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野朗《五十万年的死角:北京人奇案追踪记》

疑惑

作者:伴野朗  来源:伴野朗全集 

  疑惑
  11日上午7时23分——12日上午6时12分一因脚趾疼得厉害,户田一大早就醒来了。头部的伤痛已经好了许多.他起来后就去司令部,在军医部开了一张诊断书.中将还没上班.户田带着诊断书去人事部请假.头上扎着的绷带很起作用,人事部一看就给他开了10天假。
  司令部里迷漫着飘飘然的空气。这是因为就在不久以前与"北支派遣军"关系很深的满洲防卫司令官山下奉文将军,率领第二十五军,在马来半岛闪电般迅速推进,势如卷席。
  而且,海军航空队在马来半岛海面上的战斗也取得了赫赫战果。英国东洋舰队的主力战舰"威尔士王子号"和"列巴鲁斯号"都被击沉了。
  穿着镶金线军服的参谋得意洋洋地说:"新加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这是日美开战后第4天的情形。
  户田真想向这位参谋一句:"不要只讲新加坡,对这个中国战场,你们有何打算呢?"户田走出司令部的大门,因脚痛,便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奔北海公园附近的团部去了。
  北海湖已经结了厚冰,孩子们高兴地在滑冰。湖中琼华岛的白塔衬着蔚蓝色的天空,轮廓分明。
  户田初来北京时,为了看古书,常到湖畔的静心斋、寿雨林塘殿、画舫斋和快雪堂等处去。
  户田拖着冻伤的脚,进了团部的门。除了大拇趾之外,其余4个趾头都冻得挺厉害,尤其是小趾,已经变了颜色。
  不值班的高松大尉,在自己的宿舍里躺着。看到户田进来,便问:"你的头怎么啦?""路上结了冰,摔了一大跤。有件事求你。"户田打开怀表的后盖,小心翼翼地把白色粉末倒在手绢上。
  "这是什么东西?"
  "请妥为保存啊,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宝贝。""是大麻吗?"大尉用手指蘸了一点,送到嘴里。
  "味道如何?这是-北京人-啊!"
  大尉蹦起来了。
  "怎样,别有风味吧?不管怎么说这是50万年前的东西啊!"大尉又仔细地把粘着白粉末的手指端详了一遍。
  户田大体上说了一下弄到这粉末的经过。但收条的事,被袭击的事,还有国志宏和张玉珍的情况,一概未讲.大尉精神兴奋地听完了户田的介绍。
  "松村机关已开始公开活动了。"
  大尉开始介绍户田不在北京期间的形势变化。
  大尉接着说:"协和医大被他们作为美国的资产接收了。他们驻进了大学,搅乱了-北京人-一案。他们好象已经模糊地感到你和我都是在按中将的指示活动。大概中将已经提醒你了吧,现在还是避免正面冲突为好。""明白了,今后注意。"户田又指着白色粉末说:"我要求你的就是这个。你能否查一下,看是否真是-北京人-的骨头粉末。因为多少有些疑点。"村机关是一个统管日军在华北地区的特务活动的隐然有势的组织.头子叫松村惠,是个陆军大佐。据说他的权限和实力,比日本驻中国大使还大.这个脖子短粗,肩膀耸起的松村是个老特务,其大半生都是在中国大陆度过的.他平常不穿军装,而喜欢穿中国的长袍短褂儿,总是大模大样的,许多人都知道他.他是关东军里的一员干将,在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大佐手下干事,在炸死张作霖事件和引发满洲事变的柳条沟事件中,都扮演了"后台的主角"。他的特点是,执行任务时,不择手段,不怕死。
  松村得以最大限度发挥其手腕的是,通过幕后活动,促成了了1935年6月梅津——何应钦协定的签订。
  日军在成功地把满洲变成自己的殖民地之后,为把华北地区变成-第二个满洲-,一直在寻找进入华北的机会。
  正好发生了求之不得的事件:
  1935年5月2日和3日,天津的亲日派报社的社长连续遭暗杀.被杀者是《国权报》的胡思溥和《振报》的白逾桓.这两个人都是接受日本的天津驻军财政援助的御用报社的社长。
