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轮旭日从云翳中狡猾地探出笑脸,结束了阴郁的大半个下午的时候,一辆92年产别克小轿车停在州际公路边小小的加油站门口。一个青年男人走下来,抬头看看新生却耀眼的烈日,“咕嘟”喝下一大口水,然后摇摇空了的旅行壶,把它扔回车里。
他在门口驻足一小会儿,那昏黄泛着平民气息的加油站却没有走出一个人。男人摇摇头,向着看似难以禁起风沙的小院子走去。
才刚一踏进院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就从屋里冒了出来,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一条发旧的牛仔裤紧紧包裹着大腿,脚下那双棕色小牛皮靴不安分地踢起门边的小石块。
“需要帮忙吗?”她对那男人笑笑,掩饰不住还没擦拭干净的泪眼,声音多少有些不自然。
“是的,”男人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我想得来点儿油,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杯水。”
“当然!”女孩儿肯定地点点头,“一位旅行客?”她没有了刚才的慌乱。
男人再次瞟向那女孩儿,很快又把目光挪开,因为他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看。
小小的冷场,不过不要紧,他在她的带领下走进屋里。
“我不知道是什么叫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里,”女孩儿爽朗地笑笑,“不过你看起来糟透了,想不想冲个澡?”
“不,不,”他被这热情地邀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我是说,一杯水就够了,我还要赶远路。”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着,“那么请自便吧,你的咖啡。”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他看见桌子上还摆着两只杯子,以及里面一口未动的咖啡——似乎已经冷了,“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他随即觉得打听太多很不礼貌。
“是啊,一个人……”女孩儿再次像被触动了心扉,低下头默默坐在他的对面。
这老旧的木屋里面还有一个套间,但他没有探着脑袋望向里面,而是老老实实地端着杯子,呷了一口。不过里屋电视沙哑的声音还是传到了耳朵里。
几分钟没有人说话,男人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希望给这孤零零一个人经营小店的姑娘带来丝毫不安全的感觉。女孩儿显然怀有心事。
他暗自猜测着不久之前她的情人可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说出伤害她的话。
“我一个人习惯了,”她突然又把问题带回了原点,“尽管有时觉得寂寞。”
男人诚挚地点点头,深邃的眼睛抖动了一下。
这是他第三次正眼看她,很漂亮,这是一种危险——对她来说。
“你真的不想冲凉吗?最近的气候怪怪的,风沙又大。”女孩儿一副探询的口气。
“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这就很好了。”男人饮尽咖啡,站起身来,走出屋门,抖抖身上的尘土。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竟叫他忘了这本该是进屋之前做的事情。他向两边探望着。
女孩儿走到她身后,脸上掠过一缕落寞,被阴影挡着,看不真切。
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话,她的眼睛在他始终插进口袋的左手望了片刻,然后默默抄起输油管。
“我自己来,”他瞥见那上面斑驳的干涸油渍,目光再次闪过储油箱,“这是……”
他的左臂以快得看不清的动作,迅速地挡在胸口上。
一只弩箭笔直插进被黑色手套覆盖的手背上。
女孩儿得意地撇撇嘴,一下子甩掉长发,露出修剪得很整齐的淡黄色短发。
一辆车子在加油站前略微一停,看到了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一把手枪,便忙不迭地加速驶去了。
“上面涂了什么?箭毒?”他冷静地问道。
“我怎么忍心干掉你呢?它只是能在几秒种内麻倒一只大象而已,”她轻蔑地一笑,“赛斯。沃勒,烛堡的首席杀手,原来不过也是个技艺不精的乏味男人罢了。”
“加油站里的两个人在哪儿?”他的手臂端着枪,巍然不动。
“你这时候还有心关注别人的死活吗……”她的笑容渐渐凝固,因为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慢慢倒下。
“回答我的问题,小姐。”
“噢,好吧,你是再生侠吗?他们正在储物柜里睡觉。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女孩儿盯着那枪看了一眼,“SIG……原本你用的是‘神枪’。”
她在他的带领下,再次走回屋里。
他冲她使了颜色,她便打开柜门,一对中年男女被捆绑着塞在里面。
他把枪收起来。
“你不打算除掉我吗?”她问。
“你并没有伤害到我。”他冷冷答道。
“没有收集到任何数据表明你的麻醉剂过敏。”
“我确实没有那种能力,如果你在咖啡里小药,结局就不一样了。”
女孩儿的表情变化了,他为什么会把这秘密告诉自己,他并不了解她啊,真是个奇妙的男人。
“那你又是如何看穿的呢?”
