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川次郎《淡淡的幽灵》

第一章 生锈的钥匙

作者:赤川次郎  来源:赤川次郎全集 

  1
  “现在,你幸福吗?”
  冷不防被人如此一问,到底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问的人和被问的人,假如是多年好友、夫妇或情侣之类的极其亲密关系者,说出这个问题也许不足为奇。
  假如问的人是精神科或神经科医生,被问的是病人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问的是陌生人,而且当事人正走在路上,突然其来的被人如此一问,恐怕十居其九答不上来吧!
  特别是这一天的片山义太郎,处于非常“不幸福”的状态。
  话说回来,他也不是刚刚失恋。年近三十大关,一见到漂亮的女人就闹贫血的老毛病始终改不了。既不常谈恋爱,当然很少有失恋这回事。
  身为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当然烦恼的事不会没有,尤其是个称不上优秀的刑警,加上见到血就闹贫血的怪病,在刑警中堪称异数……
  今天的片山也不是心倩不好。
  简单地说,只是牙痛而已。
  从早上一跳一跳地痛,过了中午已经痛得无法安心做事。课长一句“好好保重,”他就名正言顾地早退,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本来转去看牙医的,但是他没事先预约,被拒绝了,只给了他止痛药带回家。
  下次一发觉牙齿痛就该好好预约了。片山一边走一边想着时,冷不防地听到那句话,
  “现在,你幸福吗?”
  眼前倏然出现一个麦克风。当然麦克风不是自己跑出来的,而是有人把它伸到片山面前。
  什么玩意?片山大吃一惊。
  留神一看,原来是个扛着电视摄影机之类的男人站在眼前,正在拍摄他。握住麦克风的是位小姐,脸上展露痉挛似的笑容,好像是某某电视台的艺员。
  见到片山吃惊的样子,她说;
  “现在是‘下午漫谈’节目时间,我们向路人做问卷调查。题目是‘现代人的幸福度’,这是现场转播。”
  片山傻呼呼地哦了一声。
  “现在,你幸福吗?”
  又是那句话。片山不以为然地望望摄影机的镜头,问,“那个会出现在电视吗?”
  “是的。你长得很帅嘛!有点像男明星××先生。”
  女艺员想说奉承话,举出一个片山最讨厌的演员名字。
  “是吗?”
  片山原本是个害羞的人,而且很有同情心。通常不管对方如何强蛮,他都不会生气,顶多回一句“我很忙”。
  可是今天实在火气很大。
  “请你直截了当的说出答案,好吗?”
  对方的麦克风再度伸到他面前。
  片山从内袋取出警察证,怒声说道:“我以违反道路交通法,以及侵犯人权的双重罪名拘捕你!”
  “难看死了!”
  “喵!”
  “福尔摩斯同意!”
  “可不是吗?”
  “连你也跟她们一鼻孔出气?”片山斜瞪石津一眼。
  “我吓一跳哪!下午在咖啡室喝茶歇一口气,突然看到哥哥的脸当一声跑出来!”晴美说。
  “这副脸孔很丢人吗?”
  片山还在噘嘴生气。
  他在附近看过牙医后,痛楚已经消除了,可是心情依然不佳。
  “那个还是四十寸大电视哟!”晴美说个不休。
  “难怪你大受冲击了。”石津帮腔。
  “什么意思?”片山又瞪他一眼。“这可不是你来我家吃晚饭的理由吧!?”
  “哥哥,你在瞎说什么来着?”晴美轻轻碰他一下。“别忘了,人类要有互爱互助的精神。”
  “晴美小姐说得一点也不错。”
  怎么不见有人对我互爱互助了?片山独自唏嘘。
  不过,晚饭还是吃了一大顿。
  这是片山家一成不变的晚餐风景。三人加上一只三色猫,正在闹哄哄地用餐。
  “你不应该恐吓电视台的人。”晴美说。“石津,还要不要添饭?”
  “呃……我……”
  大块头的石津忸忸怩怩的模样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为何偷看我的脸色?”片山皱起眉头。“想吃就吃好了。”
  “那就再来一碗!”石津如释重负,把碗递给晴美。“但是……”
  “少一点?”
  “不,多一点。”
  饭桌上经常出现诸如此类的欢乐场面,十分温馨。
  不需要多作介绍了。片山义太郎和妹妹晴美。以及对晴美一片痴心的大个子石津……
  还有——咦,福尔摩斯呢?啊,在在在。
  它已经填饱肚子了,走到角落的坐垫上,一股劲地舔着前肢进行猫式洗脸仪式。然后伸个大懒腰,打个哈欠,似乎称心满意地蜷起身体寻梦去了。
  “电视台的人一定吓一大跳。”晴美一边喝茶一边说。
  “搞不好发掘片山兄来了!”石津说。
  “大器晚成的新秀?”晴美笑了。“也许适合演喜剧!”
  “胡说八道!”片山苦笑不己。“那些家伙也真是的,不分青红皂白就——”
  玄关的门钟朗朗响起。
  “谁呢?-一来了,那一位?”
  晴美走过去应门。
  “对不起,打搅了。”男人的声音。“我是电视台的人。”
  正在吞下一口茶的片山呛住了。
  “十分冒昧。”虽然年轻,头发略少的男人走进来。“我是KSB电视的监制,小姓昌沼。”
  “哦。”晴美接过对方的名片。“抱歉——现在屋里有点凌乱。”
  “对不起。其实,我是想见一见你先生。”
  “嘎?”晴美愕然。“啊,你是指我哥哥?”
  “你们是兄妹?我还以为你俩是夫妻……”
  那叫昌沼的男人穿着时髦的西装,搔搔头说;“原来他有个妹妹……”
  “怎么啦?”晴美问。
  “喔,失敬了。”
  片山从屋里跑出来。“有何贵干?”然后一屁股坐在昌沼对面。“若是对今天的事有所不满,不妨直接向课长投诉!”
  “你一点儿也没变耶!”昌沼说。
  “什么?”
  “当然也不怎么长高。”
  片山吓一跳,目不转睛地盯着昌沼的脸。过了一会恍然说道:“难道你是……”
  “想像一下我的头上长满头发的情形吧!”
  “昌沼!原来是你——太意外了。”
  “你认识他?”晴美问片山。
  “他是我中学时代的朋友。原来你在电视台呀!”
