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2020-12-24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半盏茶功夫不到,密林突然开阔,一片直径十丈左右的空地顿时呈现目前!
  空地上,细草如茵,在那如茵的草地四角之上,却闭目盘膝坐着四个长像奇古,白发银髯的白衣老人!
  这些白衣老人四张老脸皱纹深陷,恍如鸡皮,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却分别放着四样东西!
  一本以黄绢装面,大小却足有盈尺的书!
  一枝通体雪白,长有三尺的七孔玉笛!
  一枝粗如儿臂,紫竹狼毫的巨笔!
  一根乌漆发亮,长有丈余的银丝钓竿!
  独孤钰看在眼内方自一怔,刘双成却策马草地中央飘身下马,回过螓首娇笑说道:“相公,你也请下马吧,当着这四位宇内硕果仅存的前辈异人,我们策马直抵场心已属大大失礼……”
  妙目微扫“商山四皓”,嫣然一笑,接道:“不过好在这四位老前辈均是素性洒脱,不拘小节,四位,可对?”以牙还牙,这位俏佳人委实厉害!
  话声方落,四位白衣老人突然睁开双目,八道冷电般目光,齐向场中三人射来,坐于正东的白衣老人一笑说道:“小姑娘好犀利的口舌,看来老夫兄弟这一着棋,已落下风……”深注独孤钰一眼,接道:“仙露明珠,即谢家诗婢也将自惭逊色,小相公有此侍儿,实令老朽羡煞!”
  独孤钰暗道一声:我哪有这等福气……尚未说话,刘双成却自眨动了一下大眼睛,娇笑说道:“看来老人家就是那四皓之首,雅号‘书痴’的大先生了!您太夸奖,大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商山翠竹庐’中美婢如云,日侍砚墨,个个锦心绣口,兰心蕙质,娥眉中状元,红粉中博士,刘双成俗脂庸粉,胸无点墨,算得了什么!”
  那坐于正东的白衣老人,正是四皓之首,“书痴”乔玄,但见他深注刘双成长久,突然转向独孤钰道:“小相公,老朽兄弟来意你应该知道得相当清楚,谅必不需要老朽再多作赘言,但是,老朽现在已突然改变主意,区区几件俗物已不足引起老朽兴趣,只要小相公肯把这名美婢见赐,老朽兄弟不但撤手就走而且感激不胜如何?”
  此言一出,不但独孤钰大为愕然,即是二女也自微微地呆了一呆,独孤钰剑眉方剔,却见那刘双成一声银铃一笑,说道:“能得大先生青睐,刘双成姐妹何幸如之,如此荣宠,这般福缘,在别人那是梦寐难求,刘双成姐妹岂有不愿之理,不过……”
  “不过什么?姑娘?”乔玄目射冷芒一注独孤钰,道:“你可是说这位小相公不肯割爱?”
  刘双成摇头说道:“你误会了,我家相公索性慷慨洒脱,家中如双成姐妹者更不下百人,少了我们两个,无殊九牛一毛,算不了什么,只是我担心这是大先生一人的意思,其他三位就未必如大先生这般将双成姐妹,看得重过诸大门派镇山重宝!”
  乔玄似为刘双成这几句话儿捧得有些飘飘然之感,细看二女简直越看越爱,刘双成话声一落,他便即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什么事儿,原来不过如此,姑娘,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老夫这三位兄弟向来是言听计从,只要你二人答应,从此便是老夫商山‘翠竹庐’中两块瑰宝,娥眉队中二状元,红粉班中双博士!”又是一阵纵声大笑,好似不胜欢愉,更好像二女已是他两山“翠竹庐”中人儿!
  独孤钰皱一皱眉,大为不解,星目一注刘双成,却见她正自风姿万千,含笑卓立,忍不住方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谢小玉细若蚊蚋的甜美话声:“相公,你别担心也别多问,今儿个没你的事儿,只管请冷眼旁观!”
