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书记官亚洛来到办公室时,太阳已经高挂在半空中了。他身形矮胖,面颊丰满、脸色红润,中间顶着个酒糟鼻,手上握着一根刻有名字的手杖,顺着手杖摇晃的节奏,他一摇一摆地走来,显得气派而威严。亚洛已经四十岁,有一个小女儿,这也是他一切烦恼的来源,他几乎每天都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和妻子吵嘴。
他意外地发现,有一个工人在把石膏加入石灰混合后,用来堵住法官家门外的一个洞。
“我没有叫工人啊!”盛怒的亚洛说。
“是我叫的。而且还是随叫随到的工人。”
“你?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我是帕札尔法官。”
“可是……你也太年轻了吧!”
“你就是我的书记官吗?”帕札尔问道。
“没错。”
“现在已经不早了吧。”
“当然,当然……实在是家里有点问题,所以才……”“有什么紧急案件吗?”帕札尔一边问,一边继续粉刷。
“一个建筑商有一些砖,可是没有驴子运送。现在他要告承租人蓄意破坏他的工程。”
“已经解决了。”
“什么?怎么解决的?”
“今天早上我见过那个承租人了。他会赔偿建筑商的损失,并从明天开始运送砖块。
所以不用打官司了。““你也会……粉刷?”
“有兴趣,做得也还可以。我们的经费不多,所以大部分的工作还是得自己来。
还有呢?““你要去清点一群牲畜。”亚洛说。
“一个专业的书记官去还不够?”
帕札尔反问。
“因为主人,也就是牙医喀达希,坚称他雇用的工人行窃。他要求我们调查,前一任的法官已经想尽办法拖到现在了。其实,我也了解。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借口再延一延的。”
“不用了。对了,你会用扫帚吗?”
书记官当下楞住,扫帚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法官便将那珍贵的工具递给了他。
北风很高兴又能呼吸到乡下的空气,他驮着法官主人的物事,愉快地走着,而勇士则兴奋地在一旁绕来绕去,有时候还故意去吓吓巢里的鸟。跟平常一样,北风注意听着主人的指示,这回要去的是牙医喀达希的庄园,位于吉萨高地以南两小时脚程之处。
帕札尔受到庄园总管热情的招待,因为总算有一个有担当的法官,愿意来解开这个谜团。几个仆人帮他洗了脚,拿了新的缠腰布让他换上,下人们向喀达希告知法官已经到来后,匆匆忙忙便搭起台子,台上井架起了由红色与黑色小圆桩排列成的柱廊,以便喀达希、帕札尔和牲畜记录员能在凉荫下说话办事。
当庄园主人右手拄着长长的拐杖出现时,后面跟了一群人帮他提鞋、撑散拾椅子,有乐师打鼓吹笛,还有农村少女为他献上莲花。喀达希约莫六十来岁,满头白发,身材高大,高耸的鼻子上隐约可见几条青紫色的血丝,前额稍低,两颊高高隆起,并不时拿手去擦湿湿的眼角。
喀达希以一种很不信任的眼神打量着法官。“你就是新任的法官?”
“很高兴能为你效劳,也很高兴见到农民生活愉快,因为地主心地高尚,指挥有方。”
“年轻人,如果你懂得尊敬要人,你会有前途的。”牙医的口齿不太清晰,但相当神气。他穿着前交叉式的缠腰布、豹皮制的紧身上衣,颈间接着大项链,手腕上还戴着手环,贵气十足。“我们坐吧。”他说。只见他坐在他的彩绘木椅上,帕礼尔坐的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座椅。他和牲畜记录员面前,摆了一张放置书写用具的矮桌。
帕札尔求证道:“根据你的说法,你总共有一百二十一头中、七十只绵羊、六百只山羊和六百头猪。”
“没错,上一回,也就是两个月前清点的时候,少了一头牛!你要知道,我的牲畜可都是价值非凡,就算瘦一点的,也还能换到一件亚麻长袍和十袋大麦,所以我要你把小偷给揪出来。”
“你自己调查过吗?”
“这个我可不在行。”
法官接着转向坐在席子上的牲畜记录员。“你在记录册上写了些什么?”
“动物的数目。”
“你问过谁了?”
“谁也没问,我只负责记录,不负责质问。”
帕札尔没有再问出什么,他生气地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无花果木板,木板表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石膏,接着又拿出了一根二十五公分长的灯心草杆笔和一个调制黑墨水的小碟子。他准备好了之后,喀达希打了个手势,让牧牛工头把牲畜赶出来。
只见工头轻轻拍了一下带头大牛的颈子,大中便带领着笨重温驯的牛群,开始缓缓前进。
“了不起吧?”
