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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席上飞刀
2025-07-03  作者:朱贞木  来源:朱贞木作品集  点击:

  袁鹰儿却哈哈大笑道:“难怪两位都觉诧异,此刻我来说明吧!这位黄将军原是我们道中人,一身本领无敌,白天同我们李师妹一见面,英雄惜英雄,立谈之下,黄将军痛恨官场龌龊,情愿弃掉前程,当场杀死副总兵刁干,率领全营人马,和我们合在一起,另创事业了。”
  黑煞神一听这话,立时趋至黄飞虎面前,抱拳为礼道:“这才是大英雄本色,佩服,佩服!”又回头对李紫霄道,“怪不得俺一马跑来,见官军逼近堡下,却又偃旗息鼓,毫无动作,官军们还同堡上壮丁谈笑哩。俺正看得诧异,原来如此,这才明白了。”
  黄飞虎也笑道:“今天虽然同黑英雄初会,但是黑英雄豪爽脾气,一看便知。俺最爱这样人,以后咱们还得多亲多近。”
  黑煞神大乐,握住黄飞虎手掌,紧紧地摇了两摇,笑道:“这样说,俺今天又多了一个好朋友。你是带兵的官,见俺从玉龙冈来,定是疑惑。不瞒你说,俺黑煞神吃亏在一生不会说谎,俺老实对你说,俺黑煞神一生不肯服人,可是对于这位女英雄的本领,实在心服口服,因此俺回山去,和俺们老大翻山鹞说明就里,公奉这位女英雄当瓢把子,大大地干他一番。想不到老哥也合在一起,这一来,非但免除了许多手脚,我们的声势也益发雄壮了。
  “昨晚俺回山去,听俺们老大说起,朝廷自魏忠贤一手掌权,奸臣满朝,弄得天下暗无天日,许多山林志士,暗地都有集合,想做点除暴安良的事业。现在俺们有这位女英雄为首,又有老哥这样英雄辅助,何愁基业不稳!”
  他说到此地,李紫霄笑道:“恐怕事情没有这样容易,翻山鹞许有点不甘心吧?”
  一语未毕,黑煞神双手脆生生一拍道:“嘿!女英雄真是明见万里,可是翻山鹞也同俺一样脾气,眼见为真,耳闻是假,非到死心塌地不肯低头的。俺对他说了无数的话,他未尝不信,亦未尝不佩服。只是他和过天星商量好,先命俺回来恭迎女英雄们上山,他和过天星率领全山人马在山口迎接,一面在山上聚义厅摆设大筵席,款待女英雄。他这番意思,无非想当面讨教女英雄一点本领,然后才心服。但是俺心里有数,像他这点本领,比俺强得有限,女英雄上山时节,只略露一手半手,便把他吓死了。照理说,俺该提醒他,免得他当场出丑,但是借此给全山好汉看看女英雄手段,便不怕他们不听号令!再说俺山寨过天星等人们,不是这样做作,也不肯低头的!所以他一说,俺满口应承,规定今天午后,女英雄起马,他们率队在山口迎接。现在时已近午,女英雄也可预备起身了。应该带多少人去,留谁守堡,也趁此时分派停当,免得临时匆促,未知女英雄意下如何?”
  李紫霄、袁鹰儿听得这番话,都略为思索,一时未及回答。黄飞虎倏地立起身,拍着胸脯道:“俺当年闯荡江湖,专爱干这种事,想不到今天又给俺遇上。女英雄不必踌躇,也不必多带人,只黄飞虎一人,替女英雄来个马前张保,前往拜山,便可停当。”
  李紫霄笑道:“此去原替大家着想,并不是争夺江山,赴什么鸿门宴,原也不必一齐前往。只是翻山鹞心里存着较量的成见,难免在大庭广众之间,分个高下。人家是个一寨之主,如果面上弄得下不来,俺心里也是不安。
  “此刻俺可以开诚布公地说一句,先父在世时,断定大明江山,不久要属他人,豫、陕、晋一带,定有一番糜烂,倘能集合失意英雄,同心合力,保守一处形势之地,开辟一所世外桃源,进可保君,退足自守,最不济也可保全数万生灵免遭涂炭。恰好这里玉龙冈天险之区,先父弥留时,尚谆谆嘱咐,继述未竟之志,所以妾久存此心,巧不过黑英雄志同道合,遂生出此事来。早晨席上妾对黄将军所说,另创大业,便是此意。其实妾一女流,毫不希望做一绿林首领,更不愿俺们志同道合的英雄,老死在绿林中,希望身在绿林,心存君国,从绿林中开出一条光明坦道来,这便是妾的区区之见。”
  她这几句光明磊落的话,最受感动的是黄飞虎。
  黄飞虎原是绿林出身,现在由总兵又回到近乎绿林的地方,无论如何,心里也是不好受,今听李紫霄这样一说,一夜的折腾,到此才吃下一副安心药,却把李紫霄愈发看重了。至于黑煞神,粗而且浑,罚誓不了解的,何况李紫霄城府深沉,用一派冠冕堂皇的话,先把众人的心笼络起来,其实她心里主见,连袁鹰儿等也莫测高深,何况黑煞神呢。
  当下黑煞神粗声粗气地附和着众人,把李紫霄抬得高高的,一力主张,多带人马,连黄飞虎部下也一齐带去,以张声势,后来还是李紫霄自己决定,只带黄飞虎、袁鹰儿和黑煞神,另外在官军中挑选三百虎皮兵,改张三义堡旗号,即在午饭后出发。小虎儿嚷着要同去,经李紫霄说了几句,才凸着嘴不响了。
