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是一片树荫环绕的高级住宅,离丽芬的娘家不远。
上午,我待在内湖,屛气凝神观察宅内的动静。晚餐时,我看见阳台上站着一个人——王东谷,不禁微笑了起来。
我一时血液冻结,仿佛整个脑袋都在沸腾。
晚饭后,一辆车子从屋内驶出。车内有个女人——看似女星的模样,似乎只有她独自驾车。
我等待夜晚降临,心里犹如受拷问般的痛苦。
虫鸣唧唧。我踏进树丛的同时,虫鸣立刻停止,四周笼罩在一片令人窒闷的寂静中:我仅能依靠屋内透出的灯光观察周遭。秘书应该把保全装置全关掉了。
我很想告诉那些当年同情我来到台湾发展的日本职棒选手,我现在成了台湾黑道的杀手。
窗帘偶尔晃动着,一个目光锐利的男子从窗帘的隙缝间窥视屋外的动静,那是职业保镖的习惯——我这个赶鸭子上架训练出来的杀手对付得了他吗?
眼下只有放手一搏了。我厌恶自己刚才所表现的消沉与犹豫,脑海里的声音已经太响亮了。
我屏息前进,许多虫子飞到了我的脸上。我右手拿着人民解放军的灭音枪,腰间的枪套里还挂着另外一把。方杰曾说过——邸宅的后门通往厨房;方杰也说过——后门没有上锁。我宛如登上投手丘时般的集中精神。二人出局、满垒、两好三坏,捕手要求我投个外角偏低的滑球,球若没投准,一切就完了。
干掉他们!消灭他们——脑海里的声音也为我指引方向。
我摸黑来到后门,悄声打开了门。
一个黑洞突然映入我的眼帘,只看到一根覆盖着黑洞的短管——灭音器;我赶紧趴下了身子。只见火花从黑洞里迸出,接着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响。
我的头部仿佛受到一记重击。
干掉他!——那声音把我从昏沉的意识里拉了回来。
这是个陷阱!干掉方杰!干掉蔡明德!干掉所有的余孽!
我举枪迎击,只听到咳嗽般的声音和金属撞击声。埋伏我的男子被轰得飞了出去。
我跑进屋内、跑向王东谷的藏身处。我穿过厨房,来到客厅,又看到两名男子。他们还没开火,我就先开枪了。这时我的左肩仿佛被一脚踢中,让我倒向了地板。觉得肩膀发热——我中弹了,原本冻结的血这下正汨汨流出。
把他们统统杀光!——这些该死的家伙、愚弄我的恶棍、从我身边夺走丽芬的混蛋、批评我贱如蟑螂的家伙!
此时传出灭音器消音的枪声——我在地板上滚动,边滚动边射击。只听到有人尖叫,也看到火花四射。愤怒让我忘却了恐惧,让我扣下了扳机,一名男子被轰了出去。
我屏息等待——此时弥漫在黑暗中的重重杀气已经烟消云散。我站了起来,凝视一看——地板上躺着两条人影,鲜血溅得四处都是。我的肩膀依然疼痛不已。脑中也仍在清晰地回响着——把他们统统杀光!我往里面走去。
方杰说屋里有两三名保镖——果然不假。现在我确定屋里共有五个人。站在阳台的王东谷当时似乎在和身边某个人攀谈。是谭志忠?还是其他人?
倘若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待在这栋宅邸里,那一定已经屏息埋伏好几个小时了。
客厅前头是个高敞的玄关,左边是主卧房,尽头是浴室,宅邸的格局早已牢牢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爬上了楼梯,二楼——有四间客房,王东谷会在其中哪一间?
我从第一扇门开始找。
在踹破第三扇门时,我掏出枪来瞄准。房内静悄悄的,我准备往回走时,脖子忽然一阵刺痛,我回头一看——已经太迟了,原来有人躲在门后。肩膀上一阵猛烈冲击,让我痛得头晕目眩。倒地的瞬间我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手持球棒的男子——是袁警官。我举起枪,却被他的球棒打落。
“到此结束了,加仓先生。”
袁警官——混乱的谜团终于解开了,与王东谷攀谈的男子正是袁警官。
“你这个家伙!”
我叫骂着。袁警官用球棒戳着我的肩膀,我痛得在地上打滚。
“辉夫兄,可以上来了,我逮到这只疯狗了。”
老袁朝楼下放声喊道。
“你跟王东谷是什么关系?”我问道。
“以前曾受过他的照顾。”
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是他拜托你跟踪我的吗?”
“中途才开始的……”
只听到拾级而上的脚步声——王东谷来了。
“加仓,好久不见了。”
王东谷窥视着我说道。我使劲想站起来,但球棒又戳向我的肩膀,痛得我一阵哀号。
“想不到下面那三个全被你干掉了。听小方说,你的枪法进步很多,但还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种能耐。杀人靠的不是老练的枪法,而是杀人的决心。那三个小伙子还当过兵呢,看来他们太低估你了。小方说得没错,也许应该多准备一些人手。”
王东谷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要宰了你。”
“这张脸很俊俏嘛!看来是脸皮易改,本性难移啊!你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吧!可是加仓,我也恨得想宰了你。文艾是死在你手里的吧?”
