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开了门锁。
“好了,进去吧!”
穿着皮草短外套的男人说。对秋日午后而言,这样的穿着似乎有些夸张。只要瞧一眼他那干燥而全白的头发,就可以估计他的年龄在六十岁上下,但他的容貌却十分光泽且有活力,体型也像西洋人,腿长而魁梧。
他全身散发出精力,而没有丝毫的粗野气质,给人一种温文儒雅颇具睿智的印象。他显得非常镇静沉稳,有独特风格,可以看出是位居领导者。
正如外型所显示的,他的确是这样的人物——日本音乐指挥界的长老,朝仓宗和。
“这房子好像有点阴森。”站在朝仓身后的男人说。他穿着西装,打蝴蝶领结,极平凡的上班族打扮,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此人中等身材,脸色灰暗,似乎缺少运动。他不断地用手去扶往下滑的深度近视眼镜。他显然比朝仓年轻许多,神态上却又比朝仓衰老。
“是吗?”朝仓愉快而不以为意地说:“在不知情者的眼里也许如此,但是,我是十分怀念这里。”
“一定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人管理吧?”
“不、并没有很久,顶多是七、八年吧!反正进去就知道了。”
“似乎有小提琴之妖会出现呢!”
“你镇静点吧!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我是不相信有神或魔鬼,但妖怪则另当别论。”
“还是先进去再说吧!”朝仓带着些不耐烦的表情推着紧闭的门。
跟在朝仓后面站着的人,是在朝仓任职指挥的新东京爱乐管弦乐团里担任事务局长,同时也兼任史塔维兹小提琴比赛大会的事务局长,名叫须田道哉。虽然他在音乐界工作,但他对音乐却是一窍不通的,而这一点也正是朝仓喜欢他的地方。
须田虽然不懂快板与行板的差别何在,但对拨算盘的平衡感则颇有独到之处。
所谓的音乐指挥家都是专制的独裁者,这一点朝仓也不例外,甚至可以称为是典型的代表人物。
因此,须田对音乐的无知,对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哪一个对听众较具吸引力,向来是毫无兴趣,这一点倒使朝仓减少许多麻烦。
门终于推开了。
两个人走进一个空旷的房间,房子面积不算很大,但客厅的天花板直达二楼高,因此乍进入里面时感觉房子很大。
“木头的香味真好。”朝仓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学校简直就是钢筋水泥箱,在那种地方,乐器怎能放心地发出声音。小提琴是用木头制造的,还是在木头的环境里才能发出最美好的声音——喂——你在干什么?这是西洋式房子,用不着脱鞋呀!”
“原来如此,我正在找地方以便脱掉鞋子,幸好您告诉我。”须田好似才放心地走进来。
“你看怎么样?我在这里渡过三年时光,到处都能勾起我的回忆。”
“是……”须田东张西望之后说:“不像我所想的那么差,大慨不必花太多工夫就可以整理好。”
“你真是一个洒脱的人。”朝仓笑道:“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从大厅向右走,有两扇宽大的门。
“这里是餐厅,很宽大吧!”
这是个长形宽敞的房间,一张十分结实的长方形餐桌,摆在正中央,餐桌四周环绕八把高靠背的椅子。
须田用手敲打或摇动每一把椅子,似乎在试它们的耐力如何。
“一点也没有松动,古董货就是很结实。”须田激赏地赞美着。继续又说:“一共八把椅子……参加决赛的是七个人,有一把备用的椅子,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质料很好的桌子吧?虽然很古老,但是是北欧的木材呢!”
“嗯,事情办完之后可以卖到好价钱。”
“喂,你要弄清楚你是来干什么的!”
“是,是,我只是开开玩笑。”须田实际上是个完全没育幽默细胞的人,他以认真的表情说这句话倒显得十分滑稽。
“里面的门进去就是厨房。”
“哦,那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厨房用具当然都很古老了吧。”须田说完立刻率先走进去,朝仓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
“怎么样?”
须田走过去用手摸摸瓦斯烤箱、电子炉及瓦斯炉和料理台。
“看来好像还能使用,但是瓦斯器具必须请瓦斯公司的人来检查一下。瓦斯的总开关可能已经关掉了。”说完,立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说起瓦斯我才想到,这一带是否已经换了天然瓦斯?”
“这个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换了天然瓦斯,就必须全部更换。”须田双臂抱胸作沉思状。要是能打开他的头盖骨,必能看到他脑子里的算盘珠子拨得骨碌骨碌转。“这样一来的开销太大了,不如只留下烧开水用的瓦斯炉,三餐叫饭馆送饭。”
“这样未免太小气吧!”朝仓皱一下眉头说:“他们都是食欲旺盛,正大量消耗精力的年纪,你要让他们像上班族一样吃冷饭菜吗?那还得了。除非是‘箴言’餐厅肯把饭莱送过来。”
“是这样吗?”须田似乎己料到朝仓会有这样的反应,面不改色继续说:“那么就必须雇用厨师了。”
“短期的就可以了,只在这期间内需要用。”
“就是短期的才难找。”须田拿出笔记本把这件事记下来。“这里面的门是做什么用?”
“通到后院的。”
“原来如此……我能了解。哦,那个通风扇也必须换新的。”
“为了保证参加比赛的人不发生食物中毒,一定要选好的厨师,多花点钱有什么关系呢!”
“是。”须田露出苦笑说:“您的口头禅又来了,‘花点钱有什么关系呢’。”
“该用你的口头禅接下去啦,‘那钱从那里来呢’。”
“啊,算我说不过您吧!”须田很难得的真笑起来。
“那么,现在就去看看其他房间吧!”
两个人又从餐厅回到大厅,推开和厨房相对的门。
“这里是客厅。”朝仓道。
“真是了不起。”把脑袋伸进门里的须田瞪大眼晴发出赞叹。
“太暗了,你去拉开窗帘吧!”
“是……”
原本可以自己进去拉开窗帘的,但是职业使然,他比较习惯指挥别人去做。须田走进去,对飞扬起来的积尘不胜厌恶的样子,但他仍勉为其难的把每个窗帘拉开。
这个房间结构十分细长——但是仍有足够的宽度,往里面延伸得很深远。
房间的布局分为两部分,靠近门口大约有三分之一是客厅兼起居室,沙发围着几个小圆桌。与窗尸相对的墙璧下方有正式的壁炉,增添了客厅的庄重。
靠里面三分之二的空间显然就是小型的演奏场,最里面放着一架演奏式大钢琴,有二十几个座位面朝着大钢琴的方向。虽然可以说是观众座位,但椅子并没有固定在地面,而是排列着也相当典雅古拙的椅子。
“哦……实在很了不起。”总算把全部窗帘都拉开了的须田,一面努力而徒劳无功地用双手拨开飞尘,一面走向朝仓。
“很宽大吧,这里曾经邀请过音乐家来演奏。那时候每个星期天也都有学生来演奏。”
“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须田再度环视四周,“也许还能做某种用途使用。”
“这里?”
“在这里举行‘暑假音乐研习营’,你看怎么样?或在这里举办演奏会也很有意思。对了,在这里挂一个装饰灯,这房间就可以命名‘骑士间’或‘公主间’……然后我们可以在广告海报上刊登彩色照片。”
“倒不如叫做(傻瓜间),怎么样?”朝仓笑道:“别忘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比赛。”
“是。……那个壁炉还能使用吗?”
“应该是能够用的。冬天晚上,一群人聚集在这儿烧木柴取暖,那才真正有青春的感觉。”朝仓回忆道。
“可是,仍然必须考虑使用暖气,因为这一带很冷,尤其是入夜以后。”须田说道。
“当然。你要好好安排,不能让她们把手冻僵了。”
“用煤油炉最便宜,但是这是木造房屋,万一不小心发生火灾……还是使用瓦斯好了。”
“这个,你就看着办吧!”
朝仓说完之后,向着尘埃甫落定的客厅里面走去。他掀开演奏式钢琴的琴盖,拂去椅子上的灰尘坐下,手指在琴键上来回跳动,钢琴声音扩散在客厅的空间里。
“看样子是没有问题。”朝仓点点头说:“只要调音后就能使用。”
“原来是准备要买新的吗?”须田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那要花一干万圆。”
“能在这里放一架失音走调的钢琴吗?”朝仓说:“我们上二楼去吧。”
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在大厅,楼梯很宽,斜度也很和缓,与一般日本住宅很陡的楼梯成强烈的对比。
“二楼全部是单人房,每个房间都很大。”朝仓说道。
“真想搬到这里来住。”须田叹一口气。
朝仓打开最靠近他们的一扇门,这一次他自己进去拉开正面的窗帘。
房间大约有五坪大,有床、书桌、书架、沙发,感觉上像是古老旅馆里的一个房间。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谱架。
“真是个很不错的房间。”
“因为要在房间里练琴,如果没有这样大的空间,音乐就不能充分发挥。”
“房间这样就可以使用了。那个门是什么呢?”