  饭后,李紫霄把堡中诸事安排妥帖,又命小虎儿进内宅去嘱咐路鼎几句话,便命小虎儿伴着路鼎,小心照料,一一吩咐清楚,自己略一修饰,带了流光剑,选了四匹良驹,带着三义堡旗帜,和袁鹰儿、黄飞虎、黑煞神各骑着马先到官军营中,由黄飞虎晓谕一番。官军原是绿林人物居多,这种勾当正对胃口,今见主将和三义堡一鼻孔出气,自然服服帖帖地听凭调遣。当下黄飞虎修理好套马索,带在身边,依然提着黄澄澄熟铜鎏金齐眉棍,挑选了三百虎皮兵,立时跟着李紫霄向玉龙冈进发。
  玉龙冈距三义堡不过几十里路,都是盘旋曲折的山路,不能纵马放缰,未免迂缓一点。这样翻过几个山头,望见前面一座峻岭,颇为险恶,中间却有一箭路的坦道。众人一见这样坦道,立时加鞭,泼刺刺奔跑,跑到岭脚,忽见半岭土坡上竖着一面黄旗,写着玉龙冈字样,旗下并立着四匹马,马上四个大汉,一色裹头缠腿,带弓挎刀,一见三义堡人到来,便跑下两人来,迎着李紫霄马头,高声喝道:“俺家寨主,恭候多时,特命俺们迎上前来。由此进山尚有不少路,一路都有伏弩陷坑,你们初到,地里不熟,由俺两人当先引导好了。”说毕,死命盯了李紫霄几眼,又望着李紫霄身后一行人马,笑了一笑,便一挽马缰,当先跑上岭路。
  那半腰土坡上,尚并马立着两人,却一动不动,只掏出哨角般东西,含在嘴上,尖咧咧地吹了起来,大约以此为号,通知三义堡人马进山了。
  李紫霄看了这番情形,回头向袁鹰儿悄悄说道:“看情形难免要费手脚。”一语未毕,已远远听得一路吹着哨子,似乎是按站传递的法子。
  李紫霄等跟着前面引路的两匹马,缓缓进发,又翻过了好几处岗陵,都是陡峭峻险的地方,有许多地方只马难行,大家只好下骑。每一个险要地方,都设着卡子,扯着玉龙冈旗号,卡子上的人们,看得李紫霄的袅娜、黄飞虎的雄伟、袁鹰儿的精悍,人人现着诧异之色。李紫霄谈笑自若,履险如夷,愈发使玉龙冈人们奇怪得了不得。这样又过了几重峻险地方,蓦见前面现出十几丈高的一座漆黑峭壁,寸草不生,远看去活像方整整的一块秤锤子。
  黑煞神走上前来,向李紫霄笑道:“这里土名叫做天铸谷,这座峭壁,天生的一块整铁,玉龙冈风水,全在这里呢。转过这天铸谷,便是一条蜿蜒如龙的长冈,冈上磊磊块块,奇奇怪怪,都是白玉似的磨盘坚石,远望过去,好像龙身上鳞甲,所以出名叫做玉龙冈。山寨便在龙脊上,也是玉龙冈最高的所在了。”
  袁鹰儿笑道:“这么大的一块铁采下来,打造军器,可用之不尽了。”
  黑煞神两手乱摇道:“这却使不得。早年山寨中也有人提议过,无奈风水所关,轻易不能乱动。”
  黄飞虎大笑道:“风水两字害人不浅,如何信得?倒是这座峭壁,正挡住玉龙冈全冈风景,好像大户人家的影壁一般,于行军上颇有关系。如守住这谷,便用红衣大炮来轰,也休想轰开。这座峭壁真是最好的一座要塞。”
  李紫霄点头道:“将军所见,与妾相同,不过采用军铁,也是要着。倘然此处四近,还有煤矿可采,更是妙极了。”
  众人谈谈说说,已走人一条羊肠小道,原来此处两壁中分,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壁,走在中间,仰着脖子望上去,只露一线天光。
  这条山道,足有里把路长,李紫霄笑向黄飞虎道:“有前面的天然屏障,还有这条通行小道,造物之妙,真真无奇不有,如果里面水道不绝,粮食有余,这条小道,也可说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了。但是翻山鹞在前面几处山开设了无数卡子,此地接近山寨,最是扼要所在,却又一人不设,未免太大意了。”
  黄飞虎笑道:“他们懂得什么,便是俺也在这几年,才略知一二的。”
  谈笑未毕,将出谷口,一阵谷风吹来,隐隐听得谷外人喧马嘶之声,那前面引路的两个骑卒,牵着马回过头来道:“走尽这条小道,便可见着俺们寨主。俺们先去通报一声,好恭迎诸位。”说毕,急匆匆跑去。
  这里李紫霄悄悄向黄飞虎道:“请将军传令,拨一百名虎皮兵守住这条要道,玉龙冈的人,任他们随意进出,不过预防万一,倘有风吹草动,我们有人在此,便不愁没有退路。”
  黄飞虎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便转身拨了两名把总、一百名虎皮兵,分守山道两头,自己带了二百个虎皮兵,跟着李紫霄等缓缓行去。
  一忽儿走尽羊肠小道,显出一大片广场来,四围尽是参天古木,广场对面,却是一座横亘南北的峻岭,岭上立着一座石牌坊,凿着“玉龙冈”三个斗大的字。牌坊下旗帜缤纷,戈矛林立,鸦雀无声的一一排着无数人马,把这片广场围成一个大圈,只留着天铸谷一处路口。
