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后的“天姥山”。松间照明月,石上流清泉。
当月上中天的时候,一座高峰峰脚的溪流下游,有条人影,凌波飞渡,到了峰脚,像一朵淡云般冉冉上升!假如真是一朵云,则这朵云的上升速度,并不太快,约过了顿饭光阴才到达高峰腰际。
峰腰怪石嵯峨,山势极陡,这人影一声清啸,突屉神奇身法,跃起四丈来高,伸手捞住绝壁之间的倒垂藤蔓!双手倒抓十来把后,这人影已立足在一块长有两株奇形矮松、人迹难到的突石之上。
这人影对四周景物,略一顾盼,喃喃自语说道:“我终于前来践约了,但愿能够一雪三年之耻!”
一阵风来,云开月朗,中秋团圆月的圣洁光辉,照清了这条人影的身材容貌。他是位英俊潇洒无比,年才二十四五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仰头望月,略计天时,俊目双张,神光电射,又复引吭长啸!啸声清亮高亢,历久不绝;但等四山回响,渐渐消失以后,却仍然是一片沉寂,毫无异状!白衣书生剑眉双挑,愕然说道: “对方那等人物,怎会失……”
怎会失约的“约”字尚未出口,乌云蔽月,天地一暗,随即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就在电闪雷鸣之下,插天绝壁,旬然中开,在白衣少年身右八尺处,突地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白衣书生略吃一惊,眉宇间的疑惑之色顿除,带着满面傲然淡笑,徽闪身形,窜进黑洞。
由明人暗,自然难免有点伸手不见五指之感,但白衣书生略一撬神,扪壁缓行,经过了两重转折,却已瞥见前面有五色光华,微微闪烁。
人到近前,方知洞顶倒垂无数钟乳。而钟乳之间,又有不少与外相通的小小玲珑孔穴。
月光矗孔而人,再经钟乳加以反射,遂形成光怪陆离的五颜六色。
走完这个黑洞,出口处竟是一片小小山谷。
迎面的石壁上,镌着两行字迹,写的是:“君诚信人,恕我因事失迎,壁间凿有三洞,请自行量力而入!”
白衣书生摇头冷笑,略一扬目,果见陡立如削、光滑如镜的石壁上,在离地三丈来高,四丈来高,及五丈来高之处,各自凿有一个洞穴。
白衣书生自恃绝顶轻功,一式“潜龙腾壑”转化“紫燕穿帘”,便即向那离地足有五丈三四,最高的一个恫穴之中窜进!洞口仅可容身,洞内则漆黑一片,白衣书.生略运神功,举手徽挥,从自己所发罡气的回旋排荡之中,觉出此洞异常宽大,但却并不深邃。
白衣书生试出洞势,刚一举步之间,忽闻洞中大起异声,如龙岭、如熊咆、如狼嗥、如虎啸、如蛇虫啮尸、如山鬼夜哭!乍闻之下,白衣书生不禁微吃一惊,但随即依旧傲然举步,心中暗忖:任凭对方埋伏下刀山剑树,猛虎毒蛇,自己也甘冒险,誓践此约!正忖思间,洞内忽然大放光明,光源来自洞顶,是以一粒奇大夜明珠,嵌镶石中,适才不知用何物遮蔽,使之不露光滑,如今也不知是由何人把遮蔽之物取去。
黑暗暖除,那令人魂摇心悸的各种异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周围死寂之中,白衣书生看清自己立身所在,不应称为石洞,却是一间石室。
石室极为宽敞,四壁光滑如镜,雕刻着不少武功招式的人像图解。右壁有张石榻,榻头挂了一柄古剑,榻旁长方石桌之上,则放着一张焦尾七弦琴,及一具奇异书匣!
书匣是用通体晶莹的整块冷玉雕成,隐隐之中可见匣中盛有三卷小书!白衣书生缓步走到石桌之前,目光微瞥,不由心头一阵怦怦乱跳!原来玉匣之中,正是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三卷“无为真经”,也是他仗以自诩“三阳神功”的大大克星!这等异宝当前,周围已毫无人迹,白衣书生忍不住伸手欲取! 但手指尚未触及玉匣,便即惴然缩回,一身冷扦地,暗自责道:“我‘离垢书生’司马彦,是磊落丈夫,三年前即在武林中获有‘堂堂君子,巍巍出尘’之誉!怎可见利忘义地,妄取他人之物?何况今夜是为践约而来,此书主人亦即与我订约之人,难道我在指望一雪耻辱的三年以后,还要自取其辱再受他二度讪笑?”
义札一明,天君自朗。“离垢书生”司马彦瞥见“无为真经”的晶匣之下,压了一角纸条!抽出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君诚能人,竟入此室,特赠古剑一柄,并请更进一步!”
字学羲之,秀劲无比,,显然这石室主人,除了武技之外,并颇精于文墨。 司马彦见字以后,暗忖:这石壁浑然,别无洞穴.却教自己如何“更进一步”?惑然莫解之下,只得走到石榻头前,遵照纸条所示,伸手取下对方赠送自己的那柄古剑。
谁知剑才人手,便觉脚下一空,又复坠入了无边暗影以内。
司马彦微凝真气,一手持剑,一手护胸,拿定主意,给它来个见怪不怪!
他足下所立,是根可以上下升降的圆形石柱,等到石柱不再下降之时,蓦然一震,向右一摇,司马彦顺势飘身,进入另一石室之内。
方才那座石洞,应该是间石室,如今这同石室却应该是座石洞。
因为室是圆顶:颇为深邃转折,足下井系泥土,前面微见天光,也传来一种仿佛正在痛苦呻吟中的低低兽啸。
“离垢书生”司马彦满腹好奇,连新获古剑都顾不得拨出观看,便自飘身往洞势转折之处赶去。
眼前所呈现的,是一副奇诡无比的局面!一只在江浙一带,从来罕见的金毛狒狒,被人用链条倒吊洞顶,肩上钉着两枚狰狞万分的死人头骨!那两枚死人头骨,血肉淋漓,尚未腐尽,看去比白骨骷髅,更为可怖!四排利齿,深深啮入金毛狒狒双肩,遂使那只罕见异兽,不时自喉间进出一种极为痛苦的呻吟声息!听得司马彦的足声以后,那只金毛狒狒竟勉强挣扎地,昂起头来,投过一瞥乞怜眼色!司马彦目光注处,见金毛狒狒的颈项之间,竟悬有一块竹简!
遂闪身近前,取下一看,简上字迹,虽系以锐物刻划,异于笔墨所书,但仍可看出法宗“兰亭”。正是自己的对头笔迹!
这些字写的是:“堂堂君子,巍巍出尘,不欺暗室,不取奇珍!狒狒受刑,罪系天谴,救之有祸,慎莫行仁!”
司马彦剑眉徽蹙,暗忖:根据沿途所见无不应验的对头留言,剐自己若救狒狒,可能真有奇祸?心中动念,目光却又与那金毛狒狒的乞怜眼色相触!人兽之间的目光再触,“离垢书生”司马彦的胸中,立即自然而然地,充满了一片恻隐之心!
这片恻隐之心一起,司马彦那里还顾虑什么“救之有祸”?内劲暗凝,便向倒吊狒狒的锁链,一掌拂去!谁知一拂之下,狒狒惨哼连声,身形随着司马彦的掌势荡开,那条锁链竟未被他的内劲拂断!司马彦又惊又愧地,细一注目,方看出那条倒吊狒狒的锁链,非金非铁,竞是坚韧无比的“铁线蛇筋”所制。
“离垢书生”见闻颇博,知道除了“昆仑”绝顶,特产的“帝王草”以外,只有自己所擅的“三阳神功”,方能把这“铁线蛇筋”炼化。
这时他心灵深处,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地,响起了两种声音!第一种声音,便是适才所阅竹简留书上的“……狒狒受刑,罪系天谴,救之有祸,慎莫行仁!”
第二种声音,则是流传武林,专门赞誉“离垢书生”司马彦的“三阳神功,盖世无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尘”等四句歌谣! 这两种声音,起初是在司马彦的心头共鸣,但刹那之间,第一种声音便被第二种声音驱除得泯然无迹!司马彦满脸神光,哂然一笑地,自语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飞祸何惧?狒狒何辜?”