“是浴室。每个房间都有浴室和洗手间。”
“简直和旅馆一样!”须田又摇头赞叹。然后加一句,“也应该让参加决赛的人负担一点费用才对。”
“你……”
“开玩笑,别介意。”须田急忙说:“有几个房间?”
“一共有八个房间,另外在楼下还有一个管理员住的房间。”
“八间,七个人来住是足够了。另一个房间是您要住吗?”
“不能那样做,只有参加比赛的七个人住在这里。在这里练习,然后参加决赛。”
“真是了不起的事。”
“只靠技术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有坚强的意志力。”朝仓停了一下,说:“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不必每个房间都看吧?”
“以后我慢慢再看,因为必须找木工来修补。”
“我也会慢慢想,是不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东西。来这里时他们便不是学生了,而是以要和对手竞争的身分来这里,条件当然也不同。”
“是的。可是我还是希望不要花太多钱。”
“花点钱有什么关系。今年的《第九》三次都由我指挥。”
“是真的吗?这可太好了。那一定是场场客满。”须田的脑筋立刻又开始计算利益。“S座……票价订五干圆吧!”
“你不可以订会使贝多芬生气的票价。”朝仓说道。
两个人走到房外,朝仓把大门锁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最早的时候是作什么用。”朝仓向着汽车走去,一面说道:“好像经过几次转手,换了好几个主人。”
“这里其实也能当做旅馆使用。”须田说道。
“事实上的确曾经做过旅馆,但是维持不久。”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有……我是从管理员那里听来的……”朝仓支吾地说:“听说这里闹鬼。”
“是那个房子吗?”须田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用担心,我在那里住了三年,连只耗子都没见到呢!”
“啊,吓我一跳。”须田摸摸胸口作惊魂末定状,“刚才我就说过我最怕鬼。”
“这件事你可不能说出去,大家都够神经质了。”
“这个我知道。”须田边关上车门边说:“就是求我我也不会说。”
朝仓坐在汽车后座,须田坐进驾驶座后发动引擎。
汽车在树林间行驶……
“真叫人难以相信这里也是东京。”
“唯有这里还留下一点武藏野的风貌。”朝仓看着车外说:“……内部装潢那些事在十天内能完成吗?”
“想办法赶工吧!”
“拜托你了。应该早一点着手……可是中间间隔太久,对他们不方便。”
沉默了片刻。须田说道。
“谁最有实力呢?”
“每个人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
“好像很多人都看好缨井玛莉。”
“她……的确是有实力的一个。可是,比赛往往会受当天情况的影响。”
“‘新作’由谁作曲呢?”须田问。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朝仓的表情变僵了。
“没什么……只是……如果是名家,报酬的金额就不同了。”
“到比赛当天为止,作曲者的姓名是绝对保密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是,我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须田露出有点不自然的笑容。“……现在要回家吗?”
“嗯,开回去吧!”
不久之后,汽车离开树林小道:来到大路上,路上的汽车开始多起来。
大约三十分钟的车程,汽车停在一个住宅前,住宅门上挂着“朝仓”字样的牌子。
“明天彩排之前先到你那里去。把计划先淮备好。”朝仓下车时说。
“知道了。”
须田向朝仓鞠躬之后,他驾驶的车子很快就没入车群里。
朝仓开门进屋。但他立刻又出来走进车库,车库里停着一部朝仓的BMW。朝仓似乎有急事般匆忙发动引擎。
就在BMW经过某一街角后,须田所驾驶的汽车也跟着出现,保持几部车的距离,一路跟踪……
二
“哦——有这种事啊?”片山义太郎由晴美手中接过盛第二碗饭的碗。
“你看该怎么办?我心里一直都觉得很不安。”晴美表情严肃口气认真地追问哥哥。
“你这样问我……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片山义太郎逃避似地说。他不仅仅是对妹妹这样,他最怕女性的追问。
“哥哥总是这样。”晴美给片山义太郎一个白眼,说:“你这样怕事是升不了官的。”
“反正我永远是基层刑警。”片山义太郎满不在乎地说:然后埋头急忙扒饭。
“你的意思是说警察已经为了发生的事忙不过来。对那些还不知道是不是会发生的事,是不能用宝贵的警力去预防的,是吗?”
“你知道了,那就好办。”
“真是……一点也帮不上忙!”晴美气愤地说。她从片山义太郎面前的一个盘子里夹起最后一片生鱼片,转头说道:“福尔摩斯,来,这个给你。”
看到晴美把生鱼片给了正在吃饭的三色猫,片山义太郎立刻紧张大叫,
“喂,那是我留下来最后要吃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福尔摩斯正嚼着生鱼片,一副满嘴生津的模样。
片山义太郎鼓起嘴巴,把茶倒在碗里,拌着剩下的饭吃。
正如前面介绍过的,——片山义太郎年近三十还是个单身汉。常常被妹妹晴美诸如此类的欺负。
身材高大魁梧略带迟钝的感觉,溜肩膀儿使人觉得更具些性感,简直可以男扮女装了……而脸略带童稚之气,虽然很温和,但实在称不上是美男子。
晴美常开玩笑说兄妹俩是“野兽与美女”,其实这对心地善良、个性柔和的片山义太郎而言。是很不实际的形容。
再说这个家——虽然只是极普通的二楼公寓——有两名“美女”,晴美和三色猫福尔摩斯。也许读者认为应该说一位女子和一只猫比较妥当,但是,福尔摩斯是懂得被称为“一个人”的,她是一只奇妙的猫。
不过,或许福尔摩斯会抗议说:“别杷我和人类那种东西相提并论。”
她是一只母的三色猫,正确年龄无法得知,不过从她那富有弹性的身体、色泽光滑的毛,以及敏捷的动作,可以知道她正当年轻。肚子的毛是白色,整个背部是茶褐色相间,那张锐利的猫脸是白、褐、黑三色兼俱。此外,右前脚全黑。左前脚则雪白,这么特殊的颜色搭配也许是绝无仅有吧!
片山义太郎看着先吃完晚饭的福尔摩斯。她正不停地舔前脚擦脸,重复着这种“猫式洗脸”动作。
“不知从哪里学来这种冼脸方式。”片山义太郎满脸向往的神情说:“真好,随时随地都能洗脸。”
“别把话题岔开。”晴美说道。
“你还要继续谈?”
“是呀。根据我的第六感,我认为那个比赛是有危险,一定会出事。”
“难道是某一把小提琴忍受不了主人日以继夜的虐待而起来革命吗?”
“你……人家是认真在谈这件事!”
“算了吧!不要把那种电话放在心上。”片山义太郎安抚晴美,“一定是竞争对手的恶作剧什么的。”
“哥哥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才会这样认为,那声音真的充满恶意,我能感觉出来。”
“就凭你的感觉,你想调查一课的刑警会出动去追查吗?不要做无理的要求。而且,你并不知道那些女孩的住址。”
“那还不简单,打电话问问史塔维兹比赛大会的事务局就知道了,我去打电话。”
“等一等。”片山义太郎连忙阻止。只要心想到,马上付之行动,这是晴美的行动主义。
“放心,这么晚打电话也不会有人接。”
片山义太郎这才安心坐定。
“那就好……可是,我不认为课长会答应去办这件事。”
“那么,就在你不上班的时侯,以个人的身分去办这个案子。晚上下班以后到第二天早上,这一段时间够长了,可以利用。”
“那我什么时候睡觉?”
“不要紧,我替你睡觉就是了。”晴美一本正经。
“又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怎么去查?”
“我觉得当时在餐厅附近的那个女人很可疑……应该去跟踪她。”
“喂,拜托你不要去做一些没头没脑的事,再遇到危险我可不管。”片山义太郎装出受不了的表情。
晴美曾经有过好几次主动卷入事件里,差点把小命给丢了,做哥哥的当然担心极了。
“我是不要紧的,因为有福尔摩斯跟着我,你说对不对?”
福尔摩斯对晴美的赞美毫不领情,兀自走到房间的角落。蜷成一团睡在棉垫上。
“哟,好冷谈呀!”
“那种话要在喂饭以前说才有效。”片山义太郎笑道。
“真的没有办法吗?”晴美表情认真,“难得举行的比赛。希望能平安无事顺利完成。”
“你的意思我了解……如果她们向警方请求保护,也许能采取适当的措施。”片山义太郎说道。
“那不行,必须在暗中保护。”
“在暗中保护?那样更不可能。”片山义太郎瞪大眼睛颇不以为然。
“因为让她们知道这样的事,一定会影响比赛心理,就不能充分发挥,达到演奏水准。”
“这条件太困难了,不可能做到……”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晴美伸手正要拿起电话筒,听到片山义太郎说。
“如果是根本先生打来的,就说我不舒服己经睡觉了。”
晴美拿起话筒,
“喂,我是片山,啊!原来是根本先生。我哥哥常常说起受您照顾……您找哥哥吗?他在这里,他叫我告诉您,他不舒服己经睡着了。”
片山义太郎从晴美手中抢过话筒,
“抱歉,我妹妹胡说八道……什么?我没说过那种话,是妹妹瞎编的……什么?又是凶杀?地点呢?知道了,我马上去。”片山义太郎神情紧张地放下话筒。
“谁叫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晴美仍不死心。
“还说。”片山义太郎准备出门。
“怎么啦?是有什么特别的案……”
“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你是说……”
“参加音乐比赛的一个人,被人用小提琴的弦勒死了。”
“不得了啦——”晴美惊叫起来,“福尔摩斯!快起来呀,出任务啦!”
