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作家古龙父子会，梦回三十年

2025-04-12  作者：薛兴国  来源：  点击：

　　【本报记者：王震邦】
　　古龙哭了！时间是七十四年四月九日下午六时十五分。
　　昨天(九日)早上，古龙得知已近三十年不见的父亲，在报上刊登了启事，说患病垂危，要见他一面。
　　古龙本人近月来因患肝病，今年一直住院，上个月才回家，每天仍需到医院打点滴。因此，在中午打完点滴之后，他就立刻赶到仁爱医院。但他没有看到他父亲，他看到了也是近三十年不见的张女士。那是在医院的走廊。张女士对他说，他父亲仍在昏迷，最好等清醒时再见面。
　　古龙黯然离开，临走时拜托在医院的友人，只要他父亲一清醒，立刻通知他赶去。
　　到了下午六时左右，古龙再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进入病房，默默的注视犹在昏迷的父亲。目睹他父亲昏迷而带点痴呆的表情，古龙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奔出病房。到了走廊，他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
　　他就那样抽搐著身体，悲声从走廊走向电梯。电梯来了，他冲入电梯最里面，背门而立，仍在抽搐的哭泣。
　　十五分钟后，古龙才恢复过来。对于三十年前他父亲抛弃他们兄妹四人的经过，古龙认为纯粹走家务事，不愿再谈。他只是说，当时他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懂得上一代人爱情与婚姻的观念？古龙又说，这是上一辈感情纠纷所造成的家庭不幸，作为人子的他，不能够对这件事加以评论或数说。
　　古龙说，他能做的，就是明天再去医院，以他能出的力，去尽为人子的孝心。(本报记者薛兴国)
　　熊鹏飞几次无意识的要撑著坐起来，眼皮微睁，喃喃自语，像是还在等什么。
　　浑然中，不知独子古龙已经来过了，还是又忘了，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无声的父子相会，旁人看了却是酸楚。
　　守在床边的是跟了熊鹏飞廿几年的张女士。
　　从中午，古龙打电话到病房的护理室，张女士就已经轻声地传了话：“儿子会来看你的！”“高不高兴啊！”她要记者依著话在床边提醒，熊老先生微张的口，似是圆了些，“笑了！笑了！”她说。
　　在人生的尽头，想的就是儿子，抑不住胸涌的悲情和怨懑，古龙来得沉稳，去得踉跄，才不过十几廿秒钟，连一声呼唤都没有，父子相会竟是这么的短暂和沉默，张女士有点惘然。
　　就在古龙进门的瞬间，张女士想迎上去，又顿住了，病中的古龙清癯得太多。张女士不由脱口：“唉啊！你怎摩瘦成这个样子？”是时间？是恩怨筑起的距离？
　　往事该是历历如昨，但是张女士却不愿去谈它。她长在幅州，廿几岁时逃难到台湾，现在已六十二岁了。但和熊先生相处只有廿几年。
　　她说，和熊先生在一起，正是他最潦倒的时候，古龙摩该知道，到现在她没有名份，求名利吗？熬到现在连幢房子也没有，图什么？
　　现在她每天守著他，她只希望熊先生的子女也能轮流照顾病中的父亲。
　　“我没有子女，但我知道，熊先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骨肉之情，有什么比得上骨肉之情呢？”“古龙对我连声招呼也不打，唉！”
　　“古龙和他妹妹怪我在报上登广告，其实是熊先生的老朋友出的主意，只是为了看看儿子，这是他最后的心愿啊！”
　　虽然都没有往来，父子仍是连心的，只要报上、电视一有古龙的事，他爸爸从不放过，非看不可，出了事，也在愁。上回古龙被人伤了，他爸爸还到天母探望过儿子。
　　“古龙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好像是剑什么的梅香，就是他爸爸指点的。本来熊先生也为出版社写过小说，后来是做生意做垮了，干的差事也不算好。”
　　“要是今天他爸爸过得很好，就不知是不是好一点，和子女的关系也好一点？”
　　“不过，他大女儿是最孝顺的，每个月都会固定寄钱回来，负担医药费，最近还寄了一千美元。其实这也是子女的良心。”
　　“要是身体好一点，他应该是可以享点老福的，可惜身体就是不好。”父子间的距离，张女士避得很远，古龙的脾气，就是他爸爸的脾气，都很倔，当然，家里的事……张女士是忘了呢？还是不肯谈呢？
　　“我没有关系，那是他们父子间的事……。十几年前在西门町一栋大厦的电梯里，我和古龙爸爸，和古龙不期而遇，但古龙躲掉了。”
　　床上的熊先生已陷昏迷，古龙交代只要爸爸一清醒，他就马上回头过来，要和父亲聊聊、谈谈。一天之中，也大概只有一阵子会清醒点。张女士说，只要熊先生的子女能尽点心就好了。
　　然而，这是一局残棋，在人生尽头，终不免无憾，挣扎著要透气。
　　那来暖风轻拂这冰封了卅年抑且不止的残局呢？人生行路犹似亲情最有召唤的力量。

　　【1985-04-10/民生报/01版/焦点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