁好长时间。
我哭丧着脸站在那里,狭窄的铁箱开始咕噔咕噔晃动起来。电梯的上升速度如同步行一样缓慢。急得我使劲跺着地板。
我听到了电梯的声音夹杂着那人爬楼梯的脚步声。完了!快要追上了!
到了三楼,电梯门无情地打开了。同时,那男的也出现在楼梯口。我心想真够快的!他的速度竞然跟电梯一般快。
我使劲地敲打着“关门”按钮。两次、三次。那男子原来打算朝电梯走来,一见电梯门开始关闭,便作罢再次踅回楼梯。
他要进了电梯的话,光是想想就吓得出一身冷汗。在这么狭窄的密闭的空间就我们俩,岂不是任凭他欺负!
天花板附近的显示板由4变为5。快点儿!求求你再快一点儿!
男子的脚步声逐渐小了,他大概有点儿喘不过气了吧。
六楼到了!电梯门缓缓地打开,我迫不及待地跑进走廊。川北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右手。我撒腿就跑,光秃秃的走廊上回荡着我的高跟鞋声。
川北房间离我越来越近。就在此时又有一股强烈的打击向我袭来。我用力撑住才没有被这股绝望击倒在地。真是岂有此理!我竟然忘了拿钥匙!房门钥匙放在大门口的信箱里面。而我刚才由于过度慌张忘了取钥匙。真是岂有此理!我太差劲了!气得我差点儿背过气去。
背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进,已经从楼下传上来了。脚步停住了!我回头一看。只见那个身着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站在那里呼嘛呼哧地喘着粗气,肩膀不停地上下摆动。他戴着太阳镜,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紧抓着门把手。尽管如此我也只有徒劳地抓着门把。
“不要过来!”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叫道。声音十分嘶哑,有些哭腔。
“等一下。”他对我说道,“请等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但极具威慑力。他也在气喘吁吁。现在对他而言,也就是说几个字。
“不要过来呀——!”我再次大喊,“救命啊——!”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抓着门把使劲摇着。正当此时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门开了?房门竞然开了!
奇迹发生了!我转动门把往前一拽,房门无声地开了。我想真是神仙保祐?我迅速闪进房内。他急忙跑了过来。
我用力关上门,哆哆嗦嗦地用那不听使唤的手指抓住门锁旋钮一通乱拧。咔嚓一声门锁锁上了,这声音如同从天堂里发出来的声音!同时外面传来他用身体撞门以及转动门把企图打开房门的声响。门锁上小小的锁舌守护我。咔嚓咔嚓的声音徒劳地响着。
他气急败坏地敲着门,并大声喊道:“喂!开门啊!”
他终于原形毕露了。现如今他已毫无绅士风度。
为保险起见我将连锁链也挂上了。为了躲避这粗野的敲门声,我进了里面的房间。里间拉着窗帘,室内显得有点儿昏暗。我用手指拨开窗帘,看看窗户是否插上了。
没有问题,所有的窗户全都插上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轻松地躺到客厅的沙发上。
我仰面向上凝视着天花板。脑袋一时处于空白状态。我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品味着这拼死拼活而得来的安全。
他在走廊上又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甘心地继续敲门,嘴里还嚷着什么,我当然懒得去理他。看来最终他似乎是死心了,外面安静了下来。他大概回去了吧?