  到5月20日,又发生了所谓"孙匪"事件,即以孙永勤为首领的正在南满活动的一股抗日-土匪-,在关东军的讨伐之下,进入了河北省.人们早就指出,孙永勤的背后有河北省主席于学忠的支持。
  日军抓住这两件事,声称违反停战协定,向国民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并摆出了调兵入关的架势相威胁,终于单方面地迫使国民政府同意禁止排日运动等要求,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梅津(日军司令)何应钦(国民政府代表)协定。
  日军特别在天津两家报社社长被杀事件上大作文章,将其指控为国民党,蓝衣社的罪行,要求与该事件有关的国民党部及排日团体撒出北京和天津地区,并罢免这些团体的负责人.进而要求国民政府下令禁止北京,天津地区的国民常部,蓝衣社及其它秘密团体的反"满洲国"、抗日的活动。
  暗杀亲日派报社社长的凶手终于没有找到.但是,当时在"北支派遣军"司令部的一部分人中,谁都知道,这个事件是松村机关一手巧妙策划的。两个社长只不过是日军阴谋的牺牲品。
  蓝衣社被栽赃之后的愤怒可以想象。自这个事件发生以后,蓝衣社和松村机关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一对冤家现在又围绕着"北京人"化石骨的去向,狭路相逢了。
  户田从协和医大的后门进了院子。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解下了头上的绷带。并且从北海的团部出来之后,为防备有人盯梢儿,换乘了两次出租汽车和马车。但他仍不敢相信这就不会有人跟踪他了。
  院子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烧垃圾的炉子,旁边有三个工人在下棋。
  "天气很好啊."卢田轻松地打了一下招呼,就凑到三人跟前蹲下了。他来到中国以后,对中国的老百姓产生了好感.他从他们遇事从容不迫的生活态度中,感到了中国4000年历史的分量.户田好在前门外的花街柳巷和苦力们聚集的场所转悠.因这种关系,他对他们说的俗语也能听懂不少。
  那3个人默默地给户田让出了个位子。户田替盯着棋盘的小个子那头押了一块钱.长得黑黑的那个男子接受了挑战。看热闹的瘦高个儿也把钱押到黑脸汉子那里。结果,黑脸汉子赢了,户田便愉快地替小个子付了钱。
  "这个医院被日军接收了吧?你们是清理垃圾的吗?""在医院里的是东洋鬼子。同是日本人,也有不一样的"小个子边收拾象棋边说。
  "还得烧垃圾。"黑脸汉子指着堆在炉子旁边的大纸箱子说道。
  "我可以帮忙吗?"户田若无其事地搭腔道。
  "可以,老兄。如需找什么东西,可要抓紧哟!"黑脸汉子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鬼脸。
  户田把上面的箱子盖打开了.里面除了一堆乱纸,别无其他。下面的箱子也一样。
  一直沉默的瘦高个儿轻声细语地说:
  "不知你要找什么东西?一般来说,你去问问周桂华小姐,就会知道。她在那个洋人总务长的办公室上班.她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只要塞钱给她.她什么都会告诉你。""你知道她的住址吗?""当然知道。她跟我不错。你打算给她多少钱,小伙子?""10元。如果有重要情报,还可以增加。""好吧。那末,给我多少钱呢?""3元,怎么样?""再加一些吧。""那末,给5元。""成交了,跟我来吧。"瘦高个儿向其余两个伙伴打一下招呼,就朝后门方向走去。
  "真舒服呀。喂,小伙子,可别上当埃"小个子在户田的身后嚷了一句。
  户田回过头来问道,"那个老头儿骗人吗?""不,他可是个大老实人,又挺聪明,没撒一点儿谎。""是的。只是不说桂华是自己的姑娘埃"黑脸汉子龇牙笑着说道。
  "什么-自巳的姑娘"
  "就是嘛!往他自己的窝里一领,就赚了15块钱埃""喂,年轻人,你不想去了?"瘦高个儿站在后门口,不紧不慢地喊道。
  疑惑
