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迎面激射而来的灯光其实是悬挂在舞台上方的巨型旋转射灯,另外还有几盏镭射灯球旋转闪烁,舞台上的人影憧憧烁烁、抑扬摆动。
酒吧外面和阶梯之间的场地全是舞池,不少人随着舞台上的领舞、和着节奏摇摆身躯。
而这个仓库里面最具迷幻色彩的设计其实在于一圈圈上去的阶梯脚线,它是用强化玻璃做成的薄薄箱柜,里面居然晃动着清澈的水波,外面细细缠绕了玻璃丝的蓝色灯缆,整个仓库因此看起来像浮动在海面上,有半透明的隐约波光荡漾开去。
迦蓝还注意到,在仓库最里侧从下而上的一整排阶梯和其他地方不同,它是封闭式的,采用了白色磨砂质地的玻璃,恰好舞台上的投影仪打开,那里就成了天然的屏幕,但影像不十分清晰,略略透出玻璃的反光,益发显得迷离扑朔。
里面的人挺多,但并不算喧哗,诡异的电子音乐有些空旷缥缈。
迦蓝正在左右顾盼的时候,有人向她们走过来,一个细高个子的年轻人熟稔地一把揽住了六月的肩头,在她纷乱的发角用力亲了一下,哈哈大笑着说:“嘿!六月,好久不见。你朋友?挺漂亮的嘛!”迦蓝嗅到了年轻人身上浓浓的酒气。
“豆芽,这是迦蓝,帮我照顾她。五哥在里面?我去看看他。”六月咧嘴笑笑,也没和迦蓝交代一句径自穿过人群上了几层阶梯消失在光影中。
“迦蓝?可爱的名字。来,我带你进去。”豆芽伸手想要拉迦蓝,忽然看到迦蓝略带戒备的拘谨神情又缩回了手,和善地笑笑欠了欠身,然后自行带路。
迦蓝一路进去,身边经过的人不乏已经喝醉的,还有人形迹可疑地摇着头,一副沉溺其中的忘我表情。
在吧台一角坐下,豆芽帮她要了一杯柳丁,然后絮絮地陪着迦蓝聊天。
迦蓝了解到,这里是一间半开放式的私人俱乐部,老板是个名叫五哥的年轻人,似乎有点深厚的背景,所以这里在欢场中算是个具有豁免权的特殊地界,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官方条例都触碰不到此地。而且要进到这里来通常也都需要点实力,所以也是许多有点身家或名气的人放心寻欢买醉消遣的地方。
“哦,那么六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迦蓝刚一问出口,就有点后悔,这样刺探六月的隐私太冒失了。
果然,适才还谈笑风生的豆芽忽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六月是五哥带进来的,她是个好姑娘。”
“嗯,这毫无疑问。”迦蓝抬起眼睛毫不避讳地迎上豆芽的目光,肯定地点点头。
看着迦蓝清澈干净的面容,豆芽笑了,他忽然为六月感到高兴,看来六月终于能够坦然走到阳光下生活了,还交了这么健康友爱的朋友。
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一次意外,迦蓝的不夜城之旅可能就此又会画上句号,都市的夜晚在她的心目中不过就是这样一幅流丽暧昧而又轻松的颓靡画面。此后哪怕梁霄再怎么要求质询,迦蓝也不会有兴趣进一步体验所谓的不夜之城。
可是,对不起,但总是有那么多的可是,无可奈何又无从躲避。
豆芽是个热心活泼的年轻人,六月不在的时候他一直陪着迦蓝。
周围的人们各自享受美酒小食,随着音乐时不时摇摆身躯,穿着整齐的服务生端着盘子穿梭,将酒水零食和一些积木玩具送至周边的阶梯客座。气氛十分安逸。
忽然,迦蓝的身后不远处一阵骚动,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有两个男客喝醉了,正在纠缠几个年轻女客,扰攘间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豆芽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伸手拍拍旁边的服务生示意他叫人帮忙,服务生有点为难地低声说:“豆哥,恐怕要五哥出个面。这两个人有来头,寻常惹不起。”豆芽皱起了眉,想了想,点头让那个男生去通知五哥。