  广场上的人们,一见三义堡旗号,从谷口招展出来,接着李紫霄一马当先,领着黄飞虎、袁鹰儿、黑煞神和后面二百虎皮兵,像长蛇出洞般步入场心。
  黑煞神早已一挽缰绳,跑到李紫霄面前,向牌坊下一指道:“请女英雄暂先驻马,他们已迎上来了。”
  李紫霄抬头一看,只见五色缤纷旗下,其势虎虎地趋出奇形怪状、俊丑不一的十几个汉子,为首一个生得鹰眼狮鼻,猿臂猬髯,一身劲装,外披风氅,身后紧紧跟定一老一少。老的鬓发俱白,却生成一张酒糟红面,中间一个大蒜鼻,通红发亮,光可鉴人,远看去有点像鹤发童颜,其实一脸横肉,专吃人心。那年少的细眉细目,薄耳尖腮,一路行来,和那老的交头接耳,讲个不了。其余后面许多人,高高矮矮,光怪陆离。
  黑煞神先已悄悄指点给李紫霄道:“披风氅的便是翻山鹞,身后老的便是塔儿冈老狗狗,年青的是过天星,其余全是山寨开拔出来的头目。”说毕,一转身,向前迎去,跑到翻山鹞身边,又向这边指点。
  翻山鹞等人紧趋几步已到跟前,李紫霄诸人慌下马相见,两面经黑煞神均先已指点明白,倒简省了许多话,翻山鹞只说了一句:“恭候多时,此地不便谈话,请诸位上岭,到敝寨歇马便了。”
  双方一阵谦逊,翻山鹞便转身向前引导,往岭上走去,却见他撮口一呼,立时见旗帜摇动,围住广场的人马,分成左右两路,从别道卷上高岭去了。
  这里翻山鹞等领着李紫霄一行人马,由石牌坊下一条坦道上,步上玉龙冈。走不到半里路,便见要路口筑着几座碉垒,垒上高竖着山寨旗号,垛口上安着几具铁炮,颇是威风。众人走过几层碉垒,越上越高,到了岭顶,才见大寨的大栅门,栅内一条很长的宽道,直达最高的岭巅,宽道两旁,整整齐齐地盖着许多瓦房,也有不少店铺。
  翻山鹞直向栅门内宽道上走去,李紫霄等也跟着进了栅内,留神两旁店铺进出的人,也是普通装束,女子小孩,老少都有,只每人都带着兵器,衣襟挂一支红布条,布条上似乎写着字,大约由山寨拨给,作为标志,免得奸细混入。一路走去,忽听得前面大吹大擂,鼓乐喧天,抬头一看,原来这条宽道尽头才是山寨大门,却是一座很高的碉楼,周围围着乱石墙,墙上和碉楼上刀枪密布,站满了山寨喽兵,下面寨门大开,翻山鹞、过天星、老狗狗同十余个凶悍头目,全分立两旁,肃容躬身。
  李紫霄等免不得略自谦逊几句,便昂然直入。一进寨门,便是一条铺沙甬道,拾级而登,便是一座宽敞大厅,足可容纳千许人,大约就是山寨聚义之所。聚义厅两旁,连接着无数院落,一进厅内,只见上面正中一排,设着十几把兽皮交椅,左右两行,也设着无数椅子,每一把椅子后面,站立着两名抱刀卫兵,雄赳赳立着,好像木雕一般。
  这时黄飞虎带来的二百虎皮兵,遵照命令,已肃静无声地排立在厅阶两旁,黄飞虎、袁鹰儿紧跟着李紫霄跨进厅内,翻山鹞只领着黑煞神、过天星、老狗狗三人,陪进厅来,其余十多个头目,却分头招呼阶上虎皮兵去了。
  翻山鹞等李紫霄进厅后,便请李紫霄高坐居中交椅,李紫霄从小听父亲说过拜山规矩,当然谦逊不遑。两面一阵客气,彼此便在左右两旁椅上分主客坐下,上面一排兽皮交椅却都空着。
  主客坐定,翻山鹞首先开言道:“敝寨和贵堡原同邻舍一般,贵堡路堡主曾经拜识,端的英雄。这几天听说黄总兵带着官军打堡,俺气愤不过,特地差黑二弟前往助阵,想不到昨晚黑二弟回来,得知前一年过去的李老师父膝下,有一位小姐一鸣惊人,本领无敌。据俺黑二弟说来,非但路堡主甘拜下风,便是这一路山寨好汉,也无人及得。俺闻悉之下,高兴得不得了,这几年俺自问艺疏学浅,屡想访求一位大英雄,求他上山整顿寨基,领袖群英,万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强胜须眉十倍的李小姐近在咫尺!俺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命黑二弟又辛苦一趟,去恭迎小姐上山,一面又把这位塔儿冈的老大哥请了来,咱们先来个小小的群英会,见识见识李小姐的惊人绝技。”说罢,两目圆睁,直注李紫霄,却又张着嘴,呵呵大笑,声震屋瓦。
  李紫霄欠身微笑,莺声听听地答道:“李紫霄是一个琐琐女子,有何本领,敢劳寨主夸赞。既蒙寨主派黑英雄助阵解围,又蒙寨主连夜相邀,哪敢违命不来!偏巧敝堡路兄身子略有不适,不能亲自到此,特命李紫霄等代表前来,叩谢寨主助阵美意。”说罢,盈盈起立,向翻山鹞深深检衽。翻山鹞一面答礼,一面便命手下在聚义厅上摆设酒席。他们这种酒席却与众不同,每人面前端上一张茶几似的小桌子,一张桌子摆好一只酒杯,余无一物。
  一忽儿,阶下一个凶面大汉,高喝一声:“上菜!”