  11日上午7时23分——12日上午6时12分二户田听了周桂华的一席话,收获很大。科恩的办公室里,除他的秘书希舒勃格外,还有桂华等3个中国人.4月间,魏登里奇回国了,希舒勃格转任为科恩的秘书.据说科恩当时很捧她,对她很接近.可从11月份起,由于接到把所有资产都撒回美国的命令,科恩见了希舒勃格就打怵。
  倒是女方很积极,而科恩开始采取回避她的态度。
  "正是从美国大使馆(据说是)把一个大行李送到总务长那里去的时候起,他们俩的关系开始发生变化了。那是11月初的事情。""也正是从这时起,有人开始给总务长打怪电话.我曾问过接线员的朋友,说电话是一个年轻女人打的,自称-十三妹.差不多3天就打一次电话。她一来电话,总务长就相当紧张。所以,我们才说总务长也够忙的了。"户田坐上洋车,向西直门大街走去.他回味着周桂华的话,心里琢磨道:"必须设法早点见到她说的那个人。已过了整整一天了。弄不好的话,晚了可就"他想,"周桂华的话真有意思.首先是科恩跟希舒勃格的关系。最初,两个人接近也不单单是为了爱情,因为一个已是年过半百的刁滑老头儿,一个则是40岁的老处女了。看来是另有目的,尤其对科恩来说,更是这样。""那么,是什么目的呢?是为了-北京人.希舒勃格曾深得魏登里奇的信任,所以,魏登里奇把-北京人-交给她一手保管.科恩是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吗?美国大使馆送来行李之后,为什么他俩的关系就发生变化了呢?桂华的看法可能不无道理,也就是说,希舒勃格这时已堕入情网或者是痴情牵动了春心。
  "还有,自称-十三妹-的女人是谁呢?这大概是个暗号吧?科恩这一时期可能正通过-十三妹-与某机关进行联系。""那末,科恩是否通过-十三妹-的介绍,被她的机关窝藏起来了呢?科恩带了什么礼物去的呢?""老爷,就是这儿。"洋车在西直门大街的一家石膏工艺品店门前停下了。
  户田进了店。石膏的粉尘直冲鼻子。
  "老板在吗?"
  "今天早晨就不在了,他的太太也一块儿走了。"看门的一个小伙子边呜咽边答道。
  "这下手可完了!"户田恨自己太大意了。
  "交货账之类簿记本还在吗?"
  "一本也没有了,接受订货的账本也没有了,所以,活儿也没法干了呀。"户田凭直觉感到:"刘瑞生被杀掉了,跟那些物证一块儿从这个世界上被除掉了。"他相信他的直觉不会错。
  户田想:"这些家伙是马上行动的.他们在秦皇岛的码头上把我打昏了,并从我的笔记本里抢走了那张收条,然后又立即折回北京,毁掉了刘瑞生这方面的所有证据。"刘瑞生是个做石膏工艺品的手艺人,他向美国使馆文化官员交了"42件龙骨"。
  "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干掉呢?他一定还知道些什么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你没有跟刘先生一起为美国使馆制作-龙骨-吗?交货日期定在11月5日""做了呀,按照对方的订单做的。""订单?""是呀。有猿人的头盖骨模型、大腿骨、牙齿,等等.每件都附有详细的规格表。因为这活儿很麻烦,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不过,因我们]老板以前也曾做过这种东西,所以已经习惯了""你还记得订单是谁送来的吗?""记得呀。是一个架子很大的中年美国人.他是今年9月初来的。"户田又掏出一张照片给他看.这张照片是户田出了二十元大价才从周桂华父女那里借来的。
  "就是这个人。"看门的小伙子指着照片上的科恩说道。
  这张照片大概是科恩办公室的人去郊游时拍的吧?背景是北京西郊的颐和园昆明湖,湖后是万寿山,上面高耸着八角形4层建筑佛香阁。
  一提及颐和园,户田一定要想起清朝的西太后。这是垂帘听政的西太后,在清朝末期挪用海军军费修建的离宫。为此,清朝海军在甲午战争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女的我也认识."小伙子指着站在科恩旁边艳笑的希舒勃格说道。
  "是和这个男人一起来的吗?"
