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它只是一只田鼠,我又有什么权力夺走它的鲜血和生命!”玛莱沙夫人总是这样说。
伊凡自己也是一名吸血鬼,但和别的同类不一样,他可以经受一定程度的阳光暴晒,那是玛莱沙夫人潜心研究数百年的结果,可到底无法真正摆脱吸血鬼的基因。
“孩子,有一天我会走到阳光下去,那不是毁灭,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永生。我终于可以离开黑暗,全副身心地融入光明。这令我感到幸福。”这是玛莱沙夫人坚持要伊凡跟随路易离开的前一晚所说的话,伊凡记得她那时的表情,美艳皎洁的容颜中似乎泛起了珍珠般的光华。那一瞬间的玛莱沙夫人看起来就像圣母一般的高贵圣洁。
算起来,玛莱沙夫人选择阳光自焚的日子应该是在小迦蓝被催眠沉睡的一个月以后,那时迦蓝已经被路易安排的人接回了国,而自己也随路易起身前往东方那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据说,玛莱沙夫人是被一群吸血鬼逼得无路可走才最终自裁,可伊凡知道,这又何尝不是夫人自己一向的心愿呢?不过随了那个时机罢了。
屋里的吸血鬼们各怀心事,门口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声音虽不大,但却显得固执而毫不气馁,来人仿佛拿准了里面有人,必要敲至主人应门方才罢手。
不过是寻常的敲门声,在屋中的三人听来却格外刺耳惊心,尤其是路易和伊凡,他们彼此相望,眼里满是狐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从来不曾有旁人来叩响过这扇黑暗之门。
阒寂无声中,路易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仿佛花朵般在暗夜里徐徐打开,几乎映亮了满室微尘。“终于还是来了。莱蒙,我想你又说对了,沉睡的森林终于醒来了。”他示意伊凡前去开门。
伊凡觉察到,主人的笑容中一点一点流淌出来的除了忧伤,还有宿命的安详。
车子在如水般的夜色中疾驰,小叶紧紧握住方向盘,修长有力的手指几乎要将这些冷硬器械攥出水来,他的脸颊和身旁安坐的迦蓝一样,煞白而毫无血色。
六月蜷曲着缩在后座,好冷啊,她想,才入晚秋,怎么会冷得好像空气中都浮动着冰渣。
适才惊险的一幕犹在眼前,六月一想到刚刚迦蓝神色决绝的后仰身姿就不禁会打个寒战,到底是什么,会一下子击垮迦蓝的意志,明丽豁达如她也会骤然抛却一切而选择轻生。
迦蓝微微仰起头靠着椅背,她看起来那么疲惫,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合目小憩,秀气的眉睫投下两弯阴影,脸上没有表情,有的只是苍白。
小叶控制着自己不要出言质问,刚才若非自己反应迅速,在迦蓝后仰跌落时飞身过去一把握住她的臂膀用力甩离顶楼边缘,迦蓝恐怕早已香消玉殒了。而小叶自己却顺势跌了下去,幸亏还来得及攀住墙线突起处,才得以爬上平台。
小叶以前不是没有悬空攀爬过高楼大厦,但从来也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令他心悸到手足发软,迦蓝回眸的刹那神情凄厉得像要撕开天地暮色、扯撒漫天冰霜一般。
在抑郁沉寂的气氛中,车身轻轻一转已经到了林宅门前,小叶突然踩下了刹车,在尖厉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中,车子停下了。
迦蓝睁开双眼,前面车灯打亮的光柱中,梁霄正一脸恍惚地从地上起身,似乎是受了惊吓,有点不知所措。
大家下了车,迦蓝和六月迎上去,梁霄的眼睛渐渐适应车灯的强光,看清楚了来人,她的脸上出现一个犹疑的笑容,低低地仿佛自语般的说:“怎么我就是找不到他呢?”
六月听得奇怪,刚要发问,迦蓝已经开口:“梁团长,你是在找谁?是路易么?”
梁霄猛地睁大了眼睛,强烈的光线下瞳仁缩成了小小的一点:“你,你都想起来了?那么,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迦蓝静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奇怪的语调问:“你真的要见他么?”
梁霄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慢慢转向小叶,嘴角却挂起一个温柔的笑:“最美的十年都过去了,我以为能够忘记他,可到底还是想见他。”
两人的对话在六月和小叶听来透着几分诡异,小叶依稀猜出她们说的那个“他”大抵是路易,看迦蓝的神气倒像是知道路易的所在,他保持缄默没有出声。
“好吧,我带你去见他。”迦蓝点了点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神情显得无奈而坚定。她转身走向自家对面的楼宅。
在大家困惑的目光中,迦蓝轻轻叩响了大门,好久才有人应门,伊凡出现在门口,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向迦蓝屈身行礼。
随着伊凡走入客厅,大门在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阖上,大家忽然无端端觉得有一丝惶恐,仿佛不经意间误入了黑夜的森林,这里的气氛与凡俗人间是如此的不同,就和深藏其间的主人一样,充溢着诡谲的不凡气质。
穿过迦蓝的肩头,梁霄看见了那张自己渴慕已久的容颜,好像会聚了漫天的星光,正缓缓展开一朵璀璨的笑颜。
及至此时,梁霄才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语言和思维的能力。她觉得茫然,是呵,我为什么要这么执著地找到他?找到了又如何?路易精璨美好的眼瞳中,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影子。
念及于此,梁霄感到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渐渐沉至深不见底的渊潭。
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而她只觉得空虚,完全失去寄托般的空虚,所有的念头统统化为灰烬,即将灰飞烟灭。
“哈!路易,瞧,我们有了这么多客人!”莱蒙显然有些兴奋,夸张地挥舞了一下手臂,文雅地行了个礼,然后细细打量着来人,目光最终停留在小叶脸上。“太神奇了,不是吗?这真是太妙了!”
路易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迦蓝,一种无法言述的温柔情绪从他的眼底悄然传递开去,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份意念。
莱蒙却只对小叶的相貌流露出无限的兴趣,他突然念出一个长长的法文名字,路易有些薄怒地扭转了面孔,却正好迎上莱蒙愈来愈惊讶的眼神,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却是小叶同样讶异的表情。
莱蒙念出的正是路易家族高贵冗长的姓氏,延续了一代又一代的贵族,记载了一个又一个卓著功勋的古老徽谱名号。
小叶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波澜,他目光灼灼地盯住了莱蒙,很快又将目光调转移至路易的身上。过了好久,小叶才闷声道,“这是我外祖母嫡系族谱的姓氏,已经没有继承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其实此刻,一个荒谬大胆的猜想已经在小叶脑中渐渐成形,但这实在是太离奇了,离奇得根本让人无法相信。
路易脸色大变,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不禁后退一步靠住书桌才能稳住身形,口中喃喃自语起来:“上帝!上帝惩罚我!”
莱蒙惊讶的表情也逐渐被一种恶意的、嘲弄的笑颜所代替。他尖声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去几乎喘不过气来:“哈哈,天哪!路易你可没告诉我,那时候伊丽莎白已经怀孕了,有了你的孩子!哦,上帝!你可真酷!居然剥夺了后人继承家业的所有权利,情愿和我一起孤独地从一个古堡走到另一个古堡!哈!你过世的双亲大人知道了居然还能安宁地躺在那该死的冰冷的大理石墓碑下?路易,我可真不了解你,原来你的心肠这么硬……”
路易的唇齿簌簌战栗:“我以为,伊丽莎白怀的是他的孩子,上帝!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