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报用一个版面报道了锦系町的事件。标题和图片十分吸引眼球,可是内容却极其贫乏,连撰写报道的人的推测都没有登载。社会的版面也做了相关报道,同样只是对事件的奇异大书特书,没有一点迫近真相的消息。
叠上报纸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很小的标题——《山手线的人身事故》。
该报道称,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山手线惠比寿车站有一名男子从站台上滚下,被列车撞死了。
这篇报道只有短短的几行小字,却将我的眼球吸引到了最后一个字,直到看完。
“通过死者所持有的驾照判断,该人为东京都秋留野市的矢岛茂雄。”
我的身体立刻颤抖起来,口干舌燥的同时涌起了呕吐感。
矢岛死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用颤抖的手拿着报纸来到了厨房,拿起一瓶矿泉水直接往嘴里倒,我重新又看了一遍这篇报道。
死者是矢岛,连年龄都一致,肯定没错。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回到客厅后,拿起了手机。由于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儿掉了手机。
我用左手摁住右手接通了电话。
“喂?”
“我是村上。你能不能来一趟事务所?”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挂断电话后,我又看了一遍报纸:矢岛死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年来,矢岛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虽然讨厌他、恨他,但是矢岛如同我的影子一样伴随着我。我明明梦想着他消失,希望断了与他的关系,可是现在的我感觉到如同割掉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十分难舍。
我收拾好茫然的自己后出了门。走向车站的途中,我给刘健一打了一通电话。仍打不通,与昨天不同,并不是在通话中。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或者他目前身处于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
电话打不通,王华和程光亮死了,矢岛也死了。
现在轮到刘健一的电话也打不通了,刘健一可能也死了,或许是被村上弄死的。我加快脚步奔向新宿,在去村上的事务所之前,我来到了刘健一的店前。
在阳光的照射下,这座木造建筑看上去腐朽不堪。一层的店铺和二层刘健一的店里都没有人,极其寂静。我试着按下对讲,没有回应。我站在这里,点着了一支烟。按了好几次对讲,给刘健一也打了好几回电话。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应答,他的手机仍打不通。
扔掉变短的烟头,我离开了这里,沿着职安大道奔向东明会的事务所。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东明会事务所所在的公寓,不过那个地方很好找。
白天的歌舞伎町中流动着悠闲自在的空气,唯独那栋公寓周围冒着杀气。公寓的入口前站着两个年轻的流氓,他们向路过附近的行人抛去了冒昧的目光。
“我姓武,是村上先生叫我过来的。”在他们两个询问我之前,我先开口说道。
这两个被我先发制人的家伙歪着脑袋看着我,没有说话,拿起手机向村上汇报了我的到来。
“进来吧!”听到这句话后,我迈进了这栋公寓。
我乘坐电梯来到了五楼,在挂着“东明会”招牌的门前按下了门铃。门立刻就被打开了,我看到了第一次与村上见面时陪同他的那个男人。
“大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个男人把我带了进去。
走过一段走廊后,前面的空间变得宽阔起来。比起住宅公寓,这里更像是办公用的公寓。几名组员强睁着睡眼在到处打着电话。穿过充满危险空气的房间,我才想到没有必要来这里。
矢岛已经死了,在新宿束缚我的影子消失了。
小文按照自己的意愿留在了徐锐身边,王华和程光亮也都死了,韩豪的手下都四分五裂、各奔东西了。所以,没有任何人会再埋怨我了。
但是,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至少我无法从这个事务所逃出去,也许是矢岛的死让我的大脑不能正常运转了。
这个男人敲了敲里面的门。我听到了“进来”,这是村上的声音。打开门后,这个男人对我点了点头,我从这个男人的身边走了进去。
这间房子有八张榻榻米的大小,中间放着一张豪华的桌子。进去之后右边是客厅,村上散漫地坐在沙发上。
我关上身后的门,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村上两个人。
村上没有看我,上来就说道:“我们遇上大麻烦了。”
“我也是。”
“你想和我争吗?”
村上抬起了头,他的眼睛下面出现了黑眼圈。恐怕是一宿没睡,看上去他没有用兴奋剂唤醒自己的活力。
“我们先去了锦系町,跟那里的老大道了歉,之后就四处奔波。任何人都不想接受道歉的,我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是说锦系町事务所的伊取和小西的事吧?”
