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四人都吓了一大跳。纪良平立刻起身,把包裹姚姬的棉被挡在身后。
颜承昱一见,这两个不速之客不是旁人,原来是庄主雷颂德的两个公子。他们两个嘻嘻哈哈地闯将进来,一边大声嚷嚷道:“程楚秋,该起床啦!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舍不得起来……哈哈哈……”话还没说完,一眼看见屋子内挤满了人,原来都是程楚秋的兄弟,其中一人便道:“啊?你们已经先来啦?”
原来颜承昱当时安排姚姬给程楚秋庆功,事先曾与雷颂德商量过。雷颂德年少时颇多风流韵事,听到颜承昱有这样的计划时,基于热闹好玩,又无伤大雅,便慷慨应允,还拨出一间客房,以为赞助。
不过雷颂德还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两个儿子。那是因为他想,程楚秋年纪虽轻,但后势看好,依他目前在武林中的声望,接掌云霄派后,当更有所为。两个儿子资质平庸,自己闯是闯不出什么名堂来了,若能与程楚秋保持一个良好的互动关系,横看竖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保持关系的方法很多,不管是像目前雷颂德所做的,当云霄派的幕后金主,还是以武功才识、意气相投结交,都是办法。不过要是能够知道一些对方不同在人前的小秘密,然后替他守口如瓶,这样的交情,会进展得更快。
雷颂德便深谙此道。他知道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嗜好。男人嘛,不外乎就是酒色财气,而据雷颂德所知,程楚秋并不好酒,也从不赌钱,与人交手,他沉着稳重的功夫是一流的,既不好勇斗狠,也不死缠滥打。唯一尚不能确定的,是他对于女色的态度。
如今既有这样的机会,他便指导两个儿子,一大清早就去突袭程楚秋休息的房间,并再三叮嘱,言语上稍微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但千万不能搞得他恼羞成怒。最后再随意说说男人风流无妨,甚至可以举例自己也是如此,如此一来大家有了共同的嗜好,交情自亦不同。
于是这两个人尽量装着轻松自在,依计出其不意地闯进屋子里。在发现情况有异之前,一切都照着父亲的指示,顺利地进行着。
但是两人一见到屋内的四人表情凝重错愕,一时尴尬起来,本还以为是自己这样的行径,在不自觉间已犯了他们的忌讳。正自懊恼时,两人同时瞥眼见到躺在地上的柴云龙。
那柴云龙是雷府的常客,兄弟俩如何不认得?两人脸色大变,相觑一眼。那萧文道:“两位,事情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一言未了,兄弟俩惊叫一声,转身夺门而出。
纪良平早就在注意他们俩的每一个动作,一见他们转身,立刻大喊:“二哥,拦着他们!”
原来那程楚秋刚刚带上房门之后,站得离门最近,一听到纪良平叫唤,身子就像个傀儡,彷佛有人牵动系在他身上的线一般,不由自主地便欺身上前,两手探去,口中说道:“两位雷兄,请留步……”
那雷氏兄弟见他动了手,一时心慌,一拳一脚,都往程楚秋身上招呼。程楚秋一一闪过,口中说道:“两位误会了,我……”雷氏兄弟见驱他不退,大喊:“大胆狂徒,居然敢在雷家庄行凶!来人啊,快来人啊!”
四人大惊。萧文赶紧上前,挥手阻止道:“两位,事情不是这样的,请冷静一下……”屋内敌众我寡,雷氏兄弟还以为萧文也要上前夹击,心中害怕,实不亚于屋内四人。一个程楚秋两人已不是对手,再加上萧文,今天只怕在劫难逃,除了奋勇抵抗之外,更是扯开了嗓门大叫。
房门不大,挤了四个人动手动脚已经略嫌狭窄。颜承昱与纪良平眼见插不上手,又怕声音太大引来更多人,不禁急得跳脚。忽然间“啪”地一声,雷氏兄弟有人应声倒地,另一人大叫一声,身子一窜,飞跃廊前栏杆,钻进了矮树丛中。
程楚秋大惊,赶紧把倒地的雷家公子扶起。萧文惊道:“糟了,这下可弄巧成拙了……”程楚秋见摇不醒他,方寸大乱,只是喃喃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纪良平赶上前来,扳开程楚秋的手,说道:“二哥,你快走,这里留给我们来处理。”萧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四弟,你说这什么话?二哥这一走,以后还要做人吗?”
纪良平道:“这事我们刚刚已经讨论过了。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哥,你先想办法脱身,这样你还有机会暗中调查,总有一天水落石出,抓到真凶,还你清白。”
萧文道:“要是抓不到真凶呢?你要二哥躲一辈子吗?”纪良平道:“要是二哥抓不到真凶,又怎么冀望别人呢?难道你要二哥给人关一辈子吗?”萧文道:“柴掌门的死因不明,也许他是……他是忽然得了急病,或是旧疾复发。二哥这么一走,正好落人口实。”
纪良平道:“那姚姬呢?她不会这么巧,也得了急病,也旧患复发吧?她陪客人上床不晓得有几年了,什么地方不好死,却偏偏死在雷家庄,死在二哥的床上?”
程楚秋仍然搞不情楚状况,惊讶道:“什么?这个女人是……是妓女?”颜承昱道:“你先别谈这个……你们两个也别吵了。我赞成楚秋先避一避,然后我们来帮忙确定一下情况,要是他们可以冷静下来,公平公正地对待你们二哥,我们再让楚秋出来说明。”
纪良平大喜,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萧文气得跺脚,道:“大哥……”颜承昱道:“怎么?不听大哥的话了吗?”