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暗凝生平绝学“三阳神功”,双掌合处,接连几搓,便把那条“铁线蛇筋”,生生搓断,并顺手拍碎了钉在狒狒双肩的两枚死人头骨!那只狒狒得脱束缚以后,立即欢啸连声,跪在“离垢书生”司马彦的面前,向他膜拜不已!司马彦蔼然微笑、向狒狒摆手示意。一面心中充满戒惧,准备应付任何突变,一面缓步从容地,走向深洞之处。
再经两个转折,便到洞口;但除了身后不时传来那只金毛狒砩的欢啸以外,毫无异状发生,平静得宛如一泓死水。
司马彦心中雪亮,知道对头的这番布置,次概是在试验自己的侧隐之心?洞口被一块巨石封住,漏有尺许隙缝,为这条幽森古洞,略透星月之光。 司马彦神功凝处,一足飞起,那巨石便告轰然倒下!外面早己云破月来,清光大朗,在蟾魄流辉,分外清明的中秋月光之下,看到巨石上,又复镌有字迹。
字迹如前,清秀挺拔,铁划银钩。
写的是:“君诚仁人,仁可昧智;前有花阵,不妨一试!”
司马彦看完以后,全身机伶伶地,打了寒龋,心中惊悸不已!他惊悸之故,并非由于“仁可昧智”一语,而是石上字迹模糊,已为青苔所侵!司马彦本来认为自从自己践约入洞以后,对方必在暗中,倚仗这极为特殊的地理环境,操纵一切。
但如今见了石上字迹,已长青苔之后,方知对方竟然是以一步步的精密推断,预料出自己的一切行动!司马彦万分惊悸之下,不由对这尚未与自己正式见过面的对头人,格外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之意。
木然半响,驱散了心头讶异,鼻中却又闻到了阵阵幽香,司马彦抬头展目,霍然失惊,面前竟是一片四壁插天的谷形草原!循着阵阵飘来的桂子天香,瞥见草原上种有数百株奇古巨大桂树。
司马彦尚未走到林口,便看出这座琉疏落落的桂林,居然还是按着日、月、星、辰的璇玑妙理布置!对于奇门生克,阴阳变化一道,司马彦向颇自诩,遂毫不迟疑地飘动儒衫,进入这幽香醉人的桂林阵法以内!司马彦文武兼资,雅人深致,一面按着“三循四避,七折周回”的天璇妙理,缓步前行,一面逸兴遄飞地,随口吟道:“绿袅枝敲玉,黄飘粟绽金,天香行处祷,月窟望中深……”
一面缓步微吟,一面抬头望月,终于渐渐觉得桂花失色,星、月无辉,而进入一种浑然忘我之境!司马彦无我无物,无思无虑的缓步前行,竟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三循四避,七折周,回”的天璇妙理!这一来,眼前一花,不见去路,更不见来处地,便告陷身于千钟金粟,万斛天香以内!他懵懵懂懂地不知在花树之间周旋了多少路程,仿佛这片桂林居然无边无际?直到他在一株千年老树之下惑然止步,一轮明月正照当头。方自灵台之中略生警觉! 他本是奇门生克的大行家,警觉一起,慧念立生,把面前花树细一观察,便在白衣飘拂,面含微笑之下走出了桂林花阵!面前一片湖水,湖不很大,但湖心有一小岛,岛上幽篁丛中灯光隐约。 司马彦剑眉轩处,提聚了内家真气,踏波缓步走向湖心。
这时,对方似又不再卖弄玄虚,湖面水波及岛上竹林,都是纯任自然,未加丝毫人工布置。
丛林之中是一片空地,栽着不少秋间盛开的奇花异卉,并建有一幢洁净茅屋。
司马彦俊脸上,浮现了一丝自嘲微笑,暗忖:“我三载苦学,竟成了赶考士人一般,乡试、会试、顽抗已侥幸通过,如今已到登堂入室的殿试面君之际!”
司马彦哑然失笑,一面缓步走过花圃,到了茅屋之前,举手轻叩。 手方及门,门便自启,司马彦遂朗声报出姓名,求见主人,以践三年之约。 茅屋中寂然如死,久无回音,司马彦只得不请自入地走进室内。
室中玳瑁装书,珊瑚架笔,琅环古翠,翰墨奇香,布置虽颇高雅脱俗,但却令人觉得略有闺阁气氛!于是,深铭在司马彦心头的记忆,遂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三年前的一个黎明,司马彦为了维护江湖正义,在安徽“小孤山”上,独歼穷凶极恶、罪行擢发难数的“皖北十三狼”,并重刨了“黄山四虎”。
司马彦因“黄山四虎”出道未久,虽与“皖北十三狼”同流合污,但恶迹尚不甚著,遂想本与人为善之心,将其训斥一顿,便即放走。
谁知他正在滔滔不绝,向“黄山四虎”晓以大义之际,身后树梢,却有人出声冷笑!司马彦闻声惊顾,只见一条电掣人影,遁往扛边!司马彦当时年少气盛,豪情万丈,自然尾随疾追。但追到江边,人影早渺,所见到的只是不知淘尽多少英雄的东流扛水!三年前,司马彦便自诩轻功绝世,居然把人追失,弱了一筹,那得不惭愧万分?怅然若失之下,目光一扫扛边,发现礁石之上,留有字迹。
留字语气,极为狂傲,竟讥称司马彦此时功力过弱,不屑与较,可再若练三年以后,再于中秋之夜,到“天姥山削成崖”腰,一分胜负!司马彦看完留字,一阵仰天狂笑,果然费了旦夕不懈的三年光阴,把自己的“三阳神功”,练到炉火纯青地步!三年一满,身与心驰,赶到了此间赴约! 往事如烟,电逝心头,司马彦从记忆中回复到现实境界以内。
他目注颇含闺阁气味的室中陈设,不由大大惊心!暗忖,莫非这激使自己绝迹江湖三年,埋头苦学的茅屋主人,竟是一位巾帼奇女? 司马彦微抑心头的疑惑惆怅,缓步走到书桌之前,忽然见桌上的镇纸玉尺以下,压着一封书信。 移开镇纸玉尺,信封上赫然写着:“留交‘离垢书生’司马彦。”
司马彦见字,心中又不免困惑万分,暗忖这“留交”一语是何意义,难道这茅屋主人,业已离此他去?一面蹙眉思索,一面拆开信封,只见淡绎色的“薛涛笺”
上,写着密密麻麻,但却端正异常,宛如美女簪花般的“灵飞经”体小字。
这封书信,写得好缠绵,好悱侧,几乎把位一向多情的“离垢书生”司马彦看得呆了!信上写的是:“你能见到这封信,应该是位智、仁、勇兼备的盖代英雄。
我在钦佩之余,深表遗憾! 遗憾的是,来人是你,不是他!但你若竟是他时,我却将更为遗憾! 五年前,我和他在此合籍双修,共参武林妙诀,方期神仙岁月,自在逍遥,谁知好景不常?变生肘腋!他受了‘翠眉妖女’的肉欲所诱,而改变了对我的纯洁爱情,但我却不甘心,我要天涯追踪!
天涯莽莽,海角茫茫,踏破铁鞋,毫无觅处!我三数年来,万里奔波,南北东西,足迹几遍宇内,但却找不到负心人的半丝踪迹。回忆前情,只像是作了一场婆娑春梦!小孤山之夜,见你独斩‘皖北十三狼’,重创‘黄山四虎’,不禁把我惊得呆了!我不是为你的武学吃惊,因为你当时功力太弱,不值一笑;而是为了你的容貌,神情,身材等等,除了心地襟怀以外,都与我遍寻不得的那位负心人,长得完全一样!人总是人,情不自禁,我在一种微妙感情之下,把你褥到扛边,定下了今夜之约,因为这样可以激得你夙夜匪懈,力求精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又怎会知道我竟不及与你相见?但我总算勉尽心力,留下了一些布置!
前二洞,是试你轻功。三年小别,发奋田强,你在轻功方面,果然进步得已可与他互相颉颇!但如果是他?石室中的‘无为真经’,必被取走,因为这正是他梦寐以求之物,而他也非一介不取之士!当然,如果你的品性和他一样,取走‘无为真经’,则洞中埋伏,你也将随同那册武林奇书,一齐埋葬!