可是我没有勇气透过房门上小窗口观看走廊上的情况。我甚至连门口都不想去。总之暂时没有危险了,我仅靠一步之差取得了胜利。
3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太阳大概落山了,房间逐渐暗了下来。我起身想要打开电灯,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不能轻率地打开电灯,这可是个需要深思熟虑的大问题。我在考虑现在可以打开电灯了吗?最后我认为暂时还不行。总之,我得先与川北取得联系,跟他商量一下,请他给我指示。
刚刚虽然在公寓里上演了一场武打大戏,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居然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我认为这说明计划还是可以继续执行。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开灯为好。
我从沙发上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呼吸总算平稳了,体力也有所恢复。然而这又让我感到了另一种的恐惧。这儿是川北初子被杀的地方。就在那间卧室!我望着卧室的房门,由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卧室那扇黑色房门看起来宛如山洞口似的。
刚刚进屋检查窗户是否插好时,看到床上没有一丝杂乱感,大概川北整理过了吧。实在无法想象两天前曾有一个女人在此被杀。
这套宽敞的1LDK公寓①此时十分寂静。邻居也没有任何声音,毫无生机、难道是因为庆典的缘故这栋大楼里才没有人的?来到这里度假的人们,此时都跑出去观看高山祭了吧。
(①1LDK:一室、一厅、一厨的公寓。)
我感受到初子的怨恨。一直坐着不动,那股恐惧感会逐渐加重。可是起身走动又觉得十分疲劳。
置身在这如同死一般寂静深渊当中,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庆典的喧闹声。可能在市区内游行的“屋台”,正逐渐走近这一带了吧。
或者一直能听到这声音。当我侧耳倾听时声音却中断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什么原因。
声音没有了,只留下嗡嗡的耳鸣声。我这才意识到是耳鸣在作怪。原来我认为这绝对寂静的房子,实际上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这是初子因怨恨所发出的哀鸣声。我捂住耳朵冲动地站了起来。
在上高地的雨中所见到的情景从我脑海里掠过。我摇了摇头,想甩掉那可怕的场景。我努力阻止自己不要去想此事。我一再告诉自己快点想想其他事情。
东京的事,是的,就想一下东京的事情吧。比如工作的事情,以及自己公寓的事情什么的。
这样一来让我发现了一件怪事。是件难以置信的怪事。在平常或许觉得只是个偶然现象而已、我刚刚进卧室虽然只看了一眼,不过我发现卧室的窗帘,居然跟我公寓挂的窗帘一模一样。
怪事实在太多了,一年前川北也曾经带我来过这间公寓,不过当时卧室里挂的是别的窗帘谁把窗帘换了?
我准备起身想再去卧室看一下,正当此时,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可怕的声音!声音虽小,其含意使我全身冻结。我吓了一大跳,那是带有金属质感的声音。
是钥匙!绝对没错!钥匙已经插入了大门锁孔当中,紧接着咔嚓一声门锁被打开了。我站在那儿,膝盖嗦嗦发抖。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扶在沙发的扶手上。
传来了使劲拽房门的声音两次、三次,是锁链的声音!由于挂着锁链大门打不开,我将锁链挂上真是英明举措。
五次、六次,为了撬开大门,想强行拽下锁链的声音。随后我又听见男子咂舌的声音。
他怎么如此固执啊!他一定是在楼下的信箱里面找到这间公寓的大门钥匙。
电话!我突然想到给川北打电活!这是非常时期!如果能和川北联系上的话,或许他能帮帮我。于是我一边听着大门晃动所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响,拿起活筒拨着川北公司的电话号码。
不久电话铃声开始响起。一下、两下、三下,我将话筒紧贴在耳朵上,拼命地数着电话铃声。
十一、到了十二下,川北还没来接电话。不仅是川北,谁也没来接电话。窗外已经完全变暗。现在是几点了?难道下班的时间已过,所有人都回家了吗?摇晃大门的声音仍在持续。
我放下话筒。又急忙拨打位于石神井川北家里的电话。结果一样,铃声响了20次还是没人来接。大门那边没了动静。我放下了话筒。
我完全不明白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只要在这个水泥箱子之中,我就是安全的。我站了一会儿。我想早晚都能跟川北联系上,等一会儿再打打看。或许川北会主动跟我联系呢!