萧文改向程楚秋说道:“二哥,你也觉得这样好吗?”程楚秋闭着眼睛猛摇头,说道:“我的心乱得很,师父死了,我……我实在不能确定……”纵使眼前都是自己的好哥儿们,他还是不知如何跟他们开口,提起昨天那个如梦似醒的梦境。他心里是真的害怕,昨夜那个梦中与他对掌的人,果真是自己的师父时,那么师父就多半是自己失手杀害了。
因为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师父旧疾难愈,年轻时还不怎么样,近几年来体力差了,状况就有明显恶化的趋势。他还记得有一回与师父讨论一招武功,在动手对拆的时候,师父明明已经伸掌挡住了,却硬生生被自己的内力震开。
当时他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拆错了,吓得赶紧下跪认错,师父却直道:“没事,没事。”但从此以后,师徒俩最多以言词提出意见,却再也未曾与动手过招。
不久之后,他就明白,师父的武功因为旧疾大打折扣,而那还是一年多前的事。如今想来,只怕剩下五成不到。
若是如此,自己一掌就要了他的老命,绝非不可能。程楚秋一想到多年来待自己如亲生儿子的师父,自己居然糊里糊涂地将他打死,说什么也冷静不下来。反观姚姬终究是外人,她的死,程楚秋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颜承昱见程楚秋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神情与平时大异,知道慌乱已极,于是便道:“既然你拿不定主意,就听大哥的。”将他推出门外,说道:“快走,找到安顿的地方,再想办法跟兄弟们联络。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躲一辈子的。”
程楚秋稍一犹豫,转身就要走。萧文哭着道:“二哥,别走,你走了,就真的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程楚秋听他哽咽哭泣,也不禁动容,说道:“二哥糊涂了,我是不该走。”
萧文大喜,拭泪道:“要是谁不讲道理,没凭没据的,就要动二哥一根寒毛,我萧文先跟他拼命。”程楚秋大受感动,但也忐忑不安,开口道:“我……我……”
想要说一句:“我给你保证,这件事绝对不是你二哥做的。”却说不出来。
纪良平却觉得不妥,不安道:“二哥,你要三思啊……”程楚秋苦笑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间,远远地有人大喝一声,说道:“站在原地别动!什么人都不许走!”
颜承昱道:“迟了……”不过一会儿功夫,前后左右都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迎头当先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嘴上蓄须,颏下长髯,怒目直视,威风凛凛地奔了过来。
颜承昱知道这人叫曹崇,一身硬底子的功夫虽然了得,但还算不上一流高手。
只是为人正直,脾气更硬过他自己的武功,一向在武林中,颇有名声,所以这次的宴会,雷颂德也请了他来。
但先听他口气不善,接着大剌剌地飞奔过来,萧文知道此事落在他手里,程楚秋不免有苦头吃,但应该也可以受到较公平的对待。迎向前去,挡在程楚秋前面。
曹崇来到四人前几步站定,身后闪出一个人影,却是雷颂德。他从另一个儿子那边得知消息,一边吩咐多邀人手,一边亲自邀了曹崇前来。但见亲生爱儿躺在门边,不知生死,哪里还顾得了程楚秋是否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把儿子抱了起来。
程楚秋懊悔异常,走近向前,说道:“雷庄主,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那雷颂德在抱起儿子的同时,已经探过他的脉息,发现他人虽昏迷,但生命迹象还算稳定,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恨恨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这样对付我儿子?”
那曹崇上前道:“我叫曹崇,专门管人闲事。还请四位让开,一旁稍候。让我们看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话间陆续有人赶到,不久就连程楚秋了两位师兄也到了。
那卢昆山劈头便问道:“程师弟,发生什么事了?”曹崇道:“卢师兄,你来得正好,请你带着几个人进房去看看,我们相信,尊师柴老英雄,已经出事了。”
卢昆山脸色大变,说道:“什么?”
蔡斌反应较快,不待招呼,便抢先进房去。卢昆山这才急急忙忙进去。接着几个跟着曹崇而来的武林人士,也一一进入房里。那颜承昱、萧文与纪良平三人在房门外傲然而立,只有程楚秋低头叹息。
突然听得房内卢蔡两人大叫一声,接着卢昆山冲了出来,大嚷道:“我师父死了,我师父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呢?雷庄主,这间是谁的房间?”雷颂德道:“昨天晚上,是你师弟程楚秋休息的房间。”
卢昆山不敢相信地瞧着程楚秋,道:“什……什么?”接着房内走出一个曹崇的江湖朋友,与曹雷两人说道:“里面还死了一个女人,全身光溜溜的,腿上臂上背上到处都有抓痕,看来死前受到相当的凌虐……”纪良平脱口道:“她是个妓女,你胡说八道什么?”
曹崇冷笑道:“就算是妓女,为赚几个皮肉钱,也不能虐待人家。更何况还把人给弄死了。”萧文道:“良平,你少说两句。”纪良平不服,道:“身上有几道抓伤,就说凌虐,说不定还是她自己弄的。”
曹崇道:“到底是谁弄的,这件事可以查清楚。不过既然人是在程大侠的房间里死的,说不得,程大侠只怕脱不了干系。在调查期间,只好委屈一下大侠,先在牢房里蹲一蹲了。”
萧文道:“曹前辈,你没有证据,如何能私自囚人?”曹崇道:“以现场的证据来看,就是程楚秋的嫌疑最大,再说他的武功这么高,若不先把他关起来,到时他要是畏罪潜逃,我们要上哪儿找人去啊?”