村上摇了摇头。他用那疲惫的手抽出了一支烟,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好几秒钟,我才意识到自己带着打火机呢。我匆忙地伸了过去,可是村上没有理我,他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着了烟。
“真是都没有眼力见儿啊。”
“对不起,我还没有习惯。”
“据说当时伊取和现在的我们一样,屋里只有他和外甥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说了什么话。突然响起了枪声,那个畜生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啊……”
“你能不能再详细给我介绍一遍你的兄弟们被杀时的情况?”
“刘健一怎么样了?”
村上气冲冲地吐着烟圈说:“跟你通完电话后,我立刻安排年轻的兄弟去抓他。可是他没在店里,也没在街上,哪儿都没有找到他。”
内心同时涌起沮丧和安心两种心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下心来。
“先别站着了,坐下吧。”
顺着村上的话,我落座后向他介绍了我昨天看到的情况。在我说话的时候,村上接连不断地抽烟,偶尔会咳嗽几声。
我介绍完情况后,村上无精打采地问道:“也就是说,那个畜生从事务所逃出到被杀仅仅发生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
“是的。”
“下令杀人的家伙率领着惊人的组织,还是他知道那个畜生杀完伊取后会逃回老家呢?你怎么看?”
“我觉得很难想到他从一开始就了解情况。我曾经委托村上先生您去伊取那里打探小西的情况,您也没有用多长时间。所以,就算小西的背后有高人指导,也没有时间去慢慢研究计划吧。”
“那只是一般情况,武!那么,能够觉察到在锦系町犯事的家伙逃往船桥,并且在一个小时以内雇佣杀手的人,会是谁呢?”
我没有回答村上的提问,只是摇了摇头。
村上自鸣得意地说:“我只知道这起事件肯定是中国人干的,因为这不是我们日本人的做事风格。问题就在于此。四五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北京帮和上海帮的家伙们在这条街上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他们是有组织的,他们养着很多忠实地执行命令的走狗。”
“刘健一就是从那个时代走向没落的吧。”
“没错。如今在这一带顺风顺水的是你们这样的人。福建人和东北人如同蛆虫一般大量涌现出来。他们没有形成统一的组织,四五个人为一组,有活干的时候就联手,完成任务后就各奔东西。他们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新宿和锦系町都一样。”
村上停顿了一下,咳嗽不止。他用粗暴的动作熄灭了手中的香烟,取出手帕后吐了一口痰。
“这里是组长的房间。”他说了句道歉的话后继续说,“总之,我这种猜测也是不可能的。出了事后,为了封住那个畜生的嘴,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让杀手埋伏在船桥对其进行伏击。拥有这般实力的中国人早就消失在过去了。”
“村上先生,我明白您说的意思。可是,这起事件是怎么回事呢……杀死伊取后逃跑的过程中,小西为了请求某人的指示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知道小西逃跑的路线,所以他用电话联系灭口的杀手也是很简单的事。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哪里都有中国的流氓。当然,船桥也有。即使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本来就在船桥的杀手也能够立即投入行动当中。”
“你说的就好像你知道那个畜生给谁打了电话似的。”
村上在这么说之前,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可能是我下意识想到的。不知不觉中,对小文的思念和对徐锐的嫉妒已经在我的体内沉淀下来。
我对村上说:“有一个可疑的人。”面对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没有表现出任何个人感情。
“谁?”
“在锦系町做生意的一个台湾人,他的名字叫徐锐,用中文读起来是XuRui。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村上摇了摇头说:“请你好好介绍一下吧。”
“这个男人在锦系町那一带经营着饭店和色情场所,小西有时会去徐锐开的店玩。”
村上重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火。
“然后呢?”
“在事件发生之前,我在徐锐的店里,那是一个叫‘夜来来’的俱乐部。我在那里等人……其间我的兄弟给我打来了电话。听他说,组事务所里传出了枪声,他们看到小西从里面跑了出来。”
村上嘴中还未点火的香烟在上下抖动,他似乎有些焦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在这之前,徐锐的手机先响了。这只是我的直觉,给徐锐打来电话的人是不是小西呢?时间段太过于吻合了。如果是小西打来的话,小西向徐锐请求指示后,徐锐联系船桥那边的中国杀手在那里伏击,是有可能的。”
“你有证据能证明给徐锐打来电话的人就是那个畜生吗?”
“没有。”
“你为什么觉得徐锐那个男人可疑呢?只是因为那个畜生在他的店里玩过?那个家伙有在歌舞伎町开枪的理由吗?”
