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青云《红剑红楼》

第十五章 妙手伯温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全集  点击: 

  “金山寺”的方丈“去尘”老和尚和几个知客正陪着三位绝艳的女人随喜,正由“雄跨亭”直上“吞海亭”,再登上佛印和尚所建的妙高台。

  三个女人,可怜生的,一步一生莲,如风展柳前,被天风一吹,衣带飘飞,虽有丫环左右搀扶着,仍显得娇弱不胜。

  何况,已走了大段路,真是难为他们了。

  中间一位,特别美,已香汗微沁,娇喘细细,娇慵之状,使人魂消。

  眼看就在咫尺的“妙高亭”,她们似有高不可及之感。

  老方丈单掌当胸,一手不住数着念珠,口中喃喃的不住念佛,这时,口宣南无,道:“夫人,千金贵体,很累了,真叫老衲不安,阿弥陀佛。”

  中间那女人正是两淮巡阅使的如夫人,如花新宠。

  在她左侧的就是扬州知府的娇妾。

  再靠后几步的,即是丹徒知县的小妾了。

  巡阅使的如夫人娇笑了一声,道:“哪里,刚才在亭子里已歇过了一会,再上去看看。”

  又向知府的如夫人道:“珠妹,你看风景如何?”

  知府如夫人忙笑道:“很好嘛,隔江看扬州,还有大江上的轻帆,好美。”

  知县的如夫人接口道:“脚下的不是看得更清楚吗?由这里看扬州,总看不到瘦西湖和知府大人衙门前的旗竿吧?”

  她说“脚下的”当然是指靠近金山的镇江县城。

  知府的如夫人掠了一下发丝,额前的刘海,偏轻臻首,看了一下,笑道:“难道由这儿能看到县衙前的旗竿?”

  巡阅使的如夫人笑道:“二位贤妹别说笑话了,只记得你们家里……”

  翠袖微拍,纤指半露,一指道:“那座塔倒是很醒目呢。”

  她指的是扬州那一面。

  “去尘”老和尚以下,根本不知道这三位“贵夫人”

  要他领路随喜,是预先的安排,还以为是难得的美差哩。

  他虽法名“去尘”,实在是一身浊骨凡胎,满眼尽是势利,沾了“金山寺”的光,坐享十方香火,时常有大官内眷前来进香,他奉承巴结已惯了,脑子只想如何讨得夫人们欢喜,等下在缘簿上大大地布施一笔雪花花的银子……

  他陪着三位贵夫人上了妙高台,指点着四面景物,诚惶诚恐地赔着笑脸,一点也不知道寺里几乎连地皮都被翻转。

  那班随着三位如夫人入寺进香的戈什哈,亲兵,轿夫们,等老方丈陪着她们一走,就毫不客气地官威赫赫,大打官腔,说寺中窝藏叛逆,把那班和尚吓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由一位师爷喝令全寺僧人集中在偏殿里,由八个亲兵监视着,余下的人,一窝蜂似的向全寺散开,包括方丈室里,一寸一寸地仔细搜查着。

  原来,金山寺自经康熙改名“江天寺”后,因有御赐碑文与御书,方丈也是经过御封的,如老方丈在寺里,一定不准许他们肆无忌惮地乱搜,免得老方丈请出御赐玉牒,碍手碍脚,才把“去尘”支使开去。

  对于这班和尚,就不必客气了,如能搜到目的物,再和老方丈说话,万一搜不到,也可一走了之,老方丈也无可奈何。

  这么多和尚,眼睁睁地躲缩在偏殿中,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那师爷拿着“剃度登记”清册,逐一呼名,查对、喝问着:“怎么膳堂少了一名和尚,香积厨少了二名沙弥?哪里去了?”

  声色俱厉,好怕人。

  那个粗胖和尚,正是主管金山寺膳食的,大约没见过这种场面,双手抱着大肚子,粗声粗气地道:“妈个巴子的,谁知道……”

  师爷喝道:“你骂谁?还像个和尚?给我掌嘴!”

  一个亲兵应声而至,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大嘴巴。

  胖和尚本能地双手乱推乱撞着,叫了起来:“妈个巴子的,怎么动手打人?”

  那亲兵竟哼了一声,两手垂下,一连退了几步,哼哼不已,面都白了。

  师爷一怔,大步走过,喝道:“怎么了?饭桶!再赏他一顿!”

  那亲兵咬住牙,怒瞪着粗胖和尚,挣了一下,道:“这贼秃有鬼!面如铁板,属下两臂……好像……不对劲……”

  师爷目光一闪,喝道:“你们笑什么?”

  原来,他眼光一扫之下,竟发现有十几个年轻的和尚捂着嘴,在忍着笑。

  知客僧忙合什道:“老爷,这职司有点傻气,蛮力很大,一天可吃一斗的饭,所以,敝寺同门,叫他是……”

  却一低头,没有下文了。

  胖和尚正气鼓鼓地瞪着知客僧呢。

  师爷喝道:“是什么?”

  胖和尚拍拍大肚皮道:“妈个巴子的,洒家就叫做‘饭桶’,你是叫‘洒家’?”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年轻和尚要发笑了,这胖和尚真有点傻气!师爷刚才本是骂那亲兵,却不料胖和尚才真正是“饭桶”。

  师爷瞪定胖和尚,道:“好,本师爷问你,那个癫和尚何处去了?”

  胖和尚哦哦道:“谁知道呢……”

  师爷喝道:“你不知道?本师爷在问谁?”

  胖和尚道:“你不知道那个妈个巴子好啦。”

  师爷欺进一步,冷冷地道:“我倒几乎走了眼了!朋友,说句老实话!”

  胖和尚道:“洒家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妈个巴子的,那臭东西才够朋友,不是躲在什么地方睡懒觉,就是在捉虱子,或者……是去妈个巴干的。”

  他咽了大口口水,下喉有声。

  师爷为之哭笑不得,碰到粗人说粗话,官腔也没有用,恼怒得正想给这粗胚子一点苦头吃,猛瞥见那亲兵双手肿胀,只不过几句话工夫,已胀成紫葡萄一样。

  打人耳刮子,应该是被打的肿才对,哪有脸上红印也没一点,打的人反而手肿的?

  那亲兵已忍不住奇痛,刚才还硬充汉子,连两肘骨脱臼都强自咬牙忍痛,这时,已痛得满头大汗,两臂抖颤,蹲到地上去。

  那师爷刚才是意外失惊现在是骇然变色,只有他心中明白,他固然是文诌诌的师爷模样,谁又知道他是杀人不眨眼,穷凶恶极的“大内”高手?

  便是那班戈什哈,亲兵等而下的轿夫,也尽是同党下属假扮乔装的,虽总共不足二十人,却是经过挑选,以十拿十稳,志所必得的阵容来找“点子”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种挨打不受伤,而能反震的功力,可不是十三太保横练的门路,而是一种极深奥的气功,才能“化腐成钢”,随心意反震他人于无形,尤其,面上双颊为全身真气最难贯注之处,能把真气随意提到面部,更是骇人!

  这一来,把师爷惊得倒抽冷气,刚要发作的凶威,也不知哪里去了。

  他知道已碰到硬挡子。

  虽不知胖和尚的虚实,单凭人家毫不在意的露了这一下,已够了,师爷自问差得太多,好汉不吃眼前亏,哪敢再丢人现眼,自找苦吃。

  眼珠一转,官威十足的一指胖和尚,道:“好大胆的和尚,竟敢暗算官差,显有掩护叛逆之嫌,大家上!”