蔡斌此时由房中出来,说道:“程师弟是我云霄派的人,死得还是我云霄派掌门,理当由我们师兄弟俩人,将他押回云霄山,等候调查。”
曹崇不同意,说道:“这件事情发生在雷家庄,还死了一个女子,为了公平起见,人犯应该囚禁在雷家庄,或者直接报官,把他关在县衙的地牢里。”纪良平嚷道:“喂,什么人犯?说话客气一点!”
曹崇大怒,说道:“放眼武林,还没有几个人敢质疑我说的话,我看你是无知小辈,所以不愿与你计较,可别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起来了。”纪良平道:“我管你是谁,事情还没搞清楚之前,说话给我客气一点。要是你再开口闭口,人犯人犯地叫,我就给你好看。”
曹崇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大喊大叫,捋起袖子,就要找纪良平理论。两边立刻有人出来阻止劝解,现场乱成一团。
程楚秋很想叫纪良平别为了自己跟武林前辈争执,但不知为何,却有些意兴阑珊。此刻在他心中盘旋不去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是我真的失手害死了师父,那我也不想活了……”
程楚秋从未看过所谓的地牢。宜春县县衙的大牢里,为了对付江洋大盗等重罪罪犯,特别在另外密室里的地上挖了一个深约一丈五尺,长宽各约一丈见方的坑。
坑口所嵌的每一条铁条,都有酒杯杯口那般粗,而只留有一个才刚好可以通过一个成年男子的活门。一但活门上锁成了死门,再加上手铐脚镣加身,地牢里的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独力从中脱身。
据说要是碰上了特别难缠顽劣的犯人,县衙为了安全起见,还会直接在地牢里注满了水,先把犯人淹死,或等待他奄奄一息后,再提出来依判斩首弃市等等。让这个所谓的地牢,成了名符其实的死牢。
如今程楚秋不但亲眼看见了地牢,还亲身体验被关在里面的滋味。但无论是潮湿黑暗的环境,还是粗糙无味的三餐,与失去自由相较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另外程楚秋在地牢之外,还多了一个心牢,那就是:柴云龙的死因,究竟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一念及此,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都食不知味了。所以说他在里面度日如年,还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狱卒知道他武功高强,除非必要,否则都没人敢接近,更别提跟他说话。如此三天过去,他几乎未曾合眼,整个人瘦了一圈,除了三个结义兄弟之外,居然谁也没来看过他。
想起当日带领群雄上山除魔降妖,众人以他马首是瞻,是何等意气风发?继而在庆功宴上,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前人后,到处大侠长大侠短,又是何等风光?他也知道人世间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什么虚名浮利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的道理,但也总得在自己都得到之后,再来感叹也不迟吧?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快,去得更快,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
程楚秋盘腿坐在地上,只是不断地运气练功,藉以抛开自我,澄心净虑。忽然间,地牢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有人说道:“程楚秋,有人来看你了。”
程楚秋眼睛一亮,问道:“是谁?”地牢外人声说道:“二哥,是我。”却是纪良平的声音。
程楚秋抬头往上望去,道:“今天轮到你啦?”只听得纪良平应了一声,接着在上头乒乒砰砰地弄出一阵清响,不知在忙些什么,没把头探进来。程楚秋接着道:“这件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
一会儿,好不容易纪良平终于探头过来,说道:“二哥,先吃饭吧。”又道:“他们居然给你上了脚镣,真是看不起人。”说着,用棉绳缒下一个小竹篮,竹篮甚小,里头只摆了几片肉干,一只烧鹅腿。等程楚秋将东西拿出来,纪良平才复将竹篮提上,装了东西,再度缒下。如此几次,才将所有带来的东西,全都递了下去。
程楚秋一一把东西摆在一旁,说道:“你不先说,我怎么吃得下。”纪良平在地牢旁就地坐下,没好气地道:“我就说这些没用的衙役捕快,有什么好指望的?