突然传来一阵宛如地球被毁灭的剧烈声音!这让我不禁尖叫起来。一样东西落在了地毯上,嘎啦嘎啦响了几下。
是碎片。有好几块碎片互相摩擦,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有东西被打破了,原来是窗户上的玻璃。只见一块肮脏的大水泥疙瘩从外面扔了进来,滚落在地毯上。
我继续大声尖叫。脑子一片混乱,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窗帘开始飘动,窗户被打开了。窗帘被拉到一边,窗口上随之出现一个彪形大汉的漆黑身影。
此时我的叫声更尖了。他从窗户进来了!他是从屋顶爬到阳台上的。因为窗户被我插上了,他就用水泥疙瘩砸破玻璃窗。
他跳到地上。由于室内一片漆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过一定是他。这是什么人哪!如此固执!知道大门打不开便破窗而入。
我放声尖叫,准备从房间里面往外逃。他一看我逃向门口,便抢先我一步飞快地绕到门口。我改变方向,冲进卧室将门关上。按下门把中间的锁钮。把门锁上之后,又用身体顶住房门。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用尽力气撞门。隔着房门我差点儿都被撞倒。
他的力气十分大,房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块门板被撞裂了。
我的声音沙哑,眼泪也流干了。顶着房门的力气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由于发生了太多无法估量的情况,我已经开始发疯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我浑身无力,慢慢向后退去。
房门随着一声巨响被撞开了,我以为房门会朝我这边倒下。结果并非如此。在合页的连接下,房门歪斜着晃来晃去。
突然寂静下来。我又听见外面传来的庆典的喧闹声。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除此之外我无路可走。我也没有任何脱身之法,我早晚都会被逼到墙角。他会把我怎么样呢?会杀掉我吗?
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宛如千道闪电射来,房间顿时变得比白天还要亮,随即又黑了下来。
我被这恐惧和混乱吓傻了。竟然忘记了害怕,茫然地站在那儿。
又是一道光!那是相当强烈的一道光线。这意味着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儿也弄不明白。我只知道这道强光射向了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又亮了!当这道短暂的强光消失之后,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亮光未出现之前,房间里本来已经够暗的了。现在我的眼前宛如耸立着一道黑色的屏障似的,我同盲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我仍然瞪着双眼探视着眼前的黑暗,我终于弄明白这几道莫名其妙的强光是什么了。
是闪光灯!是照相机的闪光灯照到了我。为什么?我好像被人拍了几张照片,用意是什么?
男子将照相机扔到床上,然后向我走来。那张根本看不出表情的漆黑的面孔一直向我逼近。
我无力地哀叫着,什么效果都没有。我的左手被他一把抓住。如同老虎钳似的紧紧地攥着我。我再次失声尖叫。
我的脸挨了一记耳光。随后他用手掐住我的喉咙,将我按倒在床上。
我拼命挣扎却没有任何意义。他用一只手抓着我的双手并扣在我的头顶。想要挣脱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是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原来是一个小瓶子。他用一只手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瓶盖打开。
然后他松开手,转而使劲揪住我的头发。剧烈的疼痛使我不禁哭了起来。他把小瓶子放到我的鼻子前面。
这是要干什么!我激动地叫着。不过好像没有发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
冰冷的玻璃碰到我的嘴唇上。这是毒药!我本能地知道这点。我闻到能够夺人性命的毒药具有的独特的刺激气味。
我用获得自由的双手,使劲地朝他那巨大身躯打去。结果只是加重了头发拉扯的疼痛。小玻璃瓶碰到我颤抖不已的牙齿,发出了咯嗒咯嗒的声音。
我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惨叫声,像是女人的声音。啊!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我意识到这是自己死到临头发出的最后的哀叫。这声音好像来自于好几公里远的地方似的。
我明白死到临头了。以前的生活和这趟旅程所经过的风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正当此时,我的身体突然变得舒服起来。有人将我抱起,然后把我扔到床上。我还在床上弹了一下。
还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个压住我身上的男子,被人拽开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小瓶也从床上滚到地板。跌坐在地上的男人急忙伸手,想要把小瓶子捡起来。
不料另一个男人抢先将那个小瓶踢开,瓶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从床下滚走了。
坐在地上的男人再度起身猛地向我袭来。结果另一位彪形大汉冲着他的下巴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得他朝另一张床上倒去,他还颇为滑稽地弹了两下。
同时,不知什么原因房间突然变得像白天一样明亮。这次不是闪光灯,不知是谁打开了日光灯。
我立刻看着那位出手帮我并救了我一命的人。呃?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站在那儿的居然是那位身着银灰色夹克衫的摩托车手!
