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2021-01-28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卓梦烟不擅作伪掩饰，她话犹未说完，雷寒已察觉她眼底闪烁的清泪，知是为了伊诗菡，不由长声一叹：“在我心里，你和她，于我是同般重要，一般的舍不得，我这样想很是不该，但这是我心里的感觉，是对，抑是错，我不晓得，但我知道，我愿守你俩一生一世，若有来生，我依旧不变。师妹，你明白吗？我不能没有你们，我承受不起。”
卓梦烟娇躯微颤，似不胜夜凉浸体，雷寒看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心神荡漾，猿臂轻舒，将她搂入怀中。卓梦烟被这么一抱，心头小鹿怦怦乱撞，浑身发烫，“嘤咛”一声，软倒在雷寒怀里，欲挣却又无力，只得任他抱着。
软玉温香抱满怀，雷寒也心醉神驰，附耳蚁语：“等救你爹出来，我便即向你爹求亲下聘，你说好不好？我怕一个稍迟，你又先教人抢了去。”说完，在她粉颊上吻了一下，害卓梦烟羞得直想找个缝穴钻进去躲起来，又哪能回答说话？
这时的雷寒，可真坏透了，看她垂首不语，竟然又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吻了一下，令卓梦烟羞得险些晕了过去，怕雷寒再胡来，赶紧说：“我不知道，你问我爹去。师哥，别……我怕嘛！”
雷寒一怔，手一松，卓梦烟慌忙挣脱他的臂膀，似怨似嗔的顿足道：“师哥，你……你坏死了！坏死了！”闪身进入房内，迅速掩上房门。待再启门察看，雷寒人踪杳杳，卓梦烟的芳心忽有怅然若失之感，不自禁幽幽一叹。
雷寒在廊下候立良久，见她不出来，这才离去的。
他离去后，腾身纵起，投入星空下苍茫的旷野，发劲疾驰。
下午，他背负伊诗菡在山径行走时，发觉并游六路的奇异内力，每在将两种师门的步法掺杂运用后，那股内力即增强几分，故而他索性不眠不休，跑上一夜，试试能否使那股内力再有所增强。照常理来说，背着人在难行的山径上走，除非此人真的功力超凡入圣，否则多少皆会有些疲倦，而雷寒不但不会，反而劳累尽消，精神奕奕，因此他要再做试探。
这一夜下来，他跑了五百里路不止，却丝毫不觉倦怠，内力且真的进步了许多，令他欢欣、喜悦之极，忍不住仰首长啸。啸声清越高亢，绵延不绝，直冲云霄。
晨曦初露，雷寒方回转居处，归途上，他不断品味与师妹的温馨旖旎，可是一念及伊诗菡的伤势，则又是一阵黯然。
返归居处，见麦北星、余绅在廊下，问道：“麦兄、余兄，你们是在找小弟吗？”
余绅洪声道：“你真是的，出去也不留个话。”
雷寒歉然道：“这是我的不是，请两位海涵。请问有事吗？”
麦北星：“也没什么，只是裘爷来了，他想看看你。”
雷寒惊“啊”道：“咱们快去！”
花厅里，裘金屋正中居坐，品茗吃点心，冯送泪一旁相陪。
雷寒趋前一揖：“裘爷，劳您久候，对不住之至。”
裘金屋微笑道：“雷老弟，别这么客气，来，坐。”
雷寒、麦北星、余绅各自入座。仆婢呈上香茗茶点。
裘金屋道：“听送泪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
雷寒道：“蒙裘爷挂念，我皮粗肉厚，些许小伤，碍不了事。倒是伊姑娘她为了救我，受伤极重，全仗您赠的参王疗治，裘爷，我求您再赐我些许。”
裘金屋叹道：“此事我亦有耳闻，很抱歉，我将参王藏在汉阳，没带出来。”
雷寒神色一黯，点了点头。
裘金屋道：“你别耽心，我去瞧过了，伊姑娘她的伤势已稳住，当不致再有恶化，仅须细心调养，一个月后必然痊愈。嗯，说不定还用不着一个月，此间事了，我们乘船走水路，返归汉阳，拿得参王给她服，一天、两天就好了。”
雷寒登时转忧为喜，叙起别后种种，说得好生开心。谈到洛阳遭袭之事，裘金屋对那些丧命的子弟兵，痛惜不已，余绅破口大骂庞凯刃，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裘金屋摆手制止：“死者已矣，往事已逝，我们又何必与死去的人计较？推源祸始，我识人不明，才铸下这大错，我也该骂呵！”他既这么说，余绅哪还敢再骂？
继而群雄准备启程，方知万里孤雁麻建雄不告而去，裘金屋道：“他和卫掌门一样，都把那恶贼当好朋友，年轻时皆曾做了一件错事，落了个把柄在人手，不得不受挟听令，实在……，唉，莫怪古人要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诚然不假。”
未恢复本来面目的德方，合什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能回头，也颇不易了。”六年没念“阿弥陀佛”，今日念来，显得生疏窒涩，听了有些不舒服。
裘金屋道：“方……，不对，我应该称你德方大师才对。大师，你真要回少林寺去？”
德方微微一笑：“我从哪里来，自回来处去。”
余绅嚷道：“哎呀，少林寺有什么好，既没酒喝，更没肉吃，整日不是青菜豆腐，就是萝卜豆芽，那种日子难过的紧，留下的好！留下的好！”德方微笑不答。
余绅知劝他不动，不再多说。
裘金屋道：“雷老弟，此去雪山堡，路途难行，请你劝祖大侠，向大侠，及伊姑娘三人，留在此地静养疗伤，免得有碍病情。”
话甫说完，门外闪入一人，叫道：“喂，你不让我去，是何居心？你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吗？”来者正是祖宁，其后尚有向高秋、卓梦烟、伊诗菡三人，卓梦烟低垂螓首，不敢与雷寒相对。
雷寒急忙离座迎上，道：“菡妹，你不该来的。”
伊诗菡道：“才不，我也要去，你甭想丢下我。”
冯送泪道：“祖前辈，您误会了，我家老爷的意思是……”