我真希望你是他,一颗虚伪狠毒之心,和我万斛真情,在这‘天姥山’中,同归于尽!但我更希望估能改邪归正,变得不仅与你只是形貌相似!洞中悬吊金狒,是我守洞神兽,固杀害两名误人此洞俗人,才处刑示惩,并盼那条‘铁线蛇筋’,能够吊断金狒的天生恶骨,使它能够从此向善,修成正果!你若是他?定然掉头不顾!但你毕竟心地仁慈,对我所留警告,置若罔闻!你知不知道?假如你不起这种仁人侠士的恻隐之心,先把那条‘铁线蛇筋’弄断,则在走过狒狒身傍不远之际,便有另一条‘铁线蛇筋’,会套住你的咽喉,把你高高吊起!我真希望来者是他,则我骨化成灰,灰飞上天,变成满天星星,便可终夜张开眼地透视着他被吊在洞顶的那副旧情嘴脸,看他在即将与龌龊红尘永别之际,心中想的是我?还是那翠眉妖女?‘天香丹桂阵法’,是在他负我而去以后,我才无意中从一位隐土之处学来。
这种绝传已久的阵法,极为神妙,能够阵随意转。来人功力愈高,触动阵法时的威力,也就愈大!你居然能够履利通过。天呵,你的智慧真太像他,所区别的只是一正一邪而已!直到如今,我在恨他人骨之下,仍然对他难免颇为所思,委实略觉腼腆。但这也正表示了‘自古男儿多薄悻,由来红粉最痴情!’他负了我,你未识我,冥冥上苍,委实弄人太甚!为什么不让他在未识我之前,先认识翠眉妖女?而让你在五年三十月之前,和我……
我们在我死后结交,固然使你感觉惆怅;但人间天上,两意相通,我知道你定会极为珍惜这‘销魂之约’!
最后,我有一样务必请称做到的特殊请求:就是放把火儿,将我的躯壳焚化。因为我不愿意使我的绝代红颜,腐烂成一堆骷髅白骨!”
在这封长信之末,并未落款。
故而司马彦在信内所说的“我、你;他”之中,只知道“你”是自己,对“我”对“他”却均茫无所识! 他读完校信以后,滑然泪落,湿透衣襟!这一片英雄泪迹之中,包含了为人为我两种情思!
为人的情思,是悼惜茅屋主人,空负绝代才华,而遇人不淑,以致收插结果,如此凄恻!
为己的情思,用是睥睨天下的“离垢书生”,居然败在一位女人,尤其是一位业已死去的女人之手!
俗语说得好:“行家—伸手,便知有没有?”功力到了司马彦这等地步,甚至不必伸手,也可从其他方面,分辨出链此强弱!今夜,司马彦自到此践约开始,无事不落人茅屋主人的预先推断之中,虽然连过数关,得进茅屋,但仍不能不承认对方确比自己高明不少!悼惜万分,颓伤不已之下,这位“离垢书生”司马彦,突然一举衫袖,拭去满面泪痕,并从俊目之中,闪射出了炯炯芒彩!因为他疑心大动,不相信茅屋主人真会业已死亡,也许是对方故弄狡狯,戏弄自己?甚或正在自己满面泪痕,自作多情之际,竟从茅屋内室突然走出一位虬髯大汉,来上一阵搏擒大笑,却令自己置身何地?但司马彦疑念方起,却又渐渐平息。
因为他目光一触桌上香笺,觉得这样一个悱恻缠绵的动人故事,似乎决非凭空捏造得出。
而那香笺上的簪花小字,也绝对是位女子手笔。
“疑心”二字,具有无比的引诱力量,司马彦就在这种引诱力量之下,伸手推开了内室房门,并把门内竹帘,轻轻挑起。
未揭竹帘之前,鼻中先闻得一片淡淡幽香,不由认定确是留书女子的香闺乡阁。
但揭帘以后,不觉失惊,因为室中设一灵帏,帏前索幔高悬,供桌上的两枝素烛,则早已烧残成只剩两滩烛泪!司马彦双眉一蹙,举步近前,把帏前素幔,伸手揭起!但素幔才揭,司马彦立即飘身后退数尺,满面不悦神色地,抱拳说道: “‘离垢书生’司马彦来践三年之约,请主人不必再弄狡狯!” 原来司马彦揭幔所见的,乃是一幅美人春睡图!图中人儿,清面绝俗,香肩上散披着乌云般的秀发,玉颊上现着笑意凄清的两个梨涡! 她分明是好梦方酣,司马彦更敏感地似已听见她怔徽而均匀的香息,以及闻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雅而高华的芬芳!故而他才略带着一份被捉弄的轻微愤怒,飘身后退,抱拳发话!司马彦的这两句话,虽非运用“狮子吼”,或“传音入密”,但含怒发言,语音颇重,仍使室内风生,连供桌上的一盏万年油灯,也灯焰摇摇,几乎熄灭?灯颤复明,素幔以后,毫无反应!司马彦心中一凛,运起丁内家绝学“天聪神功”!这种“天聪神功”,可使耳音之强,无微不察!但索幔后的酣睡佳人,却是毫无呼吸之声传出!司马彦倾听好久,这才确定对方果已玉殂香消,遂再度缓步向前,揭开索幔! 此番,他不仅看清了榻上躺着的人,也瞥见田在珊瑚枕旁的一张纸笺!不忖可知,这张纸笺,定然又是留给自己阅看!司马彦略为踌躇,缓缓伸手,把纸笺取到手内! 笺上字迹虽仍透劲,但比外间所见,却潦草不少,可能是榻上女子在芳魂欲绝的弥留之际所书。
司马彦凭借灯光,辨认字迹,只见笺上写着:“端午之夜,峨嵋归来;独对良辰,寂寞难耐!我咬牙关,咬得累了,嚼相思,嚼得厌了,突萌死志,想向这龌龊尘寰告别!死,本来是一了百了,但我却不能毫无牵挂地说死就死,因为我还与你订有中秋之约!于是,我忍死十日,利用此间的天然环境.为你作了几件安排!女子几乎都万分重视自己的风姿容貌,尤其是长得比较秀逸妩媚的所谓美女!我既与你有约,彼此总该见上一面!我怎肯使你见第一面的印象,竟是一具狰狞可怖的丑恶尸体!故面,我服食了‘冬心九毒草’,这是当世最毒之物,但据说却可保持尸体百日不腐!你兼具智、仁、勇、信,委实是位人间罕见的奇男子.大丈夫。我愿意把我那卷‘无为真经’相赠! 怎样取得‘无为真经’才不发生危险呢?我来不及写明了,因为‘冬心九毒草’的药力已发,我手颤头晕……
最后,我榻下堆满干柴,请你持灯……”
这封信,尚差少许,井未完成,显然正居榻上女子的最后绝笔!司马彦看完信后,双眉一挑,目中也射出了兴奋光芒,因为他倚仗自己的渊博学识,知道榻上女子并未全死,她还有一线生机;不过这生机大渺茫了,渺茫得几乎等于绝望而已!没有人死后数月,既未入棺,又未埋葬,而能把尸体保存过炎热夏季,竟仍栩栩如生?这只是那种罕见毒药“冬心九毒草”之力!服食“冬心九毒草”后,人即宛如蛇虫之类,进入冬眠般,长睡不醒,假死百日!但一过百日,仍未解毒,则将由假死变成真死,尸体也立即开始腐化!司马彦一计时日,榻上女子是在端午之后突萌死志,并因布置这场约会,忍死十日,才服食“冬心九毒草”!五月十月,到这中秋之夜,恰好是三十月的时光!
三十月,两个月小,一个月大,共计过了八十八日!换句话说,只要能在十二日之内,替榻上女子,解去“冬心九毒草”的药力,便能使她返魂复活!这样说来,榻上女子那里是生机渺茫?岂不尚有极大生机,未曾泯灭!但司马彦目光凝注榻上那位暂时被奇草之力,停止呼吸的绝代佳人,却剑眉深蹙,连连搓手,暗恨自己虽然为她续命有心,怎奈返魂无药? 原来,普天下能解“冬心九毒草”毒的神奇药物,只有“大还丹”!“大还丹”是百年前空门奇侠百善掸师费尽心血所炼。据说如今只剩一颗传世,但谁知道这仅有的一厩“大还丹”,现在何处? 假如榻上女子,真正死去,司马彦可能会遵照她的遗志,在惆怅一番以后,便即移灯点火。 但如今他怎忍心剥夺对方的最后十二日生机,而把这位绝代佳人付诸一炬?司马彦又向榻上女子,细看两眼,轻轻放下素幔,退出内室。
当他带好内室室门以后,心中只盘算着两种问题:第一种问题是当世中绝无仅有的一粒“大还丹”,是否尚存?属于何人所有?此人现在何处?第二种问题是榻上女子是谁?对她负心而去的那位薄悻男子,又复是谁?盘算良久以后,司马彦对于这两种问题之中的五项疑问,连一项解答,郡来获得! 惆帐,惋惜的情绪交集之下,司马彦摇头一叹,缓缓拔出对方赠送自己的那柄古剑。
由于剑上砭骨森肌的夺目芒彩,这柄剑儿,显然是断玉切金的前古神物。 司马彦目注古剑,遂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册也由对方许赠自己的“无为真经”。
“天姥山”赴约,获得一册武林秘芨,及一柄古神剑,任是谁也深觉喜悦! 司马彦何独不然,但他的喜悦心情,却被一种悼惜怅惘情怀,完全冲淡! 因为那相上女子,太系人思!论姿色,她倾国倾城,羞花闭月!论武学,在三年前,便远胜自己,高深英测!