  “是啊。今天在电视上偶然看到你,吓了一跳。记得令尊也是警界的人嘛。”
  “托福啦。我不想干的警探行业!”片山坦白地说。“这是舍妹妹晴美。还有——”
  “多谢款待!”
  里头传来威风凛凛的声音,当然他是——
  “他是石津刑警。我的伙伴。”
  喵一声。
  “哇!”昌沼跳起来。“吓死我了!你的猫?”
  “嗯。它叫福尔摩斯。怎么?你怕猫?”
  “也不是的……只是恰时出现,吓了一跳而已。”
  “怎样恰时出现?”
  “是这样的。”昌沼坐直身体。似乎决定谈什么公事的姿势,调整一下情绪。“我们正在进行一个节目策划,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遇到一点小问题。今天我在电视台的大堂里构思,突然看到你的脸出现画面上,我就想到了。”
  “想到什么?”
  “我想请你帮忙做这次的节目。”
  片山吃惊已。“喂!我是公务员哟!”
  “我知道。我并不是叫你上电视。”
  “那还用说!”片山苦笑。
  “到底是什么节目?”晴美一边倒茶一边间。“警察档案?”
  片山拼命向她打眼色不要多问,可是晴美视若无睹。
  “不,不是那回事。而是幽灵事件。”
  昌沼故意压低声音增加气氮。
  “幽灵事件?鬼故事吗?”
  “幽灵现象。”
  “幽灵……”似乎在那儿听过的名词,片山问:“是不是屋里的东西到处乱跑乱飞的那种现象?”
  “对,就是那个。”昌沼点点头。“我要策划一个节目,请名艺人在闹幽灵现象的房子里度过一个晚上。”
  片山不认为这样的节目有什么吸引之处。
  “那又怎样?有必要出动警察吗?”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替我作证,证明那不是弄虚作假搞出的诡计,即不是假造出来的。”
  “可是——”晴美好奇地说。“当然是假的吧!?”
  “普通的节目制作。”昌沼点头。“对于从事电视工作者而言,我觉得很遗憾。”
  “那么,这次是真东西?”
  昌沼沉默地点一点头。
  “怎么可能!”片山笑了。
  “千真万确!”昌沼认真地说。“当然我还没见过。不过我所认识的名牌寻播,半夜脸青青地落荒而逃!”
  “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晴美探前身体。
  片山叹了一口气。晴美这小妮子就是喜欢稀奇古怪的事。
  “详细情形我不清楚。”昌沼转向晴美说话。“总之,他是个可以若无其事的去到战乱的中东采访的男人,当天却脸青青地颤抖着跑回来。我知道很不简单。”
  “那间屋子有什么来头?”
  “一幢古老的大房了,阴森恐怖……本来是久米谷家的故居。”
  “久米谷?”
  “嗯。虽是名门贵族,但是没落了。最后住着的是久米谷公司夫妇。他们有个很迟才生的独生女,名叫淑惠,是个病美人——”
  昌沼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
  “这位少女在十九岁那年,被男人欺骗了。”
  “哟,好可怜。”大情大性的晴美马上表示同情心。
  “结果,男人只是玩弄她的感情,最终用冷酷的手法抛弃了她。她一度自杀,幸而发现得早,不至丧命。”
  “然后呢?”
  “她父母衣不解带地日夜看护她,好不容易她才恢复一点精神……就在那时一时疏忽,少女投缳自尽了。遗书写着,她不再信任男人什么的。”
  “我能了解的。”晴美点点头。
  “因人而异啦,男人也有很多种。”
  传来一个声音打岔。石津从里头探出头来参加意见。
  “她的父母也灰心了。就在女儿的丧礼结束十天以后,连人带车冲入海里一同自尽。”
  “啊……”
  “大海汹涌,好像找不到他们的遗体……可说悲惨得很哪!”
  “那么现在那幢房子呢?”
  “当然是空的。屋主好像是久米谷夫妇的远房亲戚。就在少女自杀的房间发生幽灵现象的样子。”
  “换作我也会死不瞑目!”晴美说。
  “这样的地方,即使免费我也不想住。”昌沼说。
  “可是,真的有那种事吗?”片山说。
  “真有其事。世上无奇不有啊!”昌沼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电视界也是奇妙,大家喜欢超自然现象的故事,然而一旦正面提出讨论时,却都异口同声的说是故弄玄虚。包括我自己也觉得很怪。”
  “你准备在那幢房子做些什么?”
  “还不能做什么。首先必须找个公平的第三者,不是电视台的人,证明那不是我们舞弊作假的。”
  “你要我做那个第三者?别开玩笑。我有工作在身!”
  “让我来做也可以。”晴美说。“我想见见那个可怜少女的鬼魂!”
  “喵!”
  “福尔摩斯也说好。”
  “那么让我引路吧!”昌沼高兴地说。
  “拜托了。福尔摩斯,咱们一块儿去!”
  “喵!”
  “哥哥也去吧!石津呢?”
  石津犹豫不决。但是他的男性自尊不允许他在晴美面前显示胆虚。于是大声说道:“当当当然我去!”
  算了吧!片山叹息连连。
  “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晴美说。“欺骗那位淑惠姑娘的男人是谁?”
  “我们查过了。结果还是不知道。”昌沼说。
  “真可惜。不然带他一起去就有趣了。”
  “我们这边也有人有同样的想法。”昌沼说。“可是久米谷一家平日不太跟人打交道。结果谁也不晓得那个负心汉是谁。”
  片山耸耸肩。“总之,我因工作上的关系,必须取得上司批准才行。”
  “我知道。你的上司是谁?”
  “搜查一课的课长栗原警视!”
  “栗原?”昌沼拿笔记下来。“你在搜查一课呀!原来你也非同小可啦!”
  “别乱拍马屁!”片山不吃这套。
  “那么,这个周末由我带路吧!白天比较恰当。”
  “恭候光临!”晴美说。
  “再见,片山!我们再联络!”
  说完,昌沼扬扬手,走了出去。
  “喂!可别把我牵连到其他怪事里哦!”片山说。
  “我只不过想示安慰一名受到横蛮的男人欺侮而牺牲的女人罢了!”晴美说。
  那么因蛮横的女人而牺牲的我呢?片山想这样问,毕竟打住了。
  福尔摩斯瞟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喵”了一声。
  片山从它的叫声听出不祥的预感。
  所谓的“幽灵现象,”不可能是真的吧……
  2
  不知过了第几部列车?
  路轨发出的轰然巨响逐浙远去。今田公子好不容易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叹了一口气。
  胆小鬼!懦夫!窝囊废!
