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晚些时候,确切地说是太阳已经落下山的那段光景。一个年轻女孩儿正坐在车子的驾驶位上,无聊地用食指扣着方向盘,借“卡嗒”、“卡嗒”的声响来慰藉漫长的等待。
她已拒绝了好几个男孩儿的热情,尽管他们只是敲打着车窗,算不上正式的邀请,但其中也不乏帅小伙儿。
女孩儿有点儿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浪费时间,这可不是自己一贯的风格。也许,在浑不自知的情况下,她爱上那个男人了吧……
窗外某人和某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伊夫,想去乡下转转吗?”
“多远?”
“噢,不过几十英里,兰德尔家,他刚刚给我来过电话。”
“听起来不错,但得等到最近的一个周末才行。”
……
乡下……
一个男人从医院里出来,径直走向靠在路边的这辆车子边。
他有着浓密的头发和乌黑的眼珠,年纪叫人难以摸透。
“怎么样?”女孩儿声音透着些异样,她拉开车门。
“有些阻碍。”他简练地答复,然后一屁股坐进车子,半晌不再开口。
“‘情人’……”她想了想才慢慢吐出几个字,“如果你把我当作同伴,就至少告诉我些什么。”
“线索太少,缺乏关键性人物。”他依然冷淡,“另外,我有名字。”
“那好吧,沃勒先生,”她像是有些负气,一边把修长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搭在他胳膊上(这举动叫后者有些紧张),“也许我可以帮你。”
男人没作声。
“我是说,也许警察目前的调查记录能有点儿用。”
“你是说非法入侵?”
“当然,这是我的特长。”
他思索了一会儿,“好吧,我确实需要这个,得麻烦你了。”
“麻烦……”女孩儿飞快地用舌头舔舔嘴唇,“这算不上麻烦,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吧,只要不算麻烦。”他并不感到意外。
“赛斯,”她温柔地凑到他耳边,“想去乡下转转吗?”
“乡下?”他略微有些惊讶。
“对啊,躲开那些混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观察着他的反应,还不错,至少没有厌烦的表情,“不过几十英里远,距离我们碰面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听起来还不错”,但也没拒绝。
“另外……”女孩儿的声音更低了,“另外,我想叫你吻吻我。”
……
※※※※※
还没有护士长哈勃的下落,杨克盯着休息室里她的相片,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篇侦探小说。
它叫什么名字来着?对《陷害我于油画之中》。他记不清那故事的内容了,只觉得那多少有些符合现在的情境。
这面墙上还挂着其他几名遇害护士的照片,她们都曾短暂的消失了,就像被带进了图书里面的世界,只不过回来的时候……
杨克不愿意过多的回忆尸体的形象,现在的他需要的是冷静的分析能力,在梅丽尔失踪之后,他常常感到自己缺乏这些。
“已经和医院的人打好招呼了。”迈克尔推门进来,“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杨克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魂飞天外了。
“只是时间问题,”迈克尔抓起一把甜品,随手把包装袋扔向角落,“最后这些了,要不要来点儿?”
见杨克仍不作答,他索性坐倒沙发上,翻看最近的期刊杂志。
有几位警察在外面忙碌:拉夫特在准备道具,格鲁还在对好奇的病人解释着……不管有没有尸体,他们总是每个人单独工作着。但是他们的忙碌相结合的结果则纯粹是一种仪式:或许像大弥撒,也没准儿是斗牛。
一个戴假发的胖警察拎着一大串钥匙走过来,“这工作可真没劲,你应该见过的,罗尼,”他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在接着说而不是刚刚开始,“布莱德被人砍得像煎鱼一样。”
“你是说,像昨晚上那个?”罗尼撇了撇嘴,他手里握着电话听筒。
“不,”拉夫特答道,“比那个还惨,朋友。都碎成块了,就像有人用搅拌机搅过了一样。”他打开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女人抹粉用的大软刷。然后像个化妆师一样小心翼翼地去刷去指纹四周的粉末,“我说的那个需要双倍的大棺材……噢,我他妈真搞不懂,在这玩意儿上取指纹做什么。”
罗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也许只是出于谨慎,谁知道,不过别担心,杨克仍然是最好的。”他漫不经心地说,好像已经无数次的下过定论,接着继续打他的电话。
“这儿可没有新来的女警,拉尔,”另一位警察接下话题,“没有!我认得你那个眼神,这次你可别想在工作结束之前得到谁的电话号码。”
“去你的!”