论文才,那一笔“灵飞经”小字,及羲之行书,业已深得钟王三昧! 论机智,她在八十八日以前,便把自己今夜所为,推断得一丝不误!如此佳人,如此遭遇,怎不把一位向来倜傥多情的“离垢书生”司马彦,伤感得热泪狂流,儒衫尽湿?暗室昏灯,灵帏素幔,护花无计,唯觉魂消!就在这种极为悲凉,极为静极的境界之中,蓦然传来一声凄厉兽啸! 啸声楹熟,分明就是那只金毛狒狒。
司马彦听出兽啸过于凄厉,情知有变,遂闪身出得茅屋,凝目扫视。
小岛寂然,溺水干静,不见丝毫异状。
第二声兽啸又起,啸声更悲!这回听得清楚,仿佛是在湖水对岸,那片布有“天香丹桂阵法”的桂林之中发出!
司马彦提气踏波,赶往桂林,立意察看究竟?林中所见的,又是一桩凄惨景象!那只金毛狒狒,瞻在地下,合掌当胸,似正膜拜?但它天灵盖上,却被击出一道深深伤痕,业已身遭惨祸地,倚树裂脑而死!司马彦见状,不禁大感意外,剑眉双轩,目光一扫四周朗声说道:“来者何人?请出一会!”
桂林寂寂,那有应声?但林外远处,却仿佛听得衣襟带风疾驰步履。
司马彦勃然震怒,循声急迫,但一直追到最外层的那间石室之中,也未见有丝毫人影!石室以内,珠光依旧,二切如常,只是贮放在冷玉书匣中的那册武林秘芨“无为真经“,却已被人取走! 司马彦怒极之下,不顾一切地,展尽身法,向前穷追!业已追出来时峭壁黑洞,除了松简明月,石上清泉以外仍是一无所见!就在他满怀惊怒,无法排泄之际,一阵隆隆巨响起处,身后峭壁黑洞,竟告自行闭死!这一来,司马彦的满怀惊怒,顿时化作了满腹辛酸,因为他已无法再到那座神秘悲凉得令人消魂蚀骨的茅屋之中,与那位与自己人间天上两意微通的绝代佳人见上一面!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自己这趟“天姥山”之行,委实扑朔迷离,玄奇若梦?但事实又告诉了司马彦,适才所经的只是似梦而非梦,因为他手中已比进洞之前,多了一柄绝世古剑!司马彦掣剑出鞘,一阵龙吟,对着剑身夺目精芒,不禁又复想起洞中的奇幻消魂境界!就在他对剑沉思之际,有三线银芒,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下两丈开外的一株老松枝叶之中发出,仰射司马彦的丹田小腹!司马彦的“离垢书生”四字,饮誉江湖甚久。经这三年苦练,进境更高,故而那三线银芒,虽然悄无声息,但射到离身丈许之处,也就被他发觉!冷笑起处,微一振手中长剑,一式“鲤跃龙门”, “叮叮叮”三声脆响,便把三线银芒,磕下了千寻绝壑!这时,从那毫松的虬枝密叶之中,腾起一条人影,矫捷无估地,又复逸去。
司马彦突见敌踪,那里肯舍?舌尖暴绽春雷,“朋友慢走”!竟自施展“天龙身法”,在这悬崖峭壁之间,甘冒奇险地,往斜下方,凌空扑去!
谁知身形刚刚扑过古松,方似瞥见松叶之中,还坐着一位身材窈窕的绿衣人!司马彦自知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不由心内一惊,暗叫“不妙”!绿衣人一声轻笑,屈指连弹,又弹出三线银色精芒,向司马彦的后背射去!司马彦自知无法避开,只得把一身神功,齐贯右臂,极力勉强地,一侧身形,使三线银芒,完全打中右上臂的肉厚之处!若是寻常镖箭,司马彦并不足惧,因为他功力一凝之下,整条右臂,业已坚如铁铸!但这三线银芒,不知是何暗器?体积虽小,却无坚不摧,根根打中司马彦右臂上端,贯肉而入!司马彦陡觉臂上一凉,跟着又是微微一麻,便知对方暗器,喂有剧毒!
首先右臂劲力全失,五指一软,掌中新得古剑,便自一坠百丈地,落向绝壑!
继而人也立觉心神迷惑,全身发软,倦然欲眠!司马彦仗恃深厚功力,强静心神,在峭壁间滑落十来丈后,便已无法支持,脑际眩继,双眼金花乱转,知道一条性命,多半难保!但人越到危机间不容发之际,求生意念,也就越为旺盛!司马彦在由略感昏迷,进入完全昏迷的一刹那间,朦艨胧脆地,瞥见峭壁缝中有根赤色藤蔓!他那肯放过这唯一机缘?自然顺手把那根赤红蛆火的藤蔓抓住! 藤蔓才一入手,司马彦便告完全丧失神智,不知人事!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听得有天风松涛之声!司马彦猛睁双眼,顿觉一阵晕眩,不得不重又闭目!
在这一瞥之间,他已隐约看出,自己是身卧一间洁净茅屋的竹榻之上,榻旁井坐着一位黄衣老叟!果然在他双目重闭以后,耳边响起一个温和口音,笑说道:“老弟九死一生,所受伤毒太重,如今刚刚恢复神智,最忌烦怒冲动,纵有天大冤仇,也须暂置度外!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役柴烧!’老弟暂勿睁目开口,且先服我一杯‘九转益元玉露’,然后再叙述经过便了!”
语音了后,司马彦立觉有根竹管,送入自己口内,遂含住一吸,顿时满口清芳,精神长了不少!
黄衣老叟等他吸完一大杯灵药,又复伸手替司马彦在胸腹之间,一阵按摩。
司马彦只觉得对方掌热如火,按摩在骨节穴道之间,舒泰已极!约莫过了两盏热茶时分,黄衣老叟停手微笑说道:“老弟,如今可以缓缓睁目说话了!”
司马彦如言睁目,见自己卧身之处,果然是间宽敞洁净茅屋,屋内丹床药炉,四壁琴书,屋外瀑响如雷,松风如啸!面含微笑,坐在自己身畔的那位黄衣龙叟,看去约莫五十来岁;貌相清奇,神情爽朗!司马彦先在枕上叩首谢过救命之恩,然后问道:“老人家上姓高名,此处是什么所在?” 黄衣老叟微笑说道:“此处是‘天台山华顶峰’。”
“天台山华顶峰”六字,与适才所服的“九转益元玉露”,使司马彦发生联想,恍然顿悟地,“呀”了一声,接口问道:“老人家莫非就是号称当世第一名医的‘青囊神叟’诸葛前辈?”
黄衣老叟微笑说道:“老朽正是诸葛仁,生性爱习歧黄,略通医道, ‘青囊神叟’四字,已属浪得虚名;至于“当世第一名医”之称,更是不敢承当!老弟与我既无宗派渊源,彼此大可忘年论交,不必称我前辈!”
司马彦含笑说道:“老人家妙术仁心,举重当世,何必对后生下辈,过份谦和?”
诸葛仁笑道: “老弟既然执意如此,我也只好略为托大.尚未请教老弟的姓名来历?”
司马彦含笑答道:“晚辈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彦字!”
诸葛仁“哦”了声,又复打量司马彦两眼,面含微笑,缓缓说道: “三阳神功,盖世无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尘!幸会,幸会。司马老弟原来竟是名驰八表的‘离垢书生’!”