  她不是下定决心寻死才来的。可是已经在这里磨蹭了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不,说不定已经一小时了。
  一阵风吹过,身高的杂草沙沙作响。
  不能回去了。出来时已经决定不想活着回去。
  可是……列车风驰而来时,重甸甸的铁块发出轰鸣声迎面压过来,使她失去投身向前的勇气。
  那股凄厉的的风压,足以把她的娇小身躯吹起。
  若是冲上前去,肯定被弹起数十米外,转眼就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被弹起还好,万一被卷入车轮底,恐怕身体四分五裂。那种痛纵然不必一秒钟,也够强烈的了。
  公子害怕。她不想死。她知道自己不想死。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来到这里。她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死了就一了百了?谁能保证?谁也没向死过的人询问过。
  公子在沿着路轨的河堤上信步而行。
  走来这里的路上胡思乱想。想到自己丧礼的场面。挂上黑缎带的照片。他们会用那一张照片?
  她最喜欢出道一周年纪念时的照片。还好在遗书上先写下来了。
  电视台的八卦记者大概都会蜂拥而至。活着时不屑多看她这个小歌星一眼。一旦自杀身亡,又会把她当作大明星看待了。
  社长一定在表面上摇头叹息,称赞她是个温柔可爱的好女孩,其实在心中埋怨:“还没回本哪!”
  一切都无所谓了。她对凡事厌倦透了。
  朋友?对,学校的朋友们,大概为她嘤嘤哭泣吧!
  “公子是个温柔的人——”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说死人的坏话的。
  公子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这想那,不知不觉的来到这里。虽然从近距离看到了“死亡”,然而对公子这样的小女孩而言,那个阴影实在太过庞大了。
  她不愿意回去。但是——如何是好?
  公子想就这样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以做售货员,或是女侍应,一个月赚几万元,租个小小的公寓悄然过日子。她向往这样的生活。
  漂亮的衣裳。舞台上的聚光灯。歌迷的欢呼声。
  两年前的憧憬,现在失去一切意义,变得不值钱了。就像旧了的玩具,纵然发出同样的声音,放出同样的光芒,已经不再吸引她的眼光。
  一切都不需要了。
  她停下脚步。
  来了一部车。车灯在河堤上四处照耀;然后捉住公子的身影。
  车子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公子!”
  下车的是她的经理人柳泽。
  “公子!等一等!”
  柳泽奔上河堤。公子转身就逃。她跑了几步,不料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她不是不想逃。然而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公子!”柳泽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意外极了。你说什么傻话呀?怎么想寻死去了?”
  公子只是啜泣。她没气力说什么话。
  “来,站起来一能走吗?回去公寓再说。”
  柳泽扶着公子走下河堤。
  也许有几分钟之久,公子处于半昏厥状态。当她醒觉过来时,已经躺在柳泽车子的后座里。
  车子在红色讯号灯前停下来。柳泽回头问:“心里好过些没有?”
  公子单手撑住坐垫坐起来。
  “你就躺着吧!”
  “不……”公子摇摇头。“我很抱歉。”
  “真是的。你几岁?十八罢了!我也有过‘厌倦一切,不想活了’的念头,那时已经三十啦。十八岁的女孩子,不应该把这句话当台词来念!”
  柳泽说得很婉转,而且幽默。在演员和偶像派歌手的经理人中,柳泽是相当特别的一个。
  普通的经理人都是口齿伶俐,在小事上斤斤计较的人。柳泽却是温吞水性格的人,而且沉默寡言。
  其他经理人拼命取悦他手下的歌星明星,然而柳泽很少称赞公子。
  可是,当公子疲倦不想说话时,柳泽会为她推掉一切应酬不打扰她。当她寂寞时,柳泽又会适时打电话跟她聊天。
  胖墩墩的柳泽,脸上戴着眼镜,予人好好先生的印象。公子见到他,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我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公子说。
  讯号灯转绿。柳泽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那样还不够。你必须对那家伙死心。不然他只有伤害你。”
  公子决定寻死以前,大概不会了解这番话的涵意。
  她会喊说:“伤害就伤害吧!因为我喜欢他!”
  接近过一次“死亡”后,公子的心境改变了。曾经那样钻牛角尖的事,好像做梦一样。
  “没事了。”公子说。“我会忘掉他!”
  “那就好啦。”柳泽用平日的语调淡淡地说。
  “对你是好事。”他不住地重复。
  公子流下眼泪——奇怪,想死的时候并没有哭。
  柳泽的说法令她觉得温暖喜悦。并非因为他是经理人,而是一个,“人”的关怀使她觉得温暖和喜悦……
  车子进入公寓大厦的停车场。心情放松之故,公子有点迷迷糊糊的打盹。
  就在此刻,车子突然紧急煞车停下来,公子一下子受冲击而觉醒。
  “怎么啦?柳泽先生。”
  “我见到社长的车。”
  公子这才留意到,社长的大型外国车在停车场,霸道的超出车位规格线外。
  “我的事被社长……”
  “当然我没说过。可是一接到你的古怪电话时,周围还有几个人。”
  “真的?”公子胆怯了。“社长大概很生气吧!”
  “这个……镇定些。现在没事就好了。”
  车子停在固定位置后,柳泽和公子一同走进大厦的大堂。
  “等一下。我先看看情形。”
  柳泽率先走进大堂四围巡视一趟,然后催促公子一同搭电梯。
  他怕八卦周刊或体育报的记者闻风而至。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公子又因不安而脸色苍白。
  对于不算大牌的小歌星而言,唱片公司老板乃是“绝对君王”。特别是公子所属的公司老板大崎社长,乃是唱片界数一数二有影响力的人物。
  一旦得罪了大崎,休想在唱片界捞下去。从此销声匿迹的艺人,连公子也认识好几个。
  在大崎手中,公子之辈的小歌星就像纸公仔一样,随便一捏就瓦解净尽。
  “你只要道歉就行了。”在电梯里,柳泽坚定地说。“其他的事让我来应付。”
  公子点头,一言不发。
  “走吧!”走出电梯时,柳泽在她肩膀上轻拍一下。
  玄关的门匙是打开的。大崎社长拥有这里的钥匙。
  走进去时,公子发觉玄关里有两双男鞋。社长不是单独来的。他跟谁在一起?