  几声叱喝,又有两个亲兵大步向胖和尚欺去。

  师爷趁隙一把抄起那个直哼的亲兵,飘身掠出偏殿,一面挥手下令:“已有叛逆拒捕! 你们下手,务必小心!”

  早有七八个正在搜索的戈什哈应声抢到,竟似急于争功,向偏殿中窜去。

  师爷促声问道:“如何?刚才有什么感觉?”

  那亲兵已痛得没开口的气力,好不容易嘶声地:“好像……打在……烧红……的……铁板上……属下……两臂……恐怕……完了……”

  师爷暗骂:“好没用的浓包……”

  他也不知如何着手,猛听偏殿里一声:“去你妈个巴子的!”

  只听一阵乱,一片脚步杂乱还有一声惨号!

  师爷忍不住放下那同党,向偏殿掠进。

  原来,刚才奉令先上去拿人的两个亲兵,不知怎地,被胖和尚抛球似的抛出,正好撞向争先抢入偏殿的八个人。

  那八个好手,仗着人多,急于邀功,都是蓄劲闯入,那两个同党被胖和尚抛出之势又急又猛,当头一个戈什哈,当作是“叛逆”飞扑过来,本能的一掌翻出!

  把劈面撞来的同党击个正着,血雨飞溅,连肩带臂,被那记重手震碎!

  还好,立即被同时抢入的同党发觉是自己的人,把欲吐的掌力硬硬撤回,顺势把另一个破空猛撞过来的同党接住。

  未料到会先自己打了自己的人,那份惊怒,尴尬,可别提了,都呆在一起,做声不得。

  师爷一眼看清,心中有数,大喝:“你们还呆个什么?快拿下!”

  那八个人散开身形,以包抄夹击之势,向胖和尚逼去。

  那么多和尚已吓得面如土色,有的发抖,有的软在地上,有的不住念佛。

  胖和尚仍是双手捧着大肚子,就更显得孤立无助,目标分明,八人向他集中欺进,他状如未见。

  他这样,反而使八个如狼似虎的好手心中发毛,谁也不敢轻动,凶心一挫,私心涌起,都下意识地想等同党先出手,看清虚实再动。

  那师爷已把那被同党掌震重伤的手下扶起,再把那被同党接住的另一个手下一拉,带出偏殿,戟指连点,想解开被制的穴道。

  却是落指无功,仍是昏迷不醒。

  师爷心中狂跳,知道今天难以善了,一个不好,可能全盘尽输。

  他不愧老奸巨猾,哼了一声,又走进偏殿。

  那八个同党以为他在催逼下手,不敢再拖延,一个戈什哈道:“一齐上!”

  一掌吐气,当先欺进。

  另一个戈什哈也跟着飞掌抢出。

  这班人,一向心毒手辣,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一有人动手,就想群殴,立时,有一齐动手之势。

  胖和尚哈哈一笑:“你们是要打架?洒家正感到肚子胀得难过,消消食也好。”

  话声中,身形一旋,狂风突起,双掌一圈一旋之间,八个人同时觉得眼花缭乱,都以为向自己攻来,本能的一齐挥掌封架。

  这一来,就乱了步骤。

  因为人是活的,进退左右之间,在不住移形换位,八人本是采取合围联攻之势,又都以为胖和尚向自己进招,震于刚才同党吃亏之例,都以十二成功力出手。

  师爷刚发觉不妙,疾喝:“速撤招!”

  语出如风,仍赶不上八人出手之快。

  只听轰隆,呼呼震耳中,接连响起几声惨叫,怒吼。

  轰隆……呼呼,是八人掌风互相汇合,震荡的声音。

  惨叫,怒吼,则是八人中有三个功力较差的,在身形交错,掌风相接间,被同党的掌力反震,吃了亏,也弄不清为何自己人会打自己人?又急,又气,又怒之下,所以发出吼叫。

  一个重伤,喷血倒地。

  两个轻伤,也震得鲜血上涌,两臂酸麻,几乎栽倒。

  另外五个功力较高的,也在一千对八百之下,震得身形摇晃,本能的稳住马步或撤身后退。

  真是意外!

  胖和尚并没有腾空,也没有滚地,更没有伺机闪避,几乎未离原处,倒是八人乱成一团糟。

  最气人的,胖和尚仍是双手托着大肚子,张嘴直笑,好像根本与他无关,只是一个旁观者似的。

  真叫人气昏头,红了眼,却都是空自恨毒,不敢再动。

  他们当然明白,这胖和尚简直邪气得紧,功力高不可测,人家分明是故意寻开心,露点苗头瞧瞧,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却是如戏婴儿,把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如果对方真正动了手,只要趁他们八人一乱之际,猛下杀手,那倒下的一定不只一个!

  他们是行家,深知利害,为了面子,仍不能示弱,怒目横眉的蓄势以待,只等师爷再开口。

  那师爷动动嘴,暗吸了一口气,反而满面赔笑,向胖和尚一抱拳,道:“失敬,失敬,有眼不识泰山,属下无知冒犯,吕子君先向大师赔个礼儿……”

  眼一瞪,向同党疾扫一眼,厉声道:“你们只会吃饭,敢对高人无礼,还不道歉认罪?”

  被人家莫明其妙的打了,吃了哑巴亏,还得向人家赔笑脸,致歉陪罪,真是莫明其妙。

  除了一个昏迷在地外,另外七个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师爷喝道:“你们聋了吗?”

  七人互看一眼,一个戈什哈刚一叉手,道:“多有得罪了……”

  胖和尚翻白眼,道:“罪过,罪过,你们狗咬狗,何罪之有?洒家看得不过瘾,你们再来一次,也好让洒家看清楚些!”

  那七人都是黑道煞星,几时受过这样唾面奚落?可是,格于形势,都敢怒而不敢言,只是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难看。

  师爷难得的修养,干笑道:“大师妙人妙语,请教上下……”

  胖和尚一呆道:“洒家是僧人,不是‘庙’人,你们这样,真叫洒家不上不下!”

  师爷强捺住气,道:“大师如不愿见教,我等告退!”

  胖和尚笑道:“洒家又没有留你们,客气个什?吃饱了,很想睡觉,你们请便。”

  师爷暗暗松了一口气,暗叫:“还好,就此下台!仍不失为上策。”

  忙一挥手,喝道:“你们还不快滚!”

  七人如释重负,却极尴尬的由一个戈什哈,挟起了那个重伤在地的同党,掠出偏殿。

  那个自称吕子君的师爷先慑于胖和尚武功之高,认定是“叛逆”同党,好不心惊,这时,他反而定下神来。

  使他镇静的是根据两个推测:

  第一:如果胖和尚是他们的死对头,决不会就此罢休,送上门的买卖,一定难逃劫救,岂能让他们这样安然脱身?