  顿时乐声大作,厅外十几个喽兵,每人双手捧着一具木盘,装着满满一盘红烧大块牛肉,牛肉上插着明晃晃一柄尖刀,刀柄上插着一朵红鲜花,鱼贯而进,把一盘盘牛肉依次分送到各人桌上。这班人退去,又是几个喽兵,披着红绸,提着酒壶,在各人面前敬起酒来,依次敬毕,退立一旁。
  这当口,翻山鹞倏地站起身来,端着面前酒杯,高声说道:“敝寨没有别的敬意,权请诸位英雄喝几杯水酒,聊表微忱。”说毕,自己咽的一声,把酒喝干,举杯四照。
  李紫霄等只好领情,各自饮了面前酒。旁边侍候酒席的喽兵,又提着壶一一斟满。酒过三巡,翻山鹞举手拔出肉上尖刀,向各席一挥,说一声:“请!”
  便听得满座哧哧割肉的声音,宛如风卷残云,刹时盘盘俱空,只有李紫霄面前一盘肉,毫厘未动,一柄刀也依然直立在牛肉上,但是翻山鹞手下的过天星、老狗狗、黑煞神和几个头目,肉虽吃尽,手中一柄尖刀,却依然紧紧捏住,并不撒手,好像等候又上一盘肉似的。李紫霄一双秋水如神的妙目时时贯注各人动作,看出他们执刀在手,神情有异,愈发留心翻山鹞举动。
  恰好翻山鹞也留神李紫霄面前一盘牛肉,丝毫未动,似乎露出鄙夷之态,以为李紫霄毕竟是个寻常女子,身体脆薄,怎吃得下这样英雄之肉,刹时眉目一动,向阶下大喝一声“收刀”,便见厅外两个喽兵扛进一块木牌来,宛似一座小小屏风,木牌有一人多高,中间画着一个精赤的人,五官四肢俱备,掌中又画出一个红圈,圈中写了一个心字。喽兵扛进这块木牌,放在离席远远的中间。
  翻山鹞笑向三义堡诸人道:“咱们练武的人,三句不离本行,不比酸溜溜的先生们,在吃酒当口,行什么酒令儿,哼几句诗曲儿,俺们可干不上来,所以俺想了一个法子,弄出这样一个玩意儿来:每人吃完了肉,把手上小刀儿向那木牌上的人儿掷去,同时嘴上喝一声掷中何处,譬如嘴上喝一声‘中目’,刀发出去,果然掷中眼上,刀不跌下,便见功夫,咱们大家公贺一杯;如掷不中,或中了以后,刀仍跌下来,便罚他一杯。俺想这法子最公道不过,也可以助兴,而且这种玩意儿,有武功的人也不甚难,大家一定乐意的。现在俺先来试一下,诸位不要笑话,看俺献丑。”一语未毕,猛喝一声,“看俺取他心肝!”
  就在这一声大喝中,哧的一线白光直射木牌,当的一声响,那柄割肉的尖刀,入木三分,正插在画出的红心中间。大家不免齐声喝彩,公贺了一杯。
  翻山鹞得意非常,呵呵大笑道:“快上酒来,看哪一位英雄出马,咱们好举杯恭候。”
  这时黄飞虎再也忍不住了,一抬身,离开酒席,居中立定,向两面一抱拳,笑道:“俺也来试一下,但是一柄刀不够用,无论哪一位,借几柄用用。”
  袁鹰儿凑趣,慌把自己桌上一柄递与黄飞虎。
  黄飞虎接过了刀,又转身走到黑煞神面前,笑道:“黑兄,你的权借一用。”
  黑煞神正乐意三义堡人物献点能耐,仿佛自己面上也增光彩,一听黄飞虎改变花样,慌忙笑嘻嘻把刀送上,却悄悄说道:“将军绝艺,何消说得,尽量施展吧!”
  黄飞虎微笑接过,返身直退到中间设兽皮椅所在,距离席下木牌约有五六丈远,比翻山鹞坐席所在,又远了不少。黄飞虎退到不能再退地方,然后立定身,笑向左边玉龙冈席上说道:“俺武功浅薄,偶然凑个趣,想借花献佛,敬诸位几杯,敬得上敬不上,休得笑话。”说毕,先把一柄刀插在腰带上,两手分执两柄,突然喝一声,“看俺取他双目!”