  他呆了一呆,向身旁谢小玉望去,俏佳人飘过了一个嫣然甜笑,他明白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刘双成一直等到乔玄笑声歇落方自微笑说道:“大先生,我也知道其他三位对你一向是言听计从,但那只是指往日,今日只怕他三位未必听你的话,我以为大先生最好还是先问问看!”
  乔玄方自微剔白眉,坐于正北,面前横放银丝钓竿的那位白衣老人突然冷冷说道:“小丫头,你不必枉费心机,乔老四第一个便不会答应!”
  刘双成呆了一呆,无限懊丧地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大先生,我说如何?”女儿家那天生地撒娇本领在刘双成身上,倍觉楚楚可怜!
  乔立面色一变,道:“老四……”
  那坐于正南面前横放儿臂巨笔的白衣老人突然说道:“老大,这丫头口齿玲珑,满腹机诈,你休要堕入她的圈套!”
  那坐于正西,面前横放七孔玉笛的白衣老人,也自说道:“商山‘翠竹庐’中业已选尽天下秀色,个个锦心绣口,兰心蕙质,这两个小丫头不过仗着一付犀利口舌,胸尽未必强过四钗,老大岂可因小失大!”
  乔玄霍然沉声说道:“翠竹庐中固然均是人间佳丽,锦心绣口,蕙质兰心,但若比起眼前这两个,无异嚼火之与中天皓月,你们三个懂得什么!……”
  那正北白衣老人冷哼一声,接道:“我们三个不及你满腹诗书经论,自然懂得不比你多,但我们却知道你无非只为自己打算,并未替我们三个想想!”
  乔玄勃然大怒,双目冷电光芒暴射一注正北的白衣老人,厉声说道:“老四,你可是疯了!”
  那正北白衣老人白眉一轩,抗声说道:“我没有疯,放着诸般重宝不要,却……”
  那正北白衣老人突然摆手说道:“好啦,好啦!你我四兄弟如此年纪,为何仍是这大火气?再说,为了这两个小丫头更犯不着伤了数十年手足之情,这样好了,老大如坚持要这两个丫头,那么你要你的,我们三个则仍是原来目的,谁也别干涉谁,行么?”
  刘双成突然娇声说道:“大先生一向言出如山,名重宇内……”
  乔玄怒态一敛,道:“你放心,老夫向来一言九鼎,岂能失信于你……”
  倏又满面怒容,双目环扫,沉声说道:“你们可曾听到?‘商山四皓’名重宇内,我话已出口,而且你我四人均是这大把年纪,岂能失信一年轻后辈。”
  那正北白衣老人冷然说道:“那是你自寻没趣,不关我们三人……”
  “住口!”乔玄一声暴喝,震得四周树干幌动,绿叶飞堕而下:“老四,你休要逼我,我若不念数十年手足之情……”
  正北那白衣老人突然仰天长笑,说道:“你便怎地?你还有什么手足之情么?刚愎自用,忠言逆耳,自私自利,‘翠竹庐’极人间之豪华,我们三人又得到些什么?事已至今,你也正有此意,与其痛苦聚首,不如趁早拆伙,从今日起,‘商山四皓’中,没有我‘渔仙’乔元这一号,手足之倩也止于今日,你若坚持要这两个丫头,那是你的事,但你最好也别干涉我!”突然站起,一振掌中那根乌亮钓竿,一道细细银光闪电般直取场中独孤钰!
  好快,快得连二女都来不及防范!
  独孤钰只觉周身一紧,念头都未来得及转,身形便自凌空飞起,又急又怒,方自暗道一声:要糟!
  一声银铃娇笑,谢小玉闪电掠起,皓腕轻翻,白光一闪,那缕银丝从中而断,接着谢小玉堕下身形,柳腰轻扭,极其轻灵美妙地掠回原处!
  飞身、翻腕、救人、掠回,快似惊鸿,不过一刹那间,独孤钰又羞又怒,暗道惭愧!