  第二:自己奉命要捉拿或加害的“叛逆”,都有图形相貌,即使随着岁月变换,或经过易容改装,在此行主要的目标及昔年对头中,再也想不出有一个这样胖,这么长相的。

  他以为胖和尚只是隐居禅寺的奇人怪客,具有如此高不可测的身手,如能改为己用,岂不太妙,如能成功,不但无罪,还是大功一件呢。

  他在凶心一转之下,立作决定,先向那班目瞪口呆的和尚们含笑道:“各位勿惊,我们只是办点事,只要大家委屈一会儿,没有你们的事……”

  再从容的转向胖和尚抱拳道:“吕某有眼无珠,当面不识高人,有请大师借一步说话。”

  人已缓缓走出。

  胖和尚仰面笑道:“有意思,你还算识相,洒家也有点儿兴趣了。”

  话中有话!

  吕子君更感到所料不差,真人不露相,非提起全副精神应付不可。

  他已走到偏殿门口,举手谦让,连道:“大师请。”

  倒是十足礼数,俨然以主人身份自居了。

  胖和尚捧着大肚子,移着鸭子步,大模大样的向外走,看也没看他一眼,人家压根儿没把这堂堂赫赫的大内侍卫当作一回事嘛。

  吕子君心中好不有气,但他不愧府城深沉的人,他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必须大量,大到宰相肚内能撑船。

  两人站在大殿里,偌大的地方,空无人影,连刚才受伤被制同党也已离开,但,在大殿外,搜索并未停止。

  吕子君镇定心神,沉声道:“大师高明,必有以教我。”

  胖和尚哈哈笑道:“是要洒家教你煮饭?还是教你煮粥……”

  吕子君明知对方装傻,只好苦笑道:“只要大师一句话,吕子君唯命是听。”

  胖和尚一拍自己的后脑,哦了一声:“吕子君?你是吕子君?”

  吕子君忙道:“正是在下。”

  胖和尚笑哈哈地:“好像听说过,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贵人高官,洒家大约交了时运了,多布施几个银子没问题吧。”

  吕子君啼笑皆非,忙道:“只要大师高兴,便是千两、万两,也是一句话,听候吩咐。”

  胖和尚似乎听钱眼开,眼皮一翻,目射亮光,道:“洒家的耳朵没出毛病吧?洒家是天天白粥酸菜,吃厌了,想打几斤肥肉,再弄一壶酒罢咧,哪敢要那么多?”

  吕子君道:“金银身外物,这东西世人嫌少不嫌多,大师身怀绝世神功,大好身手,何求不得,吕某当以师礼尊之,以得列门墙为幸。”

  胖和尚似乎搔到痒处,嘘嘘叹气,道:“学成惊人艺,卖与帝王家,洒家做和尚也是不得已的,做得厌了,你可是劝洒家还俗吗?”

  吕子君忙道:“正是,以大师之能,如愿入世,吕某当全力保举,荣华富贵,如拾草芥,吕某先为大师贺。”

  胖和尚盯着他道:“洒家即有此意,你怎么能够保举?”

  吕子君虽觉自己口快,一时说溜了嘴,想收回来也来不及,口出如风,为了表示诚意,一挺胸,道:“实不相瞒,吕某滥充大内侍卫副领班之职,日近天颜,说话颇有份量,大师所学,强过吕某百倍,皇上圣明,求才若渴,必会重用。”

  胖和尚失声道:“乖乖,洒家眼大无光,不知副座竟是皇帝身边红人,只是,洒家怎好无功受禄?”

  吕子君心中暗喜,三言两语,便使对方入壳,话一投机,越来越入港,忙笑道:“大师好说,眼前就有不世之功,想来瞒不住大师法眼!”

  胖和尚翻眼道:“何事?”

  吕子君压低声音道:“大师明见,当知我们是为何而来?”

  胖和尚作恍然大悟状道:“可是要找什么‘叛逆’?”

  吕子君会心一笑,悄声道:“只要大师助一臂之力,就是不世之功。”

  胖和尚呆丁一下道:“叛逆在何处?洒家又不认识,如何助你?”

  吕子君一咬牙,近于耳语道:“就是那个装疯的脏和尚……据说他就是……叛逆,还有两个小沙弥是他的徒弟。”

  胖和尚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施说大癫和尚?笑话,他只会吃饱了睡懒觉,唉唉,只有一点……”

  却不说下去。

  吕子君忙道:“大师可是看出一点什么可疑?我们察证多时,想不会错吧,他只是装疯扮傻而已……”

  胖和尚咽了一口口沫,嘻嘻地道:“他只有一点可取之处,也可说是唯一的好处,正对洒家胃口,就是能时常弄到黄汤(酒)和狗肉,洒家可保证他决不是什么叛逆,难道偷点嘴,犯点戒,大不了是佛门叛徒,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呀……”

  吕子君为之哭笑不得,心急之下,脱口道:“好教大师得知,他就是什么丹心八友中的老七施豪,和相交下密旨,擒拿解京,再追缉逆党,是大功一件。”

  胖和尚又咽了一下口水,道:“抓到他,可封多大的官?可拿到多少赏金?”

  吕子君一怔,道:“这个么,如能得手,验明正身,如是我们,可以连升三级,赏黄马卦,双眼花翎黄金万两……”

  胖和尚双臂一叉胸前,侧头走开,道:“好处尽是你们的,洒家不干,红了你们头上,却叫洒家作孽!”

  吕子君忙道:“话犹未完,如是大师独成大功,在下据实上奏,当然都是大师的功劳。”

  胖和尚捏了一下下巴道:“这还有点意思,等洒家想想,看合算不合算?”

  吕子君好不着急,忙道:“事不宜迟,耽搁已久,如被叛逆闻声脱逃,岂不坐失立功良机?”

  难怪他心急,已大半天了,连对方人影也没见到,同党搜了这么久,也无一点反应,真使他心如油煎。

  胖和尚一拍掌,道:“看在可以封官晋爵,又有大酒大肉可以吃的份上,洒家就听你的。”

  吕子君大喜,道:“大师请,在下也好沾光,还望大师以后多多提携。”

  胖和尚大步向外走,道:“他喜欢在‘文宗阁’那边睡懒觉,在不就躲在角落里烤狗肉吃,跟洒家来……”

  穿出大殿,只见戈什哈和亲兵,轿夫们穿梭般到处搜寻,几乎连墙壁都要翻开来看呢。

  胖和尚在前,吕子君在后,刚出庙门不远,吕子君忙提气大喝声:“你们住手!”

  人已飘身掠起,疾掠如鹰。

  原来,前面山坡侧边,就是“文宗阁”,此阁乃康熙驻跸金山寺,传旨修建,乾隆继位后才全部建成。

  由于乾隆好大喜功,特以此阁专藏四库全书,成为江南士林共仰之书库,极有名气。

  这时,山坡下,人影纵横,六个戈什哈和两个亲兵,八人联手,攻击两个文弱书生,搏斗正烈,一个亲兵已受伤倒地,难怪吕子君急忙赶去。

  相距不远,只几个起落已到达现场。

  胖和尚捧着肚子,喘吁吁的也随后赶到,呼呼喘气道:“不像话!不像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想杀人吗?”

  那七个高矮不齐的大内好手早已在吕子君一喝之下,应声撤退。

  都是汗滚面赤,可见双方恶斗,已有不少时间,耗去真力不少。

  吕子君向对方两人死盯一眼,目中闪过一瞬诡光,只见两人也是喘气急促,胸前微微起伏着,背对而立,监视四面,神色却很镇静。

  一个面沉如冰。

  一个眉罩煞气。

  吕子君目光一注为首的戈什哈喝问:“为何‘开片’?”