祖宁一摆手，截住他的话头：“纵使他是好意，我仍坚拒不受，大不了不和你们一道儿走，老夫自个儿走，这总成了罢。”
向高秋接道：“前辈，咱们走罢。雷兄，咱们先走一步。”
人影一晃，裘金屋拦在门口，拱手道：“两位请息怒，并宽恕我不是，请两位伴咱们同行。”深深长揖。
祖宁嘻嘻笑道：“这还差不多。”
伊诗菡道：“那我呢？”
裘金屋望望雷寒，说道：“只要雷老弟应允，我自无二话。”
美目流盼，伊诗菡神情似笑非笑，雷寒则苦着脸：“能不让你去吗？”
伊诗菡“噗哧”一笑，轻轻在他额头敲个爆栗：“算你聪明，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裘金屋着命属下备车，给伊诗菡乘坐，本要给祖宁、向高秋二人也备一辆，怕他二人严词拒绝，为免自讨没趣，故而没再备一辆车。
在洛阳遭袭，而致带的剑士损折近半，逼得裘金屋不得不调挪备用的四百名剑士，这次若败，他自身可没力量再找潘文轩报仇，因而在行动上谨慎万分，在队伍前端派警哨探查，队伍最末也有，以防万一。人数虽多，但自成小队，丝毫不影响行程。
一路上，都是换马不换人，急急赶路，一天换一次马，途中仅略做休憩，便又急赶。到了第三天，除了裘金屋、雷寒、冯送泪、德方、麦北星、余绅六人外，负伤的祖宁、向高秋、伊诗菡三人，及卓梦烟，另外包括四百余名剑士，皆现出了倦容，裘金屋看得暗暗皱眉。
午后，裘金屋道：“送泪，传令下去，要大伙儿在前面的新津县内，自觅处所歇息，晚上子时再走。”冯送泪躬身答应，传下号令。
裘金屋又道：“卓姑娘，很抱歌，我是想早些到，可是我力有未逮，尚请勿怪。”
卓梦烟惶急说道：“您千万莫这样说，您对小女子的大恩，我犹不知怎生报答呢。”
裘金屋摇首道：“那没什么，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低低叹了口气。
复行数里，裘金屋指着一座庄院，道：“那边是自己人，咱们在那儿休息，就不进城了。”
庄里的人闻讯来迎，殷勘接待。
雷寒见裘金屋眉宇间隐含忧色，按捺不住，问道：“裘爷，您是否为行程延缓而心烦？其实我们的脚程够快了。”
裘金屋微微一笑：“兵贵神速，以我们的脚程，算不得快。”
顿了一顿，续道：“你还记得你谷中血战么？据我所知，你们比潘文轩的人早走了两个多时辰，可是他们仅须日夜兼程，即能抢在你们之前，布好陷阱，引人入彀，此便是兵速之功。唉，那恶贼的黑衣剑士，俱是丧失神智的人，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懂得累，我的人不能跟他们比，在这地方可输了一筹。无形之中，他们已占了以逸待劳的优势，得了天时之利。”
伊诗菡道：“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单得其中之一，兵法以人和为首要，论起人和，咱们必只胜不输。裘爷，晚辈另有一事请教，就是您为何不在雪山堡四周埋支伏兵，难不成此事不易？”
裘金屋含笑道：“伊姑娘秀外慧中，厉害。伏兵之议，我亦曾试过，但那恶贼在堡外二百里地内，眼线密布，要设伏兵，难如登天。我试了两次，两次俱败，且险些暴露了我的计划，不得不作罢。”
卓梦烟道：“敝派与雪山派相距不远，您可以找敝派帮忙啊！”
裘金屋道：“贵派与雪山派素来交好，这个大险我不敢冒，再说贵派里有那恶贼的人，我岂可自投罗网？”
师门竟有潘文轩的人潜伏，这件事着实教卓梦烟大吃一惊：“怎……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说不定是……是误会呢。我师伯、师叔都是好人，不会的。”
裘金屋微微一笑：“是真是假，日后自知。你且想想，设非贵派有人与那恶贼互通声息，那封江又自何处习得贵派的掌法？倘若不是那封江突然使出贵派的掌法，少林休缘大师也不致一招落败。眼下我手边证据不足，尚不能确认是谁，你自多谨慎。雷老弟，他日你送令符回峨嵋派，千万莫轻交与人，切记切记！”
雷寒点头答应，心说：“法悲师太要我将令符交给法仁师太，届时，我交是不交？”
子夜，临启程之时，冯送泪禀报：“裘爷，据我们的探子报说，那恶贼今儿下午已赶回了雪山堡。裘爷，怎办？”神情微现忧急。
裘金屋拍拍他肩膀，含笑道：“他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你说是不是？你怕不怕？”
冯送泪昂然道：“裘爷，属下不怕，咱们跟他斗斗，鹿死谁手尚不知呢！”
裘金屋仰首哈哈笑道：“好！鹿死谁手尚不知，说得好！”
雷寒道：“裘爷，冯兄，请恕小弟冒昧问一句话，若论兵力之众，咱们是否输那恶贼一筹？”
裘金屋道：“不错，的确是如此，那恶贼手下的白龙会，据估计有三千人之数，虽被我们歼灭了五六百名，仍有两千余人，另加上雪山派近千名弟子，光用压的，也可以压死我们。不过，咱们可不是木人泥塑，呆呆的站在那儿任人欺侮。”
卓梦烟道：“裘爷，敌人约莫是我们的八倍强，我想回山请我师叔遣人相助。”
裘金屋正容道：“姑娘，我曾说过，贵派有那恶贼的人，再者，我不愿有太多的人介入此事，因为我不喜求人，我要靠我自个儿的力量除去那恶贼！咱们出发吧。”翻身上马，策骑驰去。
冯送泪道：“卓姑娘，我家老爷这两天心情不佳，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卓梦烟道：“不，是我不好。”
祖宁道：“别再提了，赶路要紧。”
一阵长时间休息，众人养足了精神，披星戴月，兼程急赶。天亮时，群雄赶到了雅安县。
裘金屋道：“送泪，你传令下去，要大伙儿扎营休息，明儿拂晓，咱们开始攻击。记得要大伙儿做好哨戒，莫给敌人无声无息的吃了。”
此地距雪山堡不足百里之遥，未设有裘金屋的据点。