仵作可以验出姚姬的死因,对于内劲所造成的内伤可不行。你的两个师兄、雷庄主、还有那个叫曹崇的,会同大哥一起堪验你师父的死因。大哥说,大家意见分歧,看法不同,所以搞了两天,还没有一个结果……”
程楚秋淡淡地道:“是不是结果对我不利……你可别瞒我。”纪良平道:“没那回事。”
两人呆默半晌,那程楚秋忽道:“云霄山上,有……有人下来吗?”纪良平道:“你说文君姑娘吗?没有……”两人的默契,让程楚秋藏不住心事。他也明知就算柴文君想来看他,两位师兄也不太可能让她来,更何况死牢是什么地方,一个黄花闺女如何能在里面走动?饶是如此,他却还是忍不住询问,然后再来伤心。
纪良平站起身来,说道:“二哥,你慢用,我先回去了。”程楚秋道:“不陪我多聊会儿?”纪良平道:“昨天大哥和三哥起了一点口角,我还是早点回去看看。”
程楚秋道:“好端端的,起什么口角?”想起昨天萧文来看他时,是有那么一点欲言又止。本还以为他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处境,而感到难过,却没想到是吵了架了。
大家兄弟多年,谁人的个性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萧文一向持重,几乎不曾跟人口角,这次竟会与大哥发生冲突,事情可不简单。
程楚秋脑子一转,就转到自己头上了。事情再明白不过,最近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好让兄弟们意见不合,唯一的大事,就是自己惹的这一桩了。尤其萧文当时处置的方法,就明显地与其他两位兄弟不同,给程楚秋留下了不可抹灭的印象。
其实在程楚秋内心深处,他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比较偏向萧文的,不过一但事到临头,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程楚秋不但感伤师父的溘然辞世,也自愧自己的风骨,如此不堪一击。
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已经拖累兄弟们的名声不少,可别再让他们为了自己而失和了。他一想到这里,马上说道:“可以的话,明天让培武来一趟。”纪良平应诺,说道:“如果食欲不好,吃不下的话,最少把烧鹅吃一吃。大哥知道你爱吃,特别请人做的。”
程楚秋道:“知道了。”送走纪良平,心想:“大哥什么时候这么细心,还会让人特别弄东西来给我吃。只可惜他记错了,我又不爱吃烧鹅。”又想:“这良平也真是的,明知我食欲不好,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知道这些狱卒谨慎,从不吃囚犯家属带来的东西,一想到这么丰富的食物不免又要扔了,倒是觉得可惜。
他下意识地拿起烧鹅腿来,左看右看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说是咬,但人的牙齿没那么锐利,而鹅肉没那么烂,一般说来,都是用上下颚两排牙齿咬住之后,配合手部动作,将肉从腿上撕下来。可是这会儿他手上一用力,腿骨居然轻易地从腿肉中脱离出来,变成了肉留在嘴上,手里拿着腿骨的滑稽景象。
程楚秋知道情况有异,连忙吐掉嘴里的肉,走到地牢中唯一一处可以透得到牢房内油灯光线的地方,拿着鹅腿骨仔细端详。这才发现那腿骨中间已被挖空,中间藏着一团东西。
程楚秋机灵地回到阴暗处,折断竹筷,用尖锐的一端去挑骨头里的东西,然后细心地拉的出来。摊在手中一看,原来是一块小碎布包着一段精钢锉刀,碎布上花花错错,彷佛写着有字。
程楚秋往上看了一眼,一边走到明亮处,一边佯怒道:“也不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却每天都送来一堆吃的,是打算就把我留在这里了吗?”将一碟小菜扔了出去。
上头的几个狱卒听他发脾气,皱着眉头躲开。
程楚秋赶紧看了手中的碎布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子时劫狱,兄昱字。”程楚秋大吃一惊,赶紧将碎布收起来,心想:“这确实是大哥的字,照他的意思是,他今天午夜要来劫狱?”将精钢锉刀握在手中,细细抚摸,又想:“这锉刀分明是要我切开脚镣。大哥第一天来就看到了,所以今天要四弟夹带过来给我。但是,为什么?难道……”
程楚秋心绪立刻陷入混乱,却也一下子全明白了刚刚纪良平一番言不及义的言语。他身陷囹圄,对外消息不通,对于未来的无知与不确定,让他恐惧莫名。尤其又被关了三天,早就受不了了,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出去看一看,问个究竟。
时间不甚充裕,所以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决定依照兄弟们的指示,蹲在阴暗的角落,开始用锉刀开始去锯脚镣。脚镣上原本的活门让卯钉给钉死了,要脱去这个枷锁,非用破坏的不可。而为了掩盖锯脚镣的声音,他得不时地大声说话,甚至咆哮怒骂,藉以转移上面狱卒的注意力。
那狱卒们似乎是看过太多原本自以为是天王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洋大盗,一开始进来时都是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到后来逐渐崩溃,甚至濒临疯狂的整个过程,对于程楚秋的突然发怒,早已见怪不怪了,甚至他关进几天之后会开始失常发狂,早已成了狱卒间的赌盘,下注金额有好几十两银子,连师爷也插了一脚。
所以程楚秋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甚至还有人笑着说:“什么大侠?
比盗贼的定力还差。”大家自顾做自己的事,谁也没有起疑心。程楚秋不受干扰,兼之一身本事毫无折损,故钢锉虽细,却也还算得心应手。入夜之前,已将两边脚镣锯开一条细细的切口。两手用力一扳,扣住脚踝的铁环缓缓脱开,程楚秋忍不住雀跃,但不忙马上将脚镣脱去。他现在所要等的,就是与兄弟们约定的时辰。
听到换班的声音,程楚秋知道外头已经初更了。
他将扣在脚踝上的铁箍扳开,轻轻地放在一旁,接着闭目打坐,搬运内息,为接下来的行动预作准备。
如此练功运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远远地有击掌声,从两个方向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来。程楚秋倏然惊醒,他知道这是他们兄弟间行之有年的暗号。侧耳倾听,但觉声音由远而近,速度惊人,心中喜道:“大哥内力与日俱增,四弟轻功又有进步,着实令人欢喜。”又听了一会儿,疑道:“三弟呢?他怎么没有来?”
寻思之间,那声音已经来到附近,随即消失无踪。地牢上负责看守的狱卒浑然不觉,一点反应也没有。程楚秋站起身来,心中暗暗祝祷,待会儿动起手来,可别多伤人命才好。
四周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全部凝结起来,程楚秋外弛内张,仔细聆听外头的一举一动。不久但听得上头发出几声闷闷的声响,那狱卒忽然机灵起来,喝问道:“干什么?”