我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那么——我紧接着去看那个刚才企图杀我的人。
“我不禁尖叫起来,用手捂住嘴巴。倒在床上缩成一团的男子尴尬地慢慢挺起身来。他的脸色煞白。脸庞微微发胖,浓密的胡须刚刚刮过。这是怎么一回事哪!那人竟然是川北留次!
“为什么?”
我先是嘟囔地问道。紧接着一直累积在我心中的疑问终于爆发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此时我察觉到撞坏的房门旁边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对了。应该还有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个人,就不可能打开日光灯。
我的视线慢慢从川北那张无精打采的脸上移开,朝着站在电灯开关旁边的人望去。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头发一根不剩地全部竖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这趟奇妙的旅程当中,我遭遇过数不清的不可思议的情况,也经历了一连串惊异的事情,不过这次达到了巅峰。一个不该存在的人站在门旁。我亲眼看见了这位不可能存在的人。我浑身发冷。不知道是由于恐惧还是寒冷,我浑身颤抖,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站在那儿。穿着白色上衣、白色迷你裙以及白色鞋子。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仔细一看那人并不是我。当我知道这女人是谁的时候,我的脑袋简直到了发疯的边缘。我疯了吗?我已经开始发疯了吧?
我用双手摸着两颊。脸颊热得像火似的在燃烧。她是川北初子!川北初子在这儿。早就丧命的川北初子却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回终于是赶上了。”
有人在旁边说话,我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那位摩托车手。
“您是为了要救我吗?”
只见摩托车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起来有些苦笑,然后他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我就是弄不明白啊!”
我嘟囔道。这句话至少在我脑海里浮现过千次之多,但令人惊讶的是,我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来,是因为我不能与人对话呢,还是因为接连遇到恐怖的事情,连说这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呢?
怒火逐渐在我心中燃烧。竞然有这种事情!我居然被川北骗了!我从昨晚开始拼命地奔波究竟是为了谁?可他居然打一开始就在欺骗我,甚至企图杀了我!
“被骗了呀!我……”我开始很冷静。
“我被骗了!乖乖地被你利用!我相信了你的话,连眼都没合,拼命地跑到这儿来!活像个大傻瓜!你太太!这不没死吗?”
我也清楚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
“若是这个女人的话,我尚可以理解。”我指着初子说道。
“连你也这样!太过分了吧!你们两人居然合伙算计我!”
悔恨使我发彺,我气得泪流满面,声音颤抖。这时我的手碰到什么东西,原来是照相机。我顺手拿起来用力砸向川北。可惜没有打中。照相机在川北身边弹了一下,落到了初子的脚边。
“什么理由?你告诉我呀!我总算有权知道吧?你告诉我呀!”
我的声音变得相当尖锐。
川北一副落魄的模样,一言不发、初子倒是异常的冷静,她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笑容。
“老公,就让她听听那个吧。”她说道,“我正想看看这个女人哑口无言的表情呢!”
川北从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一台小型的录放机,录音带比一般录音带要小,白领们常用这款小型录放机来录会议内容。
“嘿嘿嘿!”一阵女人的笑声从川北的手中传了出来,我有一种不祥之兆。
低沉的男声混杂其中,不过男子的声音有点儿模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突然,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带着鼻音的语调说了句:“讨厌——!”女人的声音相当清楚。
男子含糊不清又说了一句。那女人清楚地说道:“你弄错了吧!”