  只见他双手一扬,那边木牌上,当当两响,两柄刀不偏不倚,分插在两只眼珠上,众人不由得喝起连环彩来,不料他一转身,面朝里,背朝外,拔出腰间那一柄,反臂一抡,喊一声“再来一下”,众人急看时,只见木牌画的人头上,三柄刀插成一个倒写“品”字,最后反背掷的,正中在嘴上。这一下,把袁鹰儿、黑煞神乐得手舞足蹈,过天星、老狗犯惊得目瞪口呆。
  那翻山鹞却一手端杯,一手指着黄飞虎向李紫霄问道:“这位英雄,素未谋面,也是贵堡的人物么?”
  李紫霄端坐微笑道:“寨主久闻黄总兵大名,何以见面却不认得?”
  这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厅上厅下,凡是塔儿冈的人,没有一个不大吃一惊的,无数眼光,都注在黄飞虎一人身上,猛听得当的一声怪响,翻山鹞手上一只酒杯,掉在桌上,幸而离桌甚近,砸得不重,没有粉碎,只把满满一杯酒,流得点滴无余。
  原来黑煞神跟三义堡人马回到山寨,大家匆匆会面,无暇细说,到了厅上,大家全神都注在李紫霄一人身上,对黄飞虎全没有理会,彼此便是在岭下广场上见面时,虽经黑煞神介绍一次,无奈李紫霄早已暗嘱黑煞神,不到相当时节,不必说明黄飞虎来踪去迹,所以黑煞神在广场上给翻山鹞指点时,只含糊说了句这人姓黄便完。这时突然出现了黄总兵,在翻山鹞耳中听到黄总兵三字,怎的不惊,以为官军和三义堡合在一起,借机进山,抄袭山寨来了,连自己同气连枝的黑煞神,也疑惑他吃里爬外,同他们一鼻孔出气了。
  这当口,厅上厅下,凡是山寨的人,除出黑煞神,个个手握刀柄,预备拼命,却听得坐在首席上的李紫霄,盈盈卓立,一双神光瑰澈的妙目,电也似的向全厅一扫,嫣然笑道:“寨主休惊,诸位英雄不要误会,这位黄总兵黄飞虎,现在不是率领官兵的总兵官,却是三义堡志同道合的人了,诸位不信,请问黑英雄便晓。”
  黑煞神慌也离席,笑嘻嘻向老犯犯说道:“今天女英雄到此,还带一桩天大喜事来,别人还可,唯独你老哥还应该拜谢这位女英雄呢。"
  老狗狗竖着一个高红鼻子,满脸布着惊疑之色,正想开口,黑煞神两手一摇,大笑道:“你且别躁,听我细说。”接着便粗枝大叶,把黄飞虎弃官的情节,说了一遍。这一番话,听在塔儿冈人们耳中,等于吃了一席压惊酒,各人眼光,却不注意黄飞虎,只一齐注到李紫霄身上,人人心里都惊奇这样一个美人胎儿的女子,有这样了不得的本领和智谋,怪不得三义堡要唯她独尊了。
  这时黄飞虎早已回到自己席上,暗地留神翻山鹞,见他听了黑煞神一席话,低头不语,一会儿又抬头打量打量李紫霄,似乎心里正打算一桩主意,猛听得李紫霄又笑道:“现在诸位疑虑尽释,我们不要辜负寨主一番盛意,刚才黄将军三刀齐中,我们应该公贺一杯,以后再请哪一位英雄大显身手?”说毕,自己先举杯喝尽。
  大家被她一提,如梦初醒,翻山鹞身居主席,反觉着不得劲儿,慌也一仰脖子,举杯相照,大声笑道:“我们非但该公贺一杯,黄将军绝艺惊人,而且还要同贺一杯,黄将军,与我们志同道合,前程无量。”
  众人齐声应道:“寨主说得有理,我们多欢饮几杯才是。”
  于是大家干了两杯,老狗狗吃了几杯酒,鼻子格外发光,一张脸红得像鲜血一般,配着雪也似的须眉,红白相映,非常别致,这时也离席而起,先向李紫霄打了一躬,转身又走到黄飞虎席前一躬到地,开口说道:“将军弃官,原由塔儿冈而起,虽然将军豪气凌霄,弃官如遗,在俺心里,总觉抱歉,特地向将军谢罪,此后将军如有用得着俺的地方,虽死不辞!”说毕,又是一躬。
  黄飞虎看他这般年纪,还有这样精神,说话也谦恭有礼,不免也周旋几句。
  老狗犯说了几句门面话,又回身走到中间,向木牌一指道:“黄将军连珠三刀,刀刀中的,实在无人及得,俺年老艺疏,满心想借花献佛,敬诸位几杯,无奈艺不由人,恐上不了诸位法眼,姑且借酒盖脸,玩他一下,练得好练不好,请诸位多多包涵。”
  翻山鹞一见老犯狗出马,高兴得了不得,慌笑说道:“生姜老的辣,我们洗杯恭候吧!”