蹄声得得，两乘马押着一骑而来，冯送泪辨清来人面目，回身道：“裘爷，不好了，是雪山派的宫书庭。”
由此可见，潘文轩密布的眼线已侦知裘金屋等人的行踪。
裘金屋浑不在意般：“带他来，我想瞧瞧他来做什么。”
祖宁微微一笑：“那恶贼端的厉害。”雷寒等人俱有同感。
押宫书庭来的两人是麦北星、余绅，冯送泪伴他二人一起过来。
宫书庭在鞍上拱手行礼，道：“我掌门师兄为表诚意，特命我来传个口信。”顿了一顿，续道：“我掌门师兄体念各位千里跋涉，极其辛苦，谨敬邀各位至敝堡饮杯水酒，聊尽地主之谊，祈各位不吝赏光。仓促间，不及备帖礼邀，还请勿怪。”
伊诗菡自马车步出，由雷寒扶着，说道：“你师哥好生大方，只可惜我们未曾备礼，未免显得小气了，只是你师哥摆下了鸿门宴，倘若不去，可又显得咱们胆小，你说该当如何才好？”
裘金屋摸不透她葫芦卖的是什么药，抚须沉吟，静观其变。
宫书庭哈哈笑道：“只要有两位姑娘去，还需备什么礼。我掌门师兄思念卓姑娘甚切，以致夜夜失眠。而我酆师兄也是因想念伊姑娘，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瘦了好多。不信的话，两位姑娘到了敝堡，瞧瞧便信了。”他倚恃这是自己的地盘，说起话来，有恃无恐，嗓门大得很呢。
卓梦烟粉脸含煞，斥道：“你少胡言乱语！”
贼忒嘻嘻地一笑，宫书庭道：“我可没胡说，不信你去看看。”
伊诗菡妩媚一笑：“哦，是吗？姊姊，你说这个人该不该打？”
卓梦烟正又羞又怒，登即应道：“该打！”
伊诗菡撒娇道：“雷哥哥，那个人欺负我们，你得替我们打他回来，好不好吗？”
雷寒也既忿且怒，毫不犹疑地一点头：“好，我揍他！”
演变至此，裘金屋恍然大悟，明白伊诗菡有意要挫挫敌人的锐气，激扬己方的士气，不自禁捻须微笑。
“锵”的一声，宫书庭拔剑在手，喝道：“你们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谁的地头！可别胡来，自寻死路，而悔之莫及！”
麦北星、余绅二人皆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撤他的兵刃。
雷寒冷笑道：“怕死便不来了。”双肩一晃，倏然立在宫书庭坐骑颈上，啪啪两声脆响，又倏然返归伊诗菡身旁。
他来去如风，众人仅觉眼底一花，他人便已转回，直如鬼魅般的来去无影。裘金屋不料雷寒在数日之内，轻功竟尔大进，精妙如斯，也不由得瞧得一楞。
鬼袅麦北星赞道：“好轻功！好身法！好本事！佩服，佩服！”
雷寒谦道：“不敢，雕虫小技，不足一哂，让大伙儿见笑了。”
他每日必跑上数十里路，练那不知名的奇异内力，几天下来，不唯功力日深，轻功更是突飞猛进。他曾在输济内力助伊诗菡疗伤时提起，故而伊诗菡特意藉此良机，让他大显身手。见他果然不失所望，芳心窃喜。
雷寒那两记耳光打得颇重，宫书庭的面颊紫肿疲青，胀起好高，泪腺失禁，泪水流得满脸，心中的怯惧倍于惊怒，含含混混的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你们这算……，算什么……”
卓梦烟温婉的性情，因宫书庭的讥讽嘲笑，乃致起变：“你以礼而来，我等自以礼相迎，而你却妄逞口舌轻薄，实是过份之极！赏你两记耳光还算客气了，我更且想刺你几剑泄忿。”
宫书庭缩了缩脖子，抚着脸颊，不敢再啰唆，收剑入鞘，意欲离去。
裘金屋道：“且慢。至贵堡的途径，我们不甚熟悉，相烦你带个路。”
宫书庭不敢不肯，颔首应允。
裘金屋说声：“多谢。”向冯送泪做个手势。
冯送泪点点头，取下挂在马鞍旁的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声传十里。
裘金屋道：“我命属下在前面聚齐，我们赶一程，与他们会合。”说完，策骑先行。
祖宁唰的一鞭打出，喝道：“咱们走罢。”
宫书庭的坐骑冷不防吃了一鞭，人立而起，险些把宫书庭摔下马来，整得他狼狈不堪。
祖宁哈哈大笑，与向高秋并骑而去。麦、余二人押着宫书庭走。雷寒驾车载着卓梦烟、伊诗菡行在最末。
途中，伊诗菡见车子两侧别无他人，问道：“姊姊，你这两天闷闷不乐的，是不是雷哥哥他欺负你？没关系，等我伤好了，你我合着揍他回来。”
雷寒闻言一怔，暗暗叫苦。
卓梦烟瞄了瞄他的背影，秀颜飞红，细声道：“他人很好，没有欺负我，是我这几天心情不好，想到快可以见到我爹他老人家，不免亦喜亦忧。菡妹妹，你别瞎猜。”她生性腼腆，忆及那晚雷寒不老实，一碰到他，即感娇羞不胜，致令伊诗函有此一问。
眨眨眼睛，伊诗菡道：“姊姊，你说他好？他才不好呢。他……，反正他很坏很坏就是了，以后再跟你说。”
雷寒心说：“奇怪，我又几时得罪你了？”
他三人到时，人数已大致聚齐，未久，行在最后的一批剑士也到了。
点过人数，裘金屋道：“好，大伙儿出发。”“发”字甫落，突然出指封了德方、余绅二人的软麻穴，麦北星也被冯送泪制住，三人目光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雷寒愕然问道：“裘爷，这是为什么？”
裘金屋不答，派出廿名剑士，殷殷叮嘱：“好生护送他三人离去，不得有误。快！”
那廿名剑士躬身答应，扶着三人上了马，疾驰而去。
待他们去得影踪俱杳，裘金屋挥了挥手，领头而行。
伊诗菡道：“雷哥哥，你是否不明白他为何要那样做？”
雷寒道：“我的确弄不懂，你能教我吗？”
伊诗菡推推卓梦烟，说道：“姊姊，你告诉他这个傻瓜嘛！老是我在说，他会当你好欺负，看轻了你呢！”
卓梦烟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噗哧”一笑，轻声道：“他不会的啦。”
稍停，卓梦烟续道：“裘爷是不忍他三人牺牲，才叫人把他们送走的。”
