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这个计划要比我想象的困难得多。我很快就找到了刚果河的主流,开始了顺流而下的航程。
我白天沿着岸边走,夜里就在水里游。我的旅行进行得很顺利。
这一段的河流可以行船,所以野兽们不敢走得离岸太近。在这一段沿河而下的旅程中——几乎持续了1个月——我只有一次听到远远传来的狮子吼有一次我劈头撞上一头河马,这不是打比方,而是实实在在地撞到了一起,所以搞得相当不愉快。这事发生在夜里。它坐在水里,水面上只露着鼻孔。我游泳时没发现它,直接就撞到这头像座冰山一样笨头笨脑的畜生身上。河马又往水里沉了沉,就一头撞到我的肚子上,搞得我好不难受。我急忙躲到一旁。河马泅出水面,气呼呼地打了个响鼻,朝我追来,但我及时地离它远去了。
我顺利地到达了卢孔加,在那儿看到了一家大洋行,从它挂的旗子看出,那是家比利时洋行。我一大早就从树林里朝着房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点头。但我的这种姿态并没有帮了我的忙。
两头巨大的恶犬狂吠着向我扑了上来。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走出房子,见到我之后,又迅速跑回屋里。几个黑人也吱哇乱叫地跑过院子,躲进屋里。然后……然后我就听到了两声枪响。我没等他们开第三枪就跑回森林,向远处走去。
有一天夜里,我走过一座稀稀拉拉,可怜巴巴的树林。这样的森林在中非并不少见。草是暗绿色的,脚下的土地是沼泽,树长得黑不溜秋。不久前刚下过大雨,这是个相当凉爽的赤道之夜,清风阵阵。别看我和别的大象一样都是皮厚肉 粗,但对潮湿的感觉却非常灵敏。一到下雨或潮湿的天气就待不住,总要活动活动让身上暖和一些。
我四平八稳地已经走了好几个钟头了,突然,我看到前面有篝火的火光。这个地方相当荒凉,甚至连一棵颜色发黑的树也看不到。谁会到这里来点篝火呢?我加快了脚步。树林已经落到身后,前面是一片草不太高的稀树草原。看来这里不久前着过火,草还没长起来呢。离树林大约有半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旧凉棚。在它旁边燃着一堆篝火,篝火边坐着两个人,看样子像是欧洲人。其中一个在吊在火焰上的锅子里搅着。还有第三个人是站着的,他显然是个土人,半裸着身子,长得还不错,他的皮肤叫不远处的篝火一照,发出了一层古铜色的闪光。
我盯着那几个人,慢慢朝篝火走去。当他们看到我之后,我马上就跪下来,像那些受过训练的驮载象让人往后背上搬货一样,一个戴着软木盔的小个子突然抄起枪来,显然想开枪。就在这关头,那个土人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叫起来:
“不要!这个好,这个的是家象!”说完,他就迎着我跑来。
“滚到一边儿去!不然我就在你身上钻个眼儿!喂,你,你这家伙叫什么名字?”白人一边叫一边瞄准。
“穆佩波,”土人答道,但他并没离我而去,反倒跑得更近,似乎要用身子挡住即将向我射来的子弹。
“你看哪,先生,这是头驯象!”他说完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鼻子。
“滚开,你这只猴子!”端着枪的人叫道。“我要开枪啦!一,二……”
“等一等,巴卡尔,”另外一个又高又瘦的白人说道。“穆佩波是对的。我们的象牙已经够多的了,就算把它们运到马塔迪也不容易,还少花不了钱。这头大象看来是养驯了的。我们也甭管它是谁的,怎么会半夜跑到这儿来。反正它会对我们有用。大象能驮起1吨重的东西来,而且带上这些东西还能走远路。好,就算是半吨吧。简单点儿说,一头大象能给我们顶上三四十个挑夫呢,明白了吧?而我们用它几乎是一点儿钱不用花。等到了它对我们毫无用处的时候,再把它一宰,那对美丽的象牙不还是要落到咱们手中吗。明白了吧?”
那个被叫作巴卡尔的人不耐烦地听着,好几次又想开枪。不过,当另外的那个给他算完要付给一头大象所能顶替的挑夫们多少工钱以后,他就改了主意,放下枪来。
“喂,你,你叫什么?”他问土人道。
“穆……佩波,”土人答道。后来我才知道,巴卡尔每次叫土人都要说一句:“喂,你,你叫什么?”而土人也是每次说完“穆”就来一个小停顿,好象他自己说自己的名字很费劲似的。“穆……佩波。”
“到这儿来。把象领过来。”
我非常情愿地服从了穆佩波让我到篝火眼前去的手势。
“我们叫它什么呢?啊?特兰普①对它倒是个非常恰当的名字,你说怎么样,考克斯?”