“骗你的。”——
晴美龇牙列嘴扑向片山义太郎。
“不要这样,喂,快住手。”
正在做着春秋大梦的福尔摩斯被吵醒,露出被干扰的不悦表情,看着兄妹两人拉拉扯扯,它打了一个大哈欠,又躺回棉垫,继续刚才的睡眠。
“来得这么晚。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片山义太郎轻轻摸着脸上刺痛的伤,“被猫抓的。”
“哦。”根本刑警似乎觉得很奇怪,问道:“你家里那只猫也会抓人吗?是不是你想偷吃猫饭?”
“怎么会有那种事!”
“算了,到这里来吧!”根本刑警笑着催促片山。
凶案现场在新建住宅区外围的杂树林里。要走二十分钟才能到达最近的车站,一般人不会想住到那里去。
尤其是在晚上,那里就像深山一样的漆黑,只有少数零落的灯光。
现在和平常大不一样,强烈的灯光照射着树林的一角,有许多人在那里忙着。看起来就像黑暗中挂着一块银幕,正放映着某种画面。
“真是难得。”片山义太郎边走边说:“这种地方真不容易发现的。”
“大概是神差鬼使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根本刑警笑道:“夫妻吵架,结果老婆从家里跑出来,丈夫急忙在后面追,一阵追逐戏的结果,跑进这片树林里来。”
“所以才发现尸体……”
“是老婆发现的。这一来也忘了吵架了,两个人跑回家打电话到一一○报案。”
“这么快发现尸体,说来运气还是不错,也许凶手就在附近。”
“那也说不定。看到尸体……”根本刑警看到法医南田。
从树林里出来,就改向南田问道:“大夫,有没有什么发现?”
“深夜把人从被窝里叫出来,还间得这么轻松,至少也该带一瓶酒来。”南田露出疲态一脸困相地抗议。
“下次我把蓖麻油装在酒瓶里给你带来。死因呢?”根本刑警不理南田那一套。
“头部受到重击。凶器可能就是丢在旁边的扳手,死者同时遭到同样的凶器毁容。”
“毁容?”片山义太郎问。
“嗯,实在很惨。而且被剥光衣眼,想要认定她的身分可不简单。”
片山义太郎的脸色开始发白,身为刑警却神经脆弱,看到血就会晕眩,一想到死者被敲得血肉 模糊的脸,片山已经开始贫血了。
“这个女人大概有四十五、六岁吧。”南田问道:“没有找到旧伤疤或手术痕等特征。”
“你看是什么时候干的?”根本又问。
“大约是六点钟左右。”
“嗯……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事?”
“目前只知道这些。”南田和平常一样,以平淡的口吻回答。
“可以搬走尸体了。”根本对其他工作人员说。一会儿,尸体放在担架上,盖着白布,抬了出来。片山义太郎拼命克制自己,后来他索性闭上双眼。
“她的手……”南田像是在自言自语。
“手怎么了?”根本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手。很像是某个人的,但就是想不起来。”
“手还有什么像不像的?”片山义太郎惊讶地问。
“你还年轻当然不会懂得这些,其实没有比手更能代表一个人的,男人的手、女人的手、社长的手、一般职员的手、职业妇女的手、家庭主妇的手、劳工的手……都有非常微妙的差异。”
“原来如此。”片山义太郎听得大感兴趣,他悄悄执起垂在担架外面的右手,他看了又看,看不出有什么微妙的差异。
当片山义太郎正想放下死者的手,偶然在手背与手心交界处,也就是写字时压在下面的柔软部分,发现有文字痕迹。
写完一行字再要写下一行时,如果墨水未干,便会沾在手掌边缘,就像这样。当然和盖章的情形不一样,左右相反;看得也不清楚,但是……
片山义太郎非常仔细地看死者的手掌,似乎是片假名……〈灭〉(SU),还有〈夕〉(TA),接下来那个字是〈>〉(N)还是〈y〉(so)呢?
只有这几个无法凑成字的片假名字母,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慢慢应该可以查出她的身分吧。
尸体已经运走了。正向外走的南田突然转过身来。
“我想起来了!”南田的口气中带着得意,“那是厨师的手!”
“听说你们这里需要厨师,所以我来看看。”那个女人说。
“嗯?”
“新东京音乐同好会”,在办公桌上立着这样一块牌子。
办事员道原和代坐在那儿,她心里正想着今天的晚餐要做些什么莱,突然听到有人说“厨师”,使心不在焉的她吓一大跳。
“听说史塔维兹音乐比赛大会在招募厨师……”那个女人又重复说了一次。
“是的。”道原和代点头道:“请你到那张桌子。”
道原和代指着另一张勉强塞进这个窄小房间的办公桌,桌上的牌子写着“史塔维兹音乐比赛大会”。“新东京音乐同好会”的字是用塑胶板粘贴成的。而比赛大会由于是暂时的组织,所以筒陋地在厚纸板上用奇异墨水写了字。但是,那个办公桌并没有人在那里。
“请问……负责人不在吗?”那个女人疑惑地问。
“马上来。”道原和代说。
“哦……”
道原和代把正在做的工作-不过是十五分钟前才开始的——随便收起来,站起身来向“比赛大会”的办公桌走过去坐下。
“请说吧!”
“哦,”那个女人似乎感到很有趣。“原来是你一个人负责的。”
“是啊,本来是可以雇一个临时的职员,可是我们的事务局长舍不得花钱……”道原说起缘由,牢骚就跟着来了,“让我做两个人的事情,却只给一份薪水,实在是太不应该,你说对不对?”
这时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出头,
“道原小姐,刚才请你做的计算做好了吗?”
“是,我马上就做。”
“要快一点。”男人马上变成一张苦瓜脸。然后把眼光移向那个女人。“是客人吗?”
“我,……听说这里要征厨师,我……”
“哦。原来如此。不过……”好像要说什么,又改口说:“我是这里的须田局长。”
“哦,对不起……,我叫市村智子。”女人说完后很客气地鞠躬。
“不客气。不过,昨天已经找到了适当的人了。”须田好像很过意不去地拍一下头。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自称叫市村智子的女人好像立刻了解状况,“打扰你们了。”说完就准备要离开。
“喂,请等一下。”须田叫住她,然后对道原说。“道原小姐,昨天的人怎么样了?不是说今天中午以前要来的吗?”
“嗯?”道原和代愣了一下,说:“哦,……对了,她打过电话,今天早晨。”
“什么事?”
“好像有不方便的地方,她说不来了。”
“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啊。”须田叹了一口气。
“我没告诉过你吗?”装糊涂是道原和代最擅长的。
“那么……”须田似乎也没兴趣责备她,马上对那个自称叫市村智子的女人说:“你是……市村小姐……你已经听到了,请到里面来详细谈一谈吧!”
“是。”
“道原小姐,请你倒茶。”对道原和代说完之后,和市村智子一起走进局长室,关上门。
“请坐吧!”须田让市村智子坐在即使闭着眼晴奉承也不能称赞漂亮的沙发上。“你有没有带履历表这一类的东西?”
“是的”,市村智子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须田。
这时候须田心里己经决定要录用这个女人,对平时做什么事都很慎重的须田而言,是极罕见的倩形。
市村智子履历表上写的是四十七岁。但看她本人的外貌却是四十五岁以下的样子,她如果写四十岁,也能令人相信。
苗条匀称的身段。典型日本美女的瓜子脸……所谓会说话的眼睛大概就是像市村智子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她穿着颜色淡雅的灰色套装,但看得出是价值不菲的高级品,穿在她身上也显得自然贴切,使人一看便认定她必来自高贵家庭。
“很冒味请教,你为什么想做这个工作……”须田言词暖味地,没有把话问完。
“因为我先生在去年去世,我唯一的女儿也出嫁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每天无事可做。”
“原来如此,一定很寂寞吧!”