  那戈什哈躬身道:“是这样的,他两人分路上山,米老二向他们打招呼,说明我们有三位夫人在进香……”

  胖和尚吓了一声:“不错,原来那三位女菩萨是你们这么多人的老婆?真是妈个巴子的。”

  那两个书生都面上一红,扫了胖和尚一眼,偏过头去。

  吕子君喝道:“话也说不清,混账……”

  那戈什哈尴尬地涨红了脸,道:“是属下说快了,米老二对他们两人说明有贵夫人在进香,请他们午后再来,免有不便,不料,他两人理也不理,说他们也要赶路,船在江边等,必须拜佛后就过江去,还说金山又不是咱们的私产,凭什么不让他们上山?章老五动手拦阻,他们就出手了,还骂了咱们……”

  胖和尚呀了一声道:“斯文人怎会骂人?骂给洒家听听,看是真是假?”

  蓝衣书生哼了一声:“不错,我骂他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好狗不挡路!”

  吕子君沉着脸道:“念书的人,怎可骂得如此恶毒?”

  穿青衣的书生冷笑道:“谁叫他们不说人话,尽是狗吠,又动手动脚,姑……我们当然要教训教训他们。”

  胖和尚哈哈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洒家说句公道话,给你们做和事佬,就算双方都对,也可说双方都有不对,已经打过架了,退了火,消了气,各走各的路……”

  那戈什哈怒声道:“他们伤了咱们老四,岂能让他们得了便宜就走?简直反了……”

  胖和尚翻眼道:“什么话?你们吕副座已和洒家交了朋友了,洒家说的不算数,你们就再打个明白好啦!”

  向吕子君肩上一拍,道:“你的手下不识好歹,洒家也不想做官了,还是回去睡大觉的好……”

  转身就走。

  吕子君忙道:“大师留步,在下照大师的意思办!”

  向左右冷喝一声:“你们先回去寺里,这里有我。”

  那七人愕然相视一眼,躬身喏喏,那为首的戈什哈挟起受伤同伴,当先飘身而起。

  其余六人也低头散开,余怒未了,诧异神色掩饰不住。

  两书生互看一眼,坦然地向山上走去。

  吕子君阴声道:“二位止步,就算我的手下不对,被二位白打了一顿,他们说得不错,请二位等一下再去进香……”

  蓝衣书生冷声道:“我们进我们的香,干你何事!与你何干?”

  吕子君目射冷光,沉声道:“二位既是读书人,当知守礼,岂不闻男女大防,斯文一脉,应当自重避嫌才是,我好意招呼,二位何必强词夺理?”

  青衣书生淡淡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事,你们是仗着官威压人?可知士为四民之首,圣贤之徒,岂可轻侮?”

  吕子君勃然大怒,以他的个性素行,有人敢如此对他不逊,早巳立毙掌下,因身有急事,又有胖和尚在侧,他只好再三忍气,只想先办好大事,等下不怕二人逃上天去,再找岔子给手下挽回场面,不料,对方竟咄咄逼人,完全是生事惹火的样子,真把他气昏了头,哼哼冷笑一声:“好!你们二人确实可疑,想必是仗着有几手三脚猫,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就教训你们一下再说!”

  话落,双掌一分,已分向二人各吐一掌,轻飘飘的,却是冷风如刀,隐有腥气。

  二人同时扬掌一封,身形一滑,挥指翻掌,向左右欺进。

  胖和尚哈哈笑道:“吕副座,好一手‘七步搜魂’阴掌,对付两个小辈,未免大材小用,洒家失陪了……”

  大步就走,吕子君暴怒之下,一动手就是独门看家杀手,想速战速决,把二人制住。不料,阴狠歹毒的掌力所至,竟被对方的掌力封住,只把对方逼退一步,对方连环攻来一下子,竟看不出对方是何门户?一听和尚要走,忙叫:“大师,马上就完……好小辈,有几分火候,接老夫这一招!”

  心急之下,已提足十二成功力,“天昏地暗”、“神号鬼哭”、“月落星摇”,连环三杀手,已如电展出。

  胖和尚噫了一声:“不好!你怎么一招变成三招!你这人靠不住,说话如放屁,洒家不相信你了……”

  大袖一旋,便向坡侧掠去。一阵袖风,已涌向双方中间。

  二书生就是石飞红与杨小真,在“鬼爪毒手”吕子君的凌厉杀手之下,突然间,由于近在咫尺,虽仗孟老婆婆与“昆仑处士”的应变绝学守住门户,却被迫得各退三步,猛觉鼻中闻到一缕鱼腥味,立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顿觉透骨奇寒,迅布全身,真气难聚,头昏脱力,摇晃欲倒。

  忽听劲喝入耳:“速守心脉……”

  话声中,一条人影,破空射来,半空弹指,吐招,迫得吕子君不及向二人再下手,飘身闪避。

  一人星曳下落,正是卜星楼赶到,扶住二女,吕子君冷哼一声:“便宜两人了……大师,我来了……”

  人已腾身向坡侧掠去。

  同时,他发出了一长二短的尖啸。

  只见一个小沙弥正飞步绕向“文宗阁”后面,连叫:“师父,风紧……”

  “点子”要溜,那还了得,难怪吕子君要发信号通知同党了。

  人已加紧向“文宗阁”后扑去,大喝:“姓施的朋友,有种就站出来,故人来访……”

  胖和尚哈哈一笑:“大功一件,大功一件,谁要争功,就是妈的巴子的……”

  人已弹身入阁,一闪不见。

  吕子君却一连三次“梯云纵”,先飞身上了阁顶。

  这是他聪明,也是滑头之处,一则面对大敌,不敢轻身入阁。

  二则居高临下,等于先控制了上面八方的去路,只要“点子”一现身,不论逃向何方,都可追击,如“点子”

  藏身不出,更好,可等同党大批赶来,正好篓里捉鱼。

  正如他所想像的,只见那小沙弥正由另一面向左方飞奔而去。

  却仍不见癫和尚现身,分明潜身阁里。

  连胖和尚也不见了,忙问:“大师,如何?尽管下手,在下帮你巡风,愿见大师独建奇功。”

  只听阁里传来一阵掌风呼啸,动手打劫声息。

  接着,一阵怒吼的声音:“好个胖猪,卖友求荣,甘做异族走狗,老子同你拼了……”

  胖和尚的哈哈声:“这年头,人心大变,为了做官发财,什么都可不要,你够意思,就老实束手,成全洒家下半辈子快活享受……”

  卜!卜!蓬蓬!有重物倒塌的声音。

  吕子君听得分明,心中狂喜,想立时下去抓人,捡个现成。

  只听胖和尚大笑:“送到口的肥肉,你还想溜吗?”

  吕子君一听“点子”要逃,忙凝劲蓄势,倾听风声方向,以便一击成功。

  猛听一声:“着!”

  卜地一声,有人倒地了!

  吕子君大喜,忙问:“大师得手了?”

  胖和尚喘声道:“好扎手,费了洒家吃奶的力气,才把他制住,你来问问吧!”

  吕子君沉声道:“在下先向大师道贺。”

  人已飘身而下,再转折穿入阁里。

  阁里竟是罗列着檀木书橱,铜销亮然,吕子君四顾未见人影,心中一动,道:“大师何在?”