司马彦俊脸徽红;愧然笑道:“诸葛老前辈莫要过誉,司马彦若非前辈搭救,早就身为异物的了!”
诸葛仁问道:“司马老弟,你这次是中了何人暗算?”
司马彦茫然摇头,诸葛仁又复问道:“老弟不知中了谁的暗算,总该知道是中了什么暗器?”
司马彦惭愧的满脸发烧地,再度摇头。
诺葛仁见状毫不为异,只是微微一叹,说道:“老弟这种答复,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你所中暗器,是在武林内绝迹将近三十年的‘阎王刺’!”
“阎王刺”三字着实把司马彦听得大吃一惊,愕然目注坐在榻前的“青囊神叟”诸葛仁,问道:“老前辈,‘阎王刺’是不是三十年前红粉阎王姬玉霞的独门暗器?”
诸葛仁点头道;“老弟说得不错!”
司马彦惊奇万分地,惑然又道:“据说‘阎王刺’是经‘红粉阎王’姬玉霞,采集十三种奇毒药物练成,为数并不大多,连她本身都无解药!只要一丝见血,便告逐渐失去知觉地,茫然死去!”
诸葛仁叹道:“这种暗器,委实太厉害!假如单凭我所习医道,及所炼灵丹,仍无法解除它的奇异毒力!”
司马彦奇道:“老前辈这样说法,司马彦又怎会侥幸无恙?”
诸葛仁微笑说道:“此次解毒奏功,一半是靠了我的歧黄之术,另一半则是靠了老弟手中那截‘琥珀万灵藤’!”
司马彦讶然同道:“什么叫‘琥珀万灵藤’?” 诸葛仁‘咦’了一声说道:“琥珀万灵藤,是‘天姥山’中特产奇药,功能治疗一切伤毒,但因性已通灵,踪迹隐现不定,故极为难寻。我履游‘天姥’,均无所获,不知老弟是怎样到手一截?倘若整根弄来,真足生死人而肉白骨了!”
司马彦灵机一动,觉得自己伤毒已愈,遂复缓坐起,向这位号称当世第一名医的“青囊神叟”诸葛仁,把自己中了“阎王刺”后,人剑同坠,在神智尚未完全昏迷之前,曾经顺手捞住一根赤红如血的奇形山藤之事,说了一遍。
诺葛仁啧啧赞道:“司马老弟的缘遇真好。这赤红如血的奇形山藤,便是我适才所说教了你半条生命的‘琥珀万灵藤’!可惜它受了这次重大惊吓,又不知要到何时何地,才会出现的了?”
司马彦含笑说道:“老前辈既有‘神医’之称,应该善识百草!”
诸葛仁笑道:”我早就说过‘神医’之号,万不敢当!但对于药物知识方面或许腹中尚不甚少?”
司马彦闻言笑道: “请教老前辈,‘冬心九毒草’的毒力如何?”
请葛仁应声答道:“倘若误服‘冬心九毒草’,人即假死百日!百日之内,人如熟睡,尸髌不腐!但一满百日,毒力仍未解除,人便由假死变为真死。尸体也开始腐化!”
司马彦继续问道: “是否除了‘大还丹’以外,无药能解‘冬心九毒草’的毒力?”
诸葛仁摇头说道:“大还丹,太以渺茫难寻,风闻当世中仅余一粒,尚不知在谁手中?已否用去?除了‘大还丹’以外,整根的‘琥珀万灵藤’,大概也可解除,‘冬心九毒草’的毒力!”
司马彦闻言大喜,心中暗道:“这样说来,她还未必无救?”
诸葛仁含笑问道: “老弟莫非有甚友好,误服了‘冬心九毒草’么?”
原来司马彦大喜之下,竟把心中之语,说出口外!诸葛仁既然动问,司马彦遂脸上微烧地接口说道:“司马彦有位知己,确曾误服‘冬心九毒草’!老前辈若能一施妙手,则晚辈有生之日,全属戴德之年!”
诸葛仁摇头答道:“除了觅得‘大还丹’,或整根的‘琥珀万灵藤’外,我无法解除‘冬心九毒草’毒力!”
司马彦一声长叹,面色立变,双目之中,泪光隐约!诸葛仁见状笑道:“老弟真是性情中人,但不必过份悲伤,令友也许还五行有救?”
司马彦诧道:“老前辈方才说是无力解毒……”
诸葛仁接口笑道:“我虽然无力解毒,但可使那‘冬心九毒草’的毒力,延长一些时日!”
司马彦愕然不解,诸葛仁又复笑道:“我藏有一段‘千年荣莉根’,以之荆汁予贵友服下,便可长睡经年,静侍从容觅得‘大还丹’,或‘琥珀万灵藤’等药物,再加救活,不须拘泥于百日之限了。”
司马彦大喜称谢,诸葛仁含笑问道:“司马老弟,令友现在何处?误服‘冬心九毒草’,已有多少时日?”
司马彦答道:“敝友住在‘天姥山削成崖’中一座别有天地的秘洞之内。
她是于五月十五日误服‘冬心九毒草’,距我中了‘阎王刺’,昏迷坠崖之际,已有八十八日;只胜十二日光阴,可以利用!”
诸葛仁摇头说道: “天姥山削成崖,距此有两日路程,老弟在我这茅屋之中,又已昏卧三日,我们应该赶紧前去,因为到了削成崖后,百日之期,只胜下仅五日的了!”
司马彦闻言,心内好生愁急,因“削虚崖”秘洞的门户已闭,必需要在五日之内,寻得出入路径,否则时限一过,秘洞主人便即玉殒香消,纵有“千年茉莉根”,或“大还丹”等灵药,也将返魂无术,此恨绵绵的了!诸葛仁见司马彦愁急异常,遂立即摒挡用物,并交还他那柄被自己拾得的坠崖古剑,离开“天台山华顶峰”,向“天姥山削成崖”赶去!途中,司马彦因感激对方救命深思,遂毫未隐瞒地,把此次经过,向“青囊神叟”诸葛仁详细叙述。
诸葛仁听得也自嗟叹不已,讶然笑道:“我自信江湖见闻,尚不孤陋,怎的对老弟所说秘洞主人,及对她负心男子,甚至造成惨变的‘翠眉妖女’,均无所悉?此次若能勉尽棉薄,先仗‘千年茉莉根’之力,为秘洞主人,暂绾芳魂;再期来日机缘,获得‘大还丹’,或‘琥珀万灵藤’等罕世圣药,为龙弟实现这庄人间天上的奇绝交情,确可传千秋,流为武林佳话了!” 司马彦听得兴奋不已,剑眉连轩,双目中也充满了希望光芒,但等他们赶到“天姥山削成崖”时,却又把满腹豪情,化作了一腔愁苦!原来司马彦、诸葛仁在这五日之间,越涧翻山,竭尽心力,也寻不见其他可以进入秘洞门户!时值八月二十七深夜,碧空五月,夜黑如烟!司马彦站在初次来时,曾经现出门户的峭壁之下,举袖拭泪,向诸葛仁悲声说道:“葛老前辈,冥冥天心难测,人定似乎亦难胜天?如今距离她吞服‘冬心九毒草’的五月十五日,整整一百天了!”
诸葛仁也紧蹙双眉,以一种极为惋惜的神情,扼腕长叹说道:“假如这日期毫无错误,则只等曙光一透,秘洞主人便将消失她的绝代红颇,在刹那之间,化作一堆枯骨的了!”
司马彦目中泪光一收,神光电射地,咬牙说道:“我还要继续努力,不到曙光透后,决不甘心!”
说完,凝足内家真力,便向那片曾经现出过秘洞门户的峭壁之上,挥剑猛劈!人是绝代英雄,剑是千古神物,只见一块块散碎山石,应剑而落,电火星飞,形成一幅沉黑夜空中的灿烂画面!诸葛仁看在眼里,不觉黯然神伤,心中感触颇大。暗想,“离垢书生”司马彦,与秘洞主人的这份情感,委实奇妙已极!峭壁间被司马彦劈得满布斑驳剑痕,但仍未现出秘洞门户。
司马彦渐渐有点力尽神疲,东方夜空之中,也渐渐现出了朦胧曙色:诸葛仁长叹一声,脱口叫道:“此情可待成追忆,碧海青天夜夜心!司马老弟不如停手,且把这庄无垢情缘,当作露电泡幻,或是一场婆娑春梦了吧!”