“你比我早到不了多久,准备尚不充足,我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女孩儿在伤心难过的时候还要收看娱乐节目。”
“我把它关掉了,只是没想到你走进来的时候,定时器又弄响了它。”她像几分钟之前那样发出爽朗的笑声,向他靠过来。
“亲爱的,我喜欢你。你没有叫我失望,老远跑过来等你是值得的。”她上来想要搂住他的脖子,被他推开了。
“如果你先不是起了疑心,等注意到机关的时候一定已经晚了。我真该麻醉你,小家伙,你怎么会那么喜欢反抗呢?”
他没有再抗拒她。
她贴近他的脸,低声说:“初次见面,亲爱的,你可以叫我‘那加’。”
她摘下他的帽子,一缕黑色的长发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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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亲爱的海伦。”克里斯蒂护士抱着手臂站在休息室门口。
“没什么,”海伦从报纸上抬起头,复又低下去,“我在算帐呢。”
“算帐?”克里斯蒂饶有兴趣地走过来,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大堆数字,“这些是什么?”
“是杰姆花在他的‘大宝贝儿’身上的钱,都是以我们的货币单位来计算的。看看吧,他肯为它花那么多钱,却不在意家里的大床已经吱呀乱响了。”
“那还不是你们自己做的孽,”克里斯蒂搁着裙子提了提丝袜,“这是什么?2500美元,呃?”
“心脏起搏器,姑娘。”
“嘿,别叫我姑娘!不过,狗也需要心脏起搏器吗?”
“是啊,生活在我们国家的宠物无疑是世界最幸福的,你知道都包括哪些高科技的医疗技术吗?骨骼移植、肾脏移植、超声波测试、脑瘤磁振荡扫描甚至是镭射手术,只不过这些治疗收费都很惊人。我也是在那老狗起死回生之后才知道这些东西的,而我原先一直以为它需要的是安乐死呢!”见纸上的数字累加已经达到了五位,海伦护士便把笔纸一推,对自己的同事做了一个无奈的怪笑。
“不过杰姆是个律师啊!”克里斯蒂赞叹着。
“算了吧,他对家里人跟防备外人差不多,”海伦努力地摆着头,“他给我的只能是照顾‘大宝贝儿’以及它时不时生下来毛茸茸的孩子们,我想那是杰姆的职业病。”
“你应该给那狗买一份生命保险,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可是亲爱的,他已经买了。”海伦露出预言家一般的神秘微笑,“好了,我们不再谈论这些了,一想起来就烦透了。对了,你的那个男朋友呢?我有日子没见到他来找你了。”
“他已经过时了。”对方无所谓地笑笑。
“是吗……我想还不到3个月吧,你总是……”
“姑娘们,你们正在闲着吗?”一个声音从推门而入的男人嘴里飘出来。
两位侃侃而谈地护士看清来人,不约而同地慌忙站起来,“洛克院长!我们仅仅是……”她们差不多异口同音。
“没什么,可爱的天使,”洛克友好地笑笑,“人总是需要适当的休息。”
克里斯蒂的眼神顺着洛克院长的肩膀转过去,他身后还长着两个年轻小伙子。她瞥瞥这个,有看看那个,忽然发现院长正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地绯红了脸。
“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我的外甥,迈克尔律师,另外这位是他的朋友,拉尔夫少校,陆军医院的主任。这边的是克里斯蒂小姐,那是海伦小姐。”
四人打了招呼,“军官”有些紧张,竟然言不搭意。
“拉尔夫少校负责军医院的变革问题,以私人名义来我们这里观摩,希望你们两位能帮助他做好调查。”
克里斯蒂和海伦不禁相视一笑,那眼神似乎在说:两个都很可爱嘛,你要哪一个呢?
迈克尔也得意地瞅着杨克。拉尔夫,后者满脸的局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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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三个人包括一位病患、一位护士以及患者的主治医生,另外一名护士的住所发生血案。到目前为止,对于这次的离奇案件,警方仍然没有吐露过多的细节,但他们声称正在全力展开调查。下面我们将首家播出三名失踪人的详细状况,希望有线索的人……”
赛斯。沃勒坐在电视机对面,紧皱眉头。
“怎么了?”那加把手搭在他肩上。
“见鬼,我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赛斯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喂,你要去哪儿啊?”