此时我的身体感到被电击了一下似的。
“川北大哥的那个怎么样?”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清晰。我尖叫着扑向川北。我全身冒出冷汗,不断地尖叫着,企图盖过录音机所放出来的声音。因为我发现那是我的声音。同时我也想起来下面我要说什么。
我出手的一刹那,初子的手比我还快,她从川北手中抢走录音机。然后故意使坏将音量调大。握在她手中的小小录音机声音突然放大。
“简直不行!像婴儿的一样!”
“关上!”我大声尖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音量渐渐变小,最后“噗”地一声被关掉了。原来是摩托车手从初子手中抢过录音机。按下停止按钮。
“哼!你也是个蠢货!”
初子恶毒地攻击摩托车手,这让我怒火中烧。我疾步走到初子面前,朝着她的脸颊就是一记耳光。
“你干什么?”
怒吼着的初子,对准我的左太阳穴就是一拳。我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扑了上去,用右手使劲揪住了初子的头发晃动起来。
初子不甘示弱,虽然头被我拽得左右摇晃,便抬起膝盖顶了我的肚子几下。
“别打了!”
摩托车手边说边动手将我们俩分开。他抱住我的肩膀,将初子推到床上。初子在床上弹了一下。而我想追上去继续揍她,摩托车手制止了我。川北留次悄悄坐到床上一动不动。他嘟囔着说出一句话:“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了吧?”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与川北保持着关系,同时又与一位年轻的大学生谈恋爱。不过我早就跟他分手了。初子大概是雇兴信所①跟踪我,录下了我与那位大学生在旅馆幽会时的对话。真是一个卑劣的女人!
(①兴信所:在日本接受委托对别人的品行、财产等秘密进行调查、报告的一种机构。)
“满足情欲找小伙子,想花钱就找你这样的。老公,你也该清醒了吧?这女人手腕就是高啊!这么短的时间她又把这个男人弄到手了!”
初子这回又开始挖苦自己的丈夫了。
4
听完他俩详细的讲述后,我总算解开了那一连串无法理解的谜底。没想到那些不可思议事情,居然都可以解释得通。
下面我要说明事件的详细过程,由于太复杂,把要领讲清楚实在太难,所以我分两方面来加以说明。一方面是由初子策划,并唆使川北去实行杀死我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实际执行计划的情况。
当真正付诸实行之后,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再发生,导致计划出现问题,不得不因为这些意外而屡屡修正计划。对我而言,总有不可思议的事情降临在我身上。
这起事件的计划是由初子一人策划的。她察觉到我与她丈夫的事情之后,便制订出杀死我这个可憎女子的犯罪计划。
初子早就从她丈夫藏在西装里的书信等物品发现她丈夫与我私通,于是她用好几个月的时间模仿我的笔迹。用我笔迹写了一份遗书带在身上。这封遗书模仿得十分逼真,逼真到连我妈妈都会信以为真的程度。
初子为了拉拢丈夫,就必须弄到证明我偷情的真实证据、于是她雇用了兴信所来调查我,最终她弄到了这盘绝对称上铁证的录音带。
10月7日星期五晚上,初子将家里收拾干净,并在出门前故意打开客厅灯光,然后再邀请丈夫前往御殿场。其实她一开始就打算带他去高山。
到达高山之后便让丈夫听那盘录音。不出所料,这下激怒了川北。于是她立刻对丈夫讲出这个杀人计划,也就是川北在电话中说他杀死了自己老婆的那个弥天大谎。我信以为真,为了帮助川北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穿上了初子的白衣服,驾驶着初子的MG走向高山。并且在途中故意做了一些使人们留下印象的举动。因为我深信警察至少得一个多月之后才开始调查。