  只听喘吁吁地:“洒家在这边!”

  吕子君听出在三丈外的书橱那边,大步走去,刚在转角处,猛觉“腰俞穴”一麻,连转念都来不及转便扑地栽倒。

  原来,竟是由书橱的转角处,突然有一人一指点出。

  “腰俞”乃人身二十四大穴,奇经八脉中的带脉大穴,一被点中,全身虚软,功力再高,也会痪散。

  吕子君一倒地,胖和尚哈哈一笑道:“委屈副座了,好好歇着吧。”

  一拂袖,吕子君立时失去知觉。

  橱门轻响,跳出一个小和尚,笑嘻嘻地道:“二师伯,大傻这一计如何?装得像吗?不算傻吧?”

  胖和尚一鼓眼道:“别丑表功了,先把他弄好再说。”

  小沙弥把已昏迷如死的吕子君提起,往书橱里一放,闭上橱门,扣上了黄铜锁。

  胖和尚侧耳倾听了一下,道:“那班兔崽子也快来了,你这一手虽然很漂亮,可惜不够光明正大。”

  大傻眼珠一转,嘻嘻道:“这叫做兵不厌诈,对付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只有以毒攻毒,以诈攻诈。”

  胖和尚点头道:“也有理,事急从权,这姓吕的一身是毒,心更毒,很利害,要想明里动手制住他,便是师伯我,也非百招以上不可,你做得很干净,等下再瞧你的,唔,有人……”

  只听外面有人朗声道:“那位朋友,下得好毒手,卜星楼专程讨教来了。”

  大傻早已伏在窗下,向外循声注视,向胖和尚吐吐舌头,道:“二师伯,是戚大伯门下的卜星楼大哥来了,是刚才大呆来通知的,他挟着两位大嫂,可能已吃瘪在这个老家伙手上?”

  胖和尚沉声道:“快请他进来。”

  大傻提气叫道:“卜大哥,请你快进阁来,那老家伙已被我们摆平了。”

  卜星楼呆了一下,道:“阁里是谁?”

  大傻道:“小弟法名大傻,还有二师伯也在这里。”

  胖和尚沉声道:“卜贤侄,速进,奸党爪牙快到了!”

  卜星楼又惊又喜,一面挟着已近昏迷的石飞红与杨小真飘身入内,一面叫道:“二师叔,恕小侄不知大驾在此。”

  放下二女,便向胖和尚行了大礼。

  胖和尚忙道:“卜贤侄,免礼,等把这班奸党应付过了再说……”

  一手扶住卜星楼,向二女看了一眼,蹙眉道:“姓吕的鬼爪利害,未料到比昔年更精进,我出手迟了一点,只好等下再同他说话了。”

  卜星楼道:“有师叔在,当可无事。”

  胖和尚笑道:“愚叔本早想下手,因投鼠忌器,为免连累寺里那些无辜的和尚,只好忍着,把他先诱来这里……”

  话未了,一摆手,大傻已飞身出阁。

  只听飕飕破空声急,已到数十丈外。

  胖和尚随手把一座书橱打开,低声道:“贤侄,暂时委屈一下,带二位侄媳妇藏身一会,看愚叔略施手段,痛惩鼠贼!”

  卜星楼本想到义不容辞,应当助一臂之力,合力对付奸党。

  但一想到对方人手之众,如一动手,必须先兼顾二女,反而会有影响,只好先把二女放进书橱,胖和尚低声道:“贤侄不必介意,除奸杀贼的机会多的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难道贤侄会怕了这班鼠贼?这是我的安排……”

  卜星楼忙道:“小侄遵命。”

  也一头钻入书橱,好在这种特制的书橱,宽大得很,只要把书取出,把书架拆下,藏十个人都没问题。

  胖和尚随后关好橱门,也锁好。

  只听阁外刷刷连声,已有数十人飘落地上。

  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副座何在?”

  只听小沙弥大傻结结巴巴地说:“吓煞我小和尚了,你们说什么?”

  胖和尚由窗隙中向外望去,只见现身阁外的共有三个戈什哈。

  另有四个,正分左右掠去,显然是采取包围搜索的阵势。这些人,不愧为“大内”的高手,反应迅速,经验老到。

  大使抖着双腿,在东张西望。

  那三个戈什哈大约因未听到吕子君的反应,有点惊疑不定地互看了一眼,为首的是个黄脸大汉,对两个同伴哼了一声:“有点邪气,老刘和老褚脱了线,副座又不见了,‘点子’又不见人影,我们可得小心着!”

  左首的一个戈什哈道:“问问这小贼秃再说。”

  为首的黄面大汉盯着大傻,沉声道:“小和尚,你可看到有人在这里打架?”

  大傻道:“有呀!”

  黄面大汉忙道:“哪里去了?”

  大傻道:“一个往这边去,一个住那边去了。”

  还用手比划着。

  黄面大汉喝道:“向两个方盯下去!”

  两个戈什哈刚应声起步,那个青面的叫道:“想起来了,老莫,别给这小秃骗了,‘点子’不是有两个小贼秃徒弟吗?”

  黄面大汉凶睛一鼓,噢了一声:“我真糊涂!”

  一掌切进,就抓住了大傻的右手腕,怪笑一声:“小贼秃,快说,你师父呢?”

  大傻乱挣着,叫了起来:“好痛!还不快放手,师父救命呀!”

  黄面大汉加了一把劲,狞笑道:“叫你师父出来,就放了你。”

  大使咧嘴哭了起来:“我师父在阁子里睡觉,师父……快来……”

  三个戈什哈都亮了眼,黄面大汉随手点了大傻“左右肩井”,一甩手,把大傻摔倒在地,喝道:“对了头了,大撒网!”

  向青面大汉一指:“这小贼秃交给你,先把他带走!”

  那青面大汉似是不愿,道:“这小贼秃稀松得紧,不如等下连同‘点子’一并带走!”

  黄面大汉怒喝:“这是命令,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一份!”

  青面大汉一咬牙,一把抄起大傻,弹身而起。

  黄面大汉大喝一声:“姓施的,该出来了,莫大荣恭候已久。”

  没有回应。

  莫大荣嘿嘿笑道:“施豪!为何这么没种?也算丹心八友的一号人物吗?任你上天入地,插翅难飞,今天别想溜啦!”

  只听闻内哈欠连连地:“正睡得好呀!是谁在鬼叫,扰人好梦,真是可恶!”

  已证明人在阁里啦。谁知是胖和尚的口技呢?

  莫大荣所以不敢入阁,一因惊于施豪的威名,不敢轻入,二因“文宗阁”是乾隆指定藏书之地,擅入者死,所以虽邀功心切,只想把施豪激出,才好下手群攻……

  反被对方这么一激,实在叫他受不了,对同伴一挥手,喝道:“擒此叛逆,上!”

  矮子一怔,道:“禁地可以擅入吗?”

  莫大荣喝道:“捉拿叛逆,可以破例,我负责任。”

  矮子肃声道:“如此,莫老大先请。”

  莫大荣喝道:“这是命令……”

  矮子冷冷道:“别忘了,我们同是一级侍卫,谁能命令谁?”

  莫大荣哼了一声:“好,你等着好了……”

  撮一声长啸,提气喝道:“叛逆藏身阁内,你们快下手!”