①即Tramp,英语“流浪汉”——作者原注
我看了看考克斯。他的浑身上下不知怎的有些发蓝。尤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鼻子,就像是刚打紫颜料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的蓝色的身子上套着蓝色的衬衫,敞着怀,袖子也挽到了胳膊肘上。考克斯说起话来声音暗哑,我似乎觉得他的嗓子也是蓝的,声音含混不清、模模糊糊。这条沙哑的嗓子好象也跟他的衬衫一样褪了色。
“行啊,”他同意道,“就叫它特兰普吧。”
篝人旁的一块烂布动了起来,从底下传来不知什么人的非常衰弱,然而相当浑厚的低音:
“出了什么事?”
“你还活着哪?可我们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巴卡尔扭头冲着烂布冷淡地说道。
烂布动得劲儿更大了,突然从底下伸出一只大手来。这只手把烂布撩到一边。一个身材匀称的大块头用手撑着,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一部红胡子乱成了团,看得出这白人——他的脸色白得像雪——是有病了。病人用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望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说道:
“3个流浪汉之外又添了第四个,白皮肤的黑心肠,黑皮肤的倒心地清白。只有一个诚实的人,就是这个巴库巴人!”病人无力地趴下了。
“说开胡话啦,”巴卡尔说道。
“说他说胡话那是委屈他了,”考克斯说道,“他是在跟我们打哑谜。只有一个诚实的人,就是这个巴库巴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要知道我们的穆佩波就是巴库巴族人。你瞧瞧他的牙齿就明白了:根据巴库巴人的习俗,他的门牙拔掉了。这就是说,只有他是个诚实的人,而我们都是骗子。”
“那布朗自己也包括在内。他的皮肤比我们还白呢。照这么说来,他的心肠更黑。布朗,你是不是也是个骗子?”
但布朗什么也没回答。
“又晕过去了。”
“这样更好,他要是从此就醒不过来才好呢,反正他现在也没多大用处,只能给我们添麻烦。”
“他会好的,这家伙一个顶我们俩壮。”
“那也没什么可高兴的。难道你就不明白他是个多余的?……”
布朗在昏迷中说了句什么。那两个人的谈话马上停了。
“喂,你,你叫什么?”
“穆……佩波。”
“把大象的腿绑到树上,别叫它跑了。”
“用不着,大象不会走的,”穆佩波摸着我的一条腿说道。
到了早晨,我能把我的新主人们看得更清楚了。他们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穆佩波。他总是十分快活,呲着一口白牙笑个不停,只是短了两颗门牙,让人瞧着多少有点儿别扭。穆佩波看来非常喜欢大象,对我的照料非常精心。他给我清洗耳朵、眼睛和皮肤上的褶皱。给我带回吃的——一些专门为我找的水果和浆果。
布朗还一直病着,所以我对他还没个完整印象。他的面貌跟他对同伴说话时的那种直率态度使我喜欢。但我对巴卡尔和考克斯是绝对没有一点儿好感。尤其是巴卡尔,给我的印象既古怪又讨厌。他身上穿的那套又脏又破的西服,料子是最好的,做工也是一流,这身衣服应该属于一个非常阔气的旅游者。我觉得已卡尔的衣服帐篷都是通过犯罪手段弄来的。他也许杀死了一个来旅游的英国贵族,又把他劫掠一空。那支贵重的猎枪可能也是那个英国人的。巴卡尔的宽皮带挂着一把大手枪和一把大得吓人的刀子,巴卡尔既不是葡萄牙人,也不是西班牙人,他属于那种既没祖国,又没家室,也没有职业的人。
蓝色的考克斯是个不守法的英国人。他们三个全是偷猎者:他们为了攫取象牙而猎杀大象,根本就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国界不国界的。
穆佩波是他们的向导和顾问。别看他非常年轻,但在对大象的了解和狩猎大象方面是个出色的大行家。当然,他猎取大象的方法极为野蛮残酷。但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其他方法。他使用的是从他的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办法。而对于偷猎者来说,只要能宰了大象就行,至于用什么方法,那根本无所谓。他们把大象用篝火圈围住,在它们被连熏带烤弄得半死不活时抓住它们,用坑底竖着尖桩的陷阱捉,用枪打,挑断大象的后腿筋,设好机关用从天而降的大圆木把大象砸蒙,然后宰掉。在这方面,穆佩波对他们非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