  那“商山四皓”更是悚然动容!
  但闻谢小玉冷冷一笑,道:“紫竹钓竿金蚕丝,其坚似铁,其韧无比,数十年来发无不中,只可惜遇上了我!”
  那“渔仙”乔元脸色更是难看,双目冷电光芒逼视谢小玉,厉声说道:“丫头,金蚕丝其性本韧,复经老夫炼制,普天之下只有一物可断,丫头,你掌中莫非是‘冷霜匕’?”
  谢小玉柳眉微皱,哂然笑道:“不错,你要不要看看!”
  乔元身形一震,怒态倏敛,满面颓唐懊丧地一叹说道:“紫竹钓竿金蚕丝数十年来发无不中,从未失手,却不料今日逢此唯一克星,毁在一女子手中,莫非天意?夫复何言!”猛一抖腕,一阵清脆连响,一根坚逾金石举世难觅其二的紫竹钓竿竟然吃他震得节节寸断,老脸上一阵轻微抽搐,神色黯然,不发一言,转身默默行去,身形佝偻,步履蹒跚,英雄衰老,无限凄凉!
  独孤珏、刘双成、谢小玉三人再也未料到他走得这么容易,方自面面相觑,微微一怔,正西却又站起了“笛狂”乔平,面色阴沉,深注乔玄一眼,道:“商山四皓一世威名,你我兄弟数十年手足之情,却不料全断送在你手中,老大,你该醒醒了,老四已去,我老二也又心灰意冷,美婢重宝就留给你们两个去分享吧!”身形突然飘起,一闪而没向密林深处!
  刘双成、谢小玉目注“笛狂”离去背影,娇靥上掠起了一丝得意笑容!
  乔玄一张老脸上泛起了阵阵抽搐,缓缓地垂下一颗皓首,好俟不胜愧疚,不胜痛苦!
  密林中一片寂静,静得凄凉!
  突然,那坐于正南的“笔神”乔贞持笔站起。
  乔玄身形一震,猛然抬头,颤声说道:“老三,莫非你也要离我而去么?”
  乔贞神情一震,默然不语!
  显然,他也有意离去,但当他人自自己长兄那一片追悔痛苦神色,入耳那一声令人泪下的话儿,他心软了,手足毕竟是手足,但他仍难释然!
  乔玄老脸上的抽搐更形剧烈,一颗皓首又自缓缓堕下!
  人性毕竟是善良的,“商山四皓”乃是现下宇内硕果仅存的黑道巨擘,生性毒凶险,阴诈狡猾,数十年来杀人无算,两手血腥,威镇武林,连武林中闻名丧胆的“阴山人屠活僵尸”黎浩那等凶人,见面也要忌惮三分,然而此时此地,只为一个“贪”字却毁在刘双成手中,威名尽扫,手足分散,这不可谓不是天意!而且此时乔玄、乔贞的感清流露,人性毕现,任谁也不会信,这两个白衣老人即是武林中闻名胆落的“商山四皓”!
  即连独孤钰都觉得二女做得有点过分,但说什么人家也是为了他,自然不便表示什么!
  蓦地里,“笔神”乔贞一双目眶中暴射出两道冷电般慑人光芒,凝注独孤钰等三人突然狠声说道:“老大,我不走,但你要答应我,我们兄弟数十年手足之情毁在这丫头身上,我要他们乖乖地献出重宝,然后将他们一个个凌迟处死!……”
  乔玄身形猛地一震,突然抬起皓首,双目异采闪烁地凝注三人喃喃说道:“老二说得是,我该醒醒了,否则,连老三也会弃我而去……”
  一跃而起,纵声大笑接道:“老三,全依你,但这两个丫头却要交给我处置!”
  乔贞微微一怔,道:“老大,你要……”
  乔玄微注二女,神态突转狰狞,阴险一笑,道:“我要将她二人带回‘翠竹庐’,我要将她二人风干,放在我那书案两旁!做一对绝无仅有的活尸侍婢!”