“纽约!”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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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剑拔弩张,米洛特警官正慷慨陈辞。
“……我已经提出足够的理由,证明这两个案件关联重大,这样经由两位警官分别负责可能造成资源上的巨大浪费,而且很可能影像办案速度……”
“你是否想要说服局长,把两个案件全部交由你一人处理呢?”副局长从旁插口。
“是的,我想我比拉尔夫警官拥有更多的调查经验。”
“的确,从过去的记录来看,整体的破案率,你远远高于杨克,不过……”
罗里松局长懒洋洋地摆摆手,把身子从靠椅中挺直一些。他在两个人脸上来回巡视着,然后不慌不忙地说:“关于这一点,至少要等到杨克回来再作定夺。既然你已经从地方检察官那里取得了调查令,那么你就先去调查克莱默先生吧。记住,我们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来自媒体的压力和医院方面的阻抗相当强烈,之后的处理必须小心谨慎。”
“可是,”米洛特有心辩解,“我在医院并没有……”
“我并没有指责你,米洛特警官,只是好心提醒你。问题处在院方,我们不能展开大规模的搜索调查,更没有理由打搅住在里面寻求治疗的虚弱病人。所有的行动,不能叫医院产生些许微辞。除非有绝对的把我,不然就得做个隐形人。”局长的担心不无道理,更何况一小时之前,地方治安长已经含蓄地警告过他了。
“您的电话。”秘书的突然出现引起局长一阵不快。
“告诉他我出去了。”
“这个……”秘书面有难色,“是1号内线,我想您还是……”
罗里松局长环顾一下周围,副局长和米洛特起身告辞。
待房门关闭之后,他擦擦手中渗出的汗水,抓起了话筒:“是罗里松,你是……”
“是我啊,老伙计,”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说你遇上了点儿小麻烦。”
“是啊,呵呵,这位子坐得真不轻闲。”他笑了起来,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也就没必要装傻,“你有什么看法呢?”
“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将军阁下就不要客气了,说吧。”暗自在心里盘算着对方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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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克斯勒。墨菲住进医院有多久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看着一个个日头东升西落的,知道时间在慢慢度过就是了。
每到下午这会儿,病友们常在看电视或是外出散步的时候,就该轮到墨菲先生表演了。这一次的内容是影片《冬狮》的最后场面,王后埃莉诺(他自己)向着英国国王亨利二世——其实是床头柜,缓缓走来,“你把孩子们都惯坏了。”她(他)说。亨利回答:“我这一生不想再要女人了……我可能征服欧洲,但在生活上我是有过女人的。”(这里柜子的角色发生了变化)埃莉诺则说:“我已经失去了……你,我真想去死……”接下来是墨菲和柜子的热烈拥抱,那句经典台词出现了:“你将回到监狱,我的生命已耗尽,我们相互都损失了。”
尽管墨菲先生的记忆系统出了毛病,因而忘记了这时候还应该有一个漂亮的情人阿莱斯;而且,也无法按照理查德(亨利二世的长子)所形容的那样露出“狮子”般的黄牙,展现一下这位精于权术的老国王应有的气势。不过,以他真挚的情感来说,还是差强人意的。那位暮年老者往事回首的情怀,大概也和墨菲追忆健康时的感受差不多吧。
墨菲先生这次用不着再模仿远行的船以及大海了,确切的说说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有四个男男女女走了进来,他慌忙爬起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杨克他们来这间病房的原因,是需要花些时间说明的。
既然来参观,那么,作为“导游”的两名护士小姐当然不能扔在一边,尽管有耽误时间之嫌,两位警官也不得不先按照她们的带领大致地了解医院概况。
见杨克沉默不语,迈克尔只好故意东扯西扯,把话题引向这里井井有条的秩序,并尽其所能地抨击起军医院的种种肮脏与黑暗了。其实军医院他是无法了解的,但还是把那里面所谓的离奇事件编造地栩栩如生。
这么做的意图是不言自谕的,其结果也是卓有成效的,两位护士自然而然地提到最近发生的连续失踪案。不过,这些比电视上多得多的内容大多是些毫无价值的传言,也就和期间迈克尔与克里斯蒂打情骂俏的那些风言浪语一样,不值一提了。
就在迈克尔感到失望,而杨克在海伦小姐的热情之下早已如坐针毡这当儿,克里斯蒂小姐却忽然想起来一件蹊跷的事来。这事情一说出口,两位警官起初都认为她是故意要编造奇妙的故事,来证明自己的医院也不同寻常。但是,看到她正经的样子以及想起来都不禁害怕的反应,警官们就改变了态度。
事情就发生在22日(也就是梅丽尔失踪)当晚,为此,他们找到了当事人——墨菲先生。
这位出色的“表演家”一听护士说明来意,就夸张地大喊起来:“我见到鬼了,我见到鬼了!”
迈克尔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这叫声吸引了其他的医护和患者,他听到他们在门外小声地嘀咕着:“这家伙又要叙述那天的奇遇了。”
迈克尔转头冲着克里斯蒂:“这家伙脑袋有点儿不正常?”
护士点头算作回答,“我刚才说过,他是晚上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的,然后就慌忙跑回来,再也不敢去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他尿床了。”
“他也经常尿床。”海伦小姐在一边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