王东谷扭曲着脸,丑恶的性格完全溢于言表。
一股狂烈的杀意在我心灵深处翻搅着。
“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杀掉你;会替你找个适合你这个杀了亲生母亲和亲弟弟凶手的死法。”
是你怂恿我杀的;我喃喃自语道:我根本不想尽量拖延时间——那声音指示我。
“蔡明德为什么要出卖我?”
“因为他发现与其违抗谭先生,不如堵住你的嘴巴来得聪明。你是为了她杀人的吧?你活在世上一天,蔡明德就无法过好日子。”
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你不是她的亲人。一旦惹祸上身,你马上就会被她抛弃,这你早该考虑清楚。”
球棒再度戳向我肩膀上的伤。
“你们都是恶棍!”
“你还不是一样?为了钱和女人杀了朋友,连无辜的人也下得了手,而且还弓虽.暴女人。你跟我有什么不同?我下过稍稍利用你来惩罚丰荣而已。”
我的肩膀发麻,这下麻痹已经遍及全身。我唯一的决心——就是干掉王东谷,但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体力正随着鲜血汨汨流出。
“稍稍利用?少鬼扯了!你是怎么对待我妈妈的?你是怎么对待邦彦的?你又怎么对待我?”
“他们两个不都是被你杀掉的吗?我只想保护文艾而已,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这哪里不对了?要不是你多管闲事,一切早就圆满解决了。”
总之——我只该安静地等死。
“还说我多管闲事?-你这样折磨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也许阳子和邦彦算是一家人,但你就不是了。你知道邦彦是怎么说你的吗?”
叫这个家伙闭嘴——
“他说,你是他们的家耻。”
一阵失声呐喊——我站了起来,扑向王东谷。
右手还没扼住王东谷的喉咙,侧腹就挨了一棒,并被压在地上挨了一阵狠打。我的肋骨被打断了,只得蜷着身子强忍疼痛。这时我摸到了腰际的手枪。
“你还真是一头野兽呀。”
王东谷弯下腰来,拣起滚落在地上的灭音枪。
“你用的枪还挺特别的嘛!”
“辉夫兄,这里不宜长谈,我们得赶快联络谭先生请人来清理现场。把这家伙带到别的地方去吧,你要怎么处置他都行。”
袁警官插嘴道。过度紧张使他紧绷着脸,想不到这种恶棍警察居然也会怯场。他甚至没搜我的身,这下我的右手握到了手枪。
“有道理,谭先生大概也等急了。”
王东谷拿着灭音枪对准了我。
“所以啰,加仓,你只好再陪我一下了。我们这就带你到一个没人会来干扰的地方,好好让你尝尝我这个老头的愤怒吧。”
“让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我盯着逼近的漆黑枪口,仿佛要将我吞噬。
“什么事?”
“你跟我妈住的那家医院的工作人员交情不错,而且去了很多趟,这是为什么?”
“她即使有病,还是我的妻子。”
“不可能这么单纯,告诉我真相!”
“你为什么想知道?”
“没什么理由,只是想知道而已。”
王东谷摇摇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你们都是一个样,阳子和国邦也是,每次我做什么,他们就要问为什么。自己想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告诉我!”
“国邦这家伙,趁我最后一次入狱服刑期间,偷了我的钱。那是我东搞西骗存下来的钱,我把它藏在迪化街住处的地板下,国邦却偷走那笔钱去念大学。我出狱以后逼问他,他居然大言不惭地说,钱全部花光了。他肯定是在胡扯,我存下的那笔钱,岂是那个小鬼两三下就花得完的。换成是以前,我一定会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但是他已经当上了警察,而且还是个铁血警察。我要是有那笔钱,就不必跟丰荣低声下气,也不必跟你们这群堕落的日本人来往了。我无计可施,只好去找阳子,国邦什么事都会告诉阳子,一定跟她提过钱的事。可是无论我怎么问,阳子就是不肯老实告诉我。她以前就很会撒谎,即使头脑出了问题,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你跟国邦都是她生的,所以撒谎的功夫一定很行。”
我拔出手枪,但没有我预想中那么快速。王东谷手上的灭音枪发出一阵沉闷的枪响,我的左腕顿时一阵剧痛,但我仍然奋力还击。随着一声巨响,王东谷整个人往后弹了出去。袁警官愣住了,我又开了一枪,只见袁警官的背部撞向墙壁,整个人瘫了下来。
我撑起了身子。左半身完全没有知觉,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
王东谷——还活着。他的腹部淌着血,还在以气球泄气般的声音呼吸着。
干掉他!——那声音说道。
“我、我太大意了……小方说,你已经变了很多……我就是不相信。如果相信……我早该拔掉你那支手枪。”王东谷一边吐血,一边说道。
“我永远忘不了……你杀死那个黑鬼时……的表情。你……太愚蠢了,从来没好好杀过人……可是却——”
“都是你害的!”
王东谷曲着脸,看不出那表情是出自痛苦还是憎恨。
干掉他——那声音说道。干掉他!干掉他!!
我用枪抵住王东谷的脸颊。
“都是你害的!”我又说了一次。
“不,这要怪你自己,因为你太贪婪了。”
干掉他——我开枪了,直到把王东谷的脸孔打得稀烂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