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布莎大马戏院里,观众场场爆满。一层层宽敞的楼座上,堂倌们像一只只蝙蝠,无声无息地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给看客们送上啤酒。他们接过一只只掀开盖子表示没有喝够的杯子,给换上满的,而空杯子则干脆就往地上一放,然后急忙朝着其他要酒解渴的客人奔去。一位位领着待字闺中老姑娘的大块头妈妈们,打开了一个个油纸包,拿出夹肉 面包,嘴里大嚼着血肠或小灌肠,而眼睛则始终聚精会神地盯着表演场上。
说到把这么多的观众吸引到马戏院来的功劳,还不能算到那些自残的苦行者和活吞蛤蟆的表演者帐上。所有的观众都在迫不急特地等着上半场演出和幕间休息的结束,在这以后就该霍伊蒂-托伊蒂出场表演了。
它是个奇迹。报刊上的文章写它,学者们关注它。它是个谜,是个大红大紫的明星,是块磁石。自从它一露面,马戏院的售票处天天挂出“票已售完”的牌子。它甚至把以前从不进马戏院的观众都招来了。诚然楼座和后排坐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普通常见的观众:公务员、带着全家的工人、商人和伙汁之流,但在包厢和前排坐的却是些头发花白的老者,个个一本正经,神色甚至有些冷峻,身上穿的是略显过时的老式大衣或风雨衣。这些前排观众之中也有年轻人,他们也是那样的一本正经和寡言少语。他们不吃夹肉 面包,不饮啤酒。他们像婆罗门一样目无旁骛,纹丝不动地端坐着等待下一场霍伊蒂-托伊蒂出场,他们就是冲它来的。
幕间休息时,众口纷坛,说的只是即将出场的霍伊蒂-托伊蒂。此刻,第一排的科学界人士也活跃起来,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
军号齐鸣,穿着红色镶金饰制服的马戏龙套们列队出场,出口的筛幕四敞大开,于是,在观众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中,它——霍伊蒂-托伊蒂,走上场来。
这是一头身躯庞大的大象。它的头上戴着一顶满是绦穗的金丝小帽。
霍伊蒂-托伊蒂由驯兽师——一个穿着燕尾服,不断左右鞠躬的小个子——陪着,绕场一周。然后,它来到马戏场中间,站住了。
“非洲大象,”一个满头银发的教授凑到一位同行的耳边,悄悄说道。
“我更喜欢印度大象。它们的体形更为丰满,它们给人的印象,如果可以这样表达的话——是一种更为文明的动物。而非洲大象的体形显得比较粗野生硬。当这种大象伸出鼻子时,它就变得像一种猛禽的样子了。”
站在大象身边穿燕尾眼的小个子驯兽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各位仁慈的女士们,各位仁慈的先生们!现在有幸为诸位表演的是大名鼎鼎的大象霍伊蒂-托伊蒂,它的身长——4.5米,身高——3.5米。从鼻子尖到尾巴梢——9米……”
霍伊蒂一托伊蒂突然扬起鼻子,在穿燕尾服的人脸前面摇了摇。
“对不起,我说错了,”驯兽师说道。“鼻子长2米,尾巴大约1.5米。这样,从鼻子尖到尾巴梢的长度就是七又十分之九米。它每天吃365公斤青草,喝16桶水。”
“大象比人还算得好呢!”有人说道。
“您注意到了吧,大象纠正了驯兽师的计算错误!”一位动物学教授对自己的同行说道。
“偶然性而已,”后者答道。
“霍伊蒂-托伊蒂,”驯兽师接着说下去,“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有天才的大象,大概还是所有动物当中最有天才的一个。它懂德语……你懂德语,对不对,霍伊蒂-托伊蒂?”他转身朝大象问道。
大象庄重地点了点头。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小花招而已!”施米特教授说道。
“那您就再等等看以后的,”施托尔茨反驳道。
“霍伊蒂-托伊蒂会计算,认识数字……”
“别讲个没完啦!表演来看看!”楼座里有人嚷了一嗓子。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穿燕尾服的驯兽师毫不在意地自顾说下去,“我要邀请几位证人到场上来,他们将证明,这里没有任何戏法。”
施米特和施托尔茨对视一下,下了场。
于是,霍伊蒂-托伊蒂开始表演它的惊人才赋。它的面前摆上了一堆写着数字的大硬纸方块,然后它就开始加减乘除,得出结果后,就在那堆纸板里把写着相应数字的挑出来。从一位数的计算转到两位数的计算,最后又开始计算三位数的题目。大象的题解得准确无误。
“喂,您对此有何评论?”施托尔茨问道。
“还得再看看再说,”施米特不甘示弱,“我要看看它到底怎么识数,”说完,施米特掏出怀表,举起来问大象道:
“霍伊蒂-托伊蒂,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现在是几点?”