司马彦见曙光已透,也知空劳心力,愿望成灰!遂废然一叹,把那柄新得古剑,脱手向空掷出,化成一道夺目精虹,深深投入山石,只胜剑柄在外。
诸葛仁失声问道:“司马老弟为何掷剑?” 司马彦一阵伤心,忍不住地把几滴英雄泪珠,洒落衣襟,目光凝注壁间剑柄,神色黯然地,缓缓说道:“芳魂难绾,缔梦成灰!我不愿再把这柄足以令人触目伤怀的剑儿,留在身畔,终日为它磨尽雄心,消沉壮志!”
诸葛仁抚掌大笑说道:“对!对!我说件事儿给司马老弟听听,望你能把凄迷怅触的儿女情怀,暂时撇开,而振奋起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
司马彦单袖一拭泪痕,目闪精光问道:“老前辈所说的是桩什么事儿?”
诸葛仁含笑说道:“司马老弟应该知悉,近来崛起扛湖,声誉颇著的‘云梦三奇’!”
司马彦点头说道:“我未曾会过他们,但听说‘云梦三奇’武功虽好,为人却不大正派!”
诸葛仁笑道:“这三人说正不正,说邪不邪,他们久蛰无聊,不甘寂寞,竟订于今年年底在所居‘云梦泽梁子湖’中,举行一场‘云梦争奇大会’!”
司马彦问道:“争奇二字,是否专指比斗武功?”
诸葛仁摇头笑道:“倘若专指比斗武功,则也无甚趣味,他这‘云梦争奇大会’立有一条奇特规则,即是凡欲参与此会之人,必须先交出一件公认珍奇之物!”
司马彦讶然问道: “参与此会,有何好处?”
诸葛仁笑道:“云梦三奇,收集所有珍奇以后,标明主人,罗列台上,然后抽签较技,胜者一方便可争得负者一方所交出的珍奇之物!”
司马彦轩眉笑道:“这个办法,确实有趣!只要真能功力出众,技冠全场,岂不可以赢得无数奇珍异宝?”
诸葛仁点头说道:“武林人物多半自傲,也多半性贪,故而今年岁末期间,定然举世豪雄,齐集云梦!尤其‘云梦三奇,首先悬为争奇标的三件旷代奇珍,太富引诱力了!”
司马彦问道:“他们足以什么珍奇之物,悬为争奇标的?”
诸葛仁微笑答道:“眇目仙翁岑大化是悬出一件入水不沉,入火不焚,能禁任何刀、剑、掌力的‘天蚕软甲’!”
司马彦点头说道:“这确是一件久为江湖人物梦寐思求的武林异宝!”
葛诸仁继续笑道:“长脚仙人康醉天是悬出一只高才数寸,能施展一套‘嵩阳六九手’的通灵墨猴!”
司马彦失笑说道:“墨猴已是珍兽,倘若真会施展‘嵩阳大九高手’?确属罕世奇物,值得一争的了!”
葛诸仁看了司马彦一眼,含笑说道:“天蚕软甲,通灵墨猴虽已足称珍奇,但仍不及‘云梦三奇,中另一位‘大头仙子’纪西屏所悬出的争奇标的,更为引人注目!” 司马彦已深深听出兴趣,闻言接口问道:“这位‘大头仙子’纪西屏所悬何物?”
葛诸仁缓缓说道:“她所悬出的是一粒能使百岁童颜,青春不老的‘万妙驻颜丹’!”
司马彦听得皱眉自语说道:“奇怪?奇怪?”
葛诸仁见状讶然问道;“司马老弟觉得何事奇怪?”
司马彦道:“自古英雄皆怕老,女儿谁不惜红颜?纪西屏现有这粒罕世难求的‘万妙驻颜丹’,为何不自行服用?”
葛诸仁哈哈笑道:“司马老弟真所谓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嫫母无颜,何须惜貌?南威西子,才重红妆!仅从纪西屏的‘大头仙子’外号看来,其人之丑,已可想见,她自然企图用那粒对她毫无价值的‘万妙驻颜丹’,博取其他异宝!”
司马彦恍然失笑,向葛诸仁问道:“老前辈告知我‘云梦争奇大会’之事,是否叫司马彦也届时参与?”
诸葛仁点头一笑,谁知司马彦却摇头叹道:“一来司马彦经过这场‘销魂之约,以后,雄心已淡;二来我又无甚足称珍奇之物,故而我不想参与这场‘云梦争奇大会’的了!”
葛诸仁似乎对他这种答话,早在意中,听完便即微笑说道:“司马老弟,我要你参与‘云梦争奇大会’,是含有双重用意!”
司马彦愕然相视,葛诸仁又复笑道:“第一点用意是,老弟置身举世群雄之中,叱咤风云,当能以百丈豪情,冲淡胸怀郁闷!”
司马彦凄然一笑,摇头示意!葛诸仁继续笑道:“第二点用意是,既然举世豪雄,皆聚云梦,则那位与老弟相貌神似,而对秘洞主人负心的人,可能也在其内!”
这几句话儿,听得司马彦精神一振,俊目闪光!葛诸仁知他已被打动,遂微笑一笑,又道:“尤其那粒‘万妙驻颜丹’,定然引得那个什么‘翠眉妖女’?也来与会!”
司马彦听到此处,轩眉叫道:“老前辈设想极高,我确实应该参与这场……”
葛诸仁不等司马彦说完,便即接口笑道:“至于与会必须的珍奇之物,我也早为司马老弟,准备好了!”
一面说话,一面自身傍取出一只紫檀锦盒,向司马彦递去!司马彦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见盒中是只口、耳、眼、鼻皆具的成形何首乌,不禁惶然说道:“老前辈,这……”
葛诸仁摇手笑道:“这何首乌的灵气,早就被我采尽,配炼了其他药物!如今虽然看去不凡,其实已无价值!老弟拿去骗骗那些对此无知的‘云梦三奇’便了,也许还能化腐朽为神奇地,仗以赢回无数有用之物呢?”
司马彦听他这样说法,方称谢收下。葛诸仁又取出一具制作极精的人皮面具,递与司马彦,含笑说道:“司马老弟,由于你身中‘阎王刺’之事,便可推测出定有绝世凶人,对你企图不利!故而我再送你一具精制人皮面具,你可改变容貌,参与‘云梦争奇大会’;甚至连‘离垢书生’司马彦之名,也索性不用,才便于在暗中刺探有关‘翠眉妖女’,及与你同貌的负心男子情形,设法为秘洞主人报仇雪恨!”
司马彦听得连连点头。收起那盒灵气已失的成形何首乌,再戴上人皮面具,便变成了年岁更轻,仿佛只有二十一二的另一俊美男子!易容以后,司马彦向葛诸仁问道:“诸葛老前辈,你参不参与这场‘云梦争奇大会’?”
葛诸仁笑道:“我国一炉灵丹,火候正紧,不能久离‘天台山华顶峰’。
故而能否参与,目前尚难断言!但只要来得及时,定必赶去观光盛会!”
司马彦被葛诸仁提醒;觉得那“翠眉妖女”,及与自己容貌相若之人,必会参与”云梦争奇大会”,遂不觉有点迫不及待地,向葛诸仁恭身苦笑说道:“既承老前辈指点,司马彦心急歼仇,如今便想前往:云梦’争奇……”
诸葛仁失笑接口说道:“‘云梦争奇大会’之期,是在年底,如今才八月将尽,时间尽有余裕!但老弟早赴荆襄,沿途揽胜,也可借山川灵奇,略消积郁,我们就此分别了吧!”
司马彦身受葛诸仁活命深思,自然万分感激地,向他称谢告别。
葛诸仁笑道:“司马老弟,你准备用什么美号,代替你的‘离垢书生’四字?”
司马彦叹一声,说道:“人生愁恨谁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我暂且叫做‘销魂客’罢!”
葛诸仁也自微叹说道:“举世横行多魍魉,人间何处不销魂?老弟这‘销魂客’的外号,起得甚好!但姓名似乎也应预先报妥,我送你‘耿天心’三字如何?”
司马彦剑眉双蹙,点头苦笑说道:“耿耿此心,可誓天日,这个名儿甚好!诸葛老前辈灵丹炼就,‘云梦’重逢之际,也许我已把‘销魂客’耿天心的名号,在江湖间闯出些微声望!”诸葛仁点头含笑说道:“老弟侠骨壮怀,必有成就!但在我们临别之前,葛诸仁还想奉赠两句话儿!”
