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男人是平凡的上班族。既不死板也不变态,只是寻求剎那间的快乐而已。两人没有对话,也没有爱抚,突然间就被塞那东西进嘴里,三分钟不到就解决了。
男人回去之后,妙子冲了个澡,因此从进房间算起到结账为止,总共花了三十分钟。三十分钟赚三万块,算起来,这种生意还挺划算的。
来到路上,妙子拿出手机。时间是下午五点,太阳逐渐西斜。手机里有将近二十封信,她一个一个打开来仔细玩味着。看似付钱爽快的男人;好像不会强行要求做变态行为的男人。因为第一个男人的变态行为,使得妙子已经身心俱疲,让她想尽快轻松解决下一个男人。
二十封信当中,可能只是询价的有十三封,剩下的七通姑且当成候补。每一封信的内容隐约透露出对方的强烈欲望,这种男人多半都会要求做两、三次。吸引妙子注意的只有两封信:一通来自署名为“伸”的男人,另一封则来自“明”。
这个叫伸的男人所写的信索然无味,妙子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要援交,于是回信给明。
我此时在池袋西口。能立刻碰面吗?
不到一分钟就有回音了。
妙子选定了和明碰面的地点,第三次溶进池袋纷乱的人潮当中。
结束工作时已经超过晚上七点了。皮夹里放了十一张一万圆的钞票,这是她第一次在一天当中做这么多援交,肚子跟心情一样沉重。然而,她没有把握十一万可以租到公寓。看来得连续几天做同样的事情才行。这期间秀是不是还愿意帮忙代为照料紫音呢?
妙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东池袋。她本来想搭出租车,但是这阵子她连一毛钱都不能浪费。
焦掉的酱油和大蒜味,从东池袋的国宅那边飘散过来。晚餐时间,一家团圆的时间,妙子得不到的小小幸福。如果能租到公寓的话,先帮紫音好好做一顿饭吧?她虽然不擅长料理,但只要是为了紫音,她什么都可以尝试。妙子和紫音可以使用成对的碗和筷子,紫音会用筷子吗?如果不行的话,先帮他买叉子也可以,但还是得教他怎么灵活使用筷子才行。
她敲敲秀的房门。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白天看到秀时,他看起来有点脏,但是上班之前,他却梳整出“人气老头”式的发型和服装。
“这么早就回来啦?”
“我不想给秀造成麻烦,所以提早结束打工了。紫音,没问题吧?”
“真是一个不惹麻烦的小鬼,一整天都看着那些乐器的练习本。”
秀侧过身子,空出让妙子进门的空间。后方传来酱汁焦掉的香味。“啊,糟糕。本来想炒个面给小鬼吃的,妙子要不要也吃一点?”
妙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秀就走向厨房了。在堆满破铜烂铁的浴室里,强行要求妙子口交时的影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紫音坐在吉他和扩音器之间的狭小空间里,膝盖上摊著书,专注地看着。
“紫音。”
妙子一叫,紫音便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到他这个表情,妙子一天的疲劳整个不翼而飞了。
“会不会觉得寂寞?会不会无聊?”
妙子坐到紫音前面,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紫音当然没有响应,然而妙子的心头却盈满了温暖的热流。这就是做母亲的心情吗?为什么聪子就不能对亲生女儿抱着同样的心情呢?
油炸的声音停止了。秀拿着冒热气的杯面容器出来,虽然是杯面的容器,里面却是美味的炒面。紫音迫不及待地伸手就要去吃炒面。
“等一下,紫音。要先说我开动了。”
紫音看着妙子,接着视线又移到秀身上。秀站着,兴味盎然地等着看事情的发展。昨天紫音是绝对不会开口说“我开动了”的。不管妙子再怎么催促,他也只是紧抿着嘴唇,低着头而已。
妙子等着。紫音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在自己的欲求和妙子的要求间,为产生的葛藤所苦恼着。其实只要说一句“我开动了”就没事了,然而对紫音来说,那应该比任何事情都痛苦吧?
“没关系啦,妙子。”秀用开导的语气说:“要是一般的孩子,当然得要求他,但是紫音不一样,不是吗?”