我静静地看着村上。如果我能顺利地骗过村上的话,徐锐就会立于窘境。如果我不能缠住徐锐的话,小文该怎么办?好几个卑鄙的想法在我的头脑中闪过。
“有没有?”
“没有。”我说,“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我觉得我们去调查一下与徐锐有没有关系也是必要的。”
村上揪下嘴里的香烟,用手将其攥碎了。
“那你去做好了。”
“我是做不来的。锦系町那里有锦系町的规矩。外来人即使混进去也不会有什么成果。况且单凭我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我的兄弟们被杀了,其他人也都畏缩逃跑了。”
“因为你没有逃跑,所以你想说你很伟大?”
“因为我跟村上先生您有约在先,我是逃不掉的。”
已经没有犹豫逃跑的必要了。离开这个事务所后,只要奔向新宿车站,搭上远离东京的列车就可以了。王华他们筹集的资金还在我的手上。
虽然说不是特别充裕,但是在别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前应该差不多够我花的。
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大概不会逃跑的。这次逃跑的时候我要和小文一起走,这种愚蠢的想法将我紧紧地束缚住。即使小文不希望和我一起逃跑,我也十分执着于过去的那一约定。
村上看着我,不是注视的目光,而是无聊的眼神。
“你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家伙啊。果然日本人不如中国人这么忠诚。”
“他们都是无根之草,我和他们不同。”
其实我更像是无根之草。但是,我不能告诉村上。
村上对我说:“告诉我那个叫徐锐的家伙的住址和他所经营的店铺。”
我将徐锐给我的名片递给了村上。
我从东明会的事务所里出来后,直奔靖国大道走向歌舞伎町。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未知号码”,一般情况下我是不接这种电话的。但是,此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贯穿我的全身。
“喂?”
“你在东明会干什么呢?是在计划如何绑架我吗?”
我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这一低沉的声音肯定是刘健一,东明会的事务所在公寓的死角,连组员的身影都见不到的。
“你现在在哪儿?”
“一个安全的地方。”刘健一的声音仍然和平时一样,夹杂着他那独有的笑声。
“你把我卖给东明会了吧?”我的脸变得很热,手脚却失去了热度。
“我不会那么做的。如今,我能够依靠的人只有你了。”
“我很喜欢你这么说。”
我听出了他这带有讽刺意味的话语。不过,他也没有将我的话囫囵吞枣。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呼吸困难,就像有一种带有黏气的薄膜罩住了我的全身。
“在哪里可以见到你?”我痛苦地喘着粗气问道。
“你认识参宫桥吗?”
“当然了。”
“你乘坐小田急线的电车,在参宫桥下车,车站的斜对过左侧前的二楼有一个咖啡厅。你在那里等我吧。”
“知道了。我要等多久?”没等我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回拨了他的手机号码,可是没有打通。他刚才应该是用别的电话给我打过来的。我在路上走着,再一次回头,确认没有人跟踪我。走到新宿大道,我来到了地下,通过地下通道我直奔西口。小田急线的普通列车在站台等待着出发的时间。我上了这辆列车,奔向参宫桥。
在参宫桥下了车后,我很快就找到了刘健一指定的咖啡店。这里的一层是个咖喱店,二层是一个咖啡厅。咖喱店的旁边有通往二层的楼梯,构造和刘健一在歌舞伎町开的店基本一样。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拒绝来访者的铁门和监控摄像机。
我登上了这感觉来过的楼梯。莫非这也是刘健一经营的店?不过,我也不能否定这一点。我一打开门,看到一位面善的中年女子在柜台内侧,有些扫兴。店内的装潢和氛围与刘健一的店完全不同。
我选择了一个能够观察车站前行人的靠窗座位,落座后点了一杯牛奶咖啡。刘健一还没有出现。
时间在我的焦急情绪中飞逝。咖啡牛奶很好喝,但是由于反胃,我无法将其全部喝掉。烟灰缸里的烟头在不断增加,咖啡牛奶也已经凉了,可是刘健一还没有来。
就在我差不多感到麻木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又是一个“未知号码”。
“从店里出来。”刘健一说,“背对咖啡店向左边走。你会立刻到达一条大道,然后再左转一直朝前走。”