  老狗狗且不答言,走近木牌,伸手拔下两把刀,回身走到起先黄飞虎发刀所在,却不回转身来,背着木牌,连头也不回望一望,只听他猛喝一声:“穿掌!”同时两手反腕一扬,便见两道白光,从他肩头发出,当的一声,两柄刀正插在木牌人的左右手心内,接着又听他喝一声,“穿膝!”照样又把余的两柄刀发出,整齐地插在木牌人的两膝上。
  众人都喝起彩来,齐说这手功夫真不易,最难得的背后无眼,怎能够得心应手,发得这样准呢。翻山鹞更是乐不可支,连说“干杯,干杯”,于是众人又公贺一杯。
  这时李紫霄喝了几杯酒,面泛桃花,益显得娇艳欲滴,神采照人,却见她笑吟吟抬身而起,指着木牌说道:“咱们饮酒作乐,却苦了这画人儿,一连吃了好几次尖刀,现在我来变个花样儿。”
  众人听她要出手,精神大振,都一齐望着她,不知她变出什么花样儿来,却见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木牌边,伸出玉手,把木牌上的尖刀,一齐取下,又分花拂柳地将手上的刀,一一还与本人,然后又退到木牌前面立定,向众人笑道:“木牌上画人儿苦头吃得不小,现在俺来发个慈悲,我来代替它一下。诸位不要替我担心,手上有刀的,尽管用力发出来,只当我同木牌人一样。发一柄两柄,没有多大意思,席上有刀的,尽管一齐发来,且看我是不是同木牌人一样。”
  这几句说得真是惊人,而且出人意料之外,非但塔儿冈的人,以为她多吃了几杯酒,胆大妄为,连袁鹰儿、黄飞虎都有点惊疑起来,黑煞神更是不安,连连摇手道:“女英雄本领绝人,我们早已知道,何必弄出这样玩意儿来,便是要来个新鲜着儿,也有的是花样,这样举动,谁也不肯发刀的。”
  在座众人个个惊疑,原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一半也怕李紫霄过于张狂,弄得没有好结果,其实这般勇夫,哪知李紫霄没有确实把握,岂肯冒昧从事。原来李紫霄此举,早已算定,席面手上有割肉小刀的,除三义堡来人外,只有翻山鹞、过天星、黑煞神、老狗狗几个人,黑煞神心服口服,名义上尚是玉龙冈的人,其实已列在自己一边,这样,能向自己出手的,只有翻山鹞等三人,这三人的武功,一望而知,满让他们一齐发刀,凭自己功夫,绝尚可应付得下。当下成竹在胸,向黑煞神笑道:“黑兄万安,不是俺夸口,这几柄小刀,在俺眼中,也同纸糊的差不多,哪一位胆大英雄,快请出手吧!”
  一语未毕,只听得主席上翻山鹞大喝一声:“俺先敬你一刀!”众人大惊,急看时,只见李紫霄不离方寸,笑吟吟右手两指钳住一柄尖刀,向众人一扬道:“你们看,这种刀不是纸做的是什么?”随说随将两指一翻,那指缝里的尖刀,便像面糊似的折了过来,咄的一声成为两段,掉在地上。
  这一下,把厅上、厅下镇压得鸦雀无声,如果有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可听得出来,连喝彩都不敢喝出声来了。
  却不料黑煞神肩下一席上的过天星使出坏心眼来,他以为李紫霄此时卖弄手段,意气飞扬,定难兼顾,暗地掣刀在手,看准李紫霄咽喉用足腕力,冷不防喝声:“着!”
  刀光如电,只一瞬工夫,眼看雪亮尖刀上了粉脸香颈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紫霄一退步,朱唇微启,牙齿透香,巧不巧,正把尖刀噙住,趁势玉腕一舒,执住刀柄向过天星席上一掷,娇喝一声:“还你一刀!”
  这一下真把过天星吓得魂灵直冒,“啊哟”一声刚才出口,只听得哧的一声,那柄刀擦着过天星头皮,直飞到身后一支大木柱上,钉在柱上,余势猛劲,来回直晃,可是过天星网巾前面一朵茨菇结儿,却已削断,掉落下来,只把过天星吓得面白唇黄,向桌底直躲,两旁的黑煞神、老狗狗也吃惊非浅,以为李紫霄要取过天星性命。
  在这惊心动魄当口,猛听得翻山鹞大喊一声:“好本领!”推案而出,抢到李紫霄面前,纳头便拜,口内说道,“耳闻是假,眼见为真,今天俺碰着英雄,这座玉龙冈寨基业可以稳固了!”
  李紫霄见他说拜就拜,真个跪在地上叩起头来,慌忙退在一旁,连说:“寨主多礼,折杀妾身,快请起来。”
  一语未毕,翻山鹞腾地跳起身,向两面席上一拱手,高声说道:“俺今天恭迎这位女英雄上山,原有一个大大的宏愿,便是俺平日想访求一位智勇双全的大英雄主持玉龙冈,集合绿林同志,另做一番事业。凡是玉龙冈的人大约都知道,便是这位塔儿冈老大哥,也抱此心。想不到黄将军率领官军到此,倒替俺们引了这位女英雄出来,此刻见识到女英雄惊人绝艺,怪不得黄将军倾心相随,现在我们有了女英雄和黄将军,便像有了主心骨儿似的,趁此群英聚会,俺翻山鹞率领玉龙冈大小人马,情愿恭奉女英雄为总寨之主,以后悉听女英雄命令,如有不服的,便请他挺身出来,和我先较量较量!”
  翻山鹞话音未绝,厅上、厅下欢呼如雷,齐声喊着:“愿听女英雄号令!”