  "不,是这个男人一个人来订货的。不过,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女的。"小伙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但没有想起来。
  户田感到前进了一步。同时,他也知道碰了壁。
  "科恩送到秦皇岛的-北京人-原来是赝品,是科恩搞的仿制品,而真品却平安无事。但它在哪里呢?科恩又去向何方了呢?"户田想。
  户田又到周桂华家里去了一趟,为的是重新了解一下科恩的私生活。上次领他来的瘦高个儿老头已经不在了,桂华笑吟吟地迎接了他。达笑脸意味着还得向户田要一次钱。
  一个半钟头之后,户田坐上洋车去团部。在车上,他在脑子里整理着方才得到的情报:科恩住在大学校园里。裴文中、希舒勃格还有主要的大夫和助手也都有舒适的住宅。科恩家里请了个中国女佣人。桂华说,再也没有人比这个女佣人更清楚科恩的私生活了。桂华知道女佣人的地址。桂华从户田手里接过钱之后,就领着他找女佣人去了。女佣人说话乡音很重。桂华说这是四川口音。户田又给了桂华一点钱,请她当翻译。但付了钱后,户田又有些后悔,觉得应该用英语跟女佣人对话。因为女佣人是在科恩家里干活,想必会说几句英语。但户田觉得这已是"马后炮"了,他已向杜华付了钱。
  从女佣人的话里得知,自11月份以来,科恩每天都从办公室里往家带包裹,外出时又把那个包裹带出去。女佣人一般在下午5点钟做好了晚饭后就回家了,但11月里的一天,她因为有事还留在厨房里。科恩回到家以后,以为家里没有人,就在里屋打开了包裹。她一进去,科恩急忙把包裹藏起来,并大发雷霆。
  当时,她看到包裹里的东西象是骨头。
  她还告诉户田说,科恩有个情妇,但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也未见过。女佣人力陈她的直觉没有错。户田倒也相信她的敏锐的洞察力。
  难道说是科恩拿自己搞的仿制品和保险库里的真品换了吗?真品藏到哪里去了?肯定不会放在科恩家里。松村机关接收协和医大以后,一定彻底搜查了他的家。那么,是放在他的情妇家,还是放在"十三妹"的机关呢?可以肯定,"北京人"就在科恩现在的住处。
  户田得出这个结论时,洋车已经到了团部的大门口。户田跛着脚进了门。
  高松大尉的实验结果也证实了户田的调查。也就是说,实验证明户田在秦皇岛码头发现的"B"号皮箱里的白粉末只不过是石膏而已。
  户田问大尉:"有信封吗?"
  他往大尉递过来的信封里装了一个东西,就封上了。邮寄地址是北京中央邮局私人信箱的号码,写完后就投进了北海公园附近的邮筒。
  户田出了团部,就往西单闹市走去。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他脑袋上的伤虽已好了许多,但左脚的冻伤还疼。可能是因为东奔西走的缘故,户田全身透凉,而且还饿着肚子。他真想来一大碗热汤面。户田知道,在西单的一个杂乱无章的角落里,有一家味道可口的面馆。这家面馆的拿手是刀削面。一个膀大腰圆的秃老头子把面搋了又搋,然后把它扛在肩上,用奇特的动作,挥舞着马口铁似的薄刀,把面削进大锅里。这种面吃起来津津有味,对户田来说,其味之美简直无与伦比。
  可能是因为天刚放黑,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户田跛着脚在迷宫般的小胡同里徜徉。各种气味冲着鼻子,暗沟里散发出来的臭气格外强烈。还有大蒜和韭菜的浓烈味道,不习惯的人闻了,马上就会倒胃口。小胡同两侧的便饭铺里也散发出炒菜的味道。
  突然,从杂乱的人群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喊叫声和用日语骂人的声音。刹那间就围成了人墙.户田三步并作两步地挤了进去。
  "这个女人撞了我们。"
  3个大陆浪人模样的日本人围着一个中国少女找碴儿.这3个人个个身强力壮,根本就不是经不起一撞的人。他们挑衅的目的,不是为了抢钱,就是想把这个少女拉走強 奸。这一时期,这种胡作非为的浪人明显地增加了。
  户田见到这帮讨厌东西,直咋舌头。少女一再央求,说:"对不起。"户田看到这种情景,一下子火冒三丈。
  "我是宪乒队的,你们想干什么?!"户田厉声厉色地跨前一步。那3个家伙退缩了一步。
