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克斯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叫唤女仆,一会儿又跑到花园去,整个人激动焦躁地等着美锋回来。她为了女儿偷吃一块蛋糕而赏了她几个耳光,又任由儿子去追一只躲到棕搁树梢的猫。等她开始准备晚餐时又突然换了菜色,一边还不断斥骂孩子。终于美锋到家了,她马上奔向大门,喊道:“太好了,亲爱的!”
不等丈夫下轿,她就使劲地拉扯他披在肩上遮太阳的亚麻布,没想到一个用力过猛,竟把布扯破了。
“小心点!这很贵的。”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快来,我已经用你最喜爱的杯子帮你盛了陈年美酒了。”
这一小段路上,西莉克斯不停地向丈夫撒娇,媚态更胜以往,还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她兴奋地说:“今天早上,宫里的传令官来传旨了。”
接着,她从一只草箱中拿出一份盖了法老印鉴的调令,说:“是皇太后宣我入宫……宣我耶,这是多么荣幸的事咽!”
“宣你入宫?”
“是到她的宫殿!这件事将会诏告整个孟斐斯。”
美锋讶异地看了诏令。
那是皇太后亲笔所写,她并未动用秘书部门,由此证明她必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要见西莉克斯。
“多年来,有多少官夫人都在期待这项荣耀……如今,竟然落到我身上了!”
“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怎么会!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亲爱的。图雅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跟儿子的关系又十分亲密,拉美西斯一定已经告诉她,他的王朝就即将结束了,因此她才急着为未来打算。她是想趁现在跟我攀关系,以便日后还能保留他们的特权。”
“也就是说拉美西斯已经向她吐露实情了。”
“他可能只提了退位的事,说他倦怠,说他身子一天不如——天,说他无力使埃及现代化……不管他用什么原因,图雅都已经发现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也明白了你将来所要扮演的角色。而她拢络你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先让我成为她的亲信了。
这个老妇人非常狡猾……但也知道他们输定了。如果跟我们作对,她就会失去她的宫殿、仆人与安逸的日子。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能忍受自己忽然间一无所有呢?“
“利用她的声望倒也是个好主意。有她为我们的新政权作担保,我们很快就能扎根,也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我真不敢相信我们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那么我应该怎么应对?”西莉克斯问道,口气兴奋异常。
“要表现得恭敬友善。引她提出请求,并且让她了解我们很乐意接纳她,井接受她的帮助。”
“可是……如果她提到对她儿子的安排呢?”
“我们会让拉美西斯归隐努比亚的某座神庙,和一些隐居的祭司一块儿终老。
不过,等新政权根基稳固、无任何转还余地之后,我们就除掉这对母子,不能让过去的人、事、物妨碍了我们的大业。“
“你实在太棒了,亲爱的。”
***
凯姆简直是坐立不安。帕札尔虽然不喜欢社交活动、礼仪排场的,却还不像他如此深恶痛绝。穿着这一身与警察总长的身份相符的服饰,他真觉得可笑至极。理发师替他理了发、戴上假发、刮了胡子、喷丁香水,画师也在他的木鼻上徐了黑色颜料。他已经在候见厅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这样浪费时间,他颇不以为然,但是皇太后召见,又怎能不来呢?最后,终于来了一名内侍带他到图雅的工作室去。在那间装饰简单的房间里,只放置了一些埃及的地图和光祖的纪念碑。虽然太后比他矮小的多,但那种气势威严,却比一支蓄势待发的猛兽更叫他印象深刻。
“我是故意考验你的耐性。”太后坦白地说,“警察总长是不能鲁莽而失去理性的。”
此时的凯姆完全不知道该站着、坐下、回答或是保持缄默。
只听太后又问:“你对帕札尔首相有什么看法?”
“他是个正直的人,也是我所认识的惟一的一个!如果太后想听到有关于他的批评,就请找其他人吧。”
凯姆一说完,马上就发现自己的回答实在太莽撞失礼了。
“你比前任的警察总长更有个性,但却比较不懂得圆融。”
“我只是实话实说,太后。”
“身为警察总长,这么鲁莽不太合适吧。”
“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头衔和地位,我之所以会接受,完全是为了帮助帕札尔。”
“首相真是好运气,我就喜欢运气好的人。那么你就好好帮他吧。”
“怎么帮法?”