程楚秋看不见上面发生的事情,只听到“碰”地一声,牢门似乎被人撞开,接着嗯嗯啊啊,窸窸窣窣几声,油灯映照着光影一阵晃动,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程楚秋出声试探道:“喂,上面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头探了进来,笑道:“二哥!”却是纪良平。
程楚秋喜道:“你们来啦!”颜承昱出声道:“有什么话,先出去再说。”扔了一串东西,在半空中叮叮当当地直响。纪良平伸手接住,三两下俯身打开地牢门上的锁。程楚秋说了一声:“让开!”右足一点,身子向上拔起,右掌向上一拍,在开启牢门同时,身子也钻了出来。
那牢门口的大小,仅刚刚好容得一人通过。纪良平见他一窜而出,干净俐落,毫不迟疑,不禁赞道一声:“好!”
程楚秋侧身一转,轻轻巧巧地落在一旁。但见大门洞开,一边零零落落地躺了几狱卒打扮的人,不知生死。
程楚秋正打算上前去查看这几人的状况,一旁颜承昱已经催促道:“良平,你带头先出去,楚秋,立刻跟上!”
纪良平应诺一声,随即从门口窜出。程楚秋稍一迟疑,也跟了出去。他原本以为一出牢房就可以瞧见萧文,但是左看又看,却见不到人影,后头颜承昱跟上,在他背后催促道:“快走,快走!”
纪良平带头东钻西钻,不久便跃过县衙围墙,一路往城外投去。来到城墙边上,程楚秋但见墙头早已垂了一条绳索下来,绳头距离地面有两丈来高,一般人构不到,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不困难。纪良平毫不停步,一跃抓住绳头,晃了两下,便跃上了城墙。
程楚秋跟在后头,毫不思索地攀上城墙。那纪良平等他上来,招呼一声,身子立刻隐没在另一边城墙外。程楚秋跟过去往墙边一看,原来城墙外又缒了一条绳索往城外。
程楚秋觉得不太对劲,待颜承昱也攀上墙头,开口问道:“大哥,我们要上哪儿去?”颜承昱不答,只是不断地催促他先出城去。程楚秋无奈,只得照办。
三人出得城后,一路往西奔去。这一跑直出一二十里,来到了云霄山脚下。程楚秋但见纪良平还是不断地往前飞奔,毫无停步的打算,莫非目的地是海角天涯?
程楚秋倏然停步,说道:“四弟,你停一停!”
颜承昱从后头赶上,问道:“停下来做什么?”程楚秋道:“大哥,我们究竟要上哪儿去?找到凶手了吗?”
颜承昱道:“上哪儿去?当然是越远越好,最好是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你的地方。”程楚秋听着一惊,虽然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还是问道:“为什么?”
颜承昱摇头道:“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对你不利,你的两个师兄,非杀你不可。
所以我与四弟商量,无论如何,先把你弄出来再说。”言谈间纪良平远远地兜了回来,站在一旁。
程楚秋心中怦怦直跳,颤声道:“什……什么人证物证?这……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颜承昱恨恨地道:“有几个雷家的王八蛋下人,说那天晚上柴掌门四处向他们询问你的下落。其中有一个人带着他到长廊边上,指着方向,然后亲眼看着他进去,还说他妈的听到争吵的声响,却因想那是别人的家务事,所以没有去瞧个究竟……”
颜承昱越说越气,好像那个人就在他面前说话一样,恨不得立刻一把揪过来,喀啦一声,将他脖子扭断。
程楚秋回想当时景况,全身发抖,不能言语。那纪良平接口道:“还有,据仵作说,那个姚姬是因为服食了一种春药过量,纵欲过度而死。但所有妓院的人,包括老鸨、她的熟客、她的姊妹们,都作证说姚姬从来不用这一套。结果他们不知怎么在房间内,找到一壶没有喝完的酒,在酒里验出了春药的成分,无人可赖,所以一并赖在你头上了。”
师父到底是不是自己失手杀的,程楚秋已经完全没有把握了。可是姚姬的死,却大有蹊跷。而要说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程楚秋如坠五里云雾当中,一点头绪也没有。按理师父死了,他也是苦主,现在却成了嫌疑犯,心中又冤又苦,不知从何说起。
程楚秋脑袋一阵乱哄哄,过了半晌,终于挤出几个字,说道:“这其中一定有古怪,有人……有人想要陷害我……”他一想到“有人陷害”,脑筋立刻清醒过来,心想确实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合理的推论了。于是便道:“对,一定是这样子的,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没错,就是这样……”
纪良平认真道:“二哥,你想清楚,到底谁有嫌疑,咱们把他揪过来问清楚。
一个问过一个,总要把他找出来。”
程楚秋只是合理怀疑如此,心中根本没有一个谱,要他立时找出一个涉嫌者来,谈何容易。只得道:“这要好好地查一查,我现在还不知道……”忽然间,远远地有人说道:“二哥,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应该离开了……”程楚秋朗声道:“三弟,是你吗?”
远远人影一晃,不一会儿来到三人跟前,却不是萧文是谁?