  “啊!社长!你来啦!”柳泽故意夸张吃惊的表情。“公子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太疲倦,一时想不开而已。她不会再做这种事的了。”
  公子双手合十,低头致歉。“对不起,累你担心。”
  大崎的指间挟着雪茄烟,盘腿坐在沙发上。
  他不像普通老板的类型。身材高瘦,平日戴着浅色眼镜。而且一定穿三件一套的西装亮相。
  “社长一定也是那副打扮入浴的。”
  柳泽曾经这样开玩笑,惹得公子哈哈大笑。
  公子不喜欢雪茄的味道。社长来过以后,她立刻开窗驱除味道。然而花一整天都消不去。
  大崎注视公子一会。没有表情的脸,仅仅“注视”而已。
  “惹麻烦的家伙!”大崎用独特的粗声说。
  “对不起!”公子再度道歉。
  “我也太不留意了,万分抱歉。”柳泽搔搔头皮。“我知道迫口出手很快,却没好好看住她,是我不对。”
  迫口吉郎,现年二十六岁的摇滚乐歌手。除了唱歌还演电视剧,总之什么都做。这一两年突然走红,在女艺员中也很吃得开,包括公子对他也有倾慕之心……
  半年前,公子和迫口吉郎在电视节目中一起拍档。一旦被迫口看上,像公子之流根本不是对手。
  “迫口是天皇巨星。”大崎说。“两三年后不知怎样,总之现在是他的天下。”
  “他跟公子只是玩玩而已,不是认真的吧!”柳泽说。
  “当然。不过,闹出丑闻总是不好。他有不少拥煲是女子中学生哪。”
  “公子不懂人情世故。是迫口不好。”
  “不是谁好谁不好的问题。”大崎说。“就看谁是大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大崎把雪茄轻放在烟灰盅里。“有人看到他们两个从这里出去。”
  “直的吗?”柳泽脸色一变。“我可没留意到……”
  “幸好是我认识的摄影记者。”大崎歪歪嘴巴笑一笑,“他用技巧掩饰了,使男方的脸看不清楚。”
  “换句话说……”
  “读者看不出男的是迫口。公子的照片拍出来了,没法子。他们知道公子住在这幢公寓里。”
  “不能压住不发表吗?”
  “太花钱了。”大崎说。”“何况现在的公子需要靠丑闻卖名。”
  公子继续苍白着脸,低头不语。
  “可是,那会使公子——”
  “当然她会受到攻击。她该有所领悟才对。这是工作范围之内的事。”
  “太可怜了。而且,受骗的是公子这边——”
  “柳泽先生。”公子拉住柳泽的手臂。“算了。我自己做的事,应该自己负责。”
  “不错。”大崎点点头。“别忘了,你的娘家也向公司借了钱。”
  “我知道。”
  公子贷款为父母改建房子。那是大崎本身建议的,结果公子向公司借了一笔钱。
  “可是社长,他们一定会问对手是谁。”柳泽说。
  “我知道。所以要找替身。”
  “替身?”
  “是的。只要是同公司的人就没问题了。我准备用工藤。”——
  工藤安夫,同公司的男歌手。宣传上说他只有二十一岁,其实在旁人眼中却有二十七八了。
  “工藤也答应了?”
  “当然。那家伙最近没有受欢迎的热门歌曲,很快就会遭人遗忘。正是好机会。”
  公子想起来了,玄关里的另一双男鞋。
  “工藤是否来了这儿?”公子说。
  “不错。我答应了那位摄影记者,他不说出迫口的事,交换条件是让他拍下工藤早上从这里出去的镜头。
  “那样做太过分了!”柳泽不由探前身体。
  “我已经决定了。”大崎转向公子。“怎样?”
  被他这样一问,公子压根儿没有摇头的佘地。
  “好的。”公子说。
  “好吧!我要走了。”大畸站起来。“柳泽,关于那张照片登出来后的应对,你照以往的办法去做。必要时开记者招待会,让她哭诉也无妨。”
  “知道了。”柳泽说。
  柳泽的表情也僵硬起来。
  大畸正要迈步离开,见柳泽不动,好奇地问;
  “怎么啦?你不回去?”
  “我留在这里。明天早上必须送工藤和公子出门吧!”
  大畸笑了一下。皮笑肉 不笑,没有声音的独特笑法。
  “原来你有那种嗜好哇。”
  “咦?”
  “我是说,你是不是有偷看别人在床上调戏的嗜好。”
  柳泽终于明白过来的样子。
  “社长……你真的想让工藤跟公子睡?”
  声音有点颤抖。
  “那有什么法子?工藤必须接受没有经历过的事。公子也会明白的,对不对?”
  “不是那个问题。”柳泽的语调愈来愈强硬。“因为公子也是人啊!”
  大崎盯住柳泽。“你的话倒是相当堂皇哪!”
  柳泽软弱下来。无论怎祥,对方是老板。
  “柳泽先生——算了。”公子捉住柳泽的腕臂。
  公子已经领悟到是怎么回事。当她知道那是工藤的鞋子时。
  “社长。”公子说。“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事?”
  “能不能请你把那支雪茄带走?我不喜欢那味道。”
  这是公子最大的抵抗。
  大崎笑一笑。走回来拿起烟灰盅上的雪茄烟,衔在嘴里。“——好自为之!”
  大崎走出去以后,柳泽泄气地垂下肩膀。
  “柳泽先生……你回去吧!”
  “可是……社长太过分了。”
  “无可奈何啦。横竖……横竖……像迫口那样的人也是……工藤大概也差不多。”
  柳泽的手轻轻地碰一碰公子的脸。
  “从明天起,忘掉一切,重新做人吧!”
  “嗯。”公子点点头。
  她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微笑。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微笑有点怪异。
  柳泽似乎已经没有气力再说什么的样子,沉默地走了出去。公子锁上玄关的门,扣上链子——
  怎么会演变到这种田地。
  被迫口的甜言蜜语诱惑时,她以为是梦一般的幸福……
  公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寝室。
  房门关着。她迟疑着伸手拉旋钮。何等悲哀,怎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自己一心向往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可惜已经迟了。她必须打开这道门。没有选择佘地。
  公子好不容易吞下涌流的眼泪,伸出颤抖的手,慢慢转动门钮……
  3
  “那家伙怎么搞的?”片山埋怨着。
  “喵!”
  “你肯定约的是下午三点钟?”晴美问。
  “不会错。”
  “不是半夜三点吗?”
  “怎会!他再三提醒过,不是晚上,是白天!”