“让我知道西莉克斯夫人的一切。”
***
获知首相的官船即将抵达,河警连忙在通往孟裴斯港大码头的河道上为他开路。
笨重的运输船移动起来却轻盈得好似蜻蜓,每艘船都能迅速找到定位,而不致互相碰撞。
暗影吞噬者就在连接海关与一座纸莎草仓库的谷仓顶上过了一夜。他打算一得手就马上从海关这边溜走。在港务长的办公室里,他只要竖耳倾听,便不难得知有关帕札尔行程的信息,以及他自皮拉美西斯返回的时间。凯姆的防备再严密,也防不了他临时起意的突袭。
暗影吞噬者会有这次的计划,是因为他这样假设:帕札尔为了躲避争相目睹他的人潮,必定不会走连接码头与宫殿的大道,而会在一组警员的戒备下,改走谷仓底下可供马车行驶的小巷。
果然,来了一辆马车就停在暗影吞噬者的下方。
这回飞棍不会再射偏了。这只飞棍造型简单,因为用得久了,被主人拿到市场上拍卖。暗影吞噬者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商贩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也跟其他人一样,用几个新鲜的洋葱达成了交易。
事成之后,他会再和美锋联络。美锋的地位越来越不稳当,很多人都预测他不久就要下台了。如今要是杀了帕札尔,就等于让美锋又有了胜利的把握。不过,美锋肯定不会奖赏他,而会杀他灭口,因此他必须特别留意。他会和美锋单独约在偏僻的地方碰面,若能达成共识,美锋就能以胜利者的姿态活着离开,否则他就让他永远不能再开口说话。其实,他的要求对美锋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他只要多一点金子、各种的豁免权、改名换姓担任公职,以及位于三角洲的一间大别墅,如此而已。
美锋一开始就不该找暗影吞噬者的,一找了他,将来就随时会再需要他……因为建立在谋杀之上的政权,也只有靠着谋杀才能更加巩固。
码头上,凯姆和狒狒出现了。
暗影吞噬者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除了:风的方向对他有利。如此一来,狒狒便感应不到他的存在,自然也来不及拦截犹如闪电一般从天而降的飞棍了。现在唯一棘手的是,射击的角度非常狭窄。不过,在他冷静的怒气与求胜的欲望驱使之下,这次出手绝对完美无缺。
首相的船靠岸了。帕札尔和奈菲莉一下船,凯姆和手下便立刻迎上前去保护。
而杀手也在向他们夫妻俩点头致意后,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队伍果然改行小巷,未走大道。风呼呼吹着,让狒狒颇为不安,鼻孔也动得更加厉害。
再过几秒钟,首相就会站到车旁,等他上车时,也就是飞棍刺穿他太阳穴的时刻。
暗影吞噬者手臂弯曲了起来,全神贯注。凯姆和狒狒分站在马车两边。凯姆伸出手扶奈菲莉上车,她身后便是帕札尔。暗影吞噬者缓缓站起身来,他看着帕札尔的侧面,最后将飞棍用力一握,眼看武器就要出手了。
突然间闪出一个人影,挡住了粕札尔。
美锋竟在无意中救了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
“我必须马上和你谈谈。”美锋急促的声音与夸大的手势,惊动了狒狒。
“这么急吗?”帕札尔惊讶地问。
“我听你办公室的职员说,你取消了好几天的约见。”
“我需要向你报告我的行程表吗?”
“事态严重,我要求玛特女神为我作见证。”
美锋这两句话不是随便说说,在场众人,包括警察总长都听到了。他说得如此郑重,首相也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请求:“女神会依循律法为你解决的。两个小时后到我的办公室来吧。”
风停了,杀手抬头往上看。暗影吞噬者趴在谷仓顶上,然后贴着屋顶慢慢后退。
当他听见首相的马车渐行渐远,气得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
帕札尔满意地称赞着巴克,他现在已经是首相的特别助理了。他年轻、审慎又勤奋,对公文的撰写一丝不苟,因此帕札尔便让他负责检查渝令与文书,这样在属下与民众的眼里,他才是真正无懈可击的首相。
“我对你真的很满意,巴克,不过你最好还是换个单位。”
巴克一听,脸都白了:“我犯了什么错吗?”
“没有。”
“求求你,老实告诉我。”
“真的没有。”
“那么为什么要调我的职?”
“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我在你身边做事很好啊!是不是我冒犯了什么人?”
“你做事谨慎,书记官们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请告诉我实情。”
“这个吗……离我远一点是比较明智的作法。”
“我不要!”
“我的未来很不乐观呀,巴克,就连我的亲信也会受到连累。”
“是那个美锋,对吧?他想打倒你。”
“你犯不着跟着我受罪。调到另一个部门,你就会没事了。”
“我才不屑做这种懦夫。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你还年轻,何必拿自己的前途作赌注?”