颜承昱道:“你终于肯来了吗?”萧文道:“大哥……”纪良平道:“大哥,三哥来了就好,你就别再说了。”
颜承昱“哼”地一声。萧文道:“我是来劝大哥,别把二哥带走的。”颜承昱脸色一变,道:“什么?”纪良平拦上前去,挡在两人中间,说道:“三哥,你也别说了……”
萧文欲言又止。忽然身后脚步声窸窣作响,几道人影围成扇形,远远兜了过来。
颜承昱大惊,指着萧文说道:“你……你居然去通风报信?”惊疑之间,人群渐渐围拢,将四人围在核心。
程楚秋逐一往这些人脸上瞧去,但见当头的便是自己的两位师兄,接着是雷颂德父子三人,当日事发后第一个赶到的曹崇等人,其他还有许多大概见过几次面的,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这么多人的姓名来。不过这些人看待自己的眼光,轻蔑鄙视者有之,唯恐天下不乱者有之,早已与先前多属敬重、钦羡的目光,大有不同。
那曹崇道:“程大侠,你就这样不辞而别,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颜承昱踏上一步,说道:“少废话,你们不是已经决定要定我兄弟的死罪了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我兄弟是我去救出来的,不是他自己逃跑的,要就针对我,尽管放马过来!”
雷颂德道:“颜承昱,你以为这样是救你兄弟吗?你这样是在害他啊!”颜承昱讥笑道:“嘿嘿,对,我把他从地牢里拉出来,是在害他;而如果让你们将他拉去砍头,就是救他了。”
雷颂德道:“事情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等一下可别怪老夫不念旧情。”颜承昱“哼”地一声,不再答话。
那程楚秋道:“慢着,雷庄主,你说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是什么意思?”雷颂德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自己干的事,大大方方承认就是了,何必拖累兄弟们下水。”
程楚秋道:“晚辈那天喝得醉醺醺的,就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烦请庄主告知。”雷颂德道:“嗯,你既然知道自己喝醉了,知道酒醉后可能干出连自己都不记得的糊涂事,倒还不枉柴老英雄对你的一番厚爱。”说着,看了曹崇一眼。
曹崇会意,接口道:“那就由我来说明,这些天来,我们参酌人证物证,所厘清出来的事实。当天晚上你喝醉之后的情况是这样子的:首先,我们确定你当时的确是喝醉了,证人是你的三位兄弟。因为当天晚上,你的兄弟们特别安排了本县城的第一名妓,来给你陪宿庆功,所以他们三个早已商议先把你灌醉之后,送你回房。”
程楚秋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天外飞来的姚姬,为什么从天而降,而又为了什么热情如火了。他本想出言埋怨几句,但想这是众位兄弟的一番好意,自己喝醉了是事实,怪也只能怪自己得意忘形了。
曹崇见他同意这段说法,于是续道:“这个妓女到底如何与你温存,那也不必细表。总之饮酒作乐是绝对少不了,因为你在她的酒里放了一种药力相当强劲的春药。而这种春药经过查证,并非一般寻常的药铺所能配出,它应该是江湖上秘密门派的一种用药,用在身怀内功的人身上,药效只有更强。也就是说,它的配制是用来对付武林中人。”
“你在江湖中打滚多年,对付过不少邪魔外道,也许这是你在某一次战役中的战利品。酒后放纵,为了寻欢作乐,于是用在妓女身上,却没想到不谙药量,让一个寻常的妓女一命呜呼……”
程楚秋冷笑道:“满口胡说八道,不过编的故事倒是合情合理,我就姑且听之。
说下去。”他那时看到师父横死,疑心与自己有关,一时方寸大乱,脑袋也跟着一团混乱。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有人要陷害他时,脑袋便忽然清楚起来,往日气魄也跟着复活。
曹崇微微一愣,但想他虚张声势,也不放在心上,便续道:“不知情的妓女喝下春药之后,当然不是马上死亡。药性发作之时,你们两个在床上翻云覆雨,激烈异常。便在此时,你师父突然找上门来,一看到你与一个陌生女子在床上胡天胡地,当场勃然大怒。”
“因为你不但是他的爱徒,更是他未来的女婿,他才在筵席之前训斥了你一顿,望你成才。没想到才一转眼,你却把它当成马耳东风。柴老英雄盛怒之余,也许是当场出手教训也好,或者是指着你的鼻子辱骂也好,总之你们两个大打出手。”
“那柴老英雄原本只是想教训徒弟,下手自有分寸,但喝醉酒的疯汉哪里知道轻重。柴老英雄身受重伤,就躺在墙角,但是你这个糊涂的徒弟,却上床去继续寻欢作乐。一耗到天亮,柴老英雄终于伤重不治。”
那卢昆山听到这里,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蔡斌没哭,却机灵地开始破口大骂,什么畜生啦、忘恩负义啦,只要是想得到的,全部出笼。咒骂一会儿,渐渐词穷,雷颂德适时安抚,化解一些尴尬。
程楚秋脸色尴尬,道:“说我伤了我师父,有什么证据吗?”曹崇道:“有人亲眼看见柴老英雄进了你住的房间之后,屋内发出争吵的声音。”顿了一顿,续道:“另外,我们检视柴老英雄身上的伤势,发现致命伤一共有两处,其一是他彷佛在对掌的时候,伤了肺脉;其二是他背上的掌伤。他背上受了一掌,五脏六腑受到重创,终于导致死亡……”
程楚秋心中一凛,寻思:“我记得当时确实与某人对了一掌,可是就那么一掌,我躺在床上根本没下床,如何能打到那人的背后呢?除非他背向着我,躺向床来,可是哪有这回事。”
他在心中想的,都以“那个人”、“他”作为代称,实是希望那夜与他对掌的人,与自己的师父毫无关系。
现在师父身上至少有两处内伤,显然这其中就有蹊跷。他心中确立了的确有人暗地搞鬼的现实,不觉激动起来,却听得那曹崇仍续说着:“经过你两位师兄的证实,柴老英雄身上的伤,确实是受了自家内劲所噬,尤其背上那一掌,很像是贵派云霄掌中的‘冲天式凤翱九天’,哎,用师传武功来对付自己的师父,冤孽,冤孽……”
程楚秋看着卢昆山,心想:“是大师兄吗?他不服师父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曾经唆使他门下弟子到处造谣生事。那晚在席上给师父说破,因此他不但恨我,也埋怨上了师父,于是痛下毒手,然后设计嫁祸给我,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可是他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大师兄从来就不是心思缜密之人,他有办法在一时之间想好计谋,然后付诸行动吗?依此看来,还是为人把细的二师兄比较有可能。”
想到蔡斌,眼光便不由自主地瞧向他。可是随即又想道:“二师兄偷练七散手伤了自己,据师父那晚所言,他的内伤只怕不轻,以他目前的功力而言,可以用‘冲天式凤翱九天’一掌震伤师父的五脏六腑吗?”
