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镇魂歌》

第19节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吸满了鲜血的毯子和床单,用来包裹尸体。
  家丽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香烟的灰落了下来。她毫无生气地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点。
  她拿起厨房的白兰地,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对讲机的铃声响了,家丽的身体猛地僵硬起来。
  “没事,是我的帮手。”
  “帮手是谁?”
  “刚才我不是打了电话吗。是刘健一。”
  “不行。要是被他知道了,我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小姐,我一个人没办法处理尸体,必须得找一个人来帮忙。”
  “那你找别人,反正不能是他。”
  从心底发出的恐惧传达过来。她究竟在害怕什么,究竟被什么人威胁。
  铃声再次响起。
  “我只能找得到他。小姐,你相信我吧。刘健一要是敢威胁小姐,我就杀了他。”
  家丽咬紧了嘴唇。
  秋生拿起对讲机的听筒。
  “你在干什么?”
  焦躁的声音传来。
  “在处理尸体。”
  “快下来,帮我搬箱子。”
  “知道了。”
  回头,遇上家丽的目光。几欲哭泣的目光,祈求的目光——血液沸腾了。
  入口前停着一辆厢型车,驾驶席上正是刘健一。周围没有人,刚才的男人和车子都消失了。
  “就是这个。”
  刘健一指了指后座上印着洗衣机商品名的箱子,里面还塞满了旧报纸。
  秋生抱着纸箱回到房间里,只有包裹在床单中的尸体,家丽却不见了踪影。紧闭的卧室门里传来故意压低的呼吸声。
  “小姐——”
  “别管那女人了,先把尸体搞走。”
  刘健一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秋生服从了。
  在纸箱底部铺好报纸,将尸体装了进去。多出的空间都用报纸塞满,最后再缠上好几重胶带。
  “暂时先这样吧。”
  距离刘健一答应帮忙,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卧室门,压低的气息,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小姐,你不用担心,所有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笑声。刘健一无奈地摇摇头。
  “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居然能在这样的世道里活到现在。先别废话了,快帮我搬下去,必须赶在天亮前把他处理了。肉 麻话以后再说。”
  “你知道那尸体是谁吧?”
  交错的车头灯光。引擎声——中央机动车道。刘健一百无聊赖地握着方向盘。
  “嗯,是叫洪行吧,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了他吗?”
  “大脚趾都能想到,干吗要问。”
  血液涌上头顶。他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我——”
  “不用跟我找借口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该如何处理。我们手上有一具棘手的尸体,现在的任务是把他处理得干干净净,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想。”
  “朱宏肯定会闹的吧。”
  “你只要打死不承认就行了。而且换做平时,洪行根本不可能靠近那女人的公寓,因为一旦让朱宏知道,他就完蛋了。所以对他们来说,洪行只是消失了。再者,我敢肯定有人很乐意看到他消失,同时没人会因为他的消失而感到愤慨,甚至要复仇。”
  “那家伙在威胁小姐,小姐什么都不说,但只要顺着那条线……”
  “你果然不适合当杀手,神经实在是太纤细了。如果真有人顺着那条线查到了你头上,到时候只要拍拍屁股跑路就好,没什么好烦恼的。”
  “你知道小姐因为什么被威胁了吗?”
  “我要是知道,那就不是洪行,而是我去威胁那女人了。据说她手头有不少钱呢。”
  胡说八道。但当他报出刘健一的名字时家丽表现出的恐惧——那并非演技。
  吸饱了洪行之血的瑞士军刀。只要用这个,就能逼刘健一开口。他在军队已经将拷问的方法牢记于心了。
  不适合当杀手——那或许是真的。可是,即使他千百个不愿意,还是熟练掌握了杀人和凌虐的方法。
  秋生把手插进口袋里,握住刀柄。
  “现在必须优先考虑的,是怎么处理尸体。你不要忘了。”
  看穿一切的声音。刘健一笑着握住方向盘。
  刘健一下了高速,走进一条林道,然后是被树林覆盖的曲折小路。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块写有“私人土地,禁止入内”的牌子。又开了五分钟,刘健一才把车停下来。
  “就在这里埋掉。”
  “埋在这里确定没问题?”
  “这里是杨伟民的地皮。”刘健一下了车,“过去,杨伟民几乎免费地从一个叫叶晓丹的有钱人手里收买了这块土地。在台湾流氓掌控歌舞伎町的时候,他们经常到这里来埋尸体。”
  “你也来埋过?”
  刘健一递过一把铲子。他把铲子插在地上,在星月无光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有时候会叫我来帮忙。等会儿我们完全有可能把过去他们埋的死人不小心挖出来呢。”
  抄起铲子翻开土壤,抛到一边,如此重复无数次。
  他只能听到自己和刘健一的喘息,以及铁铲挖掘土壤的声音。如梦一般的时间。汗水不断滴落。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只想到了你。”
  “你不适合当杀手,但技术是一流的,我向你这种人卖几个人情并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你是杨伟民培养起来的,就更加值钱了。”
  “难道不是因为我相当于你的胞弟吗?”
  “你喜欢那样想也可以。”
  他很希望能这样想,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只有一种不断被看透的感觉,这让他感到烦躁无比。
  夜幕缓缓褪去,他盖上了最后一铲土,并在上面洒上落叶和枯枝。乍一看,根本想象不到那底下竟埋着装了尸体的纸箱。
  窗外吹来凉风,吹干了汗水,夺走了体温。
  刘健一往录放机里塞了一盒卡带。从未听过的旋律,歌手的歌声却如流水般融入脑中。
  “你也听闽南歌手的歌吗?”
  “我在学闽南话。”
  “为什么?”
  “因为我体内流着一半台湾人的血液。难道你不觉得,我应该学学那里的语言吗?”
  “会普通话就行了啊。”
  “你跟杨伟民说了一样的话。”
  车速提升了。
  “秋生,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仔细讲讲。”
  “用闽南话吗?”
  “放屁。”
  他详细描述了一番,把能记起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个开车过来监视家丽的男人让我很在意啊,为什么你叫我的时候没把这事说出来?”
  “对不起,当时我很混乱。”
  咂舌。秋生实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是真心还是演戏。
  “如果那家伙是北京帮的,那就麻烦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只知道那人昨晚也在监视小姐。”
  “他真的在监视家丽吗?会不会是你被监视了?”
  “我还听到他用手机跟别人讲小姐的事情。”
  提问结束了,刘健一再也没有开口,事情有些奇怪。
  秋生看着刘健一,用捕获猎物的眼神——刘健一则紧紧盯着车大灯前方的黑暗。
  一切都是胡闹。家丽心怀秘密,而她的秘密却被洪行和开车的男人发现了。
  刘健一。他一定知道那个秘密,不会有错。
  刘健一。他一定认识开车的男人,不会有错。
  闽南话的歌,陌生的旋律。知道的事情和不知道的事情,在脑中翻卷成旋涡。
  他杀了真纪,之后又杀了很多人,一切听凭杨伟民的意志执行。
  他要回到过去,回到杀死真纪的那一刻。从现在起,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杀人。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家丽。
  他仔细倾听那陌生的旋律,向全新的世界进发。他觉得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