然而初子的汁划,从一开始就与川北所说的完全相反。在顺利杀死我之后,便让川北到警察署报案,说情人一听说他想提出分手,便抢了他的逃走了。只要警察立即展开调查,斋籐真理驾驶着川北的MG沿着八岳→轻井泽→松本→高山这条路线旅行一事,在各地点都能找到证人证明此事。川北的话便能得到证实。
如果能提供我穿着白衣服的照片将更加完美。警察带着照片四处调查,言之凿凿地证明在10月9日见过这位女子的男人到处都有。为此两人在高山的公寓用闪光灯给我拍了相片。他们还耍了一个小花招,把高山公寓卧室的窗帘换成跟我公寓的一样,为的是让照片看起来像是在我公寓里拍摄的。
从7日晚上到8日上午,初子将自己精心制定的计划教给川北。川北则在8日午休前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到我。到了9日星期天一清早,我便驾驶MG离开了东京。
另一方面,川北夫妇也在9日的早上驾车离开高山。他们先绕到轻井泽,初子在轻井泽下车,川北则南下到须玉,在高速公路的出口处等侍我的到来。当我来到须玉以后,川北将一直跟踪我到高山。
川北之所以要跟踪我,是因为他不知道一路上是否会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
为此,川北还刻意准备了一辆不起眼的国产汽车。
而初子在轻井泽下车后假扮成我。为的是在轻井泽留下我因为失去了有钱的情人感到绝望,打算自杀的假象。她是想以伪装自杀的手法杀死我。换言之,她认为只是留下遗书还不够分量。
初子身穿白衣在轻井泽到处乱逛,不是到药店嚷嚷着要买下足以致死的安眠药,就是到咖啡馆或者餐厅里在餐巾纸上写下“真想死啊”等文字。
另一方面,她又叫川北嘱咐我在八岳附近慢慢地闲逛,到傍晚才到达松本。我如果过早地到达松本,便没有时间绕到轻井泽去。虽然我是经过清里、原村,之后开往松本。日后警方调查取证时,得到的结果却是清里→原村→轻井泽→松本。
等我到达高山的公寓后,他们夫妻俩也到高山会合,强迫我喝下尼古丁浓液把我杀死。
尼古丁浓液这东西,只要有相关知识,从商店里买到相关产品便可制成。而我又毕业于药学大学,我自杀用这个方法再合适不过了。
杀死我之后,将我的尸体扔进后备箱,由初子扮装成我驾驶MG,川北则开着国产汽车跟在后面。
到达御母衣湖后,再将我的尸体移至MG的驾驶座上,把那封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遗书装进塑料袋里,放进小储物箱里面。然后让我与车一起沉入湖中。我,则是因为受不了拋弃自己的大款的讽刺而自杀。
于是他俩开着川北的车回到东京。
说御母衣湖是个深山幽谷,纯粹是谎言。那一带是很著名的红叶景点,聚集了很多观光客。川北为了让我感到行动难度不大而编出的谎言。
等回到东京之后,川北拿着我的照片,按照原计划向警方报案,汽车被我抢走。——这便是所有的步骤,的确是个缜密的计划。
现在想起来这个计划是可以成功的。因为我途中曾一时大意摘下了太阳镜,让人看见了我的模样。不仅如此,我还在轻井泽的源泉餐厅前面因昏厥而丑态毕露。当时那些人们,至少一个多月都不会忘记我的模样。
我在这趟旅程中到处出错,帮助川北初子的“杀人行”加深印象,并替自己的“自杀行”大肆宣传了一番。
出错的并非只有我自己,川北夫妇也遇到了许多无法估测的意外以及接连不断的小失误。
首先就是风扇皮带断了。由于这个突发事件,我很偶然地并真正地去了轻井泽。
正在跟踪的川北顿时慌了手脚。我要是真正到了轻井泽,他们的计划便会毁于一旦。我可能在轻井泽遇到初子。轻井泽银座也会出现两个“斋藤真理”在那里闲逛。
