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定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坡道,一个已经熟识的派出所警察对他露出微笑。知道友定以前是警视厅的刑警后,连警官的态度也跟着变了吗?警视厅和神奈川县警间不和,早就积怨已深,连制服警官的对抗意识也跟着受到影响。
因为大原妙子杀了谷村的关系,友定虐待雄介的事情被上司知道了。脱轨的大原妙子将所有的事情都供出来了。上司以对虐待的事实睁只眼闭只眼,要友定答应绝对不再虐待孩子为条件,劝他主动辞职。虽然数目不多,但是友定毕竟也拿到了离职金。他之所以接受这个劝告是因为他觉得为了跟奈绪子一起重新开启人生新页,换个工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一向照顾他的警察OB把他介绍到总公司设置在横滨的保全公司去,他用离职金和贷款在川崎买了一栋中古公寓,搬到那边去住。等奈绪子办完离婚手续,和雄介三个人开始一起生活。奈绪子孩子的监护权归她的前夫。
上坡路长长地延伸而去,友定的公寓位在山丘顶端。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房价比市售便宜了一成左右,市营的巴士会营运到晚上十点,但是友定经常过了深夜才会回到家,而且他也把车子卖了。公寓没有停车场,想在附近租个停车位,费用也不低。
“可恶!”
友定咬着牙卖力地往前走,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住在山丘上的人不是搭巴士就是自行开车,会徒步走在坡道上的人,只有白天活动的那些孩子们。
接受友定的保全公司,帮他准备了人事课长的位子。薪水虽然还不足以拿出来向别人炫耀,不过他负责的工作很简单,只是分配签约职员或打工人员的工作地点而已。不过,这种轻松的状况也只有在刚到任的时候,随即他就因为人手不足的理由而被派到现场去。虽然他希望能轮早班,然而总公司课长的职位反而成了一道枷锁,使得他不得不负责一般人极力避免的时间带。下半夜才回家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一连几天一大早才回家的情况也不稀奇。虽然发现自己被骗了,但是也为时已晚,在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他只有忍耐了。
四个月前,他和奈绪子正式结婚。两人既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亲戚或朋友们的祝福,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婚礼。只有雄介一个人祝福他们。但是,友定和奈绪子还是感到非常幸福。他们每天晚上恩恩爱爱,假日则带着雄介一起出游。但是,当友定开始要去跑现场之后,奈绪子的牢骚就变多了,两人之间也时有口角。随着时间的经过,奈绪子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了。不过,这种状况也只会持续到找到新工作之前。早出晚归,只要能找到在正常的时间带工作的职务,奈绪子的不满就会平息下来,一家人应该就可以再度享受乐园一般的生活吧?
唯一让友定感到不安的事是这阵子雄介很少说话,时而还会露出之前那种空虚的表情。友定开始担心,曾经问雄介,是否跟奈绪子处得不好,但是雄介只是默默摇着头。
爬到山丘顶端时,友定已经喘得受不了了。当刑警时,一个月至少会到柔道道场去上两次课,锻练开始松弛的身体,但是现在也没这种机会,接近中年的身体只是一天比一天衰老。
“我回来了!”他无力地叫了一声,打开门,没有回应。
友定看看手表,过了〇点五分。雄介就不用说了,此时也不是奈绪子睡觉的时间,友定叹了口气。今天本来预定九点就可以回家了,但是某栋公寓的住家和警卫之间发生纠纷,临时被叫去处理。打工的警卫因为不满居民的态度蛮横,故意去破坏居民的车,友定道歉又道歉,以和解金平息事件时,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将打工的警卫辞退,一直到处理好改派代班的警卫工作之前,他始终没空打电话给奈绪子,告诉她今天会晚归。奈绪子一定气死了吧?
“饶了我吧……”
友定一边嘟哝着一边脱下鞋子,在筋疲力尽的夜晚,二十几坪的3LDK公寓感觉更狭窄。走廊的灯理所当然已经熄掉了,连客厅兼餐厅的灯光也关了。
“奈绪子?”友定一边打开灯一边叫着。
房间里一片死寂,空气也是静止不动的。没看到奈绪子,也没看到她偶尔出门时会留的纸条。
“跑到哪里去了……”确定奈绪子也没有在寝室时,友定不解地喃喃自语着。雄介的房间飘来人的气息,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了,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叫醒雄介。他回到起居室,打开冰箱。肚子已经饿到极限,可是冰箱里面没有任何不需调理就可以吃的东西。友定皱起眉头,拿出手机,按下奈绪子的号码。
“你丢下我一个人……”
一接起电话,奈绪子就这样说。友定已经习惯了奈绪子的歇斯底里,但是今天晚上,她的语气比平常都要激烈。
“我晚归是我的错,没有事先跟你联络也是我不对。可是,工作真的没办法丢着不管……”
“我不是说你丢着我不管吗?”奈绪子怒吼着挂断电话。
她的状况很明显地跟平常不同,友定再度拨了电话,但是奈绪子关掉了手机的电源。辞掉警察工作之后,已经沉睡的直觉又复苏了。背部的肌肉 寒毛直竖,发出吵杂的声音。他凝神环视着起居室,沙发的扶手上沾着血迹,他把脸凑上去闻了闻味道。那是刑警熟悉的味道——血的味道。血还是半干的,沾附在沙发的皮革上。
“雄介!”
友定飞奔离开起居室,咚咚咚地穿过走廊,一把抓住雄介房间的门把。
“雄介!”
没有响应,可是雄介的气息浓浓地飘散过来。
“雄介!”
友定打开门,雄介躺在床上,棉被整个盖住头部。
“雄介!”
友定伸手拉棉被,雄介紧握住棉被,迟迟不愿松手。床单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雄介呻吟着,那是自从发生被大原妙子带走的事件后,就再也没有听过的声音。是因为恐惧和悲哀而失去理性,只剩下畏缩情感的野兽声音。
“雄介!”
友定用力地将棉被掀开,雄介趴在床上,身体缩成一团,抱着头。
“雄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雄介只是摇着他小小的头,始终不肯面对友定,剌耳的呻吟声使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了。
“雄介!”
友定伸出手去,雄介滑溜地穿过他的手,跳下床去。友定一把抓住雄介的肩膀,将他抱起来。雄介奋力地挣扎着,用指甲抓着友定的脸。
“雄介,是爸爸呀!是你的爸爸。”
友定一边哭着一边叫,血水从雄介的鼻子里流出来。右眼四周一片瘀青,整个肿了起来。
“谁做出这种事……”
“妈妈……”雄介一边抽噎,一边喃喃叫道:“妈妈……妈妈……妈妈……”
雄介像个坏掉的洋娃娃一样,只是不断地重复说着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