“是的,所以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事可以做的,当我看到音乐比赛大会正在征求厨师的报道:我就来了。本来我对烹饪并不擅长,可是我喜欢做莱,所以我确信我能胜任这个工作。”
“原来如此,你的心意很可贵。”
“我女儿也一直在学小提琴,只是她没有当职业音乐家的本事,不过,可以做为婚后的休闲消遣,偶尔拉拉琴。”
当市村智子在说话时,道原和代送来茶水。
“谢谢,不敢当。”市村智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因为女儿也学过琴,所以我想为年轻的小提琴家服务是很好的,就……”
“是的,我明白了,但这个工作并不轻松。有七名男女青年参加决赛,所以这一星期每天要作七人份的餐点。”
“我知道。”
“原先我是想让他们也帮着做点事,但是朝仓先生……你也知道就是音乐指挥家朝仓宗和先生……认为比赛必须以完全相同的条件参加,所以一切都要替他们准备完善。”
“那是当然。如果让他们帮忙洗餐具,手变粗糙或受伤,事情就严重了,说不定还影响到他们的一生前途。”
“是啊,朝仓先生也是这样说。”须田带着苦笑。
“工作虽然繁重,请不用担心,我看起来虽然不年轻,体力还是不错。”
“是的。……”须田干咳一声说:“能够这样最好,我们也很感激。不过由于预算的关系,不能付出很高的酬劳,昨天那个人可能是不满意待遇,所以拒绝……”
“这一点您不用顾虑,”市村智子打岔道:“这是我自己请求的工作,我可以不要报酬。”
“不,那是不可以的……”须田很惊慌地说。
“我的经济情况非常好,不需要这笔钱,请把这个预算用到别的地方去吧。”市村智子微笑道。
如此一来,须田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这个女人了。
“那么,就照你的话吧……但,真的可以吗?”
“是的。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请直说。”
“工作场所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哦,你是说那个要住一个星期的地方吗?……那是一个很大而古老的建筑物,现在正在整理内部和装满。”
“我是想能不能事先看看厨房的设备和料理台?这样我比较好办事。”
“哦,原来是这样。”须田点头道:“没间题,不过现在很多木工正在工作,会很嘈杂。”
“我是不在意嘈杂的。能不能告诉我地点?我会自己开车去。”
“当然可以。请稍等一下。”须田走到办公桌旁,在自己的名片后面很快画好简单地图,递给市村智子。
“就在这里。你到那边后把这张名片交给那边的人,说明来意,就会让你进去。”
“谢谢。”市村智子把名片收进皮包里,很客气地道谢后走出局长室。
正悠闲地修剪着指甲的道原和代见她走出来,立刻把指甲刀放迸抽屉里。
市村智子十分客气地对道原和代深深一鞠躬,告辞离去。
须田送市村智子到门口。转身对道原和代说:“她是免费服务,太好了!我们正为了筹措资金头痛呢!”
“她?真是奇特的人。”
居然有人只要工作不要酬劳,真是难以置信。
“我看还是算了吧!”道原的口气不甚热络。
“为什么?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绝不会有好结果,就拿我到这里时的条件来说……”
须田急忙逃进局长室,关上门。
三
“玛莉,快起来,玛莉!”
被一阵猛烈的摇晃弄醒之后,樱井玛莉睁开眼晴。
“几点了?”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五点半。”
“早晨吗?”
“废话,这还要问。说好从今天开始要早起的。”玛莉的母亲樱井充子用生硬的口吻说。“快起来吧!”说完还拍了一下手掌。
“昨晚到两点钟才睡……”玛莉口齿不清地说着,还张口打了一个大哈欠,把穿着睡衣的身体又躺回床上去。
“你干什么!快起来!”充子毫不妥协地拉起玛莉,开始动手脱她的睡衣。
“别这样,好冷。”
“去浴室冲个澡,那样才会清醒。”
玛莉只好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认命相,下床向浴室走去,一面还哈欠连天。
再怎么说也应该慢慢来,何必第一天就五点半起床。
……开始先七点起床,第二天再提早到六点半,然后六点,这样的渐进式才是好的。
“妈妈是魔鬼士官长。”玛莉边嘀咕边走进浴室。然后又接着一个大哈欠。
她尽情地用热水淋浴,企图把睡虫和皮肤上的油垢一起冲走。
别人是否也如此紧张?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真知子说过她要睡到中午才起来。
不过,照母亲的解释是。“她要使你大意轻敌。”——玛莉心想:对一个从小就在一起学小提琴的朋友也如此不信任。末免太令人伤心了——
充子这么早就把玛莉叫起,原因是决赛从上午十一点开始,如果不改掉夜猫子睡早觉的习掼,那天到十一点就不能清醒着参加比赛的。
所以必须趁早调整身体情况及生活习惯,才能在那时有足够精神去发挥。母亲条理分明的解释颇具说服力,像玛莉这样性格散漫的人只有服从。
的确,在音乐比赛一决胜负的舞台上,任何琐碎的事都足以影响演奏,光凭技术绝不是百分之百可靠。
玛莉小时候的小提琴老师原是个很有潜力的女小提琴家。可是每次比赛都名列二、三名,始终拿不到第一,原因是她每到比赛那天,总是没来由的烦躁,而无法将实力完全发挥。
“平时能演奏得更好”,这种话在比赛大会上不具任何意义的,唯有在那一天,在短短几分钟的乐章里表现出水准才是胜利的。
当然这有一些是要靠运气。例如在决定那一天所指定的协奏曲曲目。
也许已经将指定曲练习得能全部演奏,但毕竟每个人都有他所擅长和喜好,遇到的指定曲是自己所拿手的,抑或是不擅长的乐章,只有但凭运气了。
像这样听天由命的比赛,玛莉十分反感。但是当她想到若能突破难关便可获得的代价时,她就可以扬弃这种心情和想法——
淋浴后头脑清醒多了。
当玛莉走出浴室时,母亲充子己经为她准备好新的内衣和慢跑装。
玛莉换好衣眼,吹干弄湿的头发,然后走向餐厅。
“快一点,已经六点多了。”充子边催促,边把刚榨好的柳丁汁交到玛莉手中。
“才第一天,不要那么紧张好吗?”玛莉说完低头喝果汁。
“不行。就是因为第一天才要严格执行。”
“是的,遵命。”玛莉用小丑的口吻调皮地说:然后将果汁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问道。“爸爸呢?”
“学术会议要到明天才结束。”
“哦,我想起来了。”
玛莉的父亲是医科大学的教授,去参加在京都举行的学术会议,这一星期都不在家。
“快去吧。”
“外面很冷吗?”
“跑步后就不冷了。”话说得极理所当然。
玛莉走到玄关,慢跑鞋已经摆在那里了。
“毛巾给你。”
玛莉接过对跑步不会造成干扰的小毛巾,走出玄关。
“要小心车辆。”充子吩咐道。这里是住宅区,在早晨六点是很少有车子经过。更何况玛莉是跑在人行道上。
大门的锁都己经打开。凡是和玛莉有关的事,充子是丝毫不马虎,总是无微不至。
在原地轻轻踏两、三步,玛莉开始向前跑。
“刚开始不要跑得太快。”充子跟到门边说道。
“知道了。”玛莉看着前面回答后面。
才跑几步,后面又有声音追上来。
“小心野狗!”
玛莉已经不想回答了。
玛莉在早晨清静的人行道上慢跑。
空气比较凉爽,天空还是阴暗,可能是稍许寒冷的一天。
跑了一段距离之后,身体逐渐热起来,呼吸也比较急促。
她放松步伐,采取跑与走的中间速度——被母亲从睡梦中叫醒是件不愉快的事,但这样运动后却又感受到晨间慢跑的快感。
也许会怀疑小提琴演奏大赛和慢跑究竟有何关系,原因可能是,演奏小提琴也是一种重劳动,体力占很大的部分。
尤其是和管弦乐团合作演奏协奏曲时,所耗的体力是相当惊人的,到了决赛更可见体力的重要,包括独奏的指定曲,大约要演奏两个小时以上——有时甚至会达三个小时。
如果身体差的人,勉强的支撑演奏到最后一曲,其结果必定是悲惨的失败,充子要玛莉晨间慢跑,就是要训练她的体力。
已经跑到斜坡,今天早晨希望能跑上去。根据当天的情况而定,有时是走上去。
玛莉加紧脚力,由坡路跑上去,在过了一半斜坡时,她觉得有些痛苦。但心里想,以现在的状况应该可以坚持下去。
“觉得痛苦得无法忍受时,已经走过路的一半了。”
这是母亲充子对中学时代的玛莉所说的话。充子在年轻时也曾经以小提琴家为努力的目标,她有强烈超越性的想望和不服输的个性。当她以第一名的成绩由音乐学校毕业时,觉得前途充满希望,不料却在一次车祸中断了手臂,这样的悲剧使她只好放弃成为小提琴家的梦想。
当她在医院住院治疗时,年轻的主治医师就是樱井。
充子把自己的遗憾变成对玛莉的热切希望,玛莉三岁就开始学钢琴和小提琴,当她五岁时,每天练琴时间长达五个小时。
玛莉长大以后,回想自己小时候练琴的耐力,觉得真是难能可贵。
玛莉的个性比较沉静,也许是这种和母亲不同的个性,才使得长久的练琴没有对她构成痛苦的负担——
距离在斜坡上的玛莉大约一百公尺左右,有一辆小型汽车慢慢追赶玛莉。
“成功了!”