  卢田抓住机会,接着问道:"你们不是军人吧。最近,宪兵司令部接到许多状子,说有很多为非作歹的浪人欺压善的老百姓,抢夺钱财。你们是何身份?""我们是东亚研究会的,决不是什么不好的浪人。""好不好要由司令部下给论,反正要跟我去司令部走一趟.我是便衣,是宪兵中尉上杉。"他冒名了两个人,一个红脸中尉,一个是上杉下士。如果让他俩知道,事情可就麻烦了。户田话出口之后也很害怕。但他这种说法格外有效。
  "我们还有事情,"
  "辛苦您了。"
  "再见。"
  3个人说完就匆匆离去,围观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大人。"一个可爱的声音在户田身后叫了一声。
  户田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被那3个家伙纠缠的少女。
  她穿着一件又肥又大的厚棉袄。户田这才发现她是一个面颊红润、聪明伶俐的姑娘。
  "谢谢您了。大人8日傍晚到店里来过吧。"户田不记得见过这个姑娘了。"你的店是""德国餐馆-柏林。我是招待员。大人问过7日夜里到店里来的两个人的情况吧?"她这么一说,户田才想起"柏休"餐馆里有三、四个身穿白围裙、头戴红色阿尔卑斯帽的少女。
  "原来是你埃那么你还记得两个人中的那个女人吗?""她穿着驼绒大衣.一头美丽的金发.30多岁,可能快40岁了。浑身上下一股香水味儿。和那个男人讲话用的是英语。""你听见他们都讲了些什么?"户田亲切地问。
  "不知道。我听不大懂英语,只是""只是什么?""那张桌子跟前起初坐着一个人,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后来,他们俩来了。3个人一起交谈了一会儿以后,一开始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就走了。""3个人在一起多长时间?""大概有一刻钟左右。""两个男的什么样儿?""两个人的中国话都很好。但我看他们嗑瓜子的那副样子,象是日本人。"户田对少女锐敏的洞察力感到很惊讶。
  "3个人都吃了些什么?"
  "最初的那个男的要了鱼和啤酒。后来的两个人是泡菜、法兰克福红肠和土豆沙拉子,还有啤洒。""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叫江小红."少女有点害羞,笑味味地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完就一溜烟似地跑了。
  对户田来说,这真是意外的收获。丸井的踪迹更清楚了。
  户田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丸井7日深夜带着那个金发女人去"柏林"餐馆,同在那里等候的高个子男人谈了约15分钟话.其后,那个男的走了,丸井和女人吃喝了一顿.从丸井胃里查出来的食物跟小姑娘说的一样.而且,丸井是在离开这家餐馆后,在天安门广场被枪杀的.那个女人是谁呢?和高个子男人是什么关系?户田想起了丸井的外甥、瘦高个子津田。
  但是,津田来中国不久,中国话不可能讲得那么好,而且,想不出什么他会杀死丸井的原因。
  户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北京人"失踪和枪杀丸井一案的联系。
  户田边走边想,出了胡同口来到街上,户田这才发现刀削面馆早就走过了,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这时,一辆马车在户田眼前停下,下来一位刚上年纪的中国绅士。户田看到他的容貌,想起了在北戴河分手的国志宏。
  于是,卢田叫住了要走的马车,坐上去后便下意识的让车夫去后门。车夫扬起鞭子,马车颠簸着跑起来。
  户田自已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起去拜访国志宏。仅仅是因为刚才那位绅士勾起了他对国志宏的记忆,还是因为他希望再见一次玉珍呢?户田极力企图从头脑里排除后者。于是,他觉得自己是有正当理由去见国志宏的。
  不知为什么,户田对国志宏很有好感,见到他就象见到亲人一样温暖。户田有的只是一种模糊的亲近感。