大象出其不意地用鼻子卷过施米特手里的怀表,拿到自己眼前瞅了瞅,然后把它还给了张皇失措的主人,用纸片摆出了它的回答:
“10:25。”
施米特看看表,窘迫地耸了耸肩:大象指出的时间一点儿不错。
下一个节目是识字。驯兽师把几张画着各种动物的大幅图画摆在大象面前。又摆好上面分别写着“狮子”、“猴子”和“大象”的纸板。人给大象指指画上的动物,而大象用鼻子指出写着相应名称的纸片。它一次也没有出错。施米特试着换个方法:他给大象看词,让大象指出相应的图来。这一次大象也准确无误地完成了任务。
最后,大象面前又摆上了字母。它要挑出字母组词回答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施托尔茨教授提问道。
“现在叫霍伊蒂-托伊蒂,”大象回答。
“‘现在叫’是什么意思?”轮到施米特提问了。“是不是说你从前还有别的名字?你从前到底叫什么?”
“萨比延斯,”大象回答。
“也许,还是霍莫-萨比延斯吧?”施托尔茨笑着说道。
“也许吧,”大象高深莫测地答道。
然后,它用鼻子挑了一些字母,组成下面一句话:
“今天表演到此为止。”
尽管驯兽师一个劲儿反对,霍伊蒂-托伊蒂还是朝四面各鞠一躬就退场了。
幕间休息时科学家们聚集到吸烟室,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聊开了。
在远离众人的一个角落里,施米特和施托尔茨争论开了。
“您还记得吗,我可敬的同事,”施米特说道,“过去曾有一匹名叫汉斯的马引起的那场轰动?它能开平方根和进行其他复杂的运算,然后敲蹄子回答。而以后却弄明白,这事完全是汉斯的主人搞的鬼,他不过训练它按主人的暗号敲蹄子罢了。汉斯的心算本事其实一点不比一条瞎眼的狗崽子强。”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揣测,”施托尔茨反驳道。
“那托尔恩迪克和约克斯的实验呢?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基于自然联想对动物进行训练罢了。在动物面前摆一排箱子,其中一个盛着伺料。比如说,这个箱子可能是从右数第二个。如果动物能猜到哪个箱子里有食物,箱盖就自动打开,动物就得到食物。这样动物就产生了比如像这样的联想:‘右数第二只箱子里是食物。’然后再不断改变箱子的次序。”
“我想,您口袋里的怀表大概不是食物吧?”施托尔茨讽刺地问道。“在这种情况下,您如何对事实做出解释呢?”
“可大象对我们的钟表根本不懂。它拿到眼前看的只不过是个亮晶晶的圆东西。而当它挑选纸片上的数字时,肯定是根据驯兽师的暗号找的。从一开始,从大象‘纠正’驯兽师算错了大象的长度起,这一切通通是障眼法。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岂有它哉!”
“马戏院的经理答应了我和我的同事在演出结束后留下,对霍伊蒂-托伊蒂进行一系列实验,”施托尔茨说道,“我希望您不会拒绝参加吧?”
“那还用说,”施米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