玛莉跑到坡顶,一面喘气一面欢呼。然后她准备下一段路改走步。
道路是一个小转弯,经过公园旁边。
路上已经开始出现较早出门的上班族,以及晨起运动的慢跑者。
玛莉以竞走的速度走着,一面用毛巾撩脸,她比较容易出汗,这也是充子比较担心的一伴事。
因为演奏时由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可能会流进眼睛里,眼睛会刺痛。看到母亲那副担心紧张的样子,玛莉曾经说:“在眼睛上部装一个帽沿吧!”
一小型汽车行驶到坡顶后稍微加速,不过距离玛莉仍然大约有五十公尺左右。
只是玛莉有时侯会不了解自己,她虽然知道自己是朝什么方向走,但却不知那是自己的梦还是母亲的梦。
玛莉至今井末对母亲表示反抗,她始终听命于母亲,努力学习小提琴。当然,玛莉自己也很喜欢拉小提琴,要她放弃小提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但是在音乐大赛方面,母亲总觉得缺乏竞争的心的玛莉努力不够。
“独生女就是娇生惯养。”这是充子的口头禅。事实上如果玛莉不是独生女,充子也没有办法把全部精神都放在女儿身上。
玛莉走进公园,小客车也停车。
说是公园,其实只有一个小水池,池边环绕一条小路,如此罢了。玛莉站住缓缓向四周看。
她想到母亲现在一定边看表边着急,想像中母亲的样子令她觉得好笑。她曾经半开玩笑跟妈妈说。“我们一起跑好不好?”
老实说,玛莉并不讨厌这段慢跑时间,虽然慢跑也是母亲锻炼她的课程之一,但是能够暂时离开妈妈的控制,这使玛莉得到些微解脱。
玛莉走出公园又开始跑。
这时候她以马拉松的速度跑着,迎面吹拂来的风带来快慰的刺激。
小客车也开动了,这里是一条路,两侧是高墙。这条路并没有分人行道与车道:所以玛莉尽量靠右边跑。
小客车加快速度缩短和玛莉的距离——有几个穿着学生制服,可能是中学生的男孩从前面转角处吵吵闹闹走过来。
汽车减速慢慢停下。
“小妞,加油!”
“真够帅!”
玛莉不理会男孩的取笑,她稍微加快脚步,在路口转弯。
玛莉还没有男朋友,应该说她没有交男朋友的时间,练琴、不停的练琴,由母亲排定的作息表只有练琴和调整体能训练两件事。
在决定要参加决寒后,母亲给她短暂的时间去自由玩乐,并给她钱去玩。但是对一个不曾自己去玩的女孩子来说,她现在只会到百货公司去购物,或与朋友去看场电影罢了。
常和真知子她们开玩笑说,真是一点生活情趣也没有在同期的朋友中已经有人订婚了,还有人和男友一起做婚前旅行,也有经常是话题主角的“多情女郎”或男孩。即使有人并未到那种程度,但也都有一、二个异性朋友一-可是依充子的说法是:“那是企图让别人大意轻敌的伪装。”
不可能每个人都是这样吧,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充子那样以小提琴为生活的全部,玛莉已经二十一岁了,好像常有人来向爸爸提亲,当然,这方面的事充子一概否决,最近爸爸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尤其是充子对这次玛莉参加决赛似乎抱着极大的希望,父亲所持的态度似乎是,比赛结束之前什么都别说。
玛莉本身对结婚或相亲之事也没什么兴趣。如果把小提琴比喻做玛莉的恋人,充子一定会很高兴。但是从来没有这样表示过,因为她不想看到母亲因此高兴的样子,其实她心里的确是有这样的感觉。
“啊——”玛莉停下来,她觉得有砂子进入慢跑鞋里。
她先向左右看一下,走上二、三阶的阶梯离开了马路,她在一个人家房子的玄关前面坐下,脱下慢跑鞋。
她在对面的门恰好在这时侯打开,有人出来。她们互看一眼双方都出现极惊呀的神情,那位也穿慢跑衣的年轻女性——和玛莉的慢跑衣一模一样——
也难怪,这个厂牌的慢跑衣是非常畅销的。可是……
对方也看着玛莉。大概是哪一家的主妇吧,但一定是新婚不久的年轻太太。
双方接着都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笑容。然后那位女子举步起跑,慢慢从玛莉的视界中消失。
玛莉心想,完全相同的装扮,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最好等那位女子跑远了,自己再跑。她穿好慢跑鞋,仍坐着歇口气。
一辆小客车由面前开过,玛莉心里又想,不知那位女子能否察觉后面的来车。当然,这不是一条狭窄到不能避开一个行人的路。
“该走了。”玛莉站起来,用手拍一下屁股,回到马路上。
玛莉跑上路之后,发现方才那辆小客车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她觉得很奇怪,那辆车究竟是以多么快的速度开走了?
玛莉随即看到刚才相同装扮的女子倚靠在路边的墙上。
怎么回事,不可能跑这点路就累了吧?玛莉加快速度跑上前去。
“你不要紧吧?”
玛莉说完后倒吸一口气。
那位女子的左臂己经染成红色,靠近手臂中间处有一道锐利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流出。
“你要振作点,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玛莉奔跑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大门前,急促地揿电铃。
四
“课长在干什么?”根本刑警向片山义太郎问道。
这里是警视厅调查一课的早晨。
那个身分不明的女尸已经送去验尸解剖了,现在正等检验结果。片山义太郎咋日在附近查访了一整天,到现在还觉得两腿酸痛,不过,如果才奔波一天就叫苦的话,是没有办法干好刑警的。
片山义太郎向着栗原课长的方向发愣,他心里在想,我可不是自己愿意干这一行的,辞呈早就送出去了,可是上面的人压根儿就不予理会。
栗原课长表情严肃地闭上双眼。栗原课长生就一张娃娃脸,尽管他再严肃,仍然令人感觉不出威严。
可是,他确实是个很有才干的警视(警察的职称之一),同时又是很精明干练的调查课长,这是警视同仁所一致公认的,虽然他有个不良习惯,就是忘性太好而记性不好,这一点常带给他很大的不方便。
“哦,原来是用耳机在听什么好听的节目。”片山义太郎说道。
“原来如此,那个就是叫随身听的东西吧,我还以为他耳朵装了助听器呢!”根本刑警话说得也够辛辣。
“唷?”
片山义太郎突然瞪大双眼,由于栗原课长突然拿起桌上的原子笔左右挥动着,嘴巴还念念有词。
“课长是不是发疯了?”根本很认真地说。
“我明白了……他自以为是音乐指挥家。”
“你说什么?哦——他是在听古典音乐。”
“可能是吧!如果是地方戏,没听说过需要指挥家的。”
大概是音乐十分激烈,栗原课长的手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在桌上来回比划,像特大号雨刷。
“鞋子脏了想要擦一擦的人现在有个好机会。”根本刑警知道课长不会听见,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不久之后,栗原的手挥动太强烈,把放在桌边的茶杯打飞起来,然后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也许是茶杯破碎的声音使课长清醒过来,他取下耳机,面不改色地开始批阅桌上的公文。
“没有那种处变不惊的魄力就不够资格当我们的上司。”根本似乎很欣赏栗原,边说边摇头晃脑的。
小妹在整理破裂的茶杯时,栗原课长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我是栗原。……来了吗?请他到会客室。”
不管来客是谁,只要栗原认为会干挠工作,他通常会毫不客气地拒绝访客。可是,栗原今天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他摸摸领带整理一下领子,干咳一声,然后才走向会客室。
“是哪一个国家元首来了吗?”根本露出狐疑的神色问道。
“来人是朝仓宗和。”正在收拾茶杯碎片的小妹说。
“谁?”根本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你没听说过吗?是很有名的音乐指挥家。”
“哦——你的见识可真广。”
“我是刚才听课长说的。”小妹伸伸舌头。
朝仓宗和……片山义太郎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井不是他对音乐有所涉及,而是妹妹晴美偶尔会听一些简单的乐章。
提起年龄已经相当大的朝仓宗和,是扬名国内外的音乐界巨匠,是少数指挥家之一。
“没错,就是他。”片山义太郎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原来就是把晴美弄得紧张兮兮的小提琴大赛主办人朝仓宗和。
可是,朝仓为什么到瞥视厅调查一课来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课长今天真好笑。”小妹笑道:“他突然要我在会客室里摆一张贝多芬的照片,还要放一部录音机,说是等朝仓声生来了要播放……”
“课长大概是想改行当音乐指挥。”根本偷快地说着,同时点燃一根烟,“对了,片山,你说那个人手上有写字的遗迹?有没有查到什么?”