  一句话儿只听得独孤钰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反观二女却仍是娇靥堆笑,神色安祥,两双流波妙目紧紧地盯着这两个盖世魔头,对那狠毒残酷的话儿恍若未闻!
  “商山四皓”如果全在,书声笛韵,神笔钓竿,放眼宇内鲜有敌手,但二女机智绝伦,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儿,“商山四皓”已去其二,仅留书痴、神笔,业已大打对折,二女岂将他们放在眼内?
  乔玄、乔贞不是不知,但他们绝未料到眼下这两个女娃儿身怀旷世绝学,即是四皓齐全也不见得便能得手!
  突然,乔玄一声狞笑说道:“丫头,老夫兄弟适才话儿谅必尽入你耳,你最快尽速打算,老夫兄弟虽然看出你二人确有点鬼门道,但在老夫兄弟眼中尚不值一笑,老夫兄弟成名多年,宁可密林埋老骨,不愿人间哭白头,你们打算怎么死法,说吧!”
  独孤钰怒火向上一冲,就待发话,他突然忆起谢小玉之言,倏又强自忍住,但那一双星目却难掩满腔怒火!
  但闻刘双成一阵格格娇笑说道:“看来二位是必欲置我主仆三人于死地而后甘心了,这样吧,大先生以‘书痴’闻名于世,刘双成想要在临死之前,在这‘书’上讨教一二,既死也落个雅名,如何?”
  乔玄微微一怔,但随又冷冷笑道:“莫道世人不畏死,临终犹欲雅名留,好,好,好,既为老夫知音,焉可不欲成全!只是老夫别无所长,光念几句诗儿让三位听听,贻笑大方之处,尚望贤主仆莫要见笑!”双目杀机一闪,皓首微扬,一缕铿锵宏音,冲喉而出:“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这是诗仙李青莲的七言古诗!
  吟声方出,独孤钰方自一怔,暗笑:这老儿却也疯癫……猛觉那吟声字字如利刃,似巨雷,刺得耳鼓生痛,震得血气狂翻,恍悟之下不由大骇!
  他那里神色方自一变,刘双成又自一声银铃娇笑,说道:“歌须对唱,诗贵有和,大先生高才,刘双成顿觉喉痒,我也吟上一首青莲居士的七言古诗,掠美不敢,献丑有余!”螓首微扬,一缕珠圆玉润的清音,冲开樱唇而出:“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如凤鸣苍冥,如鹤唳九天,珠落玉盘,悦耳动听已极!
  这是那青莲居士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刘双成吟声甫出,独孤钰顿觉血气平复,混身舒泰,耳中虽仍然传来乔玄吟声,但在刘双成那恍如仙乐的美妙吟声相和之下,丝毫不起作用!
  不由暗吁一口大气,星目微瞥,但见身旁谢小玉已收一脸嘻笑,娇靥上神色严肃,柳眉微剔,凤目含威,紧紧地盯在“笔神”乔贞身上!
  乔贞,右手持笔,横放胸前,老脸上一片紧张神色,时晴时阴,正自全神凝注乔玄!
  心知这别开生面的殊死搏斗,较诸动手过招更有危险,更具威力,一个不慎,必将内脏尽碎而死,一颗心不由顿时高悬!
  再一看场周,不由心中大震!
  原来就在这转瞬功夫之间,落叶已堆满场缘,但场中却是片叶也无!
  此时,这乔玄吟声已至“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几句,越来越高,铿锵苍劲,划破长空,直透云表,恍如怒潮澎湃,万马奔腾,排山倒海,威猛绝伦!
  刘双成吟声也已至“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几句,越来越高,更越来越细恍如一根银丝,直贯苍穹,既柔且韧,紧紧地缠裹在乔玄那刚劲的吟声之上,乔玄越高,她越细,乔玄越威猛,她越阴柔!