  黑煞神更乐得手舞足蹈,向老狗狗竖着大拇指,喊着:“玉龙冈从此兴旺了,你那小小的塔儿冈快趁此打主意吧。”
  老狗狗笑道:“你且不要忙,俺自有主意,也不必忙在一时呢。”
  黑煞神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老犯狗不乐意,一赌气,回过头去,猛见过天星霍地托案跳出,高声嚷道:“拣日不如撞日,俺们寨主既然虚衷让贤,便在今天奉女英雄坐上第一把交椅,有何不可?然后把三义堡、塔儿冈两处英雄合起来,排定座位,歃血为盟,咱们就可轰轰烈烈干起来了!”
  翻山鹞也是急如星火的人,连说:“有理,有理,咱们就摆起香案,当天盟誓。”
  这句话刚出口,早有几个头目掇去中间那块木牌,换上长案,设起香烛,中间还放了一大盆黄酒。这时闹闹哄哄,人多口杂,弄得李紫霄插不下嘴去,袁鹰儿、黄飞虎暗喜目的已达,私下一商量,索性袖手旁边,让玉龙冈的人们瞎起哄。
  一忽儿备齐了白鸡黑狗,当场宰割,取血滴在案上酒盆内,旁边放了一个瓢子,一面令头目伺候,诸事齐备,人语略静,翻山鹞便请李紫霄主盟。
  李紫霄立在香案面前,向众人略一检衽,然后从容说道:“李紫霄今天原是奉路堡主之命而来,万想不到承诸位这样抬爱,但是李紫霄一女流之辈,如何担当得了大事,望诸位不必多此一举。再说大家既然志同道合,第一以义气为重,只要众志成城,向前做去,便可业成基固。”
  李紫霄说到此处,话锋略顿,便听得众人轰雷般喊道:“女英雄不必再谦逊了!如果这样谦让,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散伙了!”
  这时黄飞虎挺身而出,抱拳说道:“女英雄这番话,全因为今天到此做客,这一来,好像喧宾夺主,其实在座英雄都是光明磊落汉子,尤其是此地寨主,久存让贤之心,求贤若渴,才披诚相见,这种举动,俺第一个钦佩万分。如照实在情形说,在座英雄虽然各有绝艺,所学不同,但是包罗众长,智谋出众,实在要推女英雄为首。以后有许多大事,我们在女英雄领导之下,合力去做。今天香案已备,万万不要说了不算,俺劝女英雄以大义为重,不必再让,免失众人之望。”
  黄飞虎这一阵劝驾,加上众人齐声附和着,李紫霄也只可点头应允。众人大喜,翻山鹞立时烧起一大股香,双手献与李紫霄,请她为首通诚。
  李紫霄双手捧香,面孔一整,缓缓绕到香案前面,对着厅外,把香高举过额,默默通诚,半晌,回身插在香炉中间,又绕到香案里面,面南背北,叩下头去,盈盈起立,一挽袖,露出雪白皓腕,举起瓢匙,在酒盆内舀了一瓢白鸡黑犬和成的盟酒,一口吸干,瓢放回原处,然后朗声说道:“俺既承诸位抬爱,只可暂时担当。但是俺有三件事要当众声明,诸位如有不愿意的,也可趁此讲明,万一事后翻悔,那时节,寨规森严,须怨不得俺不懂情面。至于俺要预先声明的三桩事,也是正大光明的事。
  “第一件,俺强煞是一个女流,虽然暂时忝为诸英雄之首,应该仍照翻山鹞寨主志向做去,将来倘有比俺高强的英雄到来,不论男女,俺情愿相让,决不留恋!
  “第二件,咱们虽是身为绿林,却不能同一味劫掠的绿林同道,咱们取的是贪官奸商,救的是忠臣义士,希望诸位同抱此心,替玉龙冈发扬声威,增加光耀!
