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迦蓝,我的小小的迦蓝。
每次念及这个名字,路易总是不由自主就缓和了表情,连发音都带了几分温柔况味。
是的,她是他黑暗生命中的阳光。
她是他那座贫瘠荒芜的不夜之城中唯一、也是最美的花朵。
向日葵。
看见她,他就知道,这世间依旧有光明。也有阳光。
日暮西山,华灯初上,又是都市最旖旎的夜晚时分。
地面的灯光如此璀璨,流丽炫目的光华盖过了天上的星月清辉。
这是一座不夜之城。
和平时一样,晚餐只享用了一份蔬果沙拉,林迦蓝匆匆忙忙冲了个澡,来不及吹干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拾起装着舞衣舞鞋的双肩背包便冲出了家门。
今天的几份翻译稿涉及大量科技词汇,所以花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在查询背景资料上,没想到一做就是一整个白天,总算顺利完成发送出去了。
最近太忙了,迦蓝暗暗叹了口气,连出去晒太阳的时间都没有。
我都快忘记阳光的温度了。明天,明天一定要去做个晨跑,这次一定要拍到日出,不能再让柏林看笑话。迦蓝想着,孩子一样的鼓起腮帮子用力点了点头。
唉,柏林,那个白痴!
想起柏林那张总带了几分正义的、时时爱皱起眉头的脸孔,迦蓝有点烦恼又有点欢喜。
他们高中时就认识,后来又念了同一所大学,姜柏林原来念机械,大四的时候转到新成立的民航学院念了空管,现在在机场做调度。
迦蓝读的是商学院,但她似乎对语言有种格外的天赋,不管英文、法文还是德文都流利得可以出去蒙人说自己是二代侨民,所以毕业后在一家证券公司呆了半年就辞了职,专心在家做自由翻译。
迦蓝幼时就失去双亲,所幸家里略有资产,有专门的基金和律师负责她的生活教育,倒也没吃过苦。后来认识姜柏林,两人交往十分顺利,姜家两老视迦蓝如己出,疼爱有加更甚过对柏林,对于晚辈的决定只有支持没有干涉。看到报章上日日不断的家庭婆媳纠纷,迦蓝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柏林喜欢迦蓝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为了她放弃出国留学而选择同读一所大学,平时事事也以
迦蓝为先,周详而体贴,认识逾八年还是殷勤如故,而且真正君子之风守足规矩,最大的亲昵尺度不过是拥抱接吻。
如果非要挑剔,迦蓝想,柏林最大的毛病大概就是有些刚愎自用,他总是把迦蓝当成未经世事的单纯女生,叮咛且嘱咐,恨不能把迦蓝的脑子换成电脑芯片,完全按照柏林预设的程序运行才好。
可偏偏迦蓝是那种聪敏得有些偏门的女孩,愈约束就愈叛逆,有的时候就会和柏林发生口角争执,尽管大多以柏林退让收场,可次数多了不免教人气馁。
前几日为着迦蓝是否还要留在业余现代舞团两人又有分歧。
柏林认为这样毫无成绩的坚持已经耗时五年,实在没有意义,如果拿来约会恋爱,两人大概早已修成正果为人父母了。
迦蓝觉得诧异,她自幼练舞,何况这完全属于个人爱好,既然她从不干涉他沉迷电脑游戏,他又凭什么管制她的正常爱好?
本来一次美好的约会就此不欢而散,柏林似乎真动了气,足足一个礼拜没有露面。迦蓝也拨过电话给他,家人和航空公司那里都说他出差了,手机打不通总说请留言,可迦蓝留了言也没见回复,于是也觉得心灰,索性搁置下来自顾自生活要紧。谁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那是被追求被宠爱的女人。反过来试试看,不知道多伤神。
迦蓝细想想,都说柏林死追自己,其实自己还真的从来没有刻意摆谱,一开始就大方接
受,坦诚交往。我也算是个性格磊落的可爱女子吧?迦蓝想着觉得心安,也就怡然自处起来。
林家是以前旧租界的一幢老洋房,颇经历过风雨,几番辗转后终于还是回归旧主。这里地处市区,距离繁华的商业区不过两条街,却又闹中取静,外出归家十分方便。
迦蓝的父母都是有点成就的建筑师,曾对老宅子重新规划加固装修,虽然又过去了许多
年,却因当初结构设计合理,如今住的也还舒服。
迦蓝贪恋父母留下的风格气息,也不曾打算再度翻新。
迦蓝每周有三个晚上去参加业余现代舞团的排练,有时候也要公演,如果不是少年时练舞折伤了脚骨,她大概早就成为一名出色的职业舞者。
不要紧,迦蓝常常想着想着就安慰自己,总算现在从事的职业也是自己喜欢的语言工作,至
于跳舞,不过趁这几年还年轻可以坚持品尝其中况味罢了。
至少我还能跳舞并且也已经跳了这么多年,这就已经够好了。想着,迦蓝就微笑起来。很显然,林迦蓝性格中乐天的一面是她最大的财富和幸运。
舞团的活动中心并不算太远,迦蓝通常都是骑单车过去,二十分钟的距离权当锻炼热身。
看着迦蓝轻盈的飞身上车,微微一俯身,单车像羽箭一样轻快地射了出去,很快一个拐弯,迦蓝的纤细身形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她真美啊……路易叹息似的说,他眼前犹自看见迦蓝柔软皎洁的颈项,靠近肩胛锁骨的地方有一点殷红,像一颗相思的眼泪,头颈微微侧转时愈发显得摇摇欲坠。路易觉得一阵锥
心的疼痛,倏地放下了窗帘。
“主人,”旁边的伊凡担忧地注视着路易金褐色长发下英俊苍白的面容,如剑般的浓眉紧紧蹙起,褐色的眼瞳中涌起无限的伤痛,“要不要我去保护小姐?”
沉默半晌,路易才转过脸来,看着身边这个精干秀美的青年。
“不用了,迦蓝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路易温柔地念出这个名字,低低的嗓音中带着韵律般的颤音,“她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不是么?”
没走热闹的街区,照例是抄小路过公园穿越休闲林地,都是往日走惯的路线,迦蓝骑车向来轻巧灵活,她的应变能力和反应速度似乎比许多人都要敏锐得多。
也许是舞者的天赋资质吧。
两侧的树影流水一般的后退掠过,迦蓝慢慢脱开车把,将双臂舒展开来,骑车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她摆出小鸟振翅的姿势。
因为是休闲林区,入夜时分,灯光晦暗,路上几乎没人,但凡有恋人也是躲入林木深处,周围一片阒寂寥落。迦蓝仰起头轻轻笑起来,多自由的感觉啊!
这是迦蓝惯玩的游戏,她喜欢这种近似凌空飞翔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无法真的飞翔,甚至连搭乘飞机和登高远眺的勇气都已失去,所以才会这么眷恋飞翔的感觉吧。
这也是她一直坚持舞蹈不肯放弃的原因。
在舞台上化身天使或飞鸟,旋转起来像风,腾跃至最高点的一刹那仿佛真的脱离了重力的羁绊,飞翔一般的感觉。这才是我坚持跳舞的最大原因吧?
那真是一次灾难,迦蓝静静地想。坠毁之前那架飞机上的人都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念自己的家人吗?还是什么都不想,只是紧紧地盯住面前的伴侣,企图把对方的容颜深深镌刻到自己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