  “哥哥提议的吧!胆小鬼!”晴美嘲笑他。
  秋高气爽的一日。片山不值班,晴美也请了假。至于福尔摩斯——本来每天都是假期啦。
  石津有工作不能来,于是只有片山家的二人一猫傻呼呼地站在私人铁道的车站广场前。当然不是为红十字会的募捐运动。
  他们约好KSB电视的监制昌沼在这里磁头。那幢鬼屋据说距离车站十分钟路罢了,可是在电话中无论怎样说明路绕,片山还是糊里糊涂,只能约好在车站前面碰头。
  “这个市镇很安静哪!”晴美举目仰望高空说道。
  也许属于文教地区的缘故,这一带学校很多,车站前也井然有序,时髦的商店不少。道路宽,车辆不多。
  平日之故,偶而看到稀稀落落回校的高中生或大学生。
  “年轻真好。”晴美说。“我也有过这样年轻的日子啊!”
  “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
  “这话是什么意思?”晴美斜睨片山一眼。
  “喵!”
  “福尔摩斯说你的洋子很难看,别来这一套!”
  “好吧!今晚那餐不用吃了!?”
  毕竟是粮食厅的分量较强。片山不敢再胡闹。
  突然觉得周围吱吱喳喳的热闹起来。也许恰好遇到放学时间,一群穿学生服的女子高中生陆陆续续走过来。片山慌忙后退两三步。因为她们要从他们站立的位置旁边经过。
  众所周知,片山有女性恐惧症。跟前一段时期比较,现在已经坚强多了,然而一队女子军团走过来时,那股魄力也足以使他产生贫血现象。
  “哥哥,我想在这里住下来。你说好不好?”
  “什么?住下来?”
  “我要跟石津结婚了嘛。”
  “什么?”片山眼都瞪大了。“那家伙居然没向我提过一句!这么重大的事也隐瞒我——”
  “等等等!稍安勿躁!”晴美苦笑。“开玩笑罢了!瞧!女学生都在看你哪!”
  “是吗?”片山松一口气,“不过,凡事都得按部就班,知道吗?假如真有其事的话……”
  “目前的公寓住得有点腻了。怎样?想不想搬到附近来住?”
  “万一多出一个房间什么的,石津那家伙一定住进来!”
  “怎么会呢!”晴美噗嗤一笑。
  “这么好的居住环境,想必房租也贵得厉害。凭我这份探员的收入,恐怕住不起哪!”
  “那就不如试试去租那幢鬼屋看看,一定很便宜!”
  “以鬼为邻是你所好吗?”片山回她一句。“对了。说起来,昌沼那家伙……”
  片山游目四顾。就在这时,有位穿校服的女学生提着书包站到面前。
  “请问……你有什么苦恼吗?”
  “咦!”晴美吓一跳。
  “我在想,是否需要我的帮忙。”
  “不是的。我们不是迷路,只是在这里等人。”
  “是吗?”女学生微笑。“我是本周的‘亲善委员’,请多多指教!”
  “亲善委员?”
  “嗯。一星期内,我必须帮别人十次忙。”
  “噢,你的学校做的事倒真有趣。”晴美也笑了。“那你达到十次的目的没?”
  “还没有。本周‘歉收’。”对方促狭地笑一笑。“只做五次亲善的事。”
  “那可糟了。”
  “不过,有时也帮了对方大忙。这种机会很少。”
  女学生皱起眉头。很可爱的少女。福尔摩斯颇感兴趣地抬头望着她。少女发现了。
  “哗!好可爱!我可以抱抱它吗?”
  “嗯。这也是一种亲善。”
  “哈,真的。”少女抱起福尔摩斯。“好温暖!而且毛色美丽,看起来好聪明的样子。”
  “喵!”
  “它说是的。”晴美说。“喂,哥哥!”
  “什么?”片山如梦初醒。
  “不晓得这位同学知不知道那间房子的事?”
  “在什么地方?我从幼儿园开始在这里读书,这一带的事大致上都知道。”少女说。
  “好像是徒步十分钟左右,现在没有人住了。从前是一家姓久米谷的人的住家。”
  “咦?久米谷的住家?哇!”
  见到少女吓得蹦蹦眺跳的模样,片山深深为自己的年龄悲恸。
  “那是鬼屋哟。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地点在哪儿?”
  “就在学校后面。”
  “能不能请你带路?哥哥,去看看吧!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可是……”
  片山很想不如就这样回去算了。他有莫名的不祥预感。
  然而,在片山还没陈述意见之前,少女已经抢先抱起福尔摩斯,并作自我介绍。
  “我是中内亚季,亚洲的亚,季节的季。十七岁。”
  “我是片山晴美,他是我哥哥义太郎。这猫名叫福尔摩斯。”
  互相介绍完毕,她们已经开始迈步。
  片山只好放弃念头,跟在二人后面走。
  “你们去那里有什么事?”中内亚季说。
  “首先我要介绍,家兄的外表没什么,却是警视厅的刑警——”
  “哗!了不起!”
  中内亚季又跳起来。
  片山见到福尔摩斯舒舒服服的躺在少女的肩膀上,不由叹一口气。
  福尔摩斯闭起眼睛,露出深思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样可以了,华生君!
  “这就是我的学校。”中内亚季说。
  随着远离车站,愈是绿意盎然。
  中内亚季的学校位于宁静的住宅街上,连片山也略有所闻的“贵族学校”。
  仿如从大地的深处长出来的银杏树,像屋顶似的覆盖在正门一带,树枝伸展到马路上。
  “美丽极了。”晴美钦佩地盛赞。
  “它是学校的象征。”亚季说。“假如将这棵树砍掉的活,传说会发生不祥的事。”
  “有人想把它砍掉么?”
  “曾经有一位什么皇族要来我们学校。当时有个先来视察的人看到这棵树,说是不方便汽车通过,下令砍掉。”
  “真是蛮不讲理。”
  “校长先生也很为难,结果家长会有人反对,不然就阻止不让所谓的大人物来参观。”
  “阻止了?”
  “不。其实中型车可以通过的,很简单的事。不过那种大人物很难侍候啦。说不定他身边的人狐假虎威。”
  “就是呀。”晴美点点头。“光是拘泥于形式,太落伍了。包括结婚也是。”
  “当前扯不上关系吧!”片山说。
  “嘻!你们两兄妹真好玩!”亚季噗嗤一声笑起来。
  “住在一起时,就称不上好玩了。”片山认真地说。
  “久米谷家的房子就在前面我们从那边绕过去。”
  中内亚季开步走。福尔摩斯依然很惬意地被她抱着。
  “喂!福尔摩斯,庄重一点,自己下来走路吧!”