程楚秋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不断自问自答,只想早日厘清案情。可惜他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听得曹崇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程楚秋道:“我没有下药毒害姚姬,我师父更不是我杀的。”蔡斌嚷道:“哼!
这天底下所有作奸犯科者,有谁会承认自己有罪呢?若不严刑拷打,我看他是不会招的。”
程楚秋道:“二师兄,你真的认为我会杀害师父?”卢昆山帮腔道:“师父无意中撞见你的丑事,一气之下,不但不要你当掌门了,也不将文君嫁给你了。你恼羞成怒,又喝了酒壮胆,什么事干不出来?人家说酒醉三分醒,我就不信一个醉得神智不清的人,还能知道要玩女人!”
颜承昱勃然大怒,喝道:“这个主意是我出的,要算帐就找我,别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这回轮到蔡斌帮腔,道:“姓颜的,我师父还真没错看了你。他说你成天只知道喝酒胡闹,没有半件正经事,如今事实证明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果然半点不错!”
颜承昱大怒道:“柴掌门是长辈,可以这么说我。但你是什么东西?可是活得嫌太久,不耐烦了?”蔡斌亦怒道:“你……”两人一言不合,抡起拳头就要上前理论。双方人马赶紧将人各自拉开。
曹崇道:“好了,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程楚秋,你是乖乖的跟着我们走呢?还是要大家一拥而上,将你逮了走?”
程楚秋道:“你们大家是已经根据刚刚所谓的证据,定了我的罪了?还是有保留继续追查此案的可能?”
曹崇与雷颂德相视一眼。雷颂德道:“要是有新的证据,当然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不过你要是想要逃走,那我们就会当你是畏罪潜逃,到时罪加一等,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程楚秋如何不知他们言不由衷,使得是缓兵之计。笑了一笑,说道:“我不会逃,但我也不跟你们走。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有新证据给你们看。”卢蔡两人异口同声道:“别听他的,他这会儿不是从监牢里逃走了吗?”
曹崇沉吟一会儿,说道:“不过为了表现你的诚意,你得先跟我们走。一路上你可以把你的发现告诉我们,大家商议一下,看怎么帮你的忙。”
程楚秋环视众人,缓缓说道:“我怀疑真正的凶手就在这里面,所以很抱歉,我得自己来追查。”
众人闻言,不禁哗然。曹崇道:“使出这种拖大家下水的障眼法,未免也太小看我曹某人了!”程楚秋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因为在你们心中,早已认定我是弑师凶手。所以我也不信你们会给我公平的平反机会。既然我们彼此不信任,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也只好各自努力了。”
曹崇右眼一挑,道:“那是什么意思?”程楚秋道:“大家各凭本事,看谁先抓到真凶。”
卢昆山按耐不住,叱喝道:“他妈的真凶就是你,识相的快快自刎谢罪,否则动起手来,大家都不好看。”当下便有人鼓动叫好。
程楚秋道:“大师兄,师父死了,我跟你一样难过。你误会我,我不生气,不过凶手真的不是我。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找出真凶来,到时你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卢蔡两人大叫:“放屁!”
曹崇道:“这么说来,你是坚持不肯跟我们回去了。”程楚秋道:“我若不能找出真凶,以告慰我师父在天之灵。程楚秋枉生为人。”雷颂德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双方谈判破裂,一场激战一触即发。那萧文见情势不对,赶紧说道:“曹先生,你不是说在这件命案尚未查个水落石出之前,我二哥都还只是有嫌疑而已吗?可是现在听你的口气,却已经把他当凶手了?”