雷寒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但裘金屋为何只送走他三人？原来双方仅是雇佣关系，且他三人出力颇多，裘金屋觉得够了，乃遣他三人离去，不管是否减弱了自己的战力。
雪山堡位于大雪山的河谷中，四面高山屏障，朔风难入，是个居住的好所在。进出仅有一条羊肠小径，冬季雪封无路，除非轻功极佳，方能自由来去。堡墙以麻石砌成，厚有尺余，且建构宏伟，占地甚广，约有数亩。堡外另有住户，是雪山派门人弟子的家眷亲人，堡内则专供掌门人等，及武林访客居住。
因山路狭仄，雷寒弃车步行，且因伊诗菡不便骑马，故而由雷寒背负。
裘金屋命手下让出一匹坐骑给卓梦烟。
群雄到了石堡前，发现堡外的房舍空无一人，裘金屋双眉微蹙，低声吩咐：“要他们留意那些房子，我耽心那恶贼有古怪。”
冯送泪答应称“是”，为防有敌窃听，依序附耳传令。
宫书庭叫道：“快开门，我回来了。”他两颊瘀肿，喊出来的声音好像是拿了物品，盖住了嘴巴般。
他叫了数声，轧轧声响，堡门缓缓启开，左右两列各五十名的雪山派弟子，鱼贯走出，个个挺胸突肚，好生威风。
潘文轩闲踱而来，在堡门口伫足，含笑道：“裘先生，雷公子，你们怎这时才来？喔，两位绝色丽人也来了，真是稀客。来，各位请进，潘某备了些小菜，给各位接风洗尘。咦，师弟，你的脸怎么啦？”他右后方立着其子潘金剑，定定地望着卓梦烟。卓梦烟瞧也不瞧他。
宫书庭苦着脸道：“教他们打的。”
雷寒昂首踏出，冷然道：“是在下打的，你待如何？你这个使者言语不逊，所以我赏了他两记耳光。”神情倏转凄厉，戟指道：“我义父与你有何怨仇，竟令你杀他，是为什么？还有，将我师叔放出来，否则我拆了你雪山派！”
潘文轩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看来诸位是不肯化干戈为玉帛，与潘某握手言欢了。你们衡量衡量自己，掂掂自己的斤两，别做以卵击石的蠢事。我们何不合作，开朝立国，创一番霸业，睥睨天下，凌越众生？裘先生，合你我之力，何事不能成？你我何苦为小怨而争斗不休，岂不太傻？”
裘金屋嘿嘿笑道：“小怨？何止小怨！恶贼，你还记得吗？三十年前的中秋，在衡山，你杀了我双亲，凌辱我的妻子、妹妹，这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深仇大恨！什么小怨，放屁！”激忿下，他大失常态，连平时不说的脏话也说了。
潘文轩摇首道：“那么久的事了，我怎还记得？我碰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记得许多。欸，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了功名利禄，何患无妻？一日里不知有多少人的父母、妹妹死去，你又何必太在意呢？”
他说的话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祖宁哇哇呼嚷：“你是人还是畜生？怎说这种猪狗不如的话！你该遭天雷轰顶，打得尸骨无存，劈入畜牲道，永世不得超生！王八蛋！龟儿子！兔崽子！你他妈的不是人！”
潘文轩眸中怒色浮漾，嗤嗤两声，破空锐啸刺耳难听，瞬息到了祖宁面门。其速甚疾，祖宁还没骂完，已往他眼睛射来，想躲都来不及。
一片刀芒猝然而起，叮叮声响，那两颗小铁丸全撞在刀身上，跌落地面。
祖宁嘘了口气，道：“好险！好险！”
雷寒踏进一步，垂刀身侧，冷哼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潘文轩耸耸肩，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能得胜，管它什么好汉不好汉的。”
雷寒咬牙切齿地道：“你真卑鄙。”
伊诗菡道：“雷哥哥，小心他暗器有毒。”雷寒闻言一凛，取颗解毒丹纳入口中。
裘金屋抽剑在手，道：“别跟这畜牲多费唇舌，杀了他再说！”
冯送泪快步抢出，道：“裘爷，我先来！”
堡墙上弩箭齐发，远达五十丈，逼得裘金屋等人不得不后撤。剑士每六人一组，相互掩护。冯送泪也退了回来，雷寒舞刀护住二女后撤。群雄先行退入空着的房舍。
潘文轩叉腰立在原处，哈哈笑道：“你们能奈我何？有本事再攻攻看。来啊！来啊！哈哈哈。来人，放火箭烧了那些房子。”
一声令下，火蛇纷纷扑落，值此天干物燥之季，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堡外的百间宅宇，登时化成火海，哔哔剥剥的熊熊燃起。
群雄只得再退，退入了收割后的田坝，周遭无所遮蔽屏障，防守极为不易，祖宁道：“可恶，那龟孙子想饿死我们！”
伊诗菡道：“或许他还想逼我们撤离此地。”
卓梦烟道：“我怀疑在撤退时，他们会自后追击。”
裘金屋颔首道：“三位所言甚是，以我们的情况，不比他们粮丰食足，久撑不得，咱们须得速战速决。”回首嘱咐：“送泪，你留在此坐镇，按我们的计划，遣两路兵备齐钩索，自堡侧伺机进攻。祖大侠，向兄，烦劳你两位在此相助，请两位姑娘也留在此，等火势一熄，咱们迅即行动，眼下填饱肚子再说。”
群雄幕天席地，以干粮肉脯果腹。
餐毕，剑士们奔向远处的山林果园，削枝取木，因平时演练纯熟，不到半个时辰，筑成三个方圆廿余丈的鹿柴，成犄角鼎立，总算有了个粗陋的守御据点，向高秋赞道：“裘爷，你这些部下好了不起，不简单。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裘金屋淡淡一笑：“养兵千日，便用在这一日，你说是吗？”
那火烧了约一个时辰，火势已衰，热度不再那么逼人，对内力深厚的人来说，仅须运气护住周身，即可无碍，裘金屋含笑道：“雷老弟，你我权且做个先锋罢！”雷寒一点头，两人并肩冲去。