  是向刚才已抄向另三面的同党说话。

  只听左方应道:“老莫,我们在把风,如让点子伺隙溜了,怎么办?”

  莫大荣叫道:“好,我先上了,你们注意!”

  话落,一错掌,飞身而上,双掌一抖,轰地一声,把紧固的梨木花窗震破,人已单脚一点窗沿,喝道:“打!”

  双手一甩,两支“白虎锥”已向窗里两边射去。

  这是他奸诈之处,他先掌震窗户,发出巨大的声响,表示他已先进阁了,再发暗器,是防备对方隐身窗里左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么做,目的就是让其他三面的同党无法再事推托,只要同党一入阁,他就可以投机取巧了。

  果然,只听大喝连声:“我们来了!”

  同时,另三面都传来震破窗户的声响。

  包超也飘身到了窗下,叫道:“莫兄,小弟为你助威!”

  莫大荣暗骂:“好小子,走着瞧!”

  双掌一封门户,穿窗而入。

  他已看出窗里左右无人,正面也不见人影,胆气一怔,逞强入阁。

  “文宗阁”既是当朝敕令为藏书而建,当然建筑巍峨,规模不小,高达九丈,层层并列,空间却不大,都被巨大的书橱与箱子占据,人入其中,如入八阵图,只要转几圈,就分不出东、南、西、北。

  莫大荣强捺心跳,手心紧张得出汗,还好,未见到“点子”现身,使绷紧的心略为镇定一些。

  他只盼望由其他三面进入的同党首先发难,却始终没有听到动静。

  包超大约发觉莫大荣安然无事,胆气一壮,也飘身而入。

  莫大荣故意吼喝道:“别让叛逆漏网,大家小心些!”

  包超也叫道:“姓施的,爷们候教了。”

  却仍是没人搭腔。

  莫大荣暗叫:“上当了,可恨!三面的人都没有进阁,而是虚张声势,自己是枉作聪明,做了大笨蛋!”

  但,既已来,已成骑虎之势,总不能就此溜出。

  包超低声道:“点子十分滑溜,我们搜!”

  莫大荣一点头道:“包兄请。”

  包超道:“我们一道搜!”

  莫大荣低声道:“分作两边较好!”

  包超闷声不响,掉头就往左面走去。

  莫大荣也向右面移动。

  两人如并行,可以互相照应,二人合力,岂不更安全些?

  却不知莫大荣不怀好意,他只想利用包超先行探路,他已看清周遭形势,书橱林立,过道狭小,仅容一人回旋,一二个转折,就互不能见面,只要能避开包超的耳目,他就可以进退自如,如果和包超一起,一和对头碰面,动手起来,他就不便脱身了。

  突听包超大喝一声,便没有了声息。

  莫大荣心都吊起,双掌蓄势,刚喝道:“包兄怎样了……”

  猛觉小腿弯一麻,被人点中“足三里”,未容他转念,左腿胫如上铁箍,被人抓紧,一拉,他整个身形就不能自主了。

  他刚想出声示警,“哑穴”又被闭住了。

  身落实地,“三里穴”立解,酸麻未已,惊魂未定,面前站着挺着大肚子的胖和尚,难道他就是施豪?

  胖和尚嘻嘻一笑,摸着下巴,悄声道:“大荣老弟,你是聪明人,何必做糊涂事?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当知我对你没有恶意。”

  拍拍莫大荣的肩头,顺手又解了他的哑穴。

  面面相对,近在咫尺,胖和尚满面亲切,十分诚恳,不但不像是誓不两立的生死对头,倒像是多年老友重逢。

  莫大荣倒是怔住了。

  胖和尚拍拍大肚子,轻笑道:“老弟勿多心,四海一家,武林同道,没有自相残杀的必要,你们要找的可是我们老七施豪?大致尚未弄清楚我郑老二也在这里吧?”

  莫大荣这才回过神来,又是一惊,脱口道:“你就是郑大侠?”

  胖和尚哈哈笑道:“如假包换,可是还要验明正身?”

  莫大荣黄脸涨成褐色,慨然拱手道:“真是走了眼,怎么和传说的不……”

  胖和尚失笑道:“这是天机,全在皮里阳秋,老弟当知我肚中有货。”

  莫大荣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真是装得像……”

  胖和尚道:“老弟贵人健忘……”

  莫大荣忙道:“妙手伯温,名不虚传,不杀之恩,不敢言谢……”

  胖和尚截口道:“老弟又来了,人之祸福,不过一念转换之间,唯有以诚相见,才能显出人的真正面目。”

  原来,眼前的胖和尚,竟是“丹心八友”中的老二“妙手伯温”郑思明。

  莫大荣昔年的匪号“黄面鬼谷”之称,除了一身小巧功夫外,就是为人工于心计。

  他眼珠一转,道:“既蒙郑大侠当头猛喝,大荣愿听吩咐……”

  郑思明忙道:“全仗老弟帮忙,借重之处甚多,你看,这么久了,他们都一声不响,老弟认为如何对付?”

  莫大荣赧然道:“在郑大侠面前,安敢班门弄斧,他们是慑于施大侠神威,不敢轻动,在等待动静变化而已。”

  郑思明点头说道:“他们会这么老实吗?”

  莫大荣搓手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大胆纵火,激水寻鱼,二是等待人手齐,再合力闯入。”

  郑思明会心一笑道:“对!可以双管齐下,却不顾你和姓包的死活了。”

  莫大荣愧然道:“大荣一时私藏行诈,不料他们更奸,我总算转祸为福,不妨静以观变,相机应付。”

  郑思明笑道:“老弟解人,我们说得这么多,他们大约还在疑神疑鬼,在打商量,姓包的为人心性如何?”

  莫大荣苦笑道:“一丘之貉,刁恶不在大荣之下,逃不过大侠法眼。”

  郑思明为之失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想待之以诚,也无不可化之人,老弟不以为然否?”

  莫大荣汗下道:“大荣自愧不以知己,何能知人?”

  郑思明道:“这次共来了多少人?”

  莫大荣道:“尽是大内侍卫,计十八人,由刘清水与吕子君指挥,另外,轿夫十二人,全是府县的捕快,不过官样文章,应景而已。”

  郑思明点头道:“如此兴师动众,用之对付施老七和两个小和尚,确是足够!”

  莫大荣道:“如知郑大侠也在,恐怕再加一倍也嫌差劲,至少会来百人以上!”

  郑思明笑道:“太客气了,郑某何足道哉,他们为了施老七师徒三人,已挟十对一之实力而来,设若知道我们兄弟已有半数已到扬州,不知他们又会如何调兵遣将?”

  莫大荣一惊道:“戚大侠也来了吗?我们上头还蒙在鼓里呢?难怪注定吃瘪……”

  郑思明摇头道:“也不见得,我们戚老大未来,有他的门下代表,等会我给老弟引见……”

  莫大荣似乎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安地道:“刚才大荣手失,交手下带走一个小和尚,可能系……”

  郑思明摇手道:“老弟不必介意,小和尚已得施老七真传,只是卖弄一点小聪明而已。”

  莫大荣歉然道:“我又走了眼,惭愧……”

  想了一下,续道:“实不相瞒,此次除了已派上山来的人外,上头可能还有万一应变的布置,大侠不宜耽搁太久,还是尽速离开金山为是。”

  “都有什么布置?”