  “没关系啦。现在的公寓房子都不准养狗养猫,这样比较好玩嘛。”
  “喵!”福尔摩斯出声示威,然后一头靠在亚季肩上,就像在泡温泉浴似的闭起眼睛。
  “喂!中内同学!”后面传来呼声。
  “啊,老师。”
  校内恰好出来一个小胖子,脸孔很年轻,头顶秃了不少,好像身手很敏捷。
  “你在做什么?放学途中不准游戏哦。”
  小胖子教师的请调十分开朗,不像在警告她。
  “我是‘亲善委员’哪!”亚季争辩。
  “我们迷路了,请她带路而己。”晴美说。
  “是吗?那就——”那位老师说到一半,有点傻呼呼地望着晴美。
  “他是教数学的向井老师。”亚季介绍。
  “我是向井忠哉。”对方双脚并立,鞠躬致敬。“三十二岁,未婚。”
  很有趣的男人。
  片山和晴美说出原委后,向井说:“太危险了!那幢房子没一样好。我不能让可爱的学生接近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呀,一天到晚去的——啊,糟糕!”
  亚季冲口而出,说完伸伸舌头。
  “我知道,你们白天躲在那边偷吃零食。”
  “老师,你怎知道?”
  “当然知道!托你们的福,我和女朋友不能在那边碰头了!”
  晴美笑起来。“那就一块儿去鬼屋探险吧!?
  “奉陪!”向井毕恭毕敬地说。
  走了几步,向井出其不意地问。“你们是兄妹,不是夫妇?”
  “对呀。”
  “真的?太好了;手足之情是最美丽的东西哪!”
  “老师真是。”亚季吃吃地笑起来。她跟片山走在前面。“向井老师很容易爱上别人。对于可爱的女学生也会表示倾心。不过。他确实是教学认真的好老师。”
  “那么,他对晴美也有意思了?”
  “一见钟情。不过没关系,他的爱情热得快,冷得也快!”
  幸好石津那家伙不在,片山想。不然身为刑警,在学校发生暴力事件就不妙了……
  马路恰好沿着学校的旧石墙绕一圈。
  毫无裂缝的石墙往前伸展,却不至使人产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假如跷起脚跟往内看,可以看到内部恰当地凹凸着。
  围墙的对面还保留用当部分的自然树林,好些宽敞的大宅栖比而建。
  “我做小学生时候,必须经过这条路去学校。”亚季说。“树林鸦雀无声,没有街灯……大家都说危险。”
  “可以想像得到。”
  “现在变成高级住宅区了。”亚季像大人似的叹息。“我得钓个有钱的金龟婿,才能住到这个地方来。”
  走在二人后面的向井教师对晴美说着同样的话。“几年前这里全是杂木林。凭我教书的薪水,一辈子也住不起。”
  “亚季同学——你有进过久米谷的家吗?”片山问。
  “嘻嘻,”亚季笑了。“其实只到过庭院而已,没有闯入屋子里面。”
  “那就没什么可怕了。”
  “好玩嘛。”
  “是么?”片山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那幢房子……”
  “当然知道。”亚季忙不迭地点点头。“因为自杀而死的久米谷淑惠,本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原来是这样的呀。”
  “当然我不是直接知道的。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啦。那时我还是小学生……不过听说闹得很大,现在还常有人提起。”
  “晤。”片山点点头,没有继续深入追问下去。
  说句真心话,他实在不想牵连到复杂的怪事上。
  “前面转弯就看到了。”亚季道。
  沿着围墙再转个弯,正好是有正门的另一边。
  “有车。”片山说。“难道是……”
  一部汽车向他们的方向驶来,踩了紧急煞车制停下,从窗口探出昌沼的脸。
  “片山!对不起!”
  “幸好这位同学为我们带路。你有什么急事是吗?”
  “就是啊!头痛极了。”
  昌沼唉声叹气地下了车,眼睛停留在中内亚季身上。
  “小姐——你几岁?”
  “吓?”
  “我问你的年龄。”
  “十七。”
  “你很可爱。想不想当演员?我是KBS的监制——”昌沼说道,马上扫出名片递给亚季。
  就在这时,向井呱嗒呱嗒地跑上前来,满脸涨红地怒吼:“喂!不准随便跟我的学生搭讪!”
  亚季已经腾空跃起,大声喊。“真的,好玩极了!”
  4
  “实在太浪费了!”男人说。“这么大的土地闲着不用,只有傻瓜才会做。”
  “我明白你的心情。”昌沼的表情苦巴巴的。“只有一个星期罢了。”
  “一个星期!你试试将几亿元存进银行看看。你想会有多少利息?”
  “可是,一星期时间,不能在这里建好一幢大厦吧!”
  “迟一星期动工,就迟一星期竣工了。”对方劈里啪啦地反击。“迟一星期竣工,就迟一星期卖出去,也迟一星期收到钱,造成银行利息的损失有多大?那笔钱,电视台的人肯付给我吗?”
  昌沼也为难了,不积压如何是好。
  “那个人居心何在?”晴美悄悄对片山说。
  片山听到那番对话也烦躁起来。
  假如那些对话是出自吝啬的守财奴,他也不是不能了解。问题是说话的是二十三岁的青年,身穿一套白闪闪的西装,站在金光闪闪的平治房车旁边。
  听说他父亲死了,这块土地由他继承。
  今天第一次来这里看地,已经决定改建为高级公寓大厦了。
  “纵使要盖公寓,也不会马上动土吧?”昌沼说。
  “明天就可以开始拆毁工程了。”男人说。“我手下有承包商!”
  “请等一下。”数学老师向井挺身而出。
  “怎么样?”男人不可一世地说。
  “你知道这幢房子闹鬼的事吗?”
  “你是指自杀少女鬼魂作怪的事?胡说八道。”青年笑了。“我老爸很迷信,他就是听说闹鬼,所以不敢动手。”
  “你不相信?”
  “那还用说。”
  “我想还是不要的好。”向井认真地说。“这里还是保留原样,不要乱动的好。”
  亚季悄悄告诉片山。“向井老师教过久米谷淑惠。”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
  这幢房子的确阴气重重。因为没有人住的缘故,已经很荒芜了。现在片山他们站在庭院里,虽然也不算怎么荒草萎婆,但是当他们从坏掉的大门走进去时,感觉只有房子外面有阳光。
  “你在威胁我吗?”青年斜睨向井。“我要报警。”
  “算了算了。”昌沼进来调停。”他是学校老师,不会威胁你。”
  “老师?教什么?占卜吗?”