“可是……”
“我不是很清楚状况,不过我想这得花一点时间吧?如果在短时间之内要求他太多,这个孩子会走偏的。”
秀坐到紫音旁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一边粗暴地摩搓着紫音的头。
“紫音,吃吧!炒面是我做的,我说了就算,别客气。”
心头隐隐作痛。源自于对自己的没出息和对秀的妒意。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想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还要更加成长才行。妙子一边看着豪迈地吃着炒面的秀和紫音,一边将面条送进嘴里。炒面好吃到出乎妙子意料之外,她这也才发现自己有多饿。从中午起就不停地工作,要说这期间她吃过什么东西,顶多就只有男人的荫颈和精夜了。
妙子也忘了心头的抽痛,忘情地吃着炒面。
“我说妙子……”
秀抬起头来。看起来费了好多工夫梳整过的面门,现在下巴底下却又沾了油。
“什么事?”
“这个孩子好像左耳听不见。”
“不会吧?”
“你从左边叫他看看。”
紫音专注地吃着炒面,下巴底下跟脸颊上也跟秀一样,都沾满了油渍。妙子半信半疑地挪了一下位置,对着紫音的左耳叫道:“紫音。”
紫音没有任何反应。
“现在再从右边叫叫看。”
妙子变换位置时,紫音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头连抬也没抬一下。妙子战战兢兢地在紫音的右耳边,轻轻叫了一声:“紫音……”
紫音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妙子。
“好、好吃吗?”
紫音点点头。右耳听得到,左耳却听不到。这就是为什么紫音的反应有时候看起来怪异。
“怎么会……”
“我想是有人赏过他巴掌吧?结果那股冲击的力道就震破了耳膜。我那边的俱乐部,站在扩音器旁边的家伙,也有人耳膜出了问题。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才对他进行了测试。”
“好过分……”妙子喃喃说道。好不容易吃到的炒面再也吞不下去,她一边打着寒颤,一边看着紫音把炒面整个吃完。
× × ×
“我倒是无所谓啦!”妙子请秀明天还是帮她照顾一下紫音,秀搔着头这样说。
“谢谢你。”妙子深深地低头致谢。
“不过,你不能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要我帮你照顾小鬼……我待会儿就得出门了,明天你再好好地把事情说清楚。”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你是说阿姨这个那个的故事吗?”秀脸上浮起悲怜的微笑。“妙子,你要我相信这种事吗?别看我邋里邋遢的,毕竟还是个大人。”
妙子咬住嘴唇不说话了。她可是费了好多心思才想出那个故事的,没想到秀打一开始就不信。她无力地垮下肩膀,秀拍拍她的肩头。
“这么沮丧有什么用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怎么焦急还是无法在一瞬间变成大人的。别急,慢慢来。妙子,你的口交技巧可真好啊。这就表示,你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了。”
这是一种安慰吗?或者只是在揶揄?妙子抬眼看着秀,他也只是盈盈地笑着,妙子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总之明天再说。同样要过两点再来,因为我要先睡觉。”
妙子牵着紫音的手,跟着秀一起出门。
“今天晚上有什么打算?”
远处可以看到笼罩在夜色中的池袋。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光漩涡所围绕的乐园。秀一边朝着乐园走去,一边叼起一根烟。
“去住旅馆。明天可以领到打工费,加上我存的一些钱,也许可以租到一间便宜的公寓。到时候就不会再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别放在心上。有困难时要老实跟我说哦。”
秀的声音又低沉又响亮。以前只在俱乐部里跟他接触过,因此从没注意过这件事。不只是声音,她以前也没发现到,秀竟然是如此体贴的一个大人。俱乐部的DJ、毒贩,还是个中年男人。因为孝昭的关系,妙子对年长男子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她交往的多半都是同年龄的男孩子们。
“谢谢你,秀。”
这是妙子没有多想就自然脱口说出的话,秀露出羞涩的笑容。
“好奇怪,我不是这种好人啊!”