  还有一点,就是户田对国志宏的行动感兴趣。
  户田想:"国志宏可能知道科恩的下落吧。"追踪-北京人。而且,他在京奉线列车上向我预告了蓝衣社袭击的可能性,并让玉珍跟随于后。这是为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即国志宏决不是与-北京人-毫不相干的人物。如去见他,也许能得到关于科恩下落的线索。是的,一定要去见他。"卢田掏出怀表,时针已指着晚上9点。然而,时间对现在的户田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他急匆匆地奔向下一个目标.他就象撖榄球场上的一名前锋队员,急切地朝着球门线传球进攻.不同的是,一个橄揽球手摔倒了,伙伴还会把球传上去,而户田现在只有靠自己了。既然军令已下,中将也好,大尉也好,都不能公开地帮助他了。
  户田想,这样,就只有靠自己了。
  他踌躇满志,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突破口而且要找国志宏一试。
  户田有某种预感。
  马车仍在颠簸着。户田仰望着天空。皓月当头,青云飞也似地从右向左飘去。
  后门是北京的北门。这一带深宅大院连片。
  户田下车时,左脚疼得他不禁叫了一声。冻伤好象进一步恶化了。如果让医生知道,定会禁止他走动。
  户田一边跛着脚走着,一边回想着国志宏在火车上告诉他的地址。走了小一个钟头,总算找到了龙山阁。
  它距后门东头很近,门上挂着一个不显眼的小招牌。
  户田敲门。没有回音。户田转到房后看了一下,好象里面没有人。
  "难道让我白跑了一趟?"户田扫兴地开步往回转。正当他走不远要拐弯时,突然一个硬硬的东西捅在脊梁骨上。
  "不准出声!"一个男人用日语低声恐吓道。说语工夫就把户田的眼睛蒙上了.户田被拉了50来米远,被塞进汽车的后座里。车子悄悄地开动了。
  户田想:国志宏也被瞄上了.有人在监视龙山阁.我犯傻了。""后门,对了,这里有松村大佐住的-松村公馆-是松村机关的大本营。这可糟了。"但车却通过后门向西跑去。
  约20分钟,车停下了。
  被蒙着眼睛的户田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当解开蒙跟布时,户田已坐到煞风景的钢筋混凝土房间当中的椅子上.一支带灯伞的电灯悬在户田的头顶上。
  "你是户田骏吧?"从暗处传来一个声音。
  户田睁天眼睛,却未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为什么去龙山阁。你是共产党的信徒吗?""共产党"户田不禁重复了一下。户田想:"原来,国志宏是共产党方面的?""你按照那须野的命令与高松合作追踪-北京人-的事情,我们早就清楚了。可不知你与赤色分子也勾结上了。"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从暗处走出来。
  这个人长得很结实。胳膊腿显得有点细,但户田知道他是很有劲儿的。
  户田见过他。
  他叫佐佐木月心,是松村机关的第一流特务。只知道他是仙台出身的破落僧侣,详底不得而知.看上去好象30多岁,但他刚才突然出现时,显得年纪更大些。他是1931一1932年在满洲被松村大佐网罗到松村机关里的。因心灵手狠,很快就成了骨于。他作为"大陆浪人",也颇有名气,不仅枪法好,而且擅长柔道、空手道,格斗技术出类拨萃。
  这家伙的最大特点是思维敏捷和反应快。与他为敌的中国侦探和日本人,跟他一交手,就被他干掉了。
  他的绰号叫"蝎子",这是他的同伙私下里对他的称呼。
  "听说过我是什么人吧?你要老实回答问题。虽说你是日本人,但我也不会手软。"月心瞥了户田一眼就又消失在黑暗里了。
  "你跟龙山阁的国志宏是什么关系?"
  户田咬紧了牙关。
  突然,从暗处窜出一条蛇,咬了户田肩膀一口后,又缩回暗处了。
  这条"蛇"原来是一条鞭子。卢田吓了一跳。
  "再问你一次。跟国志宏是什么关系?再不说可要把你的耳朵割下来。"月心冰冷的声音象刀子插进户田的胸膛里。
  他出了一身冷汗。
  "在京奉线列车上坐到一块儿了.他叫我去玩.只是这种关系。"户田不由地开了口。
  "什么时候在车上碰到的?"