  “数学。”向井神气地说。
  育年阐言大笑起来。“迷信的数学者师?真有趣。”
  向井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不认为数学是凡事都讲究合理才对。你该知道十除三永远除不尽吧!”
  青年冒火了。“当然。”
  “数学也有‘除不尽’的事。就像十除三是三点三三三……永远除不尽一样。世上也有除不尽的事。”
  “是吗?”青年盘起胳膊。“好吧!就当这幢房子真有自杀少女的鬼魂存在,那又怎样?她能用灵的力量阻挡推泥机么?我从来不相信有灵魂这回事。”
  “因为你没进去看过。”
  “那就进去看看吧!”青年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我把钥匙带来了。”
  “好的。”昌沼点点头,“那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看吧!总之,我也有我的立扬。”
  “欢迎之至——对了,我是这里的地主添田和彦。我刚刚从父亲手上继承了七幢租赁大厦,以及其他十幢公寓楼宇等等产业。”
  “讨厌的家伙!”亚季低声骂一句。
  “喵!”
  福尔摩斯叫了一声。从亚季的腕臂滑溜溜的脱出,下到地面,然后小踏步走向房子方面。
  “真的要去吗?”片山无奈地喃语。
  全体走进屋里去了。
  里头并非完全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只是积满尘埃;空气也很潮湿的感觉。
  “不像有鬼出来嘛。”添田巡视一趟。“况且那些东西白天要睡觉。”
  “昌沼先生,你不是说,这幢房子是久米谷远房亲戚所有的吗?”晴美问。
  “这个人的父亲把它买下来了。”昌沼说。
  “哦?那他知道这是鬼屋也买?”
  “我不是说了吗?家父是迷信家。”添田说。“他认为拥有这样的房子就会大富大费。”
  “你说那位名导播独自度过一晚的房间在哪儿?”晴美再问昌沼。
  “二楼,少女的房间。”
  “去看看吧!有趣得很。”添田挑拨地笑一笑。“喂!幽灵小姐!我们来了!”
  话一说完,摆在亥关角落的大衣挂架,好像被风吹袭似响。砰一声倒下来。
  “哇!”众人吓得眺起来。
  “干嘛!傻瓜!”添田气呼呼地。“原来就放不稳的。来。上楼去!”
  一行人陆陆续续上楼梯。
  “瞧!福尔摩斯……”晴美碰一碰片山的手臂。
  片山也留意到了。福尔摩斯上楼梯的脚步出奇的谨慎,眼睛发光,体毛倒竖,显得很累张。
  “好像有东西。”片山轻声说。
  上到二楼,走廊幽暗。正面只有一个窗口,此外没地方有光线进来。
  “就是右边的房间。”昌沼说。“当然我们不会对那位姑娘做坏事……”
  “我喜欢可爱的姑娘。希望她出来让我好好看一看。”添田故意轻桃地说。有点提心吊胆地打开房间。
  片山有一瞬的害怕,慌忙闭起眼睛。他害怕的东西很多,包括怕鬼。
  “喵!”福尔摩斯尖叫一声。
  片山缓缓张开眼睛……
  “什么鬼影都没有嘛!”添田说。率先走了进去。
  “她的父母大概保留女儿生前的模样,没有碰过房间的布置。”昌沼说。
  确实是女孩子的香闺。明亮的墙纸,书架角落上有棉花公仔。书桌和椅子,还有睡床。
  “她就是利用那盏灯的吊钩投环自尽的。”昌沼说。
  也许想起死去的少女的事,向井竟然抽鼻涕感伤。
  福尔摩斯踏着谨慎的脚步走进室内,绕着墙璧转了一圈。
  “好像没有东西出来嘛。”添田耸耸肩说。“难得我们来了,好歹也要出来打个招呼才是。”
  “哗!”中内亚季突然怪叫一声,大家吓了一跳。
  “有人——有人摸我一下。”
  “别吓人啦。”添田生气地说。“女孩子的歇斯底里真是叫人受不了。”
  “真的有什么摸我一下嘛。”亚季苍白地浑身发颤抖。
  “添田先生,恕我直言。”向井说。“能不能不管这个房间的事?”
  “笑话!”添田的脸泛起红潮。“我偏要从今天开始住在这里,看她灵不灵!”
  “好好好。”昌沼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如何?今晚只要你平安无事的在这里过夜,我就放弃。反过来说,假如你不能忍受而跑掉的话——就把这里借给我们。”
  “好。”添田点点头。“但是不准使用诡计——”
  “我们那有去安排什么诡计?况且,假如这里有诡计,一眼就看破了。”
  “好啦。就让我跟幽灵碰个面,一定很开心。”添田说。
  片山望望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似乎不太关心他们的对话,瞪大眼睛在床边看来看去。
  “不会有事吧!”坐在昌沼的车上时,片山说。
  “万一有什么,也是当事人的责任。”晴美冷冷地说。“他又不是小孩子。”
  昌沼开车送他们去车站。片山在前座。晴美、福尔摩斯以及中内亚季坐在后座。
  “可是我真的感觉到了。”亚季说。“就像一块布擦过脸颊的样子……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不可能有风。因为窗口并没有打开。”晴美说。
  “不过——”亚季欲言又止。
  “怎么啦?”晴美问。
  亚季突然望向窗外。“纵使她的灵魂留在那里,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想她真的很痛苦,被所爱的男人抛弃——”亚季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感觉到房间里有东西。她的悲哀无处可放,所以……”
  “啊,是的。”晴美点头。因为她也经历过痛苦的恋情。“被男人欺骗的话……跟哥哥失恋的感受完全不同啊!”
  为何扯到我头上来了!片山气鼓鼓地盯着前方。
  “喂,监制先生。”亚季喊开车的昌沼。
  “我姓昌沼。什么事?”
  “假如你们在那边收录电视节目,我也要参加。”
  “什么?”
  “我想在那里过一晚。”
  “可是……你的老师不是说过了吗?学校禁止的。”
  “我不在乎。最多受处罚。”亚季的语调很强硬。“我想接触她更多!”
  “瞄!”
