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中途停工,在建的大厦却已经结构封顶,在幽暗黑夜中仿佛一幅憧憧剪影无声地矗立在城市一角俯瞰浮华人间的一片燎原灯火。
路易静静地负手而立在大厦顶部的边缘,疾风扫过,扬起他的长发,薄薄的衣裳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肌肉 曲线。
莱蒙一手虚虚抬起,一手执一根钢筋,步履轻快地前后移动,微微闪动身形,做出优雅的击剑动作。他的长发束起,眼前垂下几绺柔软发丝,皎洁的脸庞上满是欢颜,翡翠般的眼瞳里宝光流转,时时瞥望一下路易。
“嘿,你是谁?是路易创造的伙伴吗?”莱蒙转头看向伊凡,几乎是活泼地问。
伊凡安静地笑笑:“不,我是主人的伊凡,但不是主人创造的。”
“唔,”莱蒙停下脚步,侧着头深思,脸上流露出孩子气的认真神情,“路易,我以为你离开我会觉得寂寞,会为自己创造一个伙伴。看来我猜错了。”他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很寂寞,所以我一直在找你们。可是,我并没再创造一个伙伴。你知道,路易,谁都比不上你。”
路易蓦地转过脸来,像强压着怒气似的说:“是的,你没有创造伙伴,你只是将他们都杀了。你吸食他们的鲜血,这还不够吗?”
莱蒙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天哪,路易,每次不都是你阻止我把他们变成吸血鬼吗?如果那样,世界上会有更多我们的同类,我们就不再孤单了。”
“觉得孤独是因为你的内心,不是因为没有同类!有愈来愈多的吸血鬼,只会有愈来愈多孤独的灵魂。上帝,如果我们有灵魂的话!”路易绝望地说。
“好吧,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莱蒙满不在乎地笑了。“可是,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路易。因为,”他加重了语气,“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伙伴。”
莱蒙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几乎陶醉般的宣布:“如果不是我,路易,你不仅不会获得永生,即使是世俗的躯体都不会存在。”
路易叹息似的自语:“我宁愿自己从来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仿佛与爱人厮磨纠结时被撞破的是自己,迦蓝苍白的脸颊上飞起异样的酡红,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红楼跨院。
“欢迎来到不夜之城。”
简简单单几个字一直在耳边回旋,没有声响,但字句已经幻化成形直接钻入了大脑留下深刻的印鉴。
迦蓝的心里纷乱嘈杂,如同站立在一间漆黑小屋的中央,不见光线,不知出口,周围充斥了满满的声音信息,有马勒的交响乐、有华丽倨傲的男声吟诵诗篇、有温柔的催眠般的倾诉、有尖厉的嚣叫,还有凄惨的哭泣。
迦蓝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得濒临绝境,站在快要崩溃的悬崖边缘。
她茫然失措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午夜已过,这里距离闹区颇有些距离,往来车辆不多,行人更是稀少,有路过的也是行色匆匆,大概是急于回家的都市夜归人。
迦蓝才想起今晚她居然无处栖身。
她没有勇气回家面对残局,柏林也许已经走了,可见了六月又该说些什么?责难?痛骂?拿起六月的行李连同她本人一起扫地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是自己的错,迦蓝居然会感觉到一丝惊惶和心虚,仿佛她才是误入门禁的窃贼,又恰恰被人撞见。她苦笑,自己竟然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即便是此刻,她的内心充溢的也只是伤痛和困惑,而非愤怒。
教室里也是呆不下去,这次她确确实实是做了一次不速之客,不小心闯入并窥探了梁霄的生活隐私,尽管梁霄本人也许并不在意被她看见,她仍然觉得心存芥蒂。
迦蓝的脑中突然闪电般响起小童的声音:“你以为你是吸血鬼啊!”梁霄无声的表达也随即放大:“欢迎来到不夜之城。”她想起刚才在建筑工地上见到的情景,不似常人的象牙色面容和优美形体。
迦蓝蓦然睁大了眼睛,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不夜城。
夜间出没的吸血鬼徘徊拥有的领地就是一座不夜之城!
而路易和莱蒙,他们就是吸血鬼!
迦蓝不敢再想下去,疑团愈来愈大,疑点愈来愈多,中间纠结的人物也都若隐若现、面目模糊,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卷动得人不受控制地深陷其间,而自己似乎就置身于这个旋涡的中心。
她神情呆滞地游走在都市的深夜,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迦蓝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翡翠海岸”的门口,门口的牌子还在“OPEN”一面,隐约听到里面的人声笑语,低低的背景音乐似乎是肖邦的钢琴曲。
迦蓝犹豫着是否要进去,踯躅了半晌还是决定离去,她刚一回身就听到身后悬挂门顶的铜铃脆响,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小叶愉快的声音响起。
迦蓝慢慢地转过身去,正迎上小叶和煦温暖的笑颜。
看见小叶那张酷似路易的帅气面庞,她的瞳孔又陡然收缩了。迦蓝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缓缓地靠在小叶的肩头。
小叶暖暖的体温一波一波地传来,迦蓝感到无比的安慰。
小叶觉察到了今晚迦蓝的异常,他没有做声,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迦蓝靠得更舒服些。
她看起来是那么脆弱,好像负载了太多压力的鸢尾花,轻轻一折就会香消玉殒。
如果可以,就让我来分担她的痛苦和忧伤吧。
小叶想着,温柔地把迦蓝揽入了臂弯。
柏林已经走了好久,事实上六月根本不在意这个男人,想到刚才柏林掩面而泣的模样,她简直要大笑。
整件事中受伤害最深的无疑是迦蓝,六月还记得迦蓝站在那里向自己粲然微笑、摇摇手中苹果西打的样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就像个天然的发光体一般,那样美丽而毫不设防的坦诚笑意映亮了整个空间。
还有那个于瞬间变得僵硬的纤细背影,那声可以将开至荼蘼的红花摧为段段灰烬的叹息,六月微微蹙起了眉,她有些诧异,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心痛,心底那个原本无底的空洞好像被突然填满,然而底部铺的是满满一束银针。
而柏林,哼,六月冷冷发出一声鼻音,柏林原来就配不上迦蓝,即便残缺如自己,也只需俯首便可看清那个轻贱懦弱的灵魂。
六月跳下床,用力吸一口烟,直到那颗颤颤的红色火星几乎烧至指尖,才抬起另外一只手直接在掌心熄灭了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