“嗯?……哦——你是说那件事,因为只能看出〈SUTA〉,下面的字是〈ON〉,或是〈sO〉……”
“是(SUTA〉,不过也有可能是〈SUTAN〉,如std〈台灯〉或s。…p〈邮戳〉,这两个字的外来语和你说的那几个字发音很接近……”
“可是只有这几个字,好像没有办法查出……”
“如果能够查出死者的身分,也许会有什么用处。”
对了,想起来了,那个音乐比赛会叫做“史塔维兹小提琴比赛大会”。片山义太郎想,同样的发音有很多……
“昨天早晨也发生一件伤害案,一位慢跑的女性手臂被割伤,你听说了吧?”朝仓说道。
“是的,我当然知道。”
“好像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找到凶嫌?”
“是的,小型汽车在超过那位女性时,车里的人伸出拿着刀片的手,割伤她的手臂……这真是令人讨厌的事。”
实际上发生事件才是高兴的事,但是不能那样说。
“有一位女子报警。”
“是的,她跑在被害人后面。很遗憾也没有记住汽车的车牌号码及车型,女性向来对这个是没什么概念的。关于这个事件您有什么意见吗?”
“其实,凶手真正的目标是缨井玛莉,也就是那位报警的女子。”
栗原课长听了朝仓的话感到十分惊愕。
“那是……确实吗?”
“刚好穿着同样的运动衣,受害的女性正好在樱井玛莉休息时跑出来,真是命中注定的不幸。车上的凶嫌只看到背影,而且又在转弯的地方,没有发觉是不同的人。”
栗原课长稍作沉思。
“这样说来,那位叫樱井……玛莉的小姐,有什么理由人家要杀她?”
“她是史塔维兹小提琴比赛,参加决赛者之一。”
“原来如此……”栗原课长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那是你主办的。”
“是的。樱井玛莉是个很纯洁的女孩,从不会去怀疑别人,是她的母亲听了这件伤害案后才发现真相的。”
“她因此去找你?……”
“她来找我,要我设法,我对于这种倩况也感到非常遗憾。如果伤势严重,会使她一辈子都不能拉小提琴。”
“这么说来,你是认为有人不希望缨井小姐在比赛时得到胜利,是吗?”
“虽然这样说是太武断了,但并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是参加决赛中的某一个人……”
“我虽然不愿意那样想,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朝仓停了一下,又说。“当然,另外也许有人嫉妒她的才能,各种理由都可以想得出。”
“譬如男性问题……”
“那是不可能的。”朝仓微笑道:“她的母亲对她管教非常严恪,不可能让女儿有谈恋爱的机会。”
“噢,这么说来还是和音乐有关……”
“即使凶嫌本身不是学音乐的,也许母亲、教师里也有人对音乐比赛十分执着的人。”
“照您这么说:凶嫌的范围就相当大了。”
“请你不要误会。”朝仓说道:“我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帮忙调查,你们是专家,抓凶手是你们的事,我来是想请求你们保护参加小提琴决赛的人。”
“这个……我能够了解。警视总监特别打电话给我,原先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哪!”
“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责任范围应该办的事,可是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生的重要转机,不希望为了一个偏激分子而失去一位有希望的音乐家。”朝仓类似男中音的磁性声音,震动着会客室里的空气。
“我了解了。虽然还必须得到总监的同意,但是我可以保证尽量配合你们的要求。”
“那太好了。”朝仓松了一口气。
“……决赛有几个人参加?”
“七个人,可是不必每一个都派人保护。三天以后他们就要集中在一个地方生活。”
“哦?”
“要把新曲的乐谱交给他们,在一个礼拜内他们必须在指定的地方生活,不仅不能外出,而且不能接电话,不能和外界通信。”
“那真是严格。”栗原课长瞪大眼睛。
“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一个礼拜。地点是在郊外树林中的一栋房屋,现在正在整修中。他们将在那里孤立七天,如果有人蓄意要伤害其中一人……”
“或者其中一人是……”
“对的。在那对外隔绝的小天地里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朝仓点点头说:“他们都很年轻,被关闭在某一个地方达一星期之久,和外界又不能联络,精神不坚强的人会受不了。”
“必须做得这么彻底吗?”
“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们。”朝仓说道:“专业演奏家是非常严格的,必须随时在紧张中生活,如果只是一星期的压力就无法忍受,如何能成为职业小提琴演奏家?那充其量当个学校音乐老师罢了。”
“原来精神力量也是比赛的要素之一。”
“不错。”
“那么,在这一星期内警察到那里去吧!”
“穿着制服的瞥察在那里迸出还是很不方便。正常状态下的压力对她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形成异常状态就是我们的责任了,所以,我想能够派便衣刑警的话,比较适合。”
“要刑警……”栗原不能不觉为难,因为正值刑案忙碌时,压根儿就没多佘的人手。
“最好是不要太引人注目的人。”朝仓不管栗原面有难色,还继续提出条件,“最好是不要让人感觉到有这个身分特殊的人存在……而且,本领要好。”
“噢。”栗原课长点点头。朝仓说到这样的程度,栗原觉得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点头答应算了,因为不可能有完全符合条件的人。
“除此之外,还要……”栗原略作思考,说道。“比方说多少要有些音乐修养……”
“不!正好相反!”朝仓立刻否决道:“因为有关新曲的诠释,照规定是绝不可以受任何人的帮助或影响。如果派一个有音乐修养的人去,也许他会对新曲表示某种意见。加快某些节奏,或减弱某些音符强度,这样就违背规定了,所以需要一个完全不懂音乐的人。”
“唉,我知道。不要绝对音感,而是要绝对钝感。“是的。如果提到贝多芬,只知道《第五》的当当当——当——,这样的人最好。”
“原来如此。”
栗原课长心里产生了几乎是绝望的心情。这是他所尊敬的朝仓宗和的请求。如果答应他的要求,也许年底会送来一张“第九交响曲”演奏会的招待券,那样可以节省五千圆,省下来的五千圆可以买威士忌……不,那倒是其次的事。
“最好能再增加一样……”朝仓说:“参加决赛的人会显得很神经质,尤其是愈接近决赛那天愈严重,有些人会紧张而发生歇斯底里的情况,所以必须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懂得体贴的人才好。”
“是。”栗原唯命是从。
“还有一件事,我想派去的那位刑警一定是男性,参加决赛的七人中有四个是女性,而且都还是音乐学校的学生或研究生。”
“是。”
“如果她们和刑警先生之间……发生那个……就不好了。”
“当然,绝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栗原课长的口气已经有几分忍耐不住地愤怒了。“不,我的意思不是那样……”
朝仓摇头道:“她们也有可能去袭击刑警先生的。”
“不可能吧!”栗原课长又瞪大眼睛。
“在过度的紧张中,往往会去寻求发泄的地方,因为她们是处在特殊的心理状况下。过去就曾经有过主动追求身边的男士的例子。现在除了竞争的对手有男性外。只有派去的刑警先生了。最好是遇到这种诱惑仍然能坚持拒绝的人。以上就是我的希望。”
栗原课长叹一口气:要像不存在般完全不引人注意,而且要有好本事,完全不懂音乐,除此之外,还要体贴,更要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倩操。
尽管现在是电脑发达的时代,如果把朝仓先生提出的条件输进去,电脑的回答一定是“没有这种人”,要不然就是“要认真点做事”。
“怎么样?有没有适当的人选呢?”朝仓问。
“这个嘛……”栗原课长沉吟了一下,突然茅塞顿开道:“对了,那个小子最适合!”
“想起什么人了吗?”
“是,有一个人非常适合,既不起眼又不懂音乐,而且有女性恐惧症。”
“不错,这样的人最好。”朝仓露出兴奋的表情,具磁性的男中音又使室内的空气震动起来。
“是……”
唯一的问题是有无“才能”……可是……,栗原课长不忍使朝仓宗和失望。
“我都明白了,这事交给我办吧。”栗原课长点头答应后又说:“不过,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呢?”
“可以带一只猫去吗?”
“这么说,哥哥是要去保护参加史塔维兹音乐大赛决赛的人罗?”
“是啊!”片山义太郎现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课长说。这种优雅的事只有我才适合去做。”
“哦……”晴美似乎还不太了解,“可是,为什么还要带福尔摩斯去呢?”
“不知道。反正不是带三味线(一种三弦琴),有啥关系呢?”片山义太郎牛头不对马嘴逃说:“再来一碗!”说着把挖空了的饭碗伸向晴美。
“不过,这样真是太好了,你可以保护樱井玛莉小姐。”
晴美微笑着说。
“不光是保护她一个人。”
“我知道。可是事实上她的确是受攻击的目标啊!”晴美对自己的判断好像很有信心,她接着说:“如果听我的话早去保护她,那个割伤别人手臂的凶手不是早就逮到了吗?”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片山义太郎把汤倒在饭里,又说道:“我可以到那边去休息一个星期了。”
“还说这种话。”晴美瞪一眼哥哥,说道:“这个责任很重大,知道吗?”
“当然知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刑警。”
“哟,这么有出息的话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晴美说完又转过头对正在吃饭的福尔摩斯说。“一切全靠你了,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扭动了一下耳朵,又泰然自若地继续吃饭。
“还有两天吧?”晴美说道:“这一段时间怎么办?”