“等等!这个……”
刘健一挂了电话。我咬着嘴唇,迅速买完单后立刻离开了这家咖啡店。如果刘健一没有在这附近的话,那么应该会有人在监视我。我想确认完是否有人跟踪或监视我后再和刘健一联系。我聚精会神地在周围搜索。车站附近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行人,他们其中没有我要找的人。
我按照刘健一的指示向左边走去。从西参道
走到了甲州街道,我再往前还没走到十米的时候,手机响了。
“在第一个信号灯前面的胡同左拐。再向前走一会儿后,你会在右边看到一个红色砖瓦外墙的公寓。这个公寓叫‘GrandMaison西参道’。公寓入口处有一个来客用的显示屏,你到了之后请按五〇二。”
“然后游戏就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在刘健一挂电话之前,我先挂了电话,我享受着孩子般的优越感。这么做虽然很无聊,但是心里很爽。
走了五分钟过后,我看到了那个公寓。从外表来看,这是一栋崭新的高级公寓。外墙上到处张贴着西科姆(SECOM)的标签。公寓入口的旁边有个给来访者带来冰冷感觉的触摸屏。
我按下五〇二号房间后,扬声器中传来了刘健一的声音。
“上来吧。”
同时,自动门打开了,入口大厅旁边有一个物业办公室,一位刚进入老年的男人用怀疑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上了电梯。来到五楼,电梯门打开后,正对着的就是五〇二号房间。在我按下门铃前,房门就打开了。刘健一微笑着将我迎接了进去。
“见你一面真是费尽周折啊。”
“托某人的福,我已经火烧屁股了。”
“我可什么也没干。”
“也许吧。”刘健一说完这句话,走进了房间的里边。
我脱了鞋后,跟在他的后面。刘健一经过走廊进入了客厅。公寓自身的面积大概有一百平方米,3LDK①的布局。这里虽然没有住人的味道,地板和墙壁的缝隙中却散发出雪茄烟的香味。客厅也很简陋,只摆放着一张电脑桌和一个与房间不协调的沙发。
①LDK指Livingroom、Diningroom和Kitchenroom,即起居室(客厅)、餐厅和厨房构成的一体空间。三间卧室搭配起居室、餐厅、厨房即为“3LDK”。
“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啊。”我揭穿了这明摆着的情况。
“因为这里平时只是用作保存雪茄烟的仓库。”
“雪茄烟的仓库?”
刘健一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他走进客厅的里边打开了另外一扇门。门一开,我就听到了各种马达的声音。同时香烟那浓郁的味道也扑鼻而来。
在刘健一的引领下,我站在门口观察着里面的情况。这个房间大概有六张榻榻米的大小,钢架沿着四周的墙壁矗立在地板上。架子上面放着的全部都是雪茄烟的箱子,发出马达声音的是加湿器。
“这个房间里的空气湿度很大,待在这里会生病的。”
“嗯,会生病的。”刘健一高兴地抖着肩膀说,“湿气对雪茄烟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必须注意在日本的夏天不能发霉。墙壁全部做了防水措施,在上面粘上了红木的板子。因为这里没有人住,所以为了不让加湿器里的水干涸,特意安装了净水器。这可是价格昂贵的医疗设备,因为是直接连接的自来水管,所以必须过滤才行。除了雪茄烟,光这个房间的装修就花了我好几百万。”
“我不是来听你说雪茄烟的。”
“我知道。”刘健一关上了这个“仓库”的门,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这里离新宿这么近,你躲在这里没事吧?”
“这套公寓是用他人的名义买的。本来是一个女人的房子……谁也不知道这里是我的藏身之处。”
“我已经知道了。”
“对,你知道了。”
“为什么?”
“我说过吧?我喜欢你啊。”
刘健一离开门口,脸上的不悦消失了,浮现出安详的微笑。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大概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人。”
“人是最不了解自己的了。先不说这个,你赶紧告诉我,你和东明会的村上说了什么?”
“东明会里边也有你的情报提供者吗?”
这是我一直思考的疑问,终于开口问了刘健一。可是他只是用迷惑的笑容看了看我。当然有了,要不然他不会那么迅速地逃脱村上的追捕。他自称是买卖情报的,却能够轻而易举地从暴力团伙内部获得情报,太可怕了。
我叹了口气后,回答了刘健一的问题:“我跟村上谈了谈徐锐的事情。因为拜托去锦系町的组打探赵浩的人是村上,遇上了点麻烦,所以我被叫去问话了。”
“你跟他说出了徐锐的名字?之前就把我给卖了吧?”