“我不在乎我的前途,你曾经信任我,现在我也信任你。”
“你知道这么做是多么不明智吗?”
“换作是你,你难道不会这么做?”
“好吧。这是孟斐斯北区林园的相关文件,你去查验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对分配的地点有意见。”
巴克见首相不再坚持,欣喜若狂地便接下了工作。
但当他一看见美锋走进首相办公室,脸色却马上沉了下来。
帕札尔正盘坐着拟写一份公文,他要各省省长在下次满潮之前,检验所有的堤防与蓄水池,以便让民生获得最大的利益。
美锋站在旁边等着,身上那件新袍的稻子大得有点夸张。
“你说吧。”帕札尔没有抬头,只说,“麻烦你长话短说。”
“你知道你的权力有多大吗?”
“我只管我的职责。”
“你现在的职位非常重要叼,帕札尔。如果国家元首犯了重大的过失,就必须由你来伸张正义。”
“我不喜欢听一些拐弯抹角的话。”
“那我就直说了:如果国王背叛了国家,只有你能够审判皇族与他本人。”
“你竟敢提到叛国!”
“拉美西斯有罪。”
“谁指控他的?”
“我,为了维护我们的道德价值,我不得不这么做。拉美西斯竟然将劣质黄金送给亚洲的友邦,因而破坏了和平。希望你能开庭审理此案。”
“送出这批黄金的人是你。”
“法老从不让任何人干预亚洲政策,有谁会相信他底下的部长竟敢违背他的意愿行事?”
“诚如你刚才所说,我必须澄清事实。拉美西斯无罪,我会证明的。”
“我将提出对他不利的证据。而你身为首相,你非得将这些证据列入考虑,并立即开庭。”
“审案的过程将会很长。”
美锋再也按镣不住:“你还不明白?我是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啊!只要你对国王提起告诉,就等于救了自己一命。朝中的权贵都已成了我的盟友,拉美西斯如今只剩一个人,他早已经众叛亲离了。”
“他还有他的首相。”
“你的继任者将会判你判国重罪。”
“就把一切交由玛特裁决吧。”
“你是在自讨苦吃,帕札尔。”
“我们每个人的行为都会被置于阴间的天秤上衡量的,你也不例外。”
美锋走了之后,巴克交给帕札尔一封奇怪的信函,说道:“我想这封信对你来说可能很紧急。”
帕札尔看了信后,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谢谢你在我离开前把信交给我。”
***
五月火热的太阳下,底比斯的这个小村落应该正趁着棕搁树荫打着腕儿的,然而却只有牛、驴在偷闲休息,村长则都聚集在尘土飞扬的广场上旁听一场审判。
村民终于逮到机会整治老牧羊人贝比了。贝比向来离群索居,成天只跟白鹊和鳄鱼混在一起,每当税务人员一进村来,他就会马上躲进纸莎草丛中。由于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纳税,因此村长便决定将他位于尼罗河畔的一小块土地充公。
老牧羊人拄着多节的木棍走出了隐蔽的居所,来为自己辩护。村子里的法官跟村长交情不错,而且从小就跟贝比交恶,因此尽管面对一些抗议,他还是不听贝比的说词就宣判:“审判结果如下……本席……”
“调查不充分。”
“谁敢打断我宣判。”
帕札尔站了出来,凛然说道:“埃及首相。”
每个人都认出了帕札尔,他在这里出生,法官生涯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大家都带着惊讶与仰慕的心情向他深深一鞠躬。
“我现在要依法主持这个审判庭。”他宣布道。
“文件内容很复杂的。”村长咕贼着说。
“我已经看过邮递员所送来的文件了,所以一切都了然于胸。”
“贝比被指控……”
“他的债已经还清,因此本案也不成立了。贝比也将继续拥有他父亲的父亲所留下的土地。”
村民们热烈地欢迎首相,纷纷向他献上啤酒与鲜花。
喧闹过后,他才终于有机会和今天的主角独处。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贝比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虽然你的职业很奇怪,不过你却不是坏人。”
“你也看到了,还是有正直的法官的。”
“但我还是会继续保持戒心。你要回来定居了?”
“可惜不是。我得到科普托思去。”
“首相可不好当,大家都希望你能让每个人幸福快乐。”
“有谁不会被这个重担压得直不起腰呢。”
“学学棕桐树吧。人越用力往下拉,越用力往下压,反弹后的棕搁就会竖得越高越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