“嗯,听说这两天由当地警局派刑警来。”
“噢,是一直跟在缨井玛莉小姐边吗?”
“不是只有樱井玛莉一个人,是七个人!”
“为什么?”
“因为其他决赛者的父母也提出抗议,仅保护一个人是不公平的。”
“可是,只有玛莉小姐有危险呀!”
“大家都坚持自己的孩子是最有希望获胜的,也是最危险的。”片山义太郎答道。
“真想不到。”晴美笑着说:“好像不被攻击就不光荣似的。”
“自尊心的构造是很复杂的。”片山义太郎点点头说道:那神态好像他很懂心理学。
“今天休息一天有什么关系?”玛莉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
“不行!”母亲充子十分坚持。
“一天没有慢跑也不会怎么样。”玛莉犹在力图争取,“而且以后有一星期都不能外出,当然也不能慢跑。”
“可以在房里跑。”充子的口气仍然严峻。
“在走廊上跑吗?别开玩笑了,人家会笑的。”
“问题是能坚持到最后还笑的,别人要先笑就随他们去笑。”
充子是个百分之百令出如山的人,她计划的事绝不改变。玛莉只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今天早上也是巡逻车开路吗?真没面子!”
“令天早上好像还没有来,再不来就要影响我们的作息了。”
正说着时,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
自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我是目黑局派来的人!”
玛莉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
“请把警察证件让我看一下。”在门里的充子说。
玛莉觉得自己的脸直发热,实在难为情。充子从门眼里向外看过后,才放心地取下铁链,打开门锁。
“早安!”
玛莉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是一个穿着慢跑衣的大块头男人。
“哟,这是什么打扮?”充子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在突发的危机中保护小姐,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起跑。”刑警说。
“你……是石津先生吧?”玛莉说。
“上一次是……”石津寒喧道:“准备好了吗?”
在充子还莫名其妙时,玛莉趁机往外跑。
石津立刻跟着跑。
“原来……片山先生担任保镖的原因在这里。”石津边跑边说。
“给你们带来麻烦,真不好意思。是母亲太固执了。”
“不,不,片山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是吗?”
“因为他一听到凶杀案就就会昏倒。”石津说得相当夸张。
“就是上次替我接电话的那位小姐的哥哥吧?”
“是的,虽然和妹妹比起来差多了,但确实是个好人。”
“片山先生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玛莉笑着说。
“当然。他对每一伴事都很认真,所以就更有趣。”
“他现在八成在打喷嚏了吧。”
两个人向着斜坡跑去。
“请问是什么时候决赛?”
“一个星期后。”
“一定很累吧?”
“那有什么办法?就是为了决赛才每天这样卖力。”
“决赛是多少公尺呢?”
“什么?”
“一定是长距离吧?”石津问道:接着又问,“上次你好像还带着小提琴,也要拉小提琴吗?”
玛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又想,才说:“多少是要的……”拼命地忍住笑。
两人并肩跑过斜坡,经过公园旁边。
“就是在那个路口转弯的地方。”玛莉说:“如果凶手的目标真的是我,那实在太对不起那个女子……”
“又不是你害的。说实在的,这个社会上真是有不少怪人。”
怪人……。在别人眼里看来……玛莉想,我们也算是怪人吧!
把一切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小提琴上,只是为了一天的比赛,辛苦了几年的岁月,只为了获得这一次的胜利……
玛莉实在不愿意这样承认……有人还会蓄意去伤害竞争的新手,而这种人也许潜伏在比赛者之中,更有可能埋伏在他们的父母或教师里。对那种人来说,贝多芬和莫扎特都没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是争取胜利的手段罢了……
那位女子手臂上流出鲜红的血,这个冲击一直深植在玛莉的内心里。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为何要竞争到这么激烈的程度?音乐原本是给人快乐、为兴趣而存在的呀!
玛莉当然没有拒绝比赛的意思。为了母亲她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但是她又不由得想到那个为比赛而施行暴力的凶嫌,如果不是这样,心情会轻松多了……
五
“玛莉,起床时间到了。”充子边喊边走进房间,随后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玛莉已经完全准备好,坐在书桌前。
“早安。”玛莉微笑着说:“我也有点紧张呢!”
“可是……还有一个星期。不能现在就这样紧张呀!”
“妈妈的要求实在很矛盾。”玛莉笑着说:“一方面要我早起,另一方面又说……”
“这一点不重要……”充子避开话题,却又很担心地问,
“身体状况如何?”
“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在十点钟左右来接你吗?”
“应该是的。”
“行李箱呢?”
“不是妈妈你咋天拿到楼下去了吗?”
“噢,我忘了。”
“真是的。其实妈妈比我还紧张。”玛莉笑着说。
“快把小提琴拿好,要吃完早餐才能走哦!”
“妈妈,我又不是要到国外去。”玛莉说着,起身向楼下走。
“到国外去还能打电话,你们这一个星期连电话都不能打……玛莉,你一定要尽全力去表现。”
“表现到令人发腻的程度吗?……”玛莉说道:“除了我,还有谁会带那么大的行李箱?”
“里面装的东西都是会用得到的,绝不多余。”充子边给玛莉倒咖啡边说道:“有换洗衣服和毛巾,盥洗用具、化妆品。还有……那个没有问题吧?”
“嘿,正在中间期。”
“可是,情绪紧张时周期可能会不准,我看你还是带去吧!”
“那就放在里面吧。”玛莉说道。本来她可以自己做这件事,但是如果让母亲帮她做,母亲会更高兴。
玛莉看着充子神采奕奕地上楼去为她拿东西。
这是一个星期的开始。
玛莉慢慢喝着咖啡,身体里绷着满满的紧张感。以前玛莉参加过多次比赛,老实说: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气氛。
由于她与生俱来的个性较散漫,偶尔体验紧张感,对她而言也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一次和以往的比赛可大不相同,持续一个星期的紧张,玛莉简直不敢想像会有什么状况发生。
“她还在练吧?”父亲很担心地问。
“是啊!”母亲担心着时间,“我去叫她来吧!”
“该带的东西别忘记,要留下一点宽裕的时间。”
植田克洋是T大学的教授,女儿真知子这一此能晋入音乐比赛大会的决赛,使他在大学同事之间很有面子。如果能得到冠军,那就太美妙了。他希望一定拿到第一名。
“她能办到,一定能……”
植田像在自言自语。事实上真知子的实力确实颇具优胜水准。
若有问题,那就是对新曲的诠释。真知子对首次接触的曲子通常都比较会怯生,虽然可以照谱演奏得很流利,但稍微缺乏迅速诠释乐曲的能力。
如果能事先知道是什么乐曲,就能给她中肯的意见,如果能知道作曲者是谁,至少可以猜到乐曲的倾向。
植田虽然也暗中向熟悉的有关人员及作曲家打听消息,但是没有得到丝毫结果。这种情形是第一次遇到。植田只好祈祷新曲不是很难诠释的乐曲。
植田路子走到地下室。
真知子正在演奏门德尔松的协奏曲第三乐章,是以MMO(无歌唱与独奏)唱片伴奏。
曲子己经进入尾声,路子默默站在一旁等着。
“原来妈妈在这里。”真知子演奏完曲子才发现母亲站在旁边。
“情况不错嘛。”路子微笑道。
“马马虎虎。”
“时间快到了,去准备吧!”
“知道了。”真知子扶一下眼镜,放松小提琴的弦,收进盒子里。
“以练习时间来说:一定是你练得最多。”路子说。
“问题在决赛那一天。”
“话是不错,但是如果多练习,信心就不一样了。”
路子边说边环顾地下室。地下室约六坪大,没有窗户,完全是为真知子的练琴而建造的。
无论任何人——就是真知子的至交好友都不知道有这个地下室。
在真知子还是中学生时,路子说服丈夫建造这个练琴密室。当时她所持的理由是以免练琴声妨碍到邻居的安宁。
路子真正的心意倒不是怕制造噪音,而是防止别人知道女儿花多少时间在练琴。
“你家小姐一定经常练琴吧?”
“才不呢!她才懒得练……”
跟这种类似剧本台词的寒喧其实是相反的。从小就每天一定要练几小时的琴,唯有真知子好像“真的”没有练习,因为从来没有人听到由她家传出小提琴声。
虽然是“不练琴”,真知子却经常是保持领先的地位,使得其他父母心里非常狐疑。
事实上,在这个彻底隔音的地下室里,真知子比其他同学多一倍的练琴时间。
“不知道那边的练琴房是什么样子。”路子一面从地下室走上来,一面问道。
“听说全是个人房,每个房间的门都有隔音设备。”真知子回答母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行,那一招是不能用的。”真知子笑道:“大家都拼命在努力,小手段是不管用的。”
“不,”路子说道:“大家都紧张到极点,对一点小事都很敏感,反而会更有效。”
“是那样吗?”