  “据说共有四班,由第一班领班‘百变天狼’陆镇川坐镇扬州,每班四十人,大荣隶属第四班,由‘骷髅鞭’叶蓬主持,他可能已在江面接应……”

  郑思明双目精光一闪,道:“实力不小,都是为我们而来的?”

  莫大荣蹙眉道:“这当然是主要任务,目的还在那本册子,连雍和宫也已派出十大高手,除了针对八位大侠之外,可能另有所谋,但非大荣所能推测了。”

  郑思明神色一变,转为凝重,又自舒展,道:“敌势越强,越有趣味,值得全力一搏,清廷确实消息灵通,只不知他们为何能反应得这么快?”

  莫大荣苦笑道:“这非大荣所知,惭愧,大荣也只是听令行事,重大之事,可能连陆镇川与叶蓬也不十分清楚,还得听命于那班作威作福的番僧!”

  郑思明双眉频扬,道:“老弟,做人但求心之所安,人事尽到,其他不计……你听,来的人不少!”

  莫大荣当然也已听出破风声息,心中有数,有点紧张地压低声音道:“他们可能已把所有的人手集中来此,说句实话,如论单打独斗,无一个是阁下十招之敌,但他们各有专长,用毒,用火的都有,大荣等于捡回的一条命不足惜,务请多考虑一下。”

  郑思明激动地凝视着他,平静地道:“老弟,我得利用你一下了。”

  不说“借重”而直接说“利用”可谓直率。

  莫大荣慨然道:“能效微劳之处无不从命。”

  郑思明沉声道:“好,凭老弟这句话,郑某抛头交命,在所不惜,放心,我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只请老弟照我所言行事……”

  郑思明已近耳语的“如此这般”一番,并即迅速行动……

  他们说话虽然快,也耽搁不少时间,藏身在书橱中的卜星楼,因近在咫尺,书橱中又早有在不起眼处弄了透气的地方,所以,对郑、莫二人的一言一行,包括举动,都等于耳闻目见。

  他大为感动,对这位刚见过一面的“妙手伯温”郑二叔说不出的佩服。

  他相信郑二叔对莫大荣诚意结纳。

  而莫大荣也是掬诚相向。

  这时在“文宗阁”外,先后到了十三人,都是戈什哈与亲兵打扮,也都是大内高手。

  另外,十二个轿夫,则分布在金山四面的适当位置,采取严密监视。

  十三个大内高手,都已认定“叛逆”就藏在“文宗阁”里。

  阁顶共有三人。

  另十人分布在四面。

  有的早已抽出兵刃,有的控制毒门暗器,充满了杀气。

  看看部署严密,已可十拿九稳了,才由阁顶的一个紫面壮汉发话叫道:“老莫,老包,布置好了,快打招呼。”

  这么久了,他们当然知道先进阁的包超与莫大荣二人凶多吉少,这么说,不过是试探反应而已。

  出人意外的,阁内扬起莫大荣的得意笑声:“好教庄兄得知,活该小弟独成大功……哈哈……”

  却不说明所以。

  阁外的十三个人都是一怔,交换着不信的神色。

  仍由阁顶的紫面大汉发话:“大荣兄,恭喜你和包兄了,怎么这么久了……”

  莫大荣哑声笑道:“找了好久,这该死的叛逆,却是灌多了黄汤,躲在橱顶上睡觉,哈哈……”

  紫面大汉叫道:“老包为何不说话?”

  莫大荣应道:“‘点子’困兽犹斗,老包吃了‘闷心子’(内伤),小弟也吃了一点小亏,嗨,嗨……”完全是身受内伤,中气不足的样儿。

  紫面大汉沉声道:“把‘点子’先带出来。”

  莫大荣道:“好的,只是老包‘冒红’(吐血)太多,得先设法救救,小弟不敢轻动。”

  紫面大汉向靠近南方的两个戈什哈喝道:“老严,老胡,进去把老包弄出来。”

  窗口一暗,哗啦一声,一先一后,两个大汉破窗而入。

  两人虽是放心入内,仍是双掌当胸,本能的戒备。

  一落地,一个道:“‘点子’呢?”

  一个道:“老包怎么了?”

  刚听到轻微的一声:“在这里!”

  人影还没有看到,扑地就倒!

  一个“玉枕穴”被制。

  一个“凤眼穴”被制住。

  “妙手伯温”郑思明最得意绝学,就是“如意打穴”,十指轻弹间,十丈内发无不中。

  何况,他又隐身在书橱死角之后,那两个奸党顾前不顾后,等到发觉时,指风已深透大穴!

  双掌飞处,把一座书橱推翻,发出巨大震响。

  外面的人都一怔神,紫面大汉喝道:“你们疯了!”

  莫大荣大叫:“他两人要杀我……”

  双掌一吐,又震翻一座书橱。

  巨大的声响,完全是动手拼命的声势。

  紫面大汉大吼:“快住手!”

  一面挥手:“不成话,一齐进去!”

  他自己却是仍不动。

  另外三面的人,以为是窝里反,当作胡、严两人起意争功,一时未暇细想,分由三面穿窗入阁。

  莫大荣大叫一声:“同你拼了!”

  由三方进入的人,都循声赶来。

  但由于方向不同,都必须在林立的书橱间曲折经过,由北面进入的二人喝声未出,就栽倒了。

  由西面进入的三人,也莫明其妙地躺下了。

  只有由东面进入的三人,觉出有异,都提高了警觉,一人在前,二人在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缓步而行。

  轰隆一声,又有书橱翻倒。

  三人刚同声叫道:“住手!自家人有话好说。”

  只听莫大荣一声闷哼,扑地倒地。

  三人忍不住腾身飞步,为前的一个刚扑到,立即发觉上当,只见姓严的和姓胡的仆在地上,却不见莫大荣的影子。

  他刚旋身应变,喝了一声:“老莫,你弄什么鬼?”

  黑影照眼,他心胆皆裂的一掌翻出,腾身倒射。

  几乎同时,另外两人刚觉出不妙,几点黑影也已打到!

  轰!轰!轰!

  连串霹雳震耳,火光乱闪,硝烟扑鼻,两声惨叫过处,血肉飞溅,已有两人,被炸得不成人形,几乎成了焦炭。

  那个退得快的,怒吼一声:“反了……”

  腾身而起,想破窗遁出。

  刚及窗户,又垂直栽落。

  郑思明与莫大荣同时现身,郑思明一打手势——

  莫大荣低声说了一声:“冒犯了。”

  一把挟起郑思明,穿窗而出,嘶声大叫:“不好了!起火了!”

  青烟飞舞中,火光熊熊,阁里起火了。

  在阁顶上的三人,自霹雳一起,便呆如木鸡,紫面大汉怒嘿了一声:“该死的东西!”

  飘身下阁,另二人也随着,正好迎着狼狈窜出的莫大荣。

  紫面大汉厉声喝道:“怎么一回事,这就是‘点子’?”

  莫大荣吁了一口气,喘着道:“老严和老胡想杀老弟,大家一赶到,就用火器,嗨嗨……快救火要紧……”

  紫面大汉暴跳如雷,大喝:“你们真是该死!火烧‘文宗阁’,谁敢担当这个罪?他们都是死人……”

  一顿脚,向另外两人叫道:“快救火!”