“我……”在我开口说话的同时,刘健一伸出右手,将手掌面向我,摆出了拒绝一切的态势。
“好啦,我也知道你只能那么做。”
我本以为我必须得做出解释,可是刘健一的态度明显拒绝了我。我闭上了嘴,等着刘健一下面的话,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不过,你是迫不得已说出徐锐名字的,村上不会轻易相信吧?你打了个什么样的‘掩球’?”
“赵浩开枪之后,徐锐的手机立刻就响了。我当时在徐锐的店里。直觉告诉我,给徐锐打来电话的人可能是赵浩。这种假设在时间上是非常吻合的。我觉得赵浩不是有计划地行动的。所以,雇佣杀手伏击就是在和时间赛跑。在赵浩犯事之后,因为徐锐第一时间了解了情况,所以他当时随即安排杀手也是可能的。”
“村上同意你的这种说法吗?”
“没有。”我摇着头说,“半信半疑吧。或许他认为,如果没有任何线索的话,我也不会把矛头指向徐锐。”
“原来如此。那你打算怎么着?他让你去干什么?”
“也没什么……王华和程光亮被杀了,其他人因害怕躲了起来。韩豪的手下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
“那么,你要离开歌舞伎町吗?”
我知道这句话是无意的,可是矢岛的死却让我回避开了他的问话。我对刘健一说:“矢岛死了。”
“矢岛?”
“一个缉毒警察。你记得吧?”
“他死了?”刘健一的态度没有丝毫的不对劲。
“死亡消息上了今早的报纸,他在惠比寿车站坠轨被列车撞死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吗?”
无论我怎么集中精神思考,也找不出矢岛的死是刘健一造成的迹象。
“应该是被谋杀的,他不是喝醉之后跌入轨道的那种人。”
“你是想说是我杀了矢岛,是吧?一个买卖情报的会杀了一个缉毒警察?”
我回答说:“你问完我‘你想获得自由吗’这句话后,矢岛就死了。”这句话更像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这只是一种巧合罢了。”刘健一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自由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离开这里吗?”
刘健一所说的“这里”是指这个公寓还是歌舞伎町呢?他说话的语调比较微妙。我暧昧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你现在脑子比较混乱吧?哎,这也是正常的。如果你没有什么明确的去向,在我这里待一阵也行。”
我听到了如同父亲正在担心自己孩子的声音。我不觉得这是刘健一的声音,匆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房间里确实只有我和刘健一两个人。
刘健一用右手解开了上衣的扣子,取出一个盛放雪茄的皮盒子,打开了盒盖。他拔出了两根牛奶咖啡颜色的雪茄烟,用小刀切掉了烟嘴。和平时一样他用小型喷灯点着了一根雪茄后,递给了我。一股如同枯萎香木的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孔。
我接过刘健一递给我的雪茄后,吸了一口。香气虽然是香木的,却让我想起干土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人想起胡椒,里面还隐藏着一点甜味。
刘健一也点着了自己的雪茄,开始抽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茶。你就先这么干抽一会儿吧,我处理点工作。”
刘健一说完就转向电脑那里,这台电脑与歌舞伎町店内的型号不同。我看着刘健一熟练地敲击着键盘,自己机械地抽起雪茄来。我吐了几口烟后,看了看被小刀切下的烟嘴。我不知道雪茄烟是经过怎样的工序制造出来的。但是,只要一看烟嘴就明白它是由很多片烟草的叶子撮合在一起,用一片大的叶子包起来的。从烟嘴的断面可以看出雪茄是这么做的,被撮合在一起的一片一片的烟草叶如同指纹的模样卷曲着。一根根雪茄烟的卷曲纹路就像人的指纹那样,大概没有相同的。我感觉我似乎明白一点刘健一执着于雪茄烟的理由了。
我一边看着烟嘴,一边慢慢地吸着烟,心情平静了下来。刘健一把雪茄叼在嘴里,手指不停地操纵着键盘,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
“这支雪茄烟叫什么名字?”
“帕得加斯(PARTAGAS)。你喜欢吗?”
刘健一回答说,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显示器,手指也流畅地继续工作着。突然,手指停止了敲打。
刘健一用右手取下嘴里的雪茄烟,他歪着脑袋看着我说:“我这里获取了一些情报。”
他的唾液润湿了烟嘴,放出耀眼的光芒。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转向刘健一那里。刘健一那严肃的眼神击退了我。他的眼神告诉我,电脑里的情报只属于刘健一他一个人。
“杀死赵浩的人是……”
我失望地看着刘健一,打断了他的话问:“已经知道了吗?”