卓梦烟娇躯微颤，似不胜夜凉浸体，雷寒看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心神荡漾，猿臂轻舒，将她搂入怀中。卓梦烟被这么一抱，心头小鹿怦怦乱撞，浑身发烫，“嘤咛”一声，软倒在雷寒怀里，欲挣却又无力，只得任他抱着。
软玉温香抱满怀，雷寒也心醉神驰，附耳蚁语：“等救你爹出来，我便即向你爹求亲下聘，你说好不好？我怕一个稍迟，你又先教人抢了去。”说完，在她粉颊上吻了一下，害卓梦烟羞得直想找个缝穴钻进去躲起来，又哪能回答说话？
这时的雷寒，可真坏透了，看她垂首不语，竟然又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吻了一下，令卓梦烟羞得险些晕了过去，怕雷寒再胡来，赶紧说：“我不知道，你问我爹去。师哥，别……我怕嘛！”
雷寒一怔，手一松，卓梦烟慌忙挣脱他的臂膀，似怨似嗔的顿足道：“师哥，你……你坏死了！坏死了！”闪身进入房内，迅速掩上房门。待再启门察看，雷寒人踪杳杳，卓梦烟的芳心忽有怅然若失之感，不自禁幽幽一叹。
雷寒在廊下候立良久，见她不出来，这才离去的。
他离去后，腾身纵起，投入星空下苍茫的旷野，发劲疾驰。
下午，他背负伊诗菡在山径行走时，发觉并游六路的奇异内力，每在将两种师门的步法掺杂运用后，那股内力即增强几分，故而他索性不眠不休，跑上一夜，试试能否使那股内力再有所增强。照常理来说，背着人在难行的山径上走，除非此人真的功力超凡入圣，否则多少皆会有些疲倦，而雷寒不但不会，反而劳累尽消，精神奕奕，因此他要再做试探。
这一夜下来，他跑了五百里路不止，却丝毫不觉倦怠，内力且真的进步了许多，令他欢欣、喜悦之极，忍不住仰首长啸。啸声清越高亢，绵延不绝，直冲云霄。
晨曦初露，雷寒方回转居处，归途上，他不断品味与师妹的温馨旖旎，可是一念及伊诗菡的伤势，则又是一阵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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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绅洪声道：“你真是的，出去也不留个话。”
雷寒歉然道：“这是我的不是，请两位海涵。请问有事吗？”
麦北星：“也没什么，只是裘爷来了，他想看看你。”
雷寒惊“啊”道：“咱们快去！”
花厅里，裘金屋正中居坐，品茗吃点心，冯送泪一旁相陪。
雷寒趋前一揖：“裘爷，劳您久候，对不住之至。”
裘金屋微笑道：“雷老弟，别这么客气，来，坐。”
雷寒、麦北星、余绅各自入座。仆婢呈上香茗茶点。
裘金屋道：“听送泪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
雷寒道：“蒙裘爷挂念，我皮粗肉厚，些许小伤，碍不了事。倒是伊姑娘她为了救我，受伤极重，全仗您赠的参王疗治，裘爷，我求您再赐我些许。”
裘金屋叹道：“此事我亦有耳闻，很抱歉，我将参王藏在汉阳，没带出来。”
雷寒神色一黯，点了点头。
裘金屋道：“你别耽心，我去瞧过了，伊姑娘她的伤势已稳住，当不致再有恶化，仅须细心调养，一个月后必然痊愈。嗯，说不定还用不着一个月，此间事了，我们乘船走水路，返归汉阳，拿得参王给她服，一天、两天就好了。”
雷寒登时转忧为喜，叙起别后种种，说得好生开心。谈到洛阳遭袭之事，裘金屋对那些丧命的子弟兵，痛惜不已，余绅破口大骂庞凯刃，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裘金屋摆手制止：“死者已矣，往事已逝，我们又何必与死去的人计较？推源祸始，我识人不明，才铸下这大错，我也该骂呵！”他既这么说，余绅哪还敢再骂？
继而群雄准备启程，方知万里孤雁麻建雄不告而去，裘金屋道：“他和卫掌门一样，都把那恶贼当好朋友，年轻时皆曾做了一件错事，落了个把柄在人手，不得不受挟听令，实在……，唉，莫怪古人要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诚然不假。”
未恢复本来面目的德方，合什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能回头，也颇不易了。”六年没念“阿弥陀佛”，今日念来，显得生疏窒涩，听了有些不舒服。
裘金屋道：“方……，不对，我应该称你德方大师才对。大师，你真要回少林寺去？”
德方微微一笑：“我从哪里来，自回来处去。”
余绅嚷道：“哎呀，少林寺有什么好，既没酒喝，更没肉吃，整日不是青菜豆腐，就是萝卜豆芽，那种日子难过的紧，留下的好！留下的好！”德方微笑不答。
余绅知劝他不动，不再多说。
裘金屋道：“雷老弟，此去雪山堡，路途难行，请你劝祖大侠，向大侠，及伊姑娘三人，留在此地静养疗伤，免得有碍病情。”
话甫说完，门外闪入一人，叫道：“喂，你不让我去，是何居心？你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吗？”来者正是祖宁，其后尚有向高秋、卓梦烟、伊诗菡三人，卓梦烟低垂螓首，不敢与雷寒相对。
雷寒急忙离座迎上，道：“菡妹，你不该来的。”
伊诗菡道：“才不，我也要去，你甭想丢下我。”
冯送泪道：“祖前辈，您误会了，我家老爷的意思是……”
祖宁一摆手，截住他的话头：“纵使他是好意，我仍坚拒不受，大不了不和你们一道儿走，老夫自个儿走，这总成了罢。”
向高秋接道：“前辈，咱们走罢。雷兄，咱们先走一步。”
人影一晃，裘金屋拦在门口，拱手道：“两位请息怒，并宽恕我不是，请两位伴咱们同行。”深深长揖。