司马彦恭身问道:“老前辈有何金言?”
葛诸仁缓缓笑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老弟着想达成愿望?千万莫提这场销魂之约,及你‘离垢书生’司马彦七字!”
司马彦恭身受教。此时早已晨曦明朗,日起遥空,遂转身又对只露出一些剑柄,未见丝毫洞穴的销魂峭壁之上,看了几眼,带着满腹情愁,离开了“天姥山削成崖”下。
由天姥山遄赴“云梦”,只要西行横穿皖南,便到湖北。
但司马彦一来满腹情愁,无可排遣,二来在时间方面,大以从容,自然会如诸葛仁之言,到处登临,沿途揽胜。
这样走法,他那里放得过五老巍峨,云蓊雾郁的庐山胜景! 庐山万壑笼幽,千峰叠秀,高深奇大,景色绝佳,司马彦果然骋怀游目,心醉神迷,略减胸中愁苦!当他游览到“罗汉池”北之际,却遇上奇人,看见奇事!在一块形若人头,面额、鼻、口宛然的岩石之下,对坐着一位须眉全白的年老僧人,及一位身着蓝衫,约莫二十八九的英俊书生!老僧、书生,面对面地,坐在一块平坦青石之上。在两人身旁,却各堆着五只巨大酒瓮!
司马彦除了一身绝顶武学以外,文采风流,也是杜康知己,故面放眼便看出那些巨瓮,每只足盛三十斤酒,如今仿佛瓮瓮成空?则这白发老僧,与那蓝杉少年,岂不成了酒仙酒怪?他心中惊疑,遂在一株满绽金粟,四溢天香的百年老桂之后,悄然驻足凝视!这时那白须老僧,微睁双目,向蓝衫儒生,含笑说道:“崔施主,你我对钦三日,十瓮成空,在互较酒量之上,又自胜负难分,可以一笑而止了吧?”
司马彦闻言,方知二人业已对饮甚久,每日五十斤佳酿人腹,接连三日,神思未醉,也可算得上是酒中之豪?但听老僧言内,似有弦外之音?莫非……
念犹未了,那蓝衫少年也自双目一睁,神光电射地,傲然笑道:“老禅师,既欲彼此一笑而止,是否肯把那件东西,送给我了?”
白须老僧摇头叹道:“老僧跳出红尘,淡于世情,崔施主又何必一定要使我重新忆及那些血腥往事?”
蓝衫少年冷笑说道:“老掸师,你也知道,你昔年杀人杀得太多了么?”
白须老僧点头头答道:“老僧昔日横行四梅,委实杀人无数,流血成河!”
蓝衫少年双目一翻,语气咄咄逼人地,冷然问道:“老禅师,佛家最重因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兽恶之报,如影随形!你既知一身杀孽,两手血腥,则岂是遁入禅门,闲翻贝叶,静礼空王,便能忏悔得了的吗?”
司马彦听到此处,不由暗觉这姓崔的蓝衫少年,风采谈吐,两皆不俗!这时,那白须老僧目中也自微闪精光,以一种异样神情,看着蓝衫少年,谈笑说道:“崔施主,听你言中之意,莫非除了向我索取‘万劫金莲’以外,还要……”
蓝衫少年摇手截断老僧话头,含笑说道:“老禅师如肯将‘万劫金莲’割爱相赠,则你一身血债,全由我崔明桂代为承当!否则我便要为那死在你手上的无效冤魂,索点公道的了!”
司马彦听他们两度提到“万劫金莲”,也觉得名称好热,但仔细想时,却又想不出是何人所有?及在何处听过?白须老僧静待崔明桂说完,神色平和地,含笑说道:“崔施主自信有此把握,能代死在老僧手下的无数冤魂索命吗?”
崔明桂剑眉一挑,傲然答道:“不信你就试试!”
白须老僧哈哈大笑,说道:“崔施主,你我对饮三日之间,曾较十技,双方各胜五场,足见虽然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但我这块老姜,也还不能算是不辣!”
崔明桂闻言,目中方自又射精光,白须老僧却自怀中取出一朵大如碗口的短柄金色莲花,长叹一声,说道:“这朵‘万劫金莲’,曾经名列天下‘七大凶器’之一,照说在我忏悔前孽,削发空门之际,便当毁却,但因系费尽心血所造,始终舍它不得,谁知今日仍然怀璧招灾,为我又添烦恼!”
白须老僧话中的“七大凶器之一”一语,听得司马彦暗自吃惊,心中疑云更密!莲”,忽然换了一付笑脸说道:“老禅师这有何难,既称凶器自应远离佛门,你舍不得毁掉,不如赠送给我,何必为它添烦恼?”
初出语时,神情沉郁,说到末后崔明桂见对方业已取出“万劫金莲”却变得豪气干云。
一面含笑发话一面缓缓伸手向前,意欲接取!白须老惜见崔明桂伸手向前,遂把那朵短柄金莲,往后微撤,摇头说道:“崔施主……”
三字方出,崔明桂面容忽冷,五指一弹,一蓬五色细芒飞处,立把白须老僧全身罩住!这时司马彦也已想出“万劫金莲”的来历,惊异万分地,闪身走出!白须老僧想不到崔明桂发难这快,又是对面而坐,前胸、面门等处,那里闪躲得及,自然被那蓬五色细芒,打中不少!这五色细芒,不知是何暗器?居然厉害无比,打得那白须老僧一语未发的,便自倒身气绝!
崔明桂一击得手,蓦然狂笑飘身,便向老僧手中抢取那朵“万劫金莲”,似恐被突地现身的司马彦,捷是先得!谁知手才触及“万劫金莲”,金莲便即成了一片碎粉,从那已死老僧的手中,飘落满地!这种情况,显然是那白须老僧在垂死之际,甚或是在伸手入怀摸取“万劫金莲”之时,便潜以内力,存心把这“七大凶器”之一的武林异宝毁去!崔明桂见”万劫金莲”已毁,脸上神色由悼惜转为惊痛,再由惊痛转为愤恨,双目厉芒,闪处,蓦然右手微推.向那业已气绝的白须老僧,凌空一按!司马彦想不到崔明桂会向死尸下手,阻已无及!也未见甚疾风劲气?那白须老僧的头颅,便为无形罡力所碎,鲜血狂喷,脑浆四溢!司马彦看得面色微沉,向崔明桂冷然说道:“崔朋友,何必对尸体如此残酷?尤其对方是一尘不染,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崔明桂缓缓回身,用一种令人难测喜怒的炯炯眼神,打量了司马彦几眼,突然仰视云天,纵声狂笑!司马彦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剑眉双盛,愕然问道:“崔兄何以如此发笑?难道小弟有甚话儿讲错了吗?”
崔明桂双一翻,傲笑答道:“兄台话儿虽未说错,但在不知详情之前,便向我如此责备,未免有点略嫌鲁莽了吧?”司马彦觉得脸上一热,抱拳窘然笑道:“详情如何,崔兄可否见告?”
崔明桂笑道: “兄台应该知道,古人有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司马彦“哦”了一声,继续问道:“这位出家人,是乱臣?还是贼子?”
崔明桂双眉一轩,狂笑答道:“他是个大贼子!兄台说他四大皆空,实则他是满身孽债!兄台说他一尘不染,实则他是两手血腥!”
司马彦似有所悟,指着那一地黄色碎粉说道:“听崔兄如此说法,这‘万劫金莲’,定是当世武林七大凶器之中的‘万汇朝宗度厄花’了?”
崔明桂点头笑道:“兄台说得不错,‘七大凶器’,除了本名以外,均有一个好听别名,这‘万劫金莲’,便是‘万汇朝宗度厄花’!”
司马彦目光微注那惨死老僧,又复问道:“这样说来,这老僧竟是当年纵横四诲,杀人如麻的‘圣手人屠’哈少奇吗?”
崔明桂大笑说道:“兄台见闻甚广,你既知他是‘圣手人屠,哈少奇,则崔明桂适才举措,不能算是心狠手辣了吧?” 司马彦长揖谢罪,微笑说道:“圣手人屠哈少奇一身罪孽,擢发难数!因他为恶太多,武林中人,起了公愤,则想集众行诛,却被他获得秘讯,潜踪匿迹!崔兄今日,手诛巨恶,功德无量……”
崔明桂不等司马彦说完,便即摇手笑道:“兄台英要夸赞,你大概还有点怪我不应对他下手暗袭,有欠光明吧?”