妙子和秀并肩走着,紫音紧紧地握住妙子的手。
我是紫音的妈妈,如果秀能成为爸爸的话——妙子一边玩味着浮上脑海的妄想,一边走进光的漩涡当中。
紫音皮肤上的瘀血状况,比昨天淡了许多。妙子一边用香皂帮紫音洗背,一边努力地和想亲吻他皮肤的欲望对抗。令人痛心的皮肤变色,这是来自血肉 相连的父母的暴力证明,让人觉得又心痛又爱怜。
紫音在浴缸里玩着妙子买给他的玩具船。商务旅馆的浴室小得让人感到悲哀,妙子和紫音一起泡在只装了一半水的浴缸里。
“我说紫音,我们把水放掉,去冲个澡吧?”
妙子窥探着紫音的脸说。她尽可能从右侧来跟紫音说话,而紫音摇摇头。
“想再多玩一下船?可是这样会感冒的。明天再玩好不好?”紫音对妙子的声音没有反应,一把抓着船前后摇摆着。
“不听妈妈话的孩子是坏孩子哦,紫音。好不好?今天已经玩够了。”
妙子努力忍着性子对紫音说。她亲身的体验使她非常清楚,用严厉的言语或态度来对待一个心灵受到伤害的孩子,只会使伤口更加扩大而已。
“紫音,有没有在听?”
紫音反复做着把船沉进浴缸里的动作。
“紫音是乖孩子对不对?是妈妈最喜欢的紫音对不对?”
紫音沉船的动作变得粗暴了。肩膀的肌肉 僵硬起来,侧脸也紧绷着,面部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纤细的玻璃工艺品般,彷佛施加一点力量,就会整个粉碎似的。
妙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在浴缸里泡太久,她觉得有点头晕了。由于一再援交的关系,身体和精神都累积了重度的疲劳。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好想往床上一倒就呼呼大睡。可是,她又不能强迫紫音做什么事。要是秀在,也许就懂得怎么一边哄紫音,一边让他乖乖听话了吧?
“我说紫音。求求你,我们出去吧?”
妙子语带恳求地说道。秀不在,此时没有任何人可以对妙子伸出援手。就因为这样,所以她必须跟紫音两个人建立起真正的家人关系。
紫音用力地摇着头,就好像是刻意在反抗妙子一样。
“紫音!”
妙子忍不住放声大叫。疲累不堪的神经,宛如发出“噗”的断裂声,紫音的背倏地一颤。端整的侧脸顿时变得铁青、扭曲,眼睛底下的皮肤断断续续地痉挛着。下一瞬间,紫音扬起手臂,将玩具船往浴室的墙上一敲。塑料制的船身发出钝重的声音,整个粉碎了。
令人目眩般的激动情绪攫住了妙子。那是她特地买给紫音的,是她用嘴巴含住那些令人讨厌的男人荫颈,好不容易才赚到的钱。为了能租到公寓,她能省则省,却舍得花钱帮紫音买来的。为什么就是不能体会我的心情呢?
“紫音!”
妙子转身看着紫音,给了他一巴掌。紫音的脸上浮起浓浓的惧色,眼睛不断地抽动着。本来以为他要哭出来了,没想到紫音的眼中一点泪光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
紫音清楚地说话了。脸孔扭曲了,但是那是因为恐惧而不是畏怯。他的声音宛如机械发出来的声响,单调而平板。
“对不起,对不起。”
紫音像机械般,不断重复说着同样的话,话气中一点道歉的意味都没有。对紫音而言,那形同是一种咒文。痛痛不见了——就像母亲哄小孩时,没有意义的话语一样,紫音一直对自己说着“对不起”。
他封闭了心房,为了压抑住恐惧感,在口中不停地念着这个咒文。
“对不起,紫音。”
妙子紧紧地抱住紫音。都已经在浴缸里泡了那么久了,紫音的身体却像冰一般冷。自己做了什么事啊?只为了一件小事就心浮气躁,任激动的情绪爆发,对孩子施加暴力。这种作法不是跟孝昭一样吗?跟紫音的父母亲也没什么两样。妙子跟紫音一路走来,不都是被这种大人所凌虐的吗?
“对不起,紫音。是妈妈不好,妈妈不会再骂紫音了。所以……所以,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妈妈。”
紫音已经闭上嘴巴了。他把脸埋进妙子的胸口,彷佛生了什么病似的不停地颤抖着。妙子紧紧地抱着紫音,一直不出声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