祖宁嘻嘻笑道：“这还差不多。”
伊诗菡道：“那我呢？”
裘金屋望望雷寒，说道：“只要雷老弟应允，我自无二话。”
美目流盼，伊诗菡神情似笑非笑，雷寒则苦着脸：“能不让你去吗？”
伊诗菡“噗哧”一笑，轻轻在他额头敲个爆栗：“算你聪明，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裘金屋着命属下备车，给伊诗菡乘坐，本要给祖宁、向高秋二人也备一辆，怕他二人严词拒绝，为免自讨没趣，故而没再备一辆车。
× × ×
在洛阳遭袭，而致带的剑士损折近半，逼得裘金屋不得不调挪备用的四百名剑士，这次若败，他自身可没力量再找潘文轩报仇，因而在行动上谨慎万分，在队伍前端派警哨探查，队伍最末也有，以防万一。人数虽多，但自成小队，丝毫不影响行程。
一路上，都是换马不换人，急急赶路，一天换一次马，途中仅略做休憩，便又急赶。到了第三天，除了裘金屋、雷寒、冯送泪、德方、麦北星、余绅六人外，负伤的祖宁、向高秋、伊诗菡三人，及卓梦烟，另外包括四百余名剑士，皆现出了倦容，裘金屋看得暗暗皱眉。
午后，裘金屋道：“送泪，传令下去，要大伙儿在前面的新津县内，自觅处所歇息，晚上子时再走。”冯送泪躬身答应，传下号令。
裘金屋又道：“卓姑娘，很抱歌，我是想早些到，可是我力有未逮，尚请勿怪。”
卓梦烟惶急说道：“您千万莫这样说，您对小女子的大恩，我犹不知怎生报答呢。”
裘金屋摇首道：“那没什么，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低低叹了口气。
复行数里，裘金屋指着一座庄院，道：“那边是自己人，咱们在那儿休息，就不进城了。”
庄里的人闻讯来迎，殷勘接待。
雷寒见裘金屋眉宇间隐含忧色，按捺不住，问道：“裘爷，您是否为行程延缓而心烦？其实我们的脚程够快了。”
裘金屋微微一笑：“兵贵神速，以我们的脚程，算不得快。”
顿了一顿，续道：“你还记得你谷中血战么？据我所知，你们比潘文轩的人早走了两个多时辰，可是他们仅须日夜兼程，即能抢在你们之前，布好陷阱，引人入彀，此便是兵速之功。唉，那恶贼的黑衣剑士，俱是丧失神智的人，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懂得累，我的人不能跟他们比，在这地方可输了一筹。无形之中，他们已占了以逸待劳的优势，得了天时之利。”
伊诗菡道：“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单得其中之一，兵法以人和为首要，论起人和，咱们必只胜不输。裘爷，晚辈另有一事请教，就是您为何不在雪山堡四周埋支伏兵，难不成此事不易？”
裘金屋含笑道：“伊姑娘秀外慧中，厉害。伏兵之议，我亦曾试过，但那恶贼在堡外二百里地内，眼线密布，要设伏兵，难如登天。我试了两次，两次俱败，且险些暴露了我的计划，不得不作罢。”
卓梦烟道：“敝派与雪山派相距不远，您可以找敝派帮忙啊！”
裘金屋道：“贵派与雪山派素来交好，这个大险我不敢冒，再说贵派里有那恶贼的人，我岂可自投罗网？”
师门竟有潘文轩的人潜伏，这件事着实教卓梦烟大吃一惊：“怎……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说不定是……是误会呢。我师伯、师叔都是好人，不会的。”
裘金屋微微一笑：“是真是假，日后自知。你且想想，设非贵派有人与那恶贼互通声息，那封江又自何处习得贵派的掌法？倘若不是那封江突然使出贵派的掌法，少林休缘大师也不致一招落败。眼下我手边证据不足，尚不能确认是谁，你自多谨慎。雷老弟，他日你送令符回峨嵋派，千万莫轻交与人，切记切记！”
雷寒点头答应，心说：“法悲师太要我将令符交给法仁师太，届时，我交是不交？”
× × ×
子夜，临启程之时，冯送泪禀报：“裘爷，据我们的探子报说，那恶贼今儿下午已赶回了雪山堡。裘爷，怎办？”神情微现忧急。
裘金屋拍拍他肩膀，含笑道：“他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你说是不是？你怕不怕？”
冯送泪昂然道：“裘爷，属下不怕，咱们跟他斗斗，鹿死谁手尚不知呢！”
裘金屋仰首哈哈笑道：“好！鹿死谁手尚不知，说得好！”
雷寒道：“裘爷，冯兄，请恕小弟冒昧问一句话，若论兵力之众，咱们是否输那恶贼一筹？”
裘金屋道：“不错，的确是如此，那恶贼手下的白龙会，据估计有三千人之数，虽被我们歼灭了五六百名，仍有两千余人，另加上雪山派近千名弟子，光用压的，也可以压死我们。不过，咱们可不是木人泥塑，呆呆的站在那儿任人欺侮。”
卓梦烟道：“裘爷，敌人约莫是我们的八倍强，我想回山请我师叔遣人相助。”
裘金屋正容道：“姑娘，我曾说过，贵派有那恶贼的人，再者，我不愿有太多的人介入此事，因为我不喜求人，我要靠我自个儿的力量除去那恶贼！咱们出发吧。”翻身上马，策骑驰去。
冯送泪道：“卓姑娘，我家老爷这两天心情不佳，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卓梦烟道：“不，是我不好。”
祖宁道：“别再提了，赶路要紧。”
一阵长时间休息，众人养足了精神，披星戴月，兼程急赶。天亮时，群雄赶到了雅安县。
裘金屋道：“送泪，你传令下去，要大伙儿扎营休息，明儿拂晓，咱们开始攻击。记得要大伙儿做好哨戒，莫给敌人无声无息的吃了。”
此地距雪山堡不足百里之遥，未设有裘金屋的据点。
蹄声得得，两乘马押着一骑而来，冯送泪辨清来人面目，回身道：“裘爷，不好了，是雪山派的宫书庭。”
由此可见，潘文轩密布的眼线已侦知裘金屋等人的行踪。
裘金屋浑不在意般：“带他来，我想瞧瞧他来做什么。”
祖宁微微一笑：“那恶贼端的厉害。”雷寒等人俱有同感。