  渐渐地,乔玄那张皱纹满布的老脸上掠上了一层阴影,也渐渐地微见汗渍!
  然而,刘双成那吹弹可破的如花娇靥,神色却仍是那么,安祥泰然,泰然!
  “笔神”乔贞那粗如儿臂的紫竹狼毫巨笔已缓缓抬起!
  谢小玉一只雪白皓腕也自缓举当胸!
  就在一首“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只差三句便要吟完之际,乔玄突然吟声一沉,一个闷雷般声音跟着响起!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周纲凌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却是那文起八代之衰,韩退之的“石鼓歌”,声如石鼓乍鸣,字字震人心弦,怒风四起,劲气四溢天气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那些合围的前古森林,更是震得不住幌动!
  独孤钰方觉心遭锤击,呼吸困难,刘双成突然一声娇笑,莺声顿起:“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却是那王摩诘的“洛阳女儿”,声如银刃,字字犀利,直若玉磬轻鸣,爽脆已极!
  一时但闻闷雷阵阵,玉磬声声,风云变色,石破天惊,泣鬼惊神,撼天动地!
  这是一场罕绝人寰的殊死阵仗,乍看起来白发红颜,相吟为趣,岂不知这声声吟咏足能令人碎腑断肠!
  独孤钰越听越心惊,越看越惭愧,到今日他方亲眼目睹什么是真正绝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武学如瀚海,永远难到头!
  再看场中,乔玄已是身形微颤,额头已现豆大汗珠!
  刘双成只是一张娇靥微显苍白之外,神色依然那么安祥!
  显然地,这一场罕绝人寰,别开生面的红颜白发互较内力真气,刘双成又是微占上风!
  独孤钰一颗心渐渐放下,暗吁一口大气!
  但突然间,乔贞一声不响,微震巨笔,那碗口大小一丛狼亳竟倏地散为一蓬乌光,满天花雨般罩向三人!
  虽说是千百根柔软狼毫,但在这位内顶尖高手中何异千百根犀利钢针?
  那蓬乌光快似电光石火,一闪而至,刘双成站得最前,首当其冲,来不及躲避,事实上也根本不容她丝毫分心,眼看这千娇百睸的绝色佳人,就要伤身在这千百根狼毫之上!
  突然,谢小玉一声冷哼:“好卑鄙的东西,你且看姑娘连本带利一齐奉还!”皓腕闪电飞旋,柔荑倏出,迎着那蓬乌光一掌拍了过去!
  未闻劲风,未睹劲气,但那千百根钢针般狼毫竟飞势一顿,突然倒射飞回,去势较来势还疾!
  乔贞一丝冷笑尚未浮起,入目谢小玉那出掌手法,脸色倏变,闪身疾退,一声惊呼:“大罗印!丫头,你是何人门下!”
  话声方落,闷雷玉磬,一时倏寂!
  风停,气静,空气突然像凝结了一般,刹那间寂静若死!
  刘双成娇靥若白,肃然卓立!
  “书痴”乔玄一身大汗涔涔而下,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双目失神,怔怔地望着刘双成,也望着谢小玉!
  独孤钰如大梦初醒,赶至刘双成身侧,急急说道:“成姑娘,你,你不碍事?”
  刘双成轻回螓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道:“多谢相公,婢子不碍事!”
  独孤钰一颗心顿时放下,轻吁一口气,道:“那就好,要是为了在下……”
  刘双成一笑接道:“为了相公,婢子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
  独孤钰心中一阵激动,道:“成姑娘……”一腔感激,满腹话儿,但“成姑娘”三字甫出却再也说下下去!
  刘双成目异采一闪,嫣然一笑,柔声说道:“相公不必说什么,但请莫忘婢子姐妹所恳求的两桩事儿,于愿已足!”话锋微顿,转过螓首,淡淡一笑,又道:“大先生八斗高才,骇世神功,刘双成业已悉数领教,婢学夫人,勉强交卷,敢问大先生还有什么经、史、子、集之类要指教么?”