  "本月9日。开战的第2天"
  月心的审讯非常苛刻。一个钟头之内,户田除了未提周桂华的话和刘瑞生的事之外,把他迄今知道的情况全都吐出来了."科恩的去向你真不知道啊?"月心最后提醒说。
  户田被抛进一间象是地下室的混凝土屋子里。寒气从冷冰冰的地极往上冒。
  "我的冻伤好不了啦,小脚趾只好切除了。"户田倚着水泥墙茫然不知所措。
  三
  刺骨的寒气使户田不由地醒来。
  昏昏沉沉的好象过了两个钟头.怀表,裤腰带全被月心没收了。
  "很快就要天亮了吧。"在一片黑暗中,户田突然觉得自己看见了国志宏和张玉珍。
  他马上明白这是一种幻觉。
  "难道那个可爱的玉珍也是共产党员吗?"户田想起他在北戴河时玉珍让他吃药的情景。
  户田对共产主义并不怎么了解.学生时代,班里同学现买现卖地谈论《资本论》,他还认为这是"毛孩子论道"。
  可他来到中国大陆以后,对中国共产党的活动不断有所了解,渐渐地从中感受到一种新鲜的东西,而这是腐败的,官僚主义化的国民党绝对没有的。
  他想到了八路军在河北,山西,河南等省的斗争,想到了新四军在华中的奋战。
  "八路与国民党不同.""北支派遣军"中的一些军官看到共产党的战斗情况,也有这种新的评价.他们的游击战最大限度地运用了地利和人和条件,已成了日军相当大的负担,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共产党的军队作战积极,与缺乏斗志的国民党的军队不同.共产党的军队有韧性,它巧妙地抓住了日军战线太长的弱点.它们的战术集中体现在毛译东编的四句口诀里,即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最说明问题的是1937年9月的平型关大战,它出色地粉碎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对日军来说,那是第一次吃败仗,使刚来到中国不久的户田也受到很大的冲击。
  日军以1937年7月的芦沟桥事变为导火线,开始了预谋的行动,即出动20万精锐部队,开始分几路南进,以图控制华北.板垣征四郎率领的第五师团越过长城直逼山西省.但这个师团在太行山的要冲平型关,受到林彪率领的八路军一一五师的围攻,一下子被击溃了,死者达3,000人。
  八路军的胜利不单是一个战场的胜利,它大大提高了中国抗日军民的士气。
  现在,在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这一对冤家正在"合作"抗日。
  户日的脑海里浮现出中国的国情:
  为讨伐北洋军阀,实现了第一次国共合作。但革命之父孙文死后,因憎恶共产党的蒋介石抬头,合作付诸东流.蒋介石集中最大力量围剿在江西一带拥有力量的共产党,而故意视而不见来自北方的日本的威胁.1934年,共产党舍弃了江西根据地,开始向陕北转移,行程12,500公里,花了368天,这个壮举就是有名的"长征"。
  但蒋介石并不死心.他调兵遣将加强进攻在延安落脚的共产党。
  l936年12月,蒋介石为督战张学良率领的陕西战线,亲自到了西安。但蒋介石反而被他的部下张学良和杨虎城两位将军抓起来了,要求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这就是"西安事变"。
  后经国民党的宋子文,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和共产党的周恩来等的交涉,半个月后蒋介石被释放了。
  释放的条件是要求蒋介石一致抗日."西安事变"发生之后,第二次国共合作的气氛高涨。8月末即芦沟桥事变爆发一个月后,共产党军队的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一直在华中、华南打游击的万余共产党的军队也改编为新四军。
  八路军的总司令是朱德,有3个师,45,000人。它依靠群众,面对着强大的日军,展开了游击战。
  闻名遐迩的"满洲土匪"首领尚旭东即小日向白朗是卢田撞憬的人物之一。
  户田来大陆那年冬天,曾在北京见过小日向一次。那天,那须野中将设宴招待小日向.同席的户田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小日向一席亲切的话。
  "靠日军的军阀意识和特权意识终究不能拯救中国的400多个州。即使马上取天下于一时,也必定马上亡天下。另外,国民政府、国民党比日本军人还贵族化得厉害,他们也不可能拯救中国的400余州。从长远看,值得注意的只有八路军。他们是要靠民众的团结和合作而战。"富于洞察力的小日向已经发现了八路军的特点。