  “第三件,从今天起,不论玉龙冈、三义堡、塔儿冈一切人等,不得随意行动,凡事须秉承总寨命令而行。所有应该整顿的山规和布置的军事,以及侦查外面情形的职司,俺邀集全寨诸英雄,从长规定,分派妥当,各司其事,不得混乱。
  “这三件,诸位如依得,便请饮此血酒。”
  众人齐声喊道:“这样正大光明的事,不要说三件,便是三百件也情愿。”
  众人大声一嚷,翻山鹞便挥拳撸臂,来取酒瓢,不料人丛中挤出一颗雪白头颅,一个劲儿钻到香案边,一抬头,伸手抢起酒瓢,咽的一声,便喝了一瓢,酒瓢一摔,一转身,抢到李紫霄面前,双腿一跪,咚咚叩了一阵响头,跳起身来,大声喊道:“俺率领塔儿冈三百健儿,愿奉李总寨主旗号,一言为定,俺先饮此血酒了。”
  黑煞神乐得嘻着大嘴,在人缝里向老狗狗大拇指一竖,哈哈笑道:“怕你不投到女英雄门下。”
  接着翻山鹞、黑煞神、过天星、黄飞虎、袁鹰儿和玉龙冈众头目一一饮过盟酒,然后黑压压跪了一厅,行参拜总寨主大礼。
  翻山鹞又吩咐后寨杀牛宰羊,重整筵席,犒赏全山喽卒,连三义堡堡勇、新降官军都有一份。这时聚义厅上李紫霄高居首座,和众好汉重整杯盘,开怀畅饮起来。
  席上李紫霄和翻山鹞等商定交椅名次,彼此谦让一回,遂算定局。规定的是:玉龙冈总寨主李紫霄,寨主翻山鹞、黄飞虎、黑煞神、袁鹰儿、过天星、小虎儿,三义堡分寨寨主路鼎,塔儿冈分寨寨主老狗狗。
  当下名次排好,诸事粗定,日色已渐渐西沉,照翻山鹞意思,便要打扫后寨房屋,请总寨主、黄飞虎、袁鹰儿留在寨内。经李紫霄说明,尚须回到三义堡布置一下,然后挑选新降官兵和堡勇,再回到山寨来,于是席散以后,李紫霄依然带着黄飞虎、袁鹰儿和虎皮兵下山。
  这时李紫霄下山,便与上山时大不相同,全山人马直送到山口来。李紫霄一马当先,走到天铸谷口,那守谷的一百虎皮兵,正在席地而坐,大怨酒肉喝得兴高采烈,想是寨上派人送来犒赏他们的,这时他们一见李紫霄等到来,慌忙都跳起身来,合队出谷。一出谷外,李紫霄便拦住翻山鹞等不必远送,就此暂行告别。
  李紫霄一行人马回到堡中,已到掌灯时候。路鼎和小虎儿率领着堡勇,已在堡楼上久候,一见李紫霄等高高兴兴回来,心中大喜,慌一同迎到宅内,带来的虎皮兵仍然返营休息。
  李紫霄等到了路宅,说明就里,路鼎自然格外钦服。小虎儿听说自己也是一个小寨主,又听得在玉龙冈席上,众人怎样大显身手,乐得跳上跳下,恨不得立时赶到玉龙冈,显一显自己豹皮囊里金钱镖。
  却听李紫霄说道:“此行总算不虚,但是俺这样抛头露脸,实非本意,此后一切布置,全仗黄将军帮助才好!”
  黄飞虎笑道:“俺留神翻山鹞、老狗狗等举动,倒是真心实意,我们只要秉大公做去,事情也很容易。至于调度人马、布置大寨,俺知道的,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袁鹰儿道:“依我想,照师妹主意,此地算是玉龙冈分寨,却首当官军来路,应该格外厚备实力,作为压寨屏障。堡中老弱似乎都应该迁到玉龙冈去。紫霄师妹在堡中户口内,挑选一队强壮女子,加紧训练,作为贴身娘子军,到了山寨起居饮食,也方便一点。”
  路鼎说道:“袁兄想得周到,真非这样不可。”
  李紫霄点头道:"此层也是要着。还有一节,俺想将堡外官军,从明天起,赶速换了旗号,调到玉龙冈,再将玉龙冈喽兵拨一半到此,交由路兄加紧训练。每逢朔晦之日,将分寨人马集合广场,总检阅一次,这是关于军纪方面。至于山内开垦、饷精支给,也要详细筹划一下才好。”
  李紫霄说毕,众人都极力称是。
  路鼎又说道:“从此师妹总揽全寨,不久即须回山,俺想身为总寨之主,第一要笼络人心,明天俺多备金帛,托袁兄带去,上上下下犒赏一番,也显得师妹雅量。”
  袁鹰儿拍手道:“果然应该如是。”
  李紫霄却朝路鼎看了一眼,点头不语。
  当下众人商议定当,就在路宅安息,以后李紫霄、黄飞虎、袁鹰儿带着新降官军和堡中父老,同到总寨,果真照预定办法一一做去,从此玉龙冈、塔儿冈、三义堡都在李紫霄掌握之中,而且整顿得日见兴旺。各处绿林望风投奔,声威大震。官厅方面自从黄飞虎一去不回,索性装聋作哑,只求相安无事,轻易不敢擅捋虎须。河南近省一带绿林,都替李紫霄起了一个绰号,叫做玉面观音,提起李紫霄,或尚有人不识,提起玉面观音,没有人不竖大拇指。这样过了一年多。
  有一天,玉龙冈集合分寨人马联合操演,路鼎带着三义堡分寨人马也来与会,操演完后,李紫霄在聚义厅上大摆筵席,款待全寨好汉。筵席散后,彼此寻友问好,互相谈心。
  单说路鼎,好容易来到总寨,同众人敷衍了一阵,便急急来找袁鹰儿密谈。
  原来路鼎同李紫霄的婚姻大事,被官军攻堡以后,接着李紫霄身为玉龙冈总寨主,闹哄哄耽搁下来,偏派他主持三义堡分寨,和李紫霄分离两处,连袁鹰儿、小虎儿也被李紫霄带上山去。这一年多光景,虽每月朔晦,大家会面,总没有提亲机会。私下同袁鹰儿商量过几次,但是李紫霄已不比从前闺阁身份,身为总寨主,内外之事,都聚在她一人身上,想做个媒人,也不容易,生生弄得路鼎像热锅上蚂蚁一般。好容易又望到集合之日,所以酒席散后,急急来投袁鹰儿。
  两人在无人处密谈了半晌,忽见两个女兵到来,说奉总寨主之命,叫两位寨主到后寨相见。
  路鼎大喜,慌一齐跟女兵走到后寨。

  注:本集民生书店1950年11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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