“是的。你和别人错开练琴时间,假装不常练琴的样子。”
“好吧,如果能够的话我会那样做的。”真知子似乎不甚热中此道。
母女两人走进客厅,父亲坐在那儿,似乎很局促不安。
“准备好了吗?”
“嗯,没有问题了。”
“你要努力。决赛时我会去的。”
“如果爸爸能够打听出来,我保证真知子一定能够获胜。”路子说道。
“这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用尽各种方法,还是打听不出,可见这次是起用了无名作曲家。”
“这件事并不重要。”真知子一面打哈欠一面说。
“不,很重要的。”路子皱起眉头说:“在决赛时若得不到优胜就完了。”
“我知道:我会得到的。”
“拜托你。如果你得到,就是要去维也纳我们都会让你去的。”
“我另外有想要去的地方。”
“哪里?巴黎?还是伦敦?”
“迪斯尼乐园。”真知子接着又说:“我去准备了。”
七点整,大久保靖人醒过来。在他张开眼睛的同时,闹钟也响了——和每天一样。
他伸手按住闹钟响铃。
在一间只有三坪大的廉价公寓里,被隔壁人家的闹钟吵醒,这是稀松平常的事。
“终于到了……”
大久保靖人从床上起来后,自言自语道。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紧张,也许这就是紧张的证据吧!
如果能以平常心和往常一样的生活,那是最理想的。
他以最快速度洗脸、铺床。一个星期不回这个窝,至少也该稍作打扫。
但是,现在只有七点,如果使用吸尘器,一定会吵到还在睡梦中的左邻左舍。车子是九点来接,他决定先吃一顿简单的早餐,然后再打扫房间。
大久保靖人拿起钱包走出公寓。他的房间在二楼,他从咯吱咯吱响的楼梯往下走,到五分钟路程的吃茶店。这家吃茶店从早上七点开始为上班族供应早点。
“早安。”已经很熟悉的女店员送来一杯水。
“从今天起我要一个星期不回来。”大久保靖人说。
“要去旅行吗?”
“差不多。”
“当学生真好命。”
大久保靖人慢慢喝着咖啡,——七个年轻人为音乐决赛而竞争一个星期——大久保心里想。这七个人之中,靠自己赚生活费、自己缴学费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吧!
在预赛时所碰到的参加者,每个人都是好家庭的少爷、千金,他们毫无顾忌地聊天、大声地笑,舒舒服服地演奏小提琴。
那些人从来没有过一面拉琴、一面担心吵到邻居的经验吧!用父母的钱买价值昂贵的小提琴,演奏着在极贫穷中死去的天才音乐家们的作品,大久保心里也很明白,在那些富家子弟之中也有真正的天才,虽然就其他附带条件来说是极不公平的。
大久保告诉自己:别再去想别人的事了,我就是我,在这一星期中,我要和自己作战。
对大久保靖人而言,这是最后的经验。他的家庭是绝没有多佘的财力使他成为音乐家。
他是长子,他有照顾父母的义务,如果在这一次的比赛中失败,他决心就此放弃小提琴。
大久保边吃土司边想。下一次再到这家店吃早餐时,我的命运己经决定了。
当他这样想时,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滋生什么感慨,回想起来,过去的每一天几乎都在紧张的备战状态。
“你怎么啦?”女店员站在旁边诧异地问。
“什么?”大久保抬起头。
“你好像很紧张,别是有什么想不开吧?”
“你明白了?……”
从电话里听到的男人声音非常冷淡,令人觉得无法抗拒。
“是,我知道了。”
“这件事如果被别人知道:你我都完了。”
“是。”
“你要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也没有。”
“我知道了。”
“好吧。”
沉默一阵之后,
“那么……”
“好吧,在那边见面。”
挂断电话。
她拿着电话筒愣在那儿好一阵子,然后慢慢放回电话机上。刚才对方挂电话那一声“咔”,几乎使她的心脏不胜负荷。
“车子来了!”
樱井玛莉听到母亲这么说,立刻站起来。
走到门口,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小型巴士。
“我走了。”
“要小心点。应该派小轿车来接,怎么会是这种巴士!”
“妈妈别这样说嘛,多难为情。”玛莉娇嗔道。
“这是你的行李箱。”
“是。”
司机下车来帮忙把行李箱送到车上。
“别忘了带小提琴。”
“不会忘的,放心吧!”玛莉羞得脸都红了。
“早安。”从巴士中伸出头来打招呼的是朝仓宗和。
“啊,是朝仓先生,早安。”玛莉急忙鞠躬问好。
“我要带走你的女儿了。”朝仓微笑道。
“请多指教。”
“我走了。”玛莉向正在做深度鞠躬的母亲说,随后登上巴士。
“玛莉!”真知子在车上向玛莉招手。
“真知子!”玛莉仿佛得救般坐到真知子的身旁。
小型巴士开动了。
“好多的行李。”玛莉难为情地说:“你刚才看到我的行李箱吗?”
“你只有那一个吧?”真知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继续说道:“我有像那样的两个呢!”玛莉惊奇得瞪圆双眼。
“各位早安。”坐在前座的朝仓站起来扶着椅背开始说话,“从现在开始,这一个星期将成为你们最重要的时刻,详细情形到那边之后会再作说明。总之,我希望你们以集训的心情,轻轻松松地生活,当然,这不是去度假,这样要求也许比较困难。”
玛莉悄悄打量一下巴士里的情形,一、二、三……七个人都到齐了。
七个人之中,也有在其他比赛里见过而尚末忘记的面孔。
彼此都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表情冷淡地互相打量着。
“最后上车的一位是樱井玛莉小姐。现在参加决赛的七个人都到齐了。”朝仓说:“不过还有一个人要和各位一起搭车去,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就是负责保护各位安全的警视厅一位刑警先生。”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知子向玛莉说着悄悄话。
“听说是个很有趣的人。”
“男人有趣不如长得帅。”
“真知子,你啊……”
两个人偷偷地笑。
说实话,玛莉和真知子并不是可以互相交心的朋友,真知子竖起一道令人难以接近的墙,据说至今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她的好朋友。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玛莉却是她最能信赖的人。
“虽然他是刑警,但来的目的并不是要监视你们,”朝仓继续说道:“所以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即使朝仓先生这么说:玛莉还是觉得心情很沉重,就是因为她几乎受到攻击,才会导致必须派刑警保护。而且她现在只要听到警察两个字,就会联想到被鲜血染红的手臂。
虽然她一再自我安慰。这不是我的错。可是一想到因为刑警跟着而使这一星期的生活受到拘束,玛莉觉得自己真对不起大家。
“快要到指定地点了。”司机说。
“是吗?说好是在那十字路口等的。”
“我们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点,要不要靠路边等一等呢?”
“也好。噢,那个向这边跑的就是吧?”
“那是一只猫啊!”
“后面还有一个人。”
大家从车窗向外看,像跳跃般轻巧地跑过来的是一只三色猫。后面那个人则是提着行李箱和大衣,喘着气、摇摇摆摆地走。
“那个人是刑警吗?”真知子露出不信任的失望表情说道:“老实说:那只猫还比他像刑警呢!”
“噢,我忘了告诉你们了……”朝仓正说着时,从打开的车门跳进一只三色猫。“听说这只三色猫也是警察的一员呢!”
“好可爱!”
“咪呜,到这边来。”
“多美的猫啊!”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向它打招呼。三色猫轻轻喘着气儿。从通路向里走。来到樱井玛莉脚边坐下。
“你是不是玛莉的专属保镖呢?”真知子向三色猫说。
这时候,巴士外面的人行道上传来很大的声音,原来是那个跑得很吃力的刑警摔倒了,更不巧是行李箱撞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地。
刑警急忙捡起牙刷、肥皂、毛巾、内裤等,胡乱地塞进行李箱内。
“唷,内裤上有一个洞呢!”
“看哪,还带了巧克力糖。”
“他大概以为要去远足吧!”
“还带罐头来了呢!”
巴士里一阵骚动。
总算把散乱的东西塞进行李箱。刑警红着脸走上巴士。
“我……是警视厅派来的。”
“请上车,辛苦您了。”朝仓微笑着迎接他,“栗原警视先生说得没错,果然是一位很独特的刑警先生。”
“我叫片山。”他以为朝仓在弯赞他,带着笑容自我介绍。“喂。福尔摩斯,”然后用眼睛搜巡到三色猫,“到这边来!”
三色猫根本无视于主人的命令,跳上一个空座位,以很优雅的动作躺下。
“这是一只比较奇怪的猫……”片山尴尬地抓抓头自我解嘲。
“没有关系。”朝仓让片山在旁边的座位坐下,然后对司机说:“可以走了。”
“还有人来了!”有人喊着。
玛莉向窗外看去。
“啊,是上一次那位……”
喘着气跑过来的是晴美。
“喂,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片山义太郎把屁股抬离座椅。
“你忘记带手帕了!”晴美说着递过来一个塑胶袋。“换过的内衣要放在这里面。”
玛莉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