“王克和孙盾。他们两个是从北关东来到新潟一带从事偷盗和抢劫的恶棍。东京这边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在那边好像相当有名。这一两周,他们好像在船桥闲逛。”
“他们两个现在在哪里?”
“藏起来了。已经不在船桥了。恐怕是拿了报酬后逃跑了吧。”
“这情报是来自于你所培养的人吗?”
“来自我的协作者。他开了相当高的价钱,不过也确实值那个价。你要通报给村上吗?”
刘健一吐着烟圈说道。我将视线从刘健一吐出烟的方向移开。这也太简单了。大家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唯独刘健一能够轻松地得知袭击者的姓名?我不相信刘健一的话。
“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随便好了。”刘健一的声音如同嘲笑我一样在我的耳边回荡。
“你说你获取的一些情报。其他的呢?”如坐针毡的我问道。
“矢岛的死是意外事故。”
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你怎么知道的?”
“警方的报告是这么说的。矢岛失去平衡,坠下轨道,被撞死了。在事故发生之前没有任何可疑情况。好像也没有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
“这是警方内部的情报吗?”
“是的。虽然刑事警察和缉毒警察的关系不好,但是死了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只是走走过场吧?矢岛是意外事故死亡。请你放心吧。”
刘健一吐出的烟圈消失了。虽然雪茄冒出了细长的烟气,但是烟量不足以遮住刘健一的表情,
他好像没有撒谎。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矢岛是那么死的,刘健一的声音仍然在我的耳边回荡。
“矢岛掌握着跟我相关的资料吧?如果有的话,今后会怎样呢?你知道吗?”
“我觉得没有。因为他是个秘密主义者。”
“如果是的话还好……还有什么其他的情报?”
“已经都说完了。”刘健一苦笑着说,“你还没有将买情报的钱全部给我。”
“我没有完全支付,你却告诉了我很多。你有什么企图?”
刘健一脸上的苦笑消失了。他叼起雪茄,好像在示意让我也抽雪茄烟。我的雪茄烟的火将要熄灭了。我猛吸了好几口后发现,香味和甜味消失了,嘴里只留下了浓烈的苦味。
“我一直在找人。”刘健一吐着烟圈说道。
“人?”
“没错。头脑灵活而胆小的人,也就是和我有相同味道的人。做情报的生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想要找的人要能够到处抛头露面,为了挣钱甚至不惜出卖家人,我必须驯顺他、管好他。我一个人太累了。”
“你要邀请我做这个人吗?一个只和你见过几次面的我?我确实是个胆小的人,但是我认为我并不聪明,而且我不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说过了吧?人是最不了解自己的了。”
“我听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为什么以后要……”
“每个人都会有老的一天。”
电脑中发出了一声电子提示音。刘健一面向电脑,开始敲击键盘。恐怕是接收了新的电子邮件。
“你已经忘了我将你卖给村上这件事,是吗?”
面对着刘健一的后背,我开口说道。刘健一没有理睬我。
“东明会的家伙好像已经开始在锦系町打听徐锐的情况了。村上的动作真是够快的啊。这可不仅是火烧屁股吧?”
我一点一点地拉起了打捞徐锐的网。我必须小心,不能让小文也进入这个网里。我把即将熄灭的雪茄放在了烟灰缸上,系上了上衣的扣子。
“你要回去了吗?”
“啊……”我生硬地回答了刘健一后转身就走。
“我一直在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
“雇人杀害韩豪的家伙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他是想抢占摇头丸的市场,也该慢慢地有所行动了吧。”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问刘健一:“还没有动作吗?”
“完全没有迹象。上了摇头丸瘾的人们已经慢慢开始大幅抬高了摇头丸的价格。”
“真是奇怪啊……”
“嗯,很奇怪。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你知道了的话……”
“最先告诉你!”
“为什么”,这句话又窜到了我的喉咙深处。
为什么刘健一对我这么感兴趣呢?为什么他只对我改变自己的处事风格呢?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疑问词在我的大脑中反复闪烁。
突然,变成了“什么”这个疑问词。
他知道我的“什么”情况?
刘健一微笑着看着我:“不好意思,那就拜托你了。对于现在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的。”
“我等着,不过也不抱以太大的期望。另外,还有一点。你好像对徐锐的女人很执着,如果你不好好注意你的周围就行动的话,小心栽跟头哟!”
刘健一继续微笑着。由于害怕,我好像快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