  乔玄一声苦笑长叹说道:“老夫‘摧心荡魄离魂魔音’数十年来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却不料今日毁在你这女娃儿手中,功力一道,老夫不逮,那几首诗儿前一首不算,后一首老夫阳刚,你则阴柔,相以制猛,柔能克刚,胸蕴捷思,老夫实叹弗逮,输得口服心服,夫复何言,但这女娃儿竟然身怀失传已近百年的旷古绝学‘大罗印’,委实令老夫费解,女娃儿,你可愿意将你那师门告诉老夫?”
  刘双成一捧螓首,笑道:“想必是大先生看错了,‘大罗印’千古绝学,刘双成姐妹焉有这等深厚福缘,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先生,这虽非‘大罗印’,但却与‘大罗印’威力不相上下,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乔玄信以为真,喟然一叹,说道:“不管这女娃儿身怀绝学是否‘大罗印’,但今日之事已使老夫雄心尽灰,顿感暮老,唉,说来俱是一个‘贪’字误人,数十年睥睨宇内,叱咤武林,到头来只落得威名尽扫,手足绝情,这教训已够老夫咀嚼余年了!”一声自嘲苦笑,转望“笔神”乔贞缓缓转过身去!
  望着二皓那无限凄凉的背影,刘双成略一沉吟,突然呼叫:“二位暂请留步!”
  二皓呆了一呆,一齐驻步转身,道:“女娃儿还有什么话说?”
  刘双成淡淡一笑,道:“二位可记得昔年单掌诈四圣之事?徒忌师讳,晚辈只能告诉二位,晚辈姐妹一身所学间接传自她老人家!”
  话声入耳,二皓神情猛震,乔玄“啊!”地一声,失声说道:“这么说来,她未曾!……”
  刘双成倏然接道:“她老人家修为已至金刚不坏!”
  二皓神情又是一震,道:“难怪,难怪,错非是她,谁还配有这等侍婢?”
  一声长叹,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到这广大宇内便尽是年轻人世界,我们这些老骨头只有老死荒山了,闲野林野,朝云暮雨,老夫兄弟自此不再言武,尚烦女娃儿代为敬候一声!”二次转身领着乃弟缓缓消失于密林深处!
  二皓背影方逝,谢小玉突然探怀取出一物,飞快地纳入刘双成口中,刘双成玉颊上闪过一丝苦笑,默然不语,娇躯一矮,盘膝坐下!
  独孤钰睹状恍悟,不由大急,方待说话,谢小玉已自摇头笑道:“相公别担心,成姐不过真气过损,有婢子家藏灵药,再加片刻调息当可复原!”
  独孤钰闻言一见谢小玉那安祥神色,始信此言不虚,不由心中一松,但一忆及人家无非为得是自己,心中却又不禁无限歉然?
  但闻谢小玉一叹说道:“商山四皓果然名不虚传,若非成姐机智过人使之先起内哄,‘笛狂’、‘渔仙’联袂离去,后果实不堪设想,也亏得她一身傲骨,强自支持,不露一丝破绽,不弱她老人家半点威名!能有这等出人意料的收获,受这点伤也值得了!”
  独孤钰心中一动道:“二位口中所说那位老人家,不知是哪位奇人!”
  谢小玉冰雪聪明,机智过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眨动了一下大眼睛,笑道:“婢子说过,这一切日后相公必然会明白,此时恕婢子不便相告!”
  独孤钰只觉面上一热,默然无言!
  谢小玉说得不错,这一切独孤钰日后是明白了,澈底地明白了,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那种结局委实令人梦寐难料,扼腕悲叹,这不知是否可以委诸天意!
  如果谢小玉在今日说出了她口中的那位老人家究竟属何人,结局当立即改观,但,她毕竟是没有说,她更想不到,这是否又该委诸天意?其实,独孤钰当初就不该将她那“独孤钰”三字谐音化为“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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