押宫书庭来的两人是麦北星、余绅，冯送泪伴他二人一起过来。
宫书庭在鞍上拱手行礼，道：“我掌门师兄为表诚意，特命我来传个口信。”顿了一顿，续道：“我掌门师兄体念各位千里跋涉，极其辛苦，谨敬邀各位至敝堡饮杯水酒，聊尽地主之谊，祈各位不吝赏光。仓促间，不及备帖礼邀，还请勿怪。”
伊诗菡自马车步出，由雷寒扶着，说道：“你师哥好生大方，只可惜我们未曾备礼，未免显得小气了，只是你师哥摆下了鸿门宴，倘若不去，可又显得咱们胆小，你说该当如何才好？”
裘金屋摸不透她葫芦卖的是什么药，抚须沉吟，静观其变。
宫书庭哈哈笑道：“只要有两位姑娘去，还需备什么礼。我掌门师兄思念卓姑娘甚切，以致夜夜失眠。而我酆师兄也是因想念伊姑娘，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瘦了好多。不信的话，两位姑娘到了敝堡，瞧瞧便信了。”他倚恃这是自己的地盘，说起话来，有恃无恐，嗓门大得很呢。
卓梦烟粉脸含煞，斥道：“你少胡言乱语！”
贼忒嘻嘻地一笑，宫书庭道：“我可没胡说，不信你去看看。”
伊诗菡妩媚一笑：“哦，是吗？姊姊，你说这个人该不该打？”
卓梦烟正又羞又怒，登即应道：“该打！”
伊诗菡撒娇道：“雷哥哥，那个人欺负我们，你得替我们打他回来，好不好吗？”
雷寒也既忿且怒，毫不犹疑地一点头：“好，我揍他！”
演变至此，裘金屋恍然大悟，明白伊诗菡有意要挫挫敌人的锐气，激扬己方的士气，不自禁捻须微笑。
“锵”的一声，宫书庭拔剑在手，喝道：“你们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谁的地头！可别胡来，自寻死路，而悔之莫及！”
麦北星、余绅二人皆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撤他的兵刃。
雷寒冷笑道：“怕死便不来了。”双肩一晃，倏然立在宫书庭坐骑颈上，啪啪两声脆响，又倏然返归伊诗菡身旁。
他来去如风，众人仅觉眼底一花，他人便已转回，直如鬼魅般的来去无影。裘金屋不料雷寒在数日之内，轻功竟尔大进，精妙如斯，也不由得瞧得一楞。
鬼袅麦北星赞道：“好轻功！好身法！好本事！佩服，佩服！”
雷寒谦道：“不敢，雕虫小技，不足一哂，让大伙儿见笑了。”
他每日必跑上数十里路，练那不知名的奇异内力，几天下来，不唯功力日深，轻功更是突飞猛进。他曾在输济内力助伊诗菡疗伤时提起，故而伊诗菡特意藉此良机，让他大显身手。见他果然不失所望，芳心窃喜。
雷寒那两记耳光打得颇重，宫书庭的面颊紫肿疲青，胀起好高，泪腺失禁，泪水流得满脸，心中的怯惧倍于惊怒，含含混混的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你们这算……，算什么……”
卓梦烟温婉的性情，因宫书庭的讥讽嘲笑，乃致起变：“你以礼而来，我等自以礼相迎，而你却妄逞口舌轻薄，实是过份之极！赏你两记耳光还算客气了，我更且想刺你几剑泄忿。”
宫书庭缩了缩脖子，抚着脸颊，不敢再啰唆，收剑入鞘，意欲离去。
裘金屋道：“且慢。至贵堡的途径，我们不甚熟悉，相烦你带个路。”
宫书庭不敢不肯，颔首应允。
裘金屋说声：“多谢。”向冯送泪做个手势。
冯送泪点点头，取下挂在马鞍旁的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声传十里。
裘金屋道：“我命属下在前面聚齐，我们赶一程，与他们会合。”说完，策骑先行。
祖宁唰的一鞭打出，喝道：“咱们走罢。”
宫书庭的坐骑冷不防吃了一鞭，人立而起，险些把宫书庭摔下马来，整得他狼狈不堪。
祖宁哈哈大笑，与向高秋并骑而去。麦、余二人押着宫书庭走。雷寒驾车载着卓梦烟、伊诗菡行在最末。
途中，伊诗菡见车子两侧别无他人，问道：“姊姊，你这两天闷闷不乐的，是不是雷哥哥他欺负你？没关系，等我伤好了，你我合着揍他回来。”
雷寒闻言一怔，暗暗叫苦。
卓梦烟瞄了瞄他的背影，秀颜飞红，细声道：“他人很好，没有欺负我，是我这几天心情不好，想到快可以见到我爹他老人家，不免亦喜亦忧。菡妹妹，你别瞎猜。”她生性腼腆，忆及那晚雷寒不老实，一碰到他，即感娇羞不胜，致令伊诗函有此一问。
眨眨眼睛，伊诗菡道：“姊姊，你说他好？他才不好呢。他……，反正他很坏很坏就是了，以后再跟你说。”
雷寒心说：“奇怪，我又几时得罪你了？”
他三人到时，人数已大致聚齐，未久，行在最后的一批剑士也到了。
点过人数，裘金屋道：“好，大伙儿出发。”“发”字甫落，突然出指封了德方、余绅二人的软麻穴，麦北星也被冯送泪制住，三人目光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雷寒愕然问道：“裘爷，这是为什么？”
裘金屋不答，派出廿名剑士，殷殷叮嘱：“好生护送他三人离去，不得有误。快！”
那廿名剑士躬身答应，扶着三人上了马，疾驰而去。
待他们去得影踪俱杳，裘金屋挥了挥手，领头而行。
伊诗菡道：“雷哥哥，你是否不明白他为何要那样做？”
雷寒道：“我的确弄不懂，你能教我吗？”
伊诗菡推推卓梦烟，说道：“姊姊，你告诉他这个傻瓜嘛！老是我在说，他会当你好欺负，看轻了你呢！”
卓梦烟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噗哧”一笑，轻声道：“他不会的啦。”
稍停，卓梦烟续道：“裘爷是不忍他三人牺牲，才叫人把他们送走的。”
雷寒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但裘金屋为何只送走他三人？原来双方仅是雇佣关系，且他三人出力颇多，裘金屋觉得够了，乃遣他三人离去，不管是否减弱了自己的战力。
× × ×