  枪声打破了户田的沉思默虑。
  因自己身处地下室,不知枪声是运是近。惨叫声隐约可闻,跟着是爆炸声。
  户田躲到门跟前。
  一阵枪声过后,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出事地点离得相当近了。"咔嚓"一声,大梁垮了下来。
  几个人的脚步声夹杂在枪声中越来越近。
  手枪子弹打在锁孔上,黑暗中火花四溅。
  外面有人踢门。
  门外传进气喘吁吁的声音,同时有几枚乱射的子弹飞进了房间。弹头打在钢筋混凝土墙上,崩飞的墙皮掠过户田的鼻子尖儿。
  来袭去地下室的,好象是两个人。他们又打了几枪,但好象并不想进屋里来。
  地下室上面的骚动还在继续。枪声过后,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户田躲在门后,一动不动。因他本能地认为动了就要坏事。
  "没有人。"袭击者没有发现户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但户田仍没有动。这股冷静劲儿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走廊微弱的灯光从门口照进来,户田的眼睛渐渐地习惯了。突然有一个东西在动。原来是一只老鼠跑到了走廊上。
  地面上的枪声不知不觉地停了。可怕的寂静支配了暗夜。一静下来,户田倒害怕起来。一阵冲动驱使他逃走,但他按捺住了。
  10分钟远处传来了枪声。
  30分钟
  一小时过去了。
  户田总算觉得危险过去了。他慢慢地站起来,从敞着的门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没有一个人。走廊头上亮着一个小灯泡.户田朝灯泡方向缓缓走去.有一个楼梯。可能由为刚才的枪战,楼梯的大梁塌落,从楼梯上1.75米高处耷拉下来。
  户田刚上楼梯,觉得后面有人。一看,原来是月心。
  他左手沾满了血。右手吃力地提着勃朗宁手枪。
  "你很能干。我都看到了。"
  "受伤了?"
  "擦破点皮。"
  月心掀动着下巴,示意户田跟他走,接着便低头躲开垂下的大梁,上了楼梯。户田默默地跟在后面。
  一层有仓库和办公室。户田受审的地方是仓库。
  这两处地方都被打得乱七八槽,简直插不进脚。办公室一张被打翻的桌子对面,倒着一个男人,半个脑袋被子弹炸飞了,血溅满地。
  户田再也忍不住恶心,就地蹲下后,马上就吐了一大摊。
  因从昨天夜里以来滴水未进,吐出来的只是苦涩的胃液,把白衬衫都染黄了。
  月心无动于衷地进了办公室。他把手伸进倒地的橱柜,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户田呕吐以后,浑身直打冷战。
  "这家伙倒平安无事埃"月心用牙齿咬开瓶塞,咕嘟一口吞下了琥珀色的液体。
  "你也来一口吧。"月心把威士忌递到户田眼前。
  户田一口酒下肚,苏醒过来了。
  "是蓝衣社吗?"
  "好象是。趁睡觉时来偷袭的。"
  "他们想干什么?是报复?"
  "要取宝啊,要"月心刚要说又咽了回去。
  "是谁?"
  月心没有作答。他说:"你的好奇心太强了。与你无关的事,还是不知道为好。但是,我要表扬你。他们来袭时,你忍住了。凡是想逃走的,一跑出去就中了他们的圈套。这时,就该倒霉了。"月心难得说这么多话。他呷了一口威士忌,呛了一口。
  "天就要亮了。没收你的东西都在那个橱柜里。你可以回去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今后不要再四处找-北京人-了。下次可就不客气了。"户田不应声。他掀起橱柜,从抽屉里取出了怀表、腰带和外套等物品。
  户田正要擦鞋时,月心说:"那只鞋跟里装进了一个超小型的发报机。你说过这是在国志宏秘密住所里给你换的鞋,对吧?可电池早就用完了。"户田用手提住左鞋跟,往左一扭,鞋跟掉了,里面是空心的。
  "那个国志宏"户田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他叹了一口气,想起国志宏安详的模样,觉得国志宏背叛了他。他诅咒自己看错了人,认为过去对他抱过分好感太天真了。
  办公室的窗玻璃披砸碎了,冷空气不断袭人。朝阳淡淡的光线射进来。今天好象又是一个晴天,但户田的心底却沉下一块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