司马彦摇头笑道:“天下事无一成不变之理,对方既是‘圣手人屠’哈少奇,则崔兄这种先发制人手段,正属极为机智的权宜举措!因为那朵号称‘万汇朝宗度厄花’的‘万劫金莲’太以厉害,倘若容他先按机括,任凭崔兄功力再商,也将难逃劫数,化作南柯一梦的了!”
崔明桂听得抚掌大笑,说道:“明论,明论,兄台可称崔明桂的难逢知已!我小游庐山,巧遇‘圣手人屠’哈少奇,并看出对方真实身份以后,便想仗恃一身所学,除此武林巨憝!但真实功力,虽无所惧,对于那朵‘万劫金莲’,却深具戒心。遂一再设法相探,看看他这件杀人凶器,是否仍在身边?”
司马彦恍然笑道:“怪不得崔兄与他对饮三日,连较十种功力!”
崔明桂点头说道:“在这十种功力以内,有七阵确那种彼此平平;但其中三阵,我却大有胜机,唯因怕败后羞怒,骤发‘万劫金莲’,故而不得不在不露痕迹之下,始终保持平手!”
司马彦赞叹说道:“崔兄用心良苦!”
崔明桂继续笑道:“直等‘圣手人屠’哈少奇取出‘万劫金莲’,我方因危机一发,只好先发制人!虽然手段略欠光明,但实系出于无奈,还请兄台曲谅,莫加责怪!”
司马彦笑道:“崔兄所用暗器,好生厉害,莫非也淬有奇毒?否则‘圣手人屠’哈少奇功力甚高,怎会应手而毙?”
崔明桂摇头笑道:“我用的是‘五色神芒’,毫未淬毒,只因距离太近,所打中的部位,又都是面目、咽喉要害,才使这一代凶人,天理昭彰地归请报应!”
一面说话,一面又自身边取出一把“五色神芒”,递与司马彦察看!司马彦怎好意思真个察看?何况目光微瞥之下,业已看出那把“五色神芒”,毫无暗绿光泽,确末淬毒!遂不肯接取,摇手笑道:“崔兄这样作法,太见外了,快请收回;否则小弟不敢高攀,就此拜别!”
崔明桂哈哈一笑,收回“五色神芒”,并向司马彦含笑问道:“小弟请兄台察看暗器有否淬毒之意?只在证明我并非邪恶一流,兄台何必介意?我们倾谈已久,崔明桂竟还未曾请教名号,委实失礼!”
司马彦谨记“青囊神叟”诸葛仁临别时所赠“逢人只说三分话,末可全抛一片心”之语,含笑答道:“小弟耿天心,有个难听外号,叫做‘销魂客’!”
崔明桂听得眉飞色舞地,大笑说道: “妙极!妙极!”
司马彦惑然问道:“崔兄何故称妙?”
崔明桂失笑说道:“耿兄的外号,与小弟的外号,太以巧合!”
司马彦大为惊讶地,蹙眉问道:“难道崔兄的外号也叫‘销魂客’吗?”
崔明桂微笑点头说道:“正是,正是,‘销魂客’遇上‘销魂客’,天下那有如此巧事?”
司马彦“哎呀”一声,蹙眉说道:“既然如此,小弟把这‘销魂客’的外号,改去就是!”
“耿兄不必改动,要改由我来改!”
司马彦因崔明桂看去约有二十八九,而自己所戴人皮面具,只似二十一二,遂含笑说道:“崔兄年长,江湖声望自高,小弟不敢偕越,还是由我改去外号,比较合理!”
崔明桂笑道:“我们未叙年庚,不知谁长?风萍偶聚,也无法断定谁的江湖声望较高?故应不求合礼,只求合情。崔明桂今日把这万人侧目的‘圣手人屠’哈少奇,一击勾魂,不是恰可改称为‘勾魂客’吗?”
司马彦失笑说道:“勾魂客三字,虽可纪念崔兄今日壮举,但终嫌有点霸气!”
崔明桂含笑说道:“善恶之道,存乎一心,在外号上略为霸气,似也无甚大碍?”
司马彦见对方如此说法,遂不再坚持地擞微笑道:“崔兄这次是偶游庐山,还是特来此地?”
崔明桂道:“我是意欲参加另外一桩武林聚会,因为时期尚早,遂到处邀游!”
司马彦道:“崔兄意欲参加的是不是‘云梦争奇大会’?”
崔明桂目光一转,目注司马彦问道:“耿兄怎的一猜便着?大概你我无巧不巧地,又成了同路之人?”
司马彦笑道:“小弟确实想去云梦观光,但艺薄技浅,却谈不上有‘争奇’之望!”
崔明桂摇头笑道:“耿兄不要过谦,照你这等潇洒从容的神情气宇看来,分明是位身怀绝技的出奇高手!”
两人一番谦逊以后,遂上至日月星辰,下至虫鱼鸟兽的闲谈起来。
他们不谈还好,这一谈却谈得彼此均对对方钦佩已极,深为惺惺相惜!
尤其是司马彦,觉得除了真实武功方面,因未曾与崔明桂正式过手,尚难判断出谁强谁弱以外,谈到其余天文地理,诸于百家,书画琴棋,医卜、星相等任何文武学说的妙理之时,崔明桂居然不仅无一不通,并还论辟精微,每每深使自己为之折服!英雄自古惜英雄,司马彦发现崔明桂竟有这等绝世才华以后,不禁发自内心地,抱拳笑道:“崔兄风范,令小弟倾折万分,倘若不嫌鄙陋?可否……”
崔明桂不等司马彦话完,便即接口笑道:“耿兄莫非意欲彼此一订兰盟?”
司马彦一轩双眉,含笑说道: “小弟确有高攀之意,不知崔兄肯否折节下交?”
崔明桂哈哈大笑说道:“我们年貌相若,意气相投,正是一对绝好的金兰兄弟!崔明桂最多比你痴长几龄,那里谈得上‘折节下交’四字?”
司马彦闻言大喜,立即改口叫道:大哥既然同意,我们这金兰结义之举,指何为证?”
崔明桂目光一注那具有耳鼻口跟,绝似人头形状的岩石及“圣手人屠”哈少奇的尸体,忽然俊目双挑,含笑吟道:“人头石下风云会,巨恶尸前生死交!”
司马彦笑道:“大哥莫非要指这形著人头的岩石为证?”
崔明桂摇头笑道:“人间到处有青山,人头岩石的形状虽怪,但仍嫌无甚足奇?我们这场结义,要尽量设法表现得不太平庸才好!”
司马彦含笑问道:“大哥有何高见?”
崔明桂指着“圣手人屠”哈少奇的遗尸笑道:“我想就指这尸体为证!”
司马彦见崔明桂要指尸为证,不觉一愕,崔明桂又复微笑说道:”哈少奇满身血债,孽满扛期,武林人物几乎听得‘圣手人屠’四字,便均咬牙侧目!今日既为了除此巨恶,结诚贤弟,则我们金兰之盟,便指他尸体为证,岂非不仅生面别开?又属恰到好处!”
司马彦听得连连点头,赞佩万分地,含笑说道:“大哥之见,果然高明脱俗!人头石下风云会,巨恶尸前生死交,我们不妨就用大哥这两句诗儿,作为兰盟誓语!”
崔明桂神情一肃,正色说道:“风云际会,意气相投,今日既誓为兄弟,便无殊同胞骨肉一般,弹剑江湖,生死不渝!”
两人既结金兰,司马彦便觉得不应再用假名哄骗义兄,要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来历!但话到唇边,又觉不便启齿,何况“青囊神叟”诸葛仁对自己谆谆相告的两句“逢入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之语,更牢记心头,司马彦只得决定暂时不吐真,以免妨碍搜索仇家,且等参予”云梦争奇”以后,再对义兄说明苦衷,求其宽恕!结盟事了,兄弟二人遂合力掘一巨坑.把“圣手人屠”哈少奇的遗尸,加以草草埋葬!司马彦在掘坑之时,发现崔明桂掌指功劲极强,不禁含笑说道:“大哥这一身功力……”
崔明桂双眉忽蹙,长叹一声,摇手说道:“贤弟不要赞我功力。你大哥在博闻强记及智计杂学方面,自认不凡;但谈到武功方面,却有四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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