“你应该称赞饲养的人。”帕札尔这么建议。
“小偷应该是赫梯人或努比亚人,孟斐斯的外国人实在太多了。”喀达希说。
“看你的姓,你的原籍应该是利比亚吧?”
牙医脸上立刻露出不快的神情。“我已经在埃及住了很久了,而且跻身于上流社会,我这儿的富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别忘了,朝中许多大臣都是我照顾的患者,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仆人搬着各式各样的水果、一桶桶的大蒜、一篮篮的葛筐和一罐罐的香料,伴随着牛群走过。很明显地,这不只是单纯的清点作业,喀达希还想借机向新任法官熔耀自己无尽的财富。
勇士静悄悄地钻进了主人的座椅底下,注视着成群走过的牛只。
“你是哪一省的人?”牙医问道。
“这里问话的应该是我。”
有两只上了套的牛经过台前,较老的那只突然趴倒在地,不愿再往前走。“别装死了。”牛夫说。被骂的牛畏缩地看了牛夫一眼,却还是不动。
“打它。”喀达希命令道。
“等一下。”帕札尔制止他,并一面走下台子。只见法官轻抚着牛的腹侧,柔声安慰,并请牛夫帮忙把牛拉起来。老中听了法官的话,安心站了起来。帕札尔也重回到位子上。
“你倒是很有同情心嘛!”喀达希讽刺地说。
“我不喜欢暴力。”
“但有时候暴力是必要的,不是吗?为了抵抗外人入侵,那些埃及人为了替我们争取自由而死,难道他们该受谴责吗?”。
帕札尔专心看着中只队伍,记录员则在一旁数着。清点的结果真的比主人中报的牛数少了一只。
“太过分了!”喀达希的脸气愤地涨成紫红色,“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而竟然没有人愿意举发。”
“你的牲口应该打了烙印吧?”
“当然!”
“把那些打印的人叫来。”
总共来了十五个人。法官一个一个地询问,并把他们隔离开来,以免他们串通。
“我抓到这个小偷了。”帕札尔对喀达希说。
“是谁?”
“卡尼。”
“我要求立刻开庭。”
帕札尔答应了。他挑选了一个牛夫、一个看管山羊的人、牲畜记录员和一名庄园管理员当陪审员。而卡尼也未打算脱逃,爽快地来到台前,面对一旁喀达希愤怒的眼光,显得十分坦然。被告长得矮矮壮壮,褐色皮肤上刻着深深的皱纹。
“你认罪吗?”法官问道。
“我?认罪?不。”
喀达希用手杖重重敲了一下地板。“这个狡猾的强盗!你要马上治他的罪。”
“住嘴!”法官命令道,“如果你再出言干扰,我就马上中止审问。”牙医只得愤愤然转过身去。
“你是不是曾经帮喀达希的牛只打过烙印?”帕札尔问。
“是的。”卡尼答道。
“这只牛不见了。”
“它逃走了。你们可以到附近的田里找。”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是放牛的,我是种菜的。我的工作是一块地一块地地去浇水,白天我要用扁担挑着很重的水罐去帮作物浇水,晚上也没得休息,还要帮一些比较脆弱的菜浇水,还要清理垄沟,还要把士堤填厚。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我的脖子后面有两次脓肿后留下来的疤。这是菜农才会有的毛病,牛夫不会有的。”
“那你为什么要转业?”
“因为有一次我挑菜的时候,喀达希的总管强迫我的,他要我丢下菜园去帮他看牛。”
帕札尔传唤了证人,证明卡尼所言不虚,于是将他无罪开释。为了补偿他,不但将走失的中判定归他所有,并且命令喀达希以为数可观的食物,赔偿他这几日荒废了菜园的损失。
菜农向法官行了个礼,从他的眼里,帕札尔看出了他内心的感激。
“强行逼迫农民可是很严重的过失。”他提醒庄园的主人说。
牙医这下可是愤怒欲狂了。“这怎是我的错!我又不知情。该罚的是我的总管。”
“你应该知道刑责吧,要罚杖打五十板,还要再度降级为农夫。”帕札尔转向总管说。
“当然依法行事了。”
被法庭提讯后,总管并不否认,于是他被判了刑,并且立即执行。
法官帕扎尔离开庄园的时候,喀达希并未前来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