  “猫儿也赞成了嘛。”
  昌沼笑一笑。“好吧!万一学校有话说,就当作被我骗到而演出好了。”
  “这个年头时兴受男人骗啊!”亚季夸张地说,引起哄堂大笑。
  “假如实行的话,由什么人演出?”晴美问。
  “还没确定。”昌沼说。“我想是迫口吉郎。”
  “迫口吉郎?我不喜欢他。”亚季埋率地说。
  “我也是。”昌沼也埋率地说。“老实说,他的评价不太好,可是有名气。”
  “除了他还有谁?”晴美再问。
  “请个偶像派女歌星跟他拍档。毕竟需要多一个呱呱叫来增加气氛。”
  “好像很可伶。”亚季说。
  “可能是今田公子。”昌沼说。
  “今田公子?”亚季想到什么的样子。“最近是不是跟什么人闹绯闻?”
  “对。照片周刊登出来了。不久前的记者招待会上,可怜兮兮的。”
  “她只是跟人家谈恋爱罢了,怎么遭如此批评?”片山提出单纯的问题。
  “我也不懂。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昌沼说。
  “我看到电视了。她在记者招待会上哭得好可怜。”晴美说。
  “喂,晴美,上班的时候怎么偷看这些八卦节目?”
  “也许哥哥不知道,通常做事的人有中午休息时间的哟。”
  “这点我知道哇。”
  “是吗?我以为你忙得不知道有休息时间耶!”
  “哈哈!”亚李笑得从座位弹跳起来。
  福尔摩斯被弹到座位底下。
  “啊,对不起!原谅我,可爱的福尔摩斯!”
  亚季抱起它时,它已在翻白眼了。
  片山摇头叹息不已。刚方还在为自杀的少女淌下同情之泪,一转眼就嘻嘻哈哈的,演技真是自然。
  “这么说,演出者是迫口吉郎和今田公子……”
  “暂定而已。其他都是外行人。”昌沼说。
  “片山先生、晴美小姐、福尔摩斯和我,总共六个人——不,五人一猫。”亚季说。
  “哎哎,我还不一定正式出场哪!是不是?”片山说。
  “嗯——这个嘛……”昌沼含糊其词。
  “喂!你难道向我们课长——”
  “我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说是有这么一个策划,希望片山见帮忙。你的课长的确善解人意,他说:‘假如那家伙还能帮得上忙的话,请自由使用吧!’”
  “课长真的这样说……”
  片山气极了。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搜查一课的精干密探,但也不至于可以“自由使用”吧!他又不是出租公司的货品。
  “糟糕!超过车站了。”昌沼说。
  “送我回家!”片山用暴躁的声音说。
  “怎么,这个时间打电活来?”
  片山嘀嘀咕咕的爬起来,看看时钟,凌晨五时。好梦正酣时被电话吵醒……
  晴美睡得很熟,一动也不动。没法子,片山只好爬起来接电话。
  “喂!片山吗?”
  “是啊!”片山还在打哈欠。“哪一位?”
  “昌沼呀。怎么,已经睡啦?”
  “什么已经?五点钟了。”
  “抱歉,因为我通常早上六点钟才睡觉。”
  “替普通人的生活考虑一下嘛。有什么事?”
  “刚才警察打电活来了。”
  “什么?”
  “关于昨晚在那幢房子过夜的添田的事。”
  “那位年轻地主少爷?他怎么啦?”
  “死了。”
  片山一时之间听不明白。他用力摔摔头,勉强张开眼睛问:“你说什么?死了?”
  “是的。”
  “可是……为什么?”
  “交通意外。半夜一点多,他的平治车开到时速二百公里以上。”
  “为什么开那么快?”
  “不知道。总之,他的车子跟大卡车相撞了。”
  片山逐渐清醒过来。“即刻死亡?”
  “不。送去医院时还有呼吸。当时说起我的名字,所以警方跟我联络。”
  片山点点头。那个威风八面的添田,竟然……
  “还有,他在临死前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从那个房间逃出来的。’”
  “那个房间?”
  “总之他很恐惧,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怎会这样……”片山摇摇头。“毕竟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吧!”
  “大概是的。我想他是个外表刚强其实胆小的家伙。想起来真不是味道!”
  “说的也是。”片说。“不过即是交通意外也没法子啦!不管他多害怕,却不是谋杀案。”
  “晤,说的也是……”昌沼的话含混起来。
  “那么,电视节目当然取消喽。”
  片山有如释重负之感。
  “那可不行。”昌沼说。
  “什么?”
  “昨晚我跟电视台的编剧部主任在一起时,接到警方的联络电话……主任问是怎么回事,我说出事情经过,他很有兴趣,表示非做不可。”
  “那么……真的要做?”
  “对。当前之务是查出那幢房子和土地变成谁的产业。总之。非做不可。我也不能阻止了。”
  “太过分了!”
  “我知道。无论如何——”
  “拜托。我当然跟你在一起。一切靠你了!”
  “怎能自作主张!喂!喂!”
  电话挂断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添田害怕得逃出来的事……
  难道真的有鬼魂出现?”
  “怎么啦?”
  有人拍他的肩膀。片山吓得哗然大叫,坐倒在地。
  “你在干什么?”晴美呆住了。
  “这个时候不要出声嘛。”
  “不要大喊大叫——发生什么事?”
  片山哈哈声喘气,等惊悸感镇压下来后,说出电话内容。
  “果然不错。”晴美点点头。“我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是他自己不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山完全清醒过来。“假如有人使用诡计恐吓添田的话,即使不是有意,也是一种谋杀行为哪。”
  “在这以前已经发主谋杀案了。”
  “什么?”
  “久米谷淑惠之死,乃是不折不扣的谋杀案。”
  “啊……是吗?”
  “还有她的父母也是。那个抛弃久米谷淑惠的男人,实际上杀了三个人。”
  “可是法律不能制裁他呀。”
  “我知道。因此,我想去那个房间看一看。”
  “怎么说?”
  “如果她真的在那里,说不定会告诉我,抛弃她的男人是谁。”
  片山吃惊地望着晴羌。晴美则是一脸认真的表倩。
  “总之,不管哥哥怎么说都好,我决定在那个房间住一晚。晚安!”
  晴美一边伸懒腰,一边走回棉被里蒙头大睡。
  完全清醒过来的片山呆呆坐着,对福尔摩斯说。“她打什么主意,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躺在坐垫上呼呼入睡,没有理他。
  片山呕气地仰面躺在电话旁,瞪着天花板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