……
时间问题,只是这样,虽然我们尚且不能判断准确的时间,但至少……
杨克仍旧站在相片前愣愣地出神……
※※※※※
警官杨克。拉尔夫站在六楼停尸房的门口,一只脚轻搭在另一只脚上。她站立的姿势,和十几年前站在大男孩儿杰克的叔叔那个肉 店门前的小孩完全一样。现在和那时一样,他祈祷不要被人看到,因为被人看到就意味着要被赶走;现在和那时一样,可以嗅到浓浓的血腥味。
背靠着停尸房的大门,他本该只闻到消毒水和墙壁散发出来的冷冰冰的味道……
……“嘿,小家伙,那儿有好多肉 ……我不喜欢他的工作,不过,我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也许你也是那样……”
“是么?杰克,我承认我很好奇,但是……”
血……杰克叔叔的商店,挂着复活节的小羊。像他图画书中长着白毛的小羊,在绿色的田野中嬉闹着。就是这些挂在肉 店里钩子上的小羊,它们的毛上凝结着黑红色的血。他曾为这些死了的小羊哭泣过,它们嬉闹的生命在它们的身躯上枯竭了。
“说真的……我是说,你是否感到欣慰……我的意思是,我们发现的尸体并不是梅丽尔……”迈克尔的话语重新响起来。……
那护士的驾照上说她23岁。她比你还小两岁。杨克,她还少享受了两年的阳光,在电影院里吃巧克力和花生豆,春天里欣赏丁香花,清晨从干净的被单里醒来。现在,一切都完了。永远完了,在痛苦之中结束了。杨克,你是否问过你自己,在你看着她躺在解剖床上的时候,你的感受如何?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像看到那些小羊。我为它们悲伤而哭泣,却还是总去看它们……
你在得知她不是梅丽尔的时候难道真的没有欢呼雀跃吗……还是,就像你现在为那些尸体哭泣时候一样,仅只把感受深埋于心……
没有哪个警官不为被害人掉眼泪的,只是未必挂在脸上,如果他不那样做,就不会在意抓住杀死她的那个杂种……杨克一直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观点。
不过,此刻,他到底该笑还是哭呢……
他又该如何抓住凶手呢?
……
“喂!杨克,你在干什么?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迈克尔的声音透过联络器传了过来……
“是,是的!”杨克如梦方醒。
“那么,如果你也准备好了,就下来吧。”
是啊,该下去了,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杨克提醒自己,这是实验,是证明墨菲先生所言的实验!
风打着玻璃,发出哗哗的响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月亮的尾巴。”杨克自言自语,虽然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说。
月亮的光洒在水面上,泛起一道道闪烁的白光,那是和梅丽尔一起荡舟湖面是的景色。也许在另一条小船上,在视野之外的黑暗湖面上传来一阵班卓琴哀娩的曲调。他看的不是湖面,而是她用来遮掩的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浑然不觉脖子上冒起的阵阵凉意。
这不是湖面!杨克摇摇脑袋,什么声音都没有(如果可能,他也决不希望背后那扇门里发出什么声音),但月光照在不均匀的窗户上,还是勾起类似的白光。
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杨克只需要沿着楼梯向下走(当然得小心别从楼梯上摔下去),然后在转角处自然地向左怪,并继续下行,直到五层的那扇门前。
在先前的假设中,杨克认定墨菲先生说了谎在这里是个关键,因为他觉得人眼会自动转向光亮处。更何况金属门的玻璃上贴着一个脑袋。
既然墨菲看见了他,他也一定会看见墨菲!
不过,在得知护士的尸体经过了冷冻处理后,杨克觉得有必要采取某种手段来证实一下。
杨克开始向下走,很小心,试图不发出一点声音。噢,不对,凶手那次发出了响声,不然怎么会把墨菲从洗手间吸引到这里。
他重新回到停尸间门口,敲响门发出提示(噢,为什么我非要敲它不可呢?!)迈克尔听到后则开始从五楼的洗手间门口向这边走来。
在拐弯处,杨克撞到了墙上。他已经在黑暗中呆了一会儿,以为自己的眼球早就适应了呢。
继续向下走……
只有6节台阶,就到五层的金属门了。当然,为了真实效果,杨克还得往下走一段。
杨克看到金属门上透光的窗户了,虽然很粗糙,但大概还是能辨认对面。
还有3节台阶,迈克尔的头贴在了玻璃对面。这是经过反复推演的,依照墨菲的说法。
如果不是事先约好,杨克说什么也不敢确认那就是迈克尔的脸。
玻璃上是显出一副面孔……不过,那模糊的轮廓和被放大了的眼部……
杨克想起来了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病人,一张患有奇特皮肤病而溃烂得斑驳的脸孔。他的双眼被用马赛克遮挡,天呢,就是这个样子!