迦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边上愈来愈乱的场面,和街市上通常出现意外时的情形不同,这里的客人一见有人闹事就立刻散开站远而没有人上去围观。大家看见,那两个醉汉正推开企图阻止的服务生,其中一个已经抱住了一个姑娘,行为很是不堪。
来不及等五哥过来,豆芽已经走了过去,他拉住那个行为不检的男子并示意那几个女客离开。另外一个醉汉推搡间挣脱束缚,突然抄起吧台上的酒瓶“啪”一下砸碎,然后刺向豆芽,一片惊叫声中,豆芽躲闪不及胳膊已然受伤,鲜血一下涌了出来。
迦蓝不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大骇之下她觉得心里有一种不确定的情绪喷薄而出,她握紧了拳,掌心感觉到了指尖的冰凉和指甲的尖利。
旁边似乎有人轻轻碰了自己一下,迦蓝很快地抬眼看了对方一下,又立刻转移目光投向出事点。
很久以后,迦蓝回想起那千钧一刻的惊鸿一瞥,依稀还记得那张皎白如象牙般的漂亮脸孔,金棕色的卷曲长发束起,凹陷的眼窝中那对翡翠似的眼瞳中折射出深邃如星空般的灿烂光华。
但那个时候,迦蓝来不及考虑其他,她身不由己地趋向前去。
“还记得这个吗?拿着它。”有人耳语般的在迦蓝身后说了一句法文,语调柔和,带了几分调侃意味。迦蓝梦游似的伸出手去,一把晶光闪亮的银色双齿蛋糕叉递入掌心。
那边的情势已近白热化,豆芽负伤还在用力劝解,一个醉汉差不多被制住,另外一个仰跌后退靠到了吧台,一手撑住台面正要蓄势再扑。
几乎未经考虑,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迦蓝已经扬手如掷飞刀般掷出了手中的银叉,动作干净漂亮,手法飒爽精准,薄利的金属划开空气发出“嗤”的尖锐声响。
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醉汉按于台面的手已经被银叉钉住,叉身钉入木质台面时发出一声轻微钝响,一阵剧烈颤动后渐渐静止不动。
除了音乐,所有的喧嚣声忽然都静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甚至连手被钉住的酒醉男子都没有觉察到痛感,过了几秒钟才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手背上也渐渐有鲜血渗出淌下。
“好极了,我的小迦蓝,你还是那么聪敏可爱。”那个低低的华丽男声复又传来。
电光火石间,迦蓝突然想起来,这就是上次在“翡翠海岸”时回旋在耳边的那个声音,她迅速循声回头望去,身后却已经没有了人。迦蓝看见不远处的六月脸上震惊的表情。
听到消息,正在和五哥喝酒聊天的六月立刻想起了迦蓝。那个天真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的幸运女郎,大概吓坏了吧?
和五哥一起赶来的时候,离出事地点不远,六月听到身旁的五哥轻轻哼了一声,流露出讶异的意味,她抬头看去,正好看见迦蓝手中的银叉飞射出去,将闹事的客人钉在了台面上。
迦蓝的身手漂亮纯熟,好像此前就已经挥出过不知道多少道这样冷静慑人的夺命寒光,六月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听到五哥低声吩咐旁人:“带那位小姐离开,让她安心,这件事我来扛。”
然而没等有人过去,他们就看见,迦蓝忽然仰起脸合上了眼睛,蹙起的眉尖载满困惑与不安,然后又突然睁开双眼,好像追寻什么痕迹似的匆匆走入一侧的人群消失了踪影。
五哥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微微皱起了眉,他本来是个面目寻常的年轻男子,但脸部的表情一旦生动起来,人们就会忘记面前站的原本是个平常人,继而感受到一股迫人的气势。
“六月,那就是你的朋友?”五哥沉吟着问,“你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