川北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有了夹在雨刷上写着猥亵字句的纸条;在马路上喷的大字;还有那只死猫。川北为了修理衣橱门上的刮痕买了罐黑色自喷漆,那天恰好带在身边。他突然想到用那罐自喷漆在路边喷字。也就是说,他要利用曾在路边帮我修车的摩托车手。目的就是要让这些事情看起来是出自那位摩托车之手。
我给摩托车手添了麻烦。我自始至终都得到他的帮助,却总是误解他。
川北说那两张纸是从他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而死猫则是他在八岳旅馆的停车场附近的树林中捡到的。由于这辆MG是他妻子的汽车,他当然有备用钥匙。
接下来在轻井泽所遇到的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是初子所为。初子在那间餐厅扔下一堆写着“真想死啊”的餐巾纸之后刚刚离开,我便步她的后尘一脚踏了进去。所以才会遇到那种尴尬的情况。
此外在鞋店及烧陶店也是如此。鞋店老板娘一看见我,马上对着我说:“哎呀!您又来啦?要买白鞋子吗?”但她并不是问我是否又要来买白鞋子吗?因为她是“第二次看见我”,所以说:“哎呀,您又来啦?”而我当时身穿白色套装,脚上却穿了双黑色布鞋老板娘看到之后,当然会问我:“要买白鞋子吗?”仅此而已。由于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失常,才会感到这是超自然现象。
接下来说说烧陶店,那更是偶然了。初子为了给他人留下印象,所以每进一家店里就询问日期。她进那家烧陶店也是如此。她前脚走我后脚进,问了同样的问题。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光景啊。”川北如此说道,“当我在轻井泽银座找到我老婆时,你俩正隔着马路,在距离仅5米远的道路上并排走着,我真想让你看看那个场面,就好像马路中央竖着一块巨大的镜子似的!”
这样下去实在太危险了,于是川北跟老婆商量之后,决定设法把我弄昏过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继续让我在轻井泽乱逛的话,计划极有可能泡汤了。
川北事先备好了乙醚。他认为我不会痛痛快快地喝下尼古丁浓液,所以打算先用乙醚将我麻醉。
川北在烧陶店的盥洗室里把我麻倒,和他老婆一起将我从后门抬了出去,塞进川北的车里。后来干脆把我拉到了汽车维修店附近。
然后川北处理掉MG里的一只白鞋,把写着猥亵字句的纸条换成白纸。他从笔记本上斯下两张白纸,揉成两团,替换了原来有字的纸条。为保险起见他不想留下任何物证。
听说汽车维修店在星期天总是提前打烊。初子为此而伪装成我,驾驶MG先去跟维修店的老板打了声招呼,说她待会儿再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没有算到的事情还有:我因迷路没有去高山,反而住进了上高地帝国饭店,这也是在意料之外。
走国道158号公路前往高山市的话,就得在进入上高地之前左转,跨越安房岭。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路旁的指示标志,绝不可能迷路。不过因暴雨影响了我的视线,我一直往前走,没有左转。
川北夫妇从轻井泽就一直跟踪我,不过他们在途中把我跟丢了。这是因为我想要躲避那辆白色大骄车,而突然左转开进了18号公路。因此他俩先转到国道158号公路,停在安房岭的半山腰等待我驾驶MG经过。
不过我没有来,因为我走到上高地去了。于是他俩便掉头前往上高地帝国饭店寻找我。他们开车沿着帝国饭店的外围及中庭各绕了一圈,还到停车场去找MG。结果哪儿都没有。
两人又踅了回去,十分恼怒。既没有去安房岭,也没有到帝国饭店,我究竞到哪儿去了呢?
