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
色彩夸张的招牌在昏暗的巷子里兀自放着不合时宜的光,厚重的铁门挡住了入口。在按下门铃前,他感觉里面有人要出来了。
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吸引了泷泽的目光。
他个子中等,身材纤瘦,走起路来给人一种猫科肉 食动物的感觉,富有光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了额头,大大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什么东西——那恐怕只是空虚吧。
脊背窜过一阵电流,他握紧拳头,压抑着身体的颤抖。
男人看都不看泷泽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刘健一坐在吧台外侧,小口啜着饮料。
“刚才下楼的那人是谁?”
“跟你没关系。”
他回想起背部那股电流。那种感觉十分强烈,他见过无数的罪犯,但从未有过那样的震颤。
“告诉我嘛。”
“你来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无言以对。在泷泽还是警察的时候,刘健一只能陪着笑来接待他。
“就把名字告诉我。”
“别急啊,泷泽先生。只要你继续在歌舞伎町转悠,总有一天会再见到他的。”
泷泽只得放弃,找了张吧凳坐下。刘健一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他就真的别想问出什么来了。
“我想问你两个问题。一是北京的张道明,二是‘人战’的谢圆。”
“老张不是你在查吗,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健一,你觉得你是在对谁说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是在替崔虎办事。”
“那又怎么样?我是个买卖人,你要是想买东西,我可以考虑卖给你。”
“我没钱。”
“那你请回吧。”
“那我可要行使强硬手段啦。”
“你试试看?”
刘健一看都不看泷泽一眼。
头脑眩晕,拳头紧握。
冷静。我已经不是警察了,冷静。
“那事后付款行吗,这事办成了,崔虎就会给我一笔钱。”
“没办法。”刘健一微笑着转过脸来说,“那你要先付了我的情报费,再去找杜还钱哦。”
“张道明好像找了个电脑高手,要他解析柏青哥储值卡的磁芯信息。你知道那个电脑高手是谁吗?”
“我也想知道是谁啊,那可是能赚大钱的生意。”
“健一……”
“泷泽先生啊,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干掉了老张。你也知道,我是在北京帮和上海帮之间斡旋的生意人,那么对我来说,现在的歌舞伎町待起来是最舒服的。因为崔虎和朱宏彼此牵制着对方,根本没空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一旦这个平衡被破坏,那么胜利的一方就会吞掉整个歌舞伎町的地盘,甚至对我这种小小的二道贩子也会狮子大开口,那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我也希望崔虎能雄起啊。如果‘四大天王’里真有人背叛了崔虎,我也恨不得亲自出马把那人抓出来。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那你更应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啊。”
“所以跟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嘛。你怎么不问些我知道的事情。”
骗人。刘健一肯定知道些什么。
“坊间传闻,是魏在欣搞的鬼。”
“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据说那家伙两年前曾经替崔虎做了一件特别的工作,所以崔虎对他格外重视,甚至引来了其他三人的嫉妒。因为‘四大天王’中,只有他是最得宠的。你知道那个特殊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什么特殊的工作。”
他觉得刘健一好像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店内环绕的拉丁旋律实在太嘈杂,让他无法听清刘健一的语调。
“我还听说两年前那场闹剧都是你弄出来的,这你知道吗?”
“泷泽先生,我劝你还是面对现实吧。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二道贩子,根本不是什么流氓。你觉得像我这种小人物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泷泽闭上双眼,闻到了霉菌的气味。他睁开眼,刘健一依旧站在面前。
三寸不烂之舌,那就是刘健一的武器。从这家伙口中说出来的,有九成都是胡扯。可是得到的情报越少,就越难找到突破口。
“算了,那事我自己去查就好。现在先来讨论怎么找出北京帮的叛徒吧。你觉得怎么办好?”
“我也很关心这件事情,可是没收到任何风声。换句话说,那个叛徒隐藏得太好了。这样一来,就只能跟在他们后面寸步不离了。魏在欣、陶立中、陈雄,这三个人必须派人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们去了哪里,跟谁说了话,还有必要窃听他们的电话。只要跟紧了,他们迟早会露出破绽的。”
“我没那么多钱,也没那么多人手。”
“你记得远泽这个人吗?”
泷泽点点头。远泽贤治。这人原来是个顶着记者虚名的过街老鼠,赌博狂人。现在已经沦落成了一个瘾君子。
“那家伙最擅长跟踪,对窃听也挺在行。他还能找来很多人手。”
“我跟你说了,没钱。”
“远泽那家伙不收钱。”
“只收药吗……我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现在满大街都是那玩意儿,只要随便吓唬吓唬那帮小屁孩,就能要多少有多少。”
口渴了。他一把抢过刘健一面前的杯子,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兑水的伏特加,他感到胸口如同火烧。
自诩为音乐家的小屁孩,他们浑然不知到底是谁控制着歌舞伎町,个个如同跳梁小丑般流窜。钱包里塞着避孕套和冰毒、大麻。只要把他们揍趴下,就能搞到药。
揍小屁孩。光是这么一想,他的饥渴就瞬间缓解了。
“还有一件事。‘人战’有个叫谢圆的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是听说他不见了,不过你为什么要打听他的事情?”
“他带着我女人的钱跑了。”
“多少?”