雪山堡位于大雪山的河谷中，四面高山屏障，朔风难入，是个居住的好所在。进出仅有一条羊肠小径，冬季雪封无路，除非轻功极佳，方能自由来去。堡墙以麻石砌成，厚有尺余，且建构宏伟，占地甚广，约有数亩。堡外另有住户，是雪山派门人弟子的家眷亲人，堡内则专供掌门人等，及武林访客居住。
因山路狭仄，雷寒弃车步行，且因伊诗菡不便骑马，故而由雷寒背负。
裘金屋命手下让出一匹坐骑给卓梦烟。
群雄到了石堡前，发现堡外的房舍空无一人，裘金屋双眉微蹙，低声吩咐：“要他们留意那些房子，我耽心那恶贼有古怪。”
冯送泪答应称“是”，为防有敌窃听，依序附耳传令。
宫书庭叫道：“快开门，我回来了。”他两颊瘀肿，喊出来的声音好像是拿了物品，盖住了嘴巴般。
他叫了数声，轧轧声响，堡门缓缓启开，左右两列各五十名的雪山派弟子，鱼贯走出，个个挺胸突肚，好生威风。
潘文轩闲踱而来，在堡门口伫足，含笑道：“裘先生，雷公子，你们怎这时才来？喔，两位绝色丽人也来了，真是稀客。来，各位请进，潘某备了些小菜，给各位接风洗尘。咦，师弟，你的脸怎么啦？”他右后方立着其子潘金剑，定定地望着卓梦烟。卓梦烟瞧也不瞧他。
宫书庭苦着脸道：“教他们打的。”
雷寒昂首踏出，冷然道：“是在下打的，你待如何？你这个使者言语不逊，所以我赏了他两记耳光。”神情倏转凄厉，戟指道：“我义父与你有何怨仇，竟令你杀他，是为什么？还有，将我师叔放出来，否则我拆了你雪山派！”
潘文轩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看来诸位是不肯化干戈为玉帛，与潘某握手言欢了。你们衡量衡量自己，掂掂自己的斤两，别做以卵击石的蠢事。我们何不合作，开朝立国，创一番霸业，睥睨天下，凌越众生？裘先生，合你我之力，何事不能成？你我何苦为小怨而争斗不休，岂不太傻？”
裘金屋嘿嘿笑道：“小怨？何止小怨！恶贼，你还记得吗？三十年前的中秋，在衡山，你杀了我双亲，凌辱我的妻子、妹妹，这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深仇大恨！什么小怨，放屁！”激忿下，他大失常态，连平时不说的脏话也说了。
潘文轩摇首道：“那么久的事了，我怎还记得？我碰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记得许多。欸，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了功名利禄，何患无妻？一日里不知有多少人的父母、妹妹死去，你又何必太在意呢？”
他说的话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祖宁哇哇呼嚷：“你是人还是畜生？怎说这种猪狗不如的话！你该遭天雷轰顶，打得尸骨无存，劈入畜牲道，永世不得超生！王八蛋！龟儿子！兔崽子！你他妈的不是人！”
潘文轩眸中怒色浮漾，嗤嗤两声，破空锐啸刺耳难听，瞬息到了祖宁面门。其速甚疾，祖宁还没骂完，已往他眼睛射来，想躲都来不及。
一片刀芒猝然而起，叮叮声响，那两颗小铁丸全撞在刀身上，跌落地面。
祖宁嘘了口气，道：“好险！好险！”
雷寒踏进一步，垂刀身侧，冷哼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潘文轩耸耸肩，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能得胜，管它什么好汉不好汉的。”
雷寒咬牙切齿地道：“你真卑鄙。”
伊诗菡道：“雷哥哥，小心他暗器有毒。”雷寒闻言一凛，取颗解毒丹纳入口中。
裘金屋抽剑在手，道：“别跟这畜牲多费唇舌，杀了他再说！”
冯送泪快步抢出，道：“裘爷，我先来！”
堡墙上弩箭齐发，远达五十丈，逼得裘金屋等人不得不后撤。剑士每六人一组，相互掩护。冯送泪也退了回来，雷寒舞刀护住二女后撤。群雄先行退入空着的房舍。
潘文轩叉腰立在原处，哈哈笑道：“你们能奈我何？有本事再攻攻看。来啊！来啊！哈哈哈。来人，放火箭烧了那些房子。”
一声令下，火蛇纷纷扑落，值此天干物燥之季，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堡外的百间宅宇，登时化成火海，哔哔剥剥的熊熊燃起。
群雄只得再退，退入了收割后的田坝，周遭无所遮蔽屏障，防守极为不易，祖宁道：“可恶，那龟孙子想饿死我们！”
伊诗菡道：“或许他还想逼我们撤离此地。”
卓梦烟道：“我怀疑在撤退时，他们会自后追击。”
裘金屋颔首道：“三位所言甚是，以我们的情况，不比他们粮丰食足，久撑不得，咱们须得速战速决。”回首嘱咐：“送泪，你留在此坐镇，按我们的计划，遣两路兵备齐钩索，自堡侧伺机进攻。祖大侠，向兄，烦劳你两位在此相助，请两位姑娘也留在此，等火势一熄，咱们迅即行动，眼下填饱肚子再说。”
群雄幕天席地，以干粮肉脯果腹。
餐毕，剑士们奔向远处的山林果园，削枝取木，因平时演练纯熟，不到半个时辰，筑成三个方圆廿余丈的鹿柴，成犄角鼎立，总算有了个粗陋的守御据点，向高秋赞道：“裘爷，你这些部下好了不起，不简单。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裘金屋淡淡一笑：“养兵千日，便用在这一日，你说是吗？”
那火烧了约一个时辰，火势已衰，热度不再那么逼人，对内力深厚的人来说，仅须运气护住周身，即可无碍，裘金屋含笑道：“雷老弟，你我权且做个先锋罢！”雷寒一点头，两人并肩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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