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蓝的脸红了,呵,她打扰到六月和她的朋友了,六月大概以为自己会介意吧。她迅速将手中的苹果西打搁在一侧的音响台上,歉意地笑笑回身要走。
套房里侧浴室的门忽然开了。“六月”,迦蓝听到一个熟悉到无法假装忘却的轻柔声音,她的身体陡然僵硬了,刚要迈开的脚步突然凝固成了一个尴尬的姿势。
柏林裹了一条浴巾湿漉漉地走出了浴室,他还沉浸在适才的缠绵悱恻中,一想到六月柔美的腰肢和近似掠夺般的激情,胸口就满满地涌起一片潋滟温柔。他觉得辞穷,什么话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六月的深切眷恋,只好用轻柔的语声一遍又一遍呼唤六月的名字。
至于迦蓝,柏林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柏林只是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这样一来,对于迦蓝的歉疚好像反而淡了,柏林愈发觉得自己应该让六月清楚自己的想法,这似乎比向迦蓝解释来得更为重要。
而迦蓝会出现在这样的场景和时刻,尽管出乎柏林的预料,却也不是没有假想过,他心里涌起一阵惭愧,但转头甫一接触到六月讥诮锋利的眼神,这股惭愧又迅速淡却,被一种更为强烈的几乎虚荣的勇气所取代。
柏林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迦蓝,对不起。”他不知道这句话一分钟以前六月刚刚说过。
那个纤细的背影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许久,久得几乎让人疑心她已经化身亘古的化石。柏林觉得心酸,迦蓝,小小的、可爱的、永远像阳光一般明亮的迦蓝,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有留意到她竟然是这样的单薄清瘦。
“迦蓝……”柏林喃喃地唤道,不禁向前趋近了一步。
六月只是冷冷地旁观,就好像眼前的一切与她都没有关系一样。
迦蓝终于动了动,她慢慢挺直了脊背,轻轻叹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迦蓝的叹息声好像一把利刃一样割开了柏林的心,他们认识将近九年了,柏林记得迦蓝各种各样的表情、语气、笑声和小动作,却从来也不曾听过这样的叹息。
凄凉的、惘然的、自嘲的、不可置信的。这么多的情绪统统糅杂其中,好像潮水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柏林从来没有这么心痛过,他印象中会像阳光下的向日葵一样绽放璀璨流丽笑颜的迦蓝,常常会像个孩子那样如水银般洒落明快单纯的笑声,如今她居然也会发出这么无可奈何的幽幽叹息。
我做了什么!柏林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他不知所措地转脸看向六月,六月的表情依旧那么冷静,他终于后退几步跌坐在软榻上怔怔地落下了眼泪。
他听见六月嘲讽的声音:“真奇怪,为什么哭的人居然会是你?”
迦蓝像个游魂一样离开了家,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不是愤怒,也不是绝望,诧异的成分远远超出了其他的想法。
迦蓝觉得糊涂,怎么会这样呢?我是在做噩梦么?她伸手摸摸脸孔,皮肤凉凉的,干净光洁,并没有流泪。迦蓝愈发迷惑起来,我应该很难过不是么?
还没到深夜,路上往来的行人很多,情侣们依偎着轻声笑语,也有一帮子朋友在路边推搡嬉闹的,单独的行人通常脚步匆匆。迦蓝站立在穿梭的人群中,一脸的茫然表情,好像迷途的精灵无所皈依。
迦蓝,对不起。
多么简单而又滑稽的一句话,前后不过一分钟,竟然有两个人对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
原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致歉,可它几乎同时出于自己认识八年的男友和相交数月的女友,听起来不像道歉,倒似足笑话。
迦蓝自嘲地笑了。做人做到我这样,才真叫失败。
环顾四周绚丽缤纷的霓虹灯影,迦蓝觉得疲倦。
“你是从不夜城中走出来的,现在要你回去也许是比较难吧。”梁霄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她以前就认识我么?为什么我没有印象?还有那个突然出现又倏忽消失的神秘男声,到底是谁?那几天脑中掠过的众多声音影像究竟又是些什么?
迦蓝渐渐觉得头痛起来,额角的血管又开始暴突弹跳,她伸手用力按住揉动,却依旧心烦不已。
她没有留意到有人悄然接近,当一只没有温度的、冰凉的手幽灵般扫过脸颊时,她蓦然抬头。
迦蓝看到自己的身侧并无旁人,前面不远的树阴下站立了一个高大身形,这么炎热的夏夜,对方却还披了一件长长的斗篷,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楚面容,只看见一把束起的金棕色长发在黑暗中闪烁出微光。
迦蓝的心里闪过奇妙的感觉,她身不由己地趋向前去。
“小迦蓝,你还好吗?”那人轻轻笑起来,一把华丽悦耳的嗓音发出圆润的法文,最简单的问候都说得婉转动人。
迦蓝注视着面前渐渐转侧过来的脸庞,象牙一般皎洁的面容,一双翡翠眼瞳闪现慑人的光华。“你是谁?”她疑惑地问。
“为什么不跟我走呢?”那个高大的身形不再多说一句话,离开原地前行几步拐进了旁边的林木重叠的阴暗侧道。
迦蓝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她有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记忆的黑暗角落中喷薄而出。
怀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迦蓝随着那一袭神秘的斗篷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那个身形移动的速度非常快,而且非常飘忽,几乎足不沾尘似的掠过一排排树影。
迦蓝的双颊烧灼起来,四肢却冰凉,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好奇和期待,仿佛已经憧憬了许久的礼物,终于要放置在面前,只等自己伸手一把撕去那层包装严密却又脆弱的玻璃花纸。
那个神秘男子一直领着迦蓝穿过繁华街区旁的两条冷僻街道,来到一处中途停工待建的大厦工地前,他回身朝迦蓝微微笑了笑,侧身从一个隐蔽的边门走了进去。
虽然离商业区不远,但到这里人迹已经十分稀少,两边大多是拆迁待建的旧街区,原本昏暗的路灯还灭了几盏,光线愈发清淡,许久都不见一个行人。
迦蓝犹豫了,但终于还是跟了进去。
工地很明显已经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留守的工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消遣,没有照明,借着周围映亮天际的城市光亮,倒也没有一团漆黑,但光线十分黯淡。
迦蓝环顾四周,却没再看到那个神秘男子,她有点焦急,沿着附近堆放的建材找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也许只是一场恶作剧,迦蓝想着几乎要离去,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异,她迅速转过身去,立刻看到原本还空无一人的身后,离自己不过一臂之长的距离处,赫然就是那个披着斗篷的神秘男子。
离得那么近,迦蓝才看清楚对方原来是个面容十分英俊的年轻男子,金棕色的卷曲长发束起,洁白如象牙般的窄窄面孔,凹陷的眼窝中一双眼瞳如清水翡翠,薄薄的嘴唇有着美好的轮廓,正向自己展开一个璨若星光般的微笑。
看着这个略带邪气的灿烂笑颜,迦蓝有一瞬间的恍惚,有个模糊的影像在眼前晃动却怎么也无法对焦。她觉得头又开始痛起来,不由呻吟了一声以手抵额。
“小迦蓝,是什么令你这样困惑?”神秘男子语音温柔,他轻轻握住迦蓝的手摘离她的额前,抵在自己的唇边细细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