他们认为这条道路越来越窄。当我迷路后肯定害怕,我不会越过帝国饭店而继续朝深山走的。
然而实际上由于这场大雨使我的驾驶状态极差,正以超乎常态的缓慢速度行驶。别说是帝国饭店,我当时连拐向安房岭的岔路口都没有到。
因此我们并没有擦身而过。大概过了15分钟,初子认为他们不能这样一直开车在饭店外面兜圈子,于是冒着大雨下车再次走向饭店停车场寻找MG。而晚到很久的我,就这么凑巧地撞见了初子,把她误认为是初子的幽灵。
直到此时,我仍然没有察觉到他俩的企图。被我撞见的初子误以为我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划。于是他们变更计划,决定直接在饭店房间里杀死我。不然的话,我会去警方报案的。
然后将我的尸体藏到后备箱,再由初子驾驶MG。继续前往高山及御母衣湖的旅程。她的装扮跟我一模一样,这个计划是行得通的。
于是川北头套丝袜,沿着屋顶爬到窗口进入了我的房间。我连门锁的锁链都挂上了,却没有检查窗子是否插好。
他在浴室里袭击了我,企图将尼古丁浓液灌进我嘴里。不料此时再次出现了意外,我订了一瓶可乐,客房服务送可乐来了。川北没有料到我在进浴室洗澡之前叫了客房服务。
他灵机一动,决定不用尼古丁浓液,而是拿出之前在轻井泽曾经用过的乙醚使我麻醉,然后迅速地擦干我的身体,让我躺在床上,在鼻子上盖了一条毛巾。
然后他拿下丝袜,谎称他是我同住在这家饭店的医生朋友。因为我觉得不舒服才请他过来的。现在我吃了他的药之后已经入睡了。一派胡言把服务生哄走了。
虽然他当时躲过一劫,事态变得更加复杂。因为川北被服务生看到了,不得不放弃在饭店杀死我的计划。至少当时不能在饭店里出现问题。
两人商量了一下。他们向服务人员打听我的情况。得知我曾向总台人员询问过日期。不过看来我似乎没有打电话报警,因此他们认为计划仍可实施。于是他们照原订计划,带我前往高山的公寓,然后在那里杀死我。
我是用川北的名字登记入住的,所以当晚在他们从饭店的安全门把我塞进的后备箱之后,由初子出面退房。我在登记入住时还戴着太阳镜,为的是不让人看清我的模样。因此初子轻而易举地退了房。
然后初子扮装成我开着MG去高山。换言之,当时驾驶MG的人并非摩托车手而是初子。这又让我误解了摩托车手一次。
既然如此,他们完全可以把我丢在饭店房间里面等我自己醒来。只要我清醒过来便会主动赶往高山的公寓。
不过这样做还是有点儿不妥。就算我不打电话报警,醒来之后也会设法与川北取得联系。要是我把电话打到公司去的话,昨晚虽然没有人接听电话,但白天一定会有人接电话的。接电活的人极有可能告诉我川北正在休假。如此一来川北的谎言便被戳穿了。我会心生疑窦,进而推断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没有使用这个方法。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把我麻醉之后塞进车箱,完全可以在饭店杀了我以后塞进后备箱。其实初子确实曾主张这样做,不过川北表示反对。为什么呢,因为他希望制造出一些目击证人,以便日后证明我曾经逛过高山祭。
在高山毕竟有少数人认识初子,因此初子不能在街上闲逛。川北认为高山祭人数众多,反而没有目击者,显得不够完美。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让“斋藤真理”本人在高山市区闲逛,这便是我突然在高山市获得自由的主要原因。
被弃置的地点与公寓所在地呈对角线,若想从弃置地点走到公寓,我势必要横穿高山市区的中心地带。当然会被许多人看见。
不过又发生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情况。那位摩托车手。这位身穿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对我有兴趣,于是骑着摩托车跟踪MG。
这样一来摩托车手当然察觉到了异常情况。司机换了,但是两人穿的服装相同。他觉察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在高山祭中跟着我,结果发现了川北夫妇也在跟踪我,便主动与我搭腔,想要告诉我这件事。但我一见他二话不说撒腿便跑。
另一方面,川北夫妇为了袭击我而来到公寓,但我早就将大门的锁链挂上,川北便从阳台上进来,不料我连窗户都插好了。他只好破窗而入。
幸好无法释怀的摩托车手因为闻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犯罪气息,藏在公寓楼里面。他一听见砸玻璃的声音,便及时出手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