“一百万。”
“屁大点钱。”
“对我来说可是巨款。”
“好好的警察不当了,跑来为这些小钱折腾。泷泽先生,宗英真是这么好的女人吗?”
呼吸停滞了,霉菌的气味也消失无踪。
泷泽几乎要把刘健一的脸盯出一个大洞来。刘健一也回盯着他。像是在挑衅,又像是面无表情。
被绑缚的女人,双眼血红的泷泽。以及在一旁偷窥的刘健一。
扭曲的光景出现在脑海中。被绑缚的女人摇身一变,成了刚才在酒吧门口见到的那名男子。心跳瞬间紊乱。
“轮不到你来管。还有,上海女人到底是谁?”
话题转换,他努力挥去了脑中的图景。
“上海女人?”
“‘人战’那帮人提到的,说上海女人知道谢园在哪儿。”
“但这一带的上海女人多得像蚂蚁一样啊。”
“所以我才不知道是谁,正烦着呢。”
“我帮你留意一下吧。”
“‘人战’那帮人最近手头好像挺宽裕啊。你知道他们哪儿来的钱吗?”
“毒品、卖春、杀人——能换钱的活儿多得很,他们靠什么来钱都不奇怪啊。”
他一定有破绽,但泷泽依旧连条线头都看不出来。在他还是警察的时候,随便吓唬一下就能逼对方说出许多事情来。但现在,他口袋里只有一本伪造的警察证。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泷泽站了起来。一直被人抓着小辫子,他根本无法施展。看来只能静静等候对方露出马脚,再予以痛击。
“没能给你像样的情报,钱就不收你的了,泷泽先生。”
“钱还是要给的。刚才那客人究竟是谁?”
“你真够烦人的啊。”
“快说。”
“你很快就知道了,真的。不过要是让别人知道是我透露了那家伙的名字,那我可就惨了。”
“你是说,有人会生气吗?”
“杨伟民呗,还能有谁。”
“真是这么好的女人吗?”
刘健一知道,他知道泷泽是个变态。刘健一什么都知道。
泷泽以前曾无数次想抓住他,但刘健一每次都能巧妙地脱身。刘健一有着灵敏的耳朵,锐利的双眼和狗一样的鼻子。跟杨伟民一样。这两个人极其相像,尽管相互仇视,却以同样的技能以求生存。
“真是这么好的女人吗?”
刘健一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虐待女人真这么开心吗?”
连无声的声音也出现在脑海里。
泷泽逃也似的钻入歌舞伎町的人群里,绕着驹剧场走了一圈。碰到三张熟识的脸,他选择了其中一人。
迈克。他搂着一个满头卷毛,露着肚脐的女人。这个日本人与黑人的混血儿在一个叫“NOCRY”的雷鬼俱乐部当DJ。左手冰毒——他们管那叫光速——右手女人。
泷泽跟在两人身后。迈克向职安大道走去。尖利的声音,夸张的动作。他已经把冰毒吸上了,正急着前往酒店而去,好把药物刺激起来的那话儿插进女人下面。
泷泽在二人穿过职安大道,走进昏暗的旅馆街之后,从后面发起了突袭。
他一脚踹到女人腰上,把迈克也扯得一个趔趄。他抓住女人的头发,将其甩到一边。讨厌的声音,讨厌的触感,手中残留着一束卷毛。
女人捂着腰呻吟,周围无所事事的小混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泷泽一把拽起迈克,痛打他的肚子。趁他痛得弯腰,又一膝盖顶上去。寥寥几个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
牛仔裤口袋里有钱包,背后有个双肩包。泷泽夺过双肩包跑了出去。
“浑蛋大叔,你干什么啊!”
女人的怒骂,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她的脸,脚尖传来先柔软继而坚硬的触感。女人吐出被踢断的牙齿,仰天倒了下去。
“虐待女人真这么开心吗?”
刘健一的声音又在脑中响了起来。现在他觉得那声音就像真的一样。
眼前摆着冰毒的小包。他看过了无数冰毒中毒患者的末路。尽管如此——他却是个不会喝酒的人,又因为杜的压力而不能赌博,导致压力一直积累。
床上躺着被五花大绑的宗英。今晚他还额外添加了眼罩和口缚。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SM俱乐部招妓的事情——那次他专门到横浜出差了一趟。那个丰满的女人充满耐心地教会了他捆绑和凌虐的方法。一边教,一边让自己的下体越来越湿润。两小时五万,这价格真不能算贵。因此,他每次拿到奖金,都会跑到横浜去。渐渐地,他开始觉得跟职业妓女玩得不够过瘾了。
“虐待女人真这么开心吗?”
开心,也并非如此。将女人五花大绑,肆意凌虐,让最后一点理性蒸发在空气中——只有在那一刻,他大脑最深处那股熊熊燃烧的黑暗之火才能稍微平息一些。
他把细小的结晶撒在折叠好的铝箔上,用小火烘焙,吸入了气化的烟雾。
光线开始乱窜,刘健一的声音消失了。
他把细小的结晶塞进宗英濡湿的下体中。含糊不清的呻吟,宗英的身体开始痉挛。溢出的爱液沾湿了床单。
插入坚硬而灼热的男根,泷泽发出了野兽般的声音。
他忘我地凌虐宗英,直到东方泛白。
刘健一的声音消失了,宗英的脸却与别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低垂的目光,在“加勒比”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