一个正常人,或者说即便是个杀手,在看到这样一副恐怖的景象之后能没有反应吗?杨克甚至感到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了。
第一次实验宣告失败……
※※※※※
有节奏的键盘敲打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回响。
“这里有你想要的,过来看看吧。”
男人循着声音从床上翻身起来,凑到不断闪动着的荧幕前。
“这儿是尸体解剖档案,几天刚刚备案的,可能是最近发现的尸体;啊,还有,警方正在调查的全部资料,先说好,这可不是库存,他们应该正在同步使用。”
“会有什么麻烦吗?”
“不会,即使他们发现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有所作为。”
男人坐下来,女人则抖出一只香烟。火光腾起的一瞬间,映出了她姣美的面容。
那只枪,她把玩着它。
慢慢地,用它对准了他的后背,而他似乎毫无察觉。
她又把枪放下了,毕竟好的东西不该轻易毁掉。
“如果你喜欢的话,拿去也无妨;不过要是你想使用它,别忘了我裤兜里的子弹。”他像是刚刚反应过来,隔了半晌才说道。
“你果然知道,”她跳起来,“为什么,难道你脑袋后面也长着眼睛吗?”
他转过身,投了一个“三号信任式”的微笑。这种微笑在给十几岁的孩子看的电影里十分流行——也是“那帮人”最开始教给他的那种。
“噢,该死,你在敷衍我,”她搂住他的脖子,“好啊,那就让我来找找看。”
她随手在键盘上敲打着,作为他无动于衷的回应。
“嘿,至少别是现在,”他开始求饶了,“等一下,这是什么……”
她很意外,盯了一会儿屏幕,“没有什么啊,我只是切换了一下界面……”
“不,看来我先前忽略了,这具尸体……”他皱紧眉头,“还得回医院看看。”
“为什么,那里有很多警察。”她拉紧他的手……
※※※※※
迈克尔注视着杨克,他好像很认真,更重要的是看上去有些绝望。
“已经是第7次了,”他开始说,“我们失败了,夥计,墨菲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也许问题出在我这儿,”杨克靠着墙角坐下去,“因为我受到暗示,知道你肯定会出现在那儿,所以才会不自觉地看过去。”
“但我们没法很快找到一个志愿者,谁乐意干这种事。”
杨克不说话了。
“怎么了,两位先生,还是没有头绪吗?”护士海伦小姐抱着一摞床单走过来。(她和克里斯蒂已经知道他们是警官了,并给予了一定程度的谅解。)
“是啊。”迈克尔颓然答道。杨克则一直盯着那些床单。
她抱着床单……对了,那是她的工作,得把它们送到洗衣房里……
“我明白了!”杨克从地上蹦起来,“去找大块的塑料泡沫来!”他吩咐站在一边的警员。
“出什么事儿了,”迈克尔顾不得发干的嘴唇,迷起了眼睛,“别一惊一诈的行吗?”
杨克笑而不答……
十分钟之后,新的实验准备妥当。
杨克依然背靠着停尸房的门。
他发出响声,通知迈克尔开始实验。
他缓步下行,绕过拐角。
还有6节台阶……
他一路往下走,五层金属门透出的光线,照亮了向下曾拐去的路。
倒数第3个台阶,迈克尔的头贴了过来,与此同时,杨克准备拐弯。因为那天的那个人继续向下走去了……
杨克开始转弯,他无法看到玻璃上迈克尔那张模糊吓人的脸,即使他很想看到。
他的视线被阻挡了,被肩上背着的那块大塑料泡沫挡住了。
就是这样!如果他想往下层走,就势必借着光线拐弯,以免撞到什么发出过大的响声。在他转身的时候,头部侧面对着金属门,这样背着的东西会形成视觉的障碍。
为了确保万一,他们又接着进行了几次实验,更换了背上的物体,结果都表明,这个说法是可以解释的。
墨菲先生的故事变为可能,杨克却无法高兴起来。因为他知道墨菲嘴里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凶手是背负着护士的尸体走下楼的。
他把她扛在肩上,大概是她翘起的臀部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把它扛在肩上,扛在肩上……
杨克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背后,是……是那对被挖去眼珠的窟窿,正在他的背上,也许,偶尔还会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