曹崇道:“他若问心无愧,又何必逃狱?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如不跟我们回去,对柴老英雄的家人,对整个云霄派,将如何交代?”萧文转向程楚秋道:“二哥,我相信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正因如此,你更不能走,你一走,就只有落人口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程楚秋道:“三弟,我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但是这件事情策划缜密,非比寻常,背后黑手大有来头。我现在要做的是反客为主,才能脱离他的制肘,跳脱他的策划。
只有让他慌了手脚,才能逼他现身。”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卢蔡二人的表情,希望从中找出一点头绪。
萧文不以为然,急道:“可是脱离群众,单独行动,铁定引来非议。”颜承昱则哈哈大笑,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弟此举,深得我心!”纪良平听了,拍手叫好。
曹崇与雷颂德脸色微变。程楚秋赶紧说道:“三弟,你的好意,二哥心领了。
大哥、四弟,此事与你们无关,请你们退到一边去。”
纪良平大叫:“谁说的?我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颜承昱连忙阻止道:“欸!你二哥是谁什么人?他不想来,八人大轿也抬他不来;他要是想走,又有谁拦得住他呢?”纪良平点头称是,抚掌而笑。
曹崇冷笑一声,道:“好,那就让曹某来拦他一拦。”话才说完,身子一闪,直往程楚秋身前窜去。
四周人群往外退开几步,让出较大的空间给两人发挥。程楚秋虽然知道曹崇这个人,但是两人年纪差了一截,个性也不太合,所以一向跟他不熟,也没什么交情。
不过他既是与自己师父辈相交的武林前辈,必有相当身手。此刻见他抡拳而来,更是不敢小觑,五指一伸,迳抓向他的拳头。
曹崇见他如此胆识,喝道一声:“好!”却不硬碰,肩头一沉,直取他的小腹。
程楚秋右脚脚尖一转,一闪就闪到曹崇背后,右手化掌为爪,反手便往他的后颈抓去。
曹崇大骇,身子一矮,向前窜去。程楚秋逮到机会,立刻跟上。曹崇边闪边打,落入下风。
雷颂德见曹崇三招之内,就一路挨打,心知再耗下去,也是多浪费辰光,于是便向左右道:“我们是来抓人犯,不是来比武的,来人啊,一起上,把程楚秋抓回去!”
四周众人应诺,开始朝核心围上。纪良平见状,喝道:“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也要上前动手。那程楚秋尽管正与曹崇缠斗,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纪良平蠢动,知道他们一但与这些人动上手,一有伤亡,双方将结下仇怨,永远纠缠不清。
他自己一个就已经够烦的了,实在不愿再将兄弟们牵扯进来。拿定主意,忽地侧身一转,甩开曹崇,窜向雷颂德。
那雷颂德原本还在指挥众人包抄合围,突然眼睛一花,程楚秋竟已来到面前。
他吃惊之余,下意识便先退后去护着两个儿子。程楚秋瞧出他的心思,于是佯装向他两个儿子进逼,待他更往后退去时,身子倏然往旁边一让,朗声说道:“为了我程楚秋一人,居然如此劳师动众,实在愧不敢当。但程某师仇未报,无法多做停留,只有改日再来领受诸位前辈教诲,承让,承让!”话没说完,身子已经窜出众人合围之外。
程楚秋丝毫未露败相,忽然选择逃离,众人都是大感意外,相顾一愣,几声吆喝,这才纷纷往前追去。相较于刚刚受惊的曹雷二人,卢昆山与蔡斌义不容辞,一马当先。颜承昱与萧文、纪良平等因为不放心,也尾随而去。
夜色深沉,程楚秋一摆脱众人,便续往西边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奔去。卢蔡二人知道一但让他遁入深夜的树林当中,以后再想找他,将可比大海捞针,更是卯足全力追赶。
时候一久,众人的武功逐渐分出高下。紧随在程楚秋之后的,首先是卢昆山与蔡斌,这三人师出同源,光以轻功而论,几乎难分轩轾。接着是曹崇、颜承昱与雷颂德,他们的内功根基不差,紧紧咬着前方三人,速度稳健。最后才是萧文与纪良平,与几个雷颂德邀来共襄盛举的武林朋友。不过纪良平轻功甚佳,渐渐赶上颜承昱,颇有后来居上之势。
可是程楚秋实在不愧是近年来武林中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卢蔡两人早了他十几年同门学艺,双方距离却只有越拉越远。两人又堪堪追了一二十里,蔡斌更逐渐让颜承昱与纪良平给赶上。卢昆山大惊,眼见树林就在眼前,心想如此下去,非旦程楚秋能安然遁入林中逃逸,有了颜纪两人掩护,还能从此高枕无忧。心里一慌,高声叫道:“有谁能擒下云霄派姓程的逆徒,死活不论,赏格纹银一千两!”
他说这话原本只是一时心急,口无遮拦之言,只想自己若能擒拿杀害师父的凶手,这云霄派的掌门自也是手到擒来,哪里管得了有没有一千两给人家?可是他话才说完,左右两边忽然闪出两道人影,如飞箭般往前急窜而去。其中一人还说道:“何不早说呢?”
那颜承昱与纪良平自然也听到了卢昆山出言悬赏的话,还来不及一笑置之,忽见两道人影从两边窜过,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颜承昱知道这两人乃是为了赏金而来,心中大怒,奋起一拳,便往其中一人背上打去。
他盛怒之下身子急窜三尺,对方若不回应,这一拳可就要打在他的背上。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对方倏地转过身来,迎面也是一拳。两拳相对,“碰”地一声,颜承昱但觉对方拳劲威猛,内力深厚,全身给他这么一震,忍不住连退三步。
颜承昱惊骇之余,连忙拿桩定住。还来不及喘息,却见纪良平身子也在此时倒飞过来。颜承昱向前伸臂抱住,免去他四脚朝天之耻,耳里同时听得那两道人影有人说道:“所谓程楚秋的把兄弟,原来也不过如此……”另一个人哈哈大笑,与程楚秋的背影,同时消逝在树林当中。
卢昆山与曹崇后脚赶上,在树林外纠集众人,刻意避开颜纪两人,低声分付任务。萧文也在这时趋向前来,伸手要帮忙扶纪良平。
颜承昱大怒,拂袖要他退开,两眼望向树林,心道:“刚刚那两人是谁?武功厉害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