  敢情,紫面大汉以为真是以擅用火器出名的“火神”

  严法章与“火鬼”胡伦发了疯,“文宗阁”是御定藏书之所,内面尽是珍本图书,一有毁损,脑袋难保,安得不怒,不急。

  另外两人互看一眼,不知是吓呆了?还是别有鬼胎?竟一动也不动,只冷冷盯着莫大荣。

  紫面大汉顿脚大喝:“你两人怎么了?”

  那个尖嘴削腮,形如猴子的老者冷冷地:“老庄,等高陆领班到后再发号施令不迟!我不信他们都那么没用?”

  另一个瘦小干枯的老者也哼声接口:“就是全烧光了,也不过是老严或老方的罪吧?”

  紫面大汉气得额冒青筋,只喝了一声:“好……”

  便腾身而起,窜入阁里去了!

  猴子似的老者向莫大荣皮笑肉不笑地道:“恭喜莫老弟,独成大功,这‘点子’就是姓施的吗?”

  人已向前欺进,道:“交给我看看!”

  莫大荣退了一步,叫道:“老方,你也想……”

  瘦干的老者截口冷笑道:“你明白就好!”

  屈指如钩,向莫大荣抓来!

  莫大荣把挟着的郑思明往猴形老者身前一递,身形暴退。

  瘦干老者一见人已交出,也就抽手收劲。

  猴形老者刚伸手想接住郑思明——

  郑思明已如电翻手,扣住了他右手脉门。

  猝然之变,猴形老者反应也快,双目一瞪,左掌疾吐。

  同时,右手以“消”字诀,“反绕金丝”五指反扣郑思明脉门。

  脚下也不闲,右脚滑处,已成“撩阴鹤膝”式。

  瘦小干枯的老者一声不吭,右手箕张,向郑思明肩上抓去。

  这是一瞬间的变化!

  右手被扣脉门,而仍能手脚齐出,采取反扑之势。

  郑思明哈哈一笑道:“硬是要得,川中故人,拼着一臂不要了吗?”

  话声中,已沉腕拗步,把猴形老者的右臂曲向背后,解去对方反扣之力,人也到对方背后,等于一下子,避开了对方左掌及右脚的攻势,也消解了瘦小老者的一抓之力。

  三人换步间,位置一变,猴形老者惨哼了一声:“你是郑老二?方耀廷认了。”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方耀廷右手被扣向背后,肘骨半折,加之逆身上行,奇痛攻心,真气立窒,有力难施,如还不认输的话,别说右臂立废,只要背上被扣一掌,焉有命在?

  瘦小老者颓然住手!

  他原是攻敌所必救,只要郑思明一撤身闪避或接招,就可立解同伴之危,却末料到郑思明会采用最俗的“沾衣十八跌”中的“驱牛加鞭”式!

  郑思明哈哈一笑:“能使‘川中二鬼’俯首贴耳,也够过瘾了!”

  猛听一声大喝:“大胆叛逆,胆敢使诈?”

  却是紫面大汉由阁中窜出,阁里火势已被他压住,竟以巨鹰抓鸡之势,扑向莫大荣。

  莫大荣沉腰旋身,以“金鸡步”闪出丈外,避开来势,双手一翻,掌心托着两团乌光黑亮的铁壳子,冷冷一笑:“庄大仁,老实点,如再张牙舞爪,尝尝这个!”

  紫面大汉庄大仁出身“鹰爪门”,他“索命灵官”一抓落空,身形落地,刚要再起,一眼瞥见莫大荣手上之物,紫面一紧,如泄了气的皮球,哼哼道:“莫大荣,果然是你捣鬼,勾结叛逆,能逃上天去吗?”

  莫大荣厉声道:“你先老实点,莫某已弃暗投明,看是谁先向阎王报到?”

  那两个铁壳子正是“火神”严法章独门火器“震天雷”,一经出手,方圆三丈之内,尽成粉碎,立时把庄大仁镇住,只恨得暗自挫牙。

  郑思明突然把方耀廷已脱臼的肘骨一捏,接上了断骨轻轻地把他放下,负手扬眉道:“莫老弟,请把那东西收起,三位朋友不服,尽可和郑某一搏,一决高下……”

  方耀廷和那瘦小老者徐家驹昔年合称“川中二鬼”,方耀廷是“催命鬼”,徐家驹是“短命鬼”,阴险奸诈,心毒手辣,方耀廷一招失手,只好认命,郑思明这么一来,大出意外,方耀廷削面一红,低头不语。

  “索命灵官”庄大仁却骤然一喜,狂笑道:“这可痛快!老方,老徐上!”

  人已大步向郑思明欺进。

  徐家驹哼声道:“你们八人结党,以你最会弄鬼,既愿公平一战,老大,老庄,恭敬不如从命……”

  庄大仁道:“对!对!若是姓郑的再赢了,没有话说,嘿嘿,方老大,还有机会!咱可先上了……”

  “大力抓鹰”已经运足,骨节一阵必卜炸响,右手已向郑思明劈胸抓去。

  风声猎猎,十分凌厉,可见庄大仁的硬功已到了十成左右。

  郑思明笑了一声:“足下身手不弱,可惜做人奴才,而不自知!”

  话声中,大袖一拂,一指飞点对方“左期门”穴!

  庄大仁求功轻进,力道聚于五指,被郑思明凌厉袖风一卷,震得马步浮动,只好撤劲变招。身化“鹰旋”,避开一指之力,大吼一声,如虎猛扑,双手齐出,分抓郑思明两太阳穴,这是北派鹰爪功中的绝招“双爪攫兔”。

  原来“鹰瓜门”的功力,全聚十指,利于近攻硬拼,凡精于鹰爪功者必然天生神力,兼通外门横练。

  庄大仁的横练功力已达十成,不惧刀枪,便是为拳掌所打实,只要不打在“罩门”正中或附近,最多不过跌一跤,翻个筋斗而已。

  因此,他才迫进抢攻,短兵相接。

  郑思明当然明白,一声狂笑,毫气飙发,一曲腰,上身一矮,避过头面要穴,不退反进,左掌斜飞,切向对方右腕,右掌当心一翻,铁腕猛震,吐气开声:“去!”

  庄大仁也真听话,当胸硬接了一掌,只听一声如击败鼓,整个身形被震飞丈外,狂喷血箭,倒地不起。

  郑思明含笑道:“承让,承让,郑某侥幸了!”

  目光一注徐家驹,道:“徐老二难得斯文,谦谦君子,可是不屑见教吗?”

  徐家驹毫无表情地道:“郑思明,你确是不愧老奸巨猾,利用了姓莫的‘张网’,使我们在未加防备之下上钩,又故意把这姓庄的莽鬼杀鸡吓猴,我们兄弟不得不认栽,由你摆布吧,如早知你也在金山,哼哼……”

  方耀廷冷声道:“老二,棋差一着,何必废话!”

  郑思明正色道:“诚如徐老二说的,如你们早有防备,我和施老七未必能侥幸,以寡对众,不得不略施狡猾,我对二位并无恶意……”

  徐家驹冷哼道:“瞎子吃汤圆,肚中有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如何?不必墙上出棺材,大兜圈子了。”

  郑思明哈哈一笑:“徐老二也有说人话的时候,那就要借重二位开路了。”

  徐家驹说道:“说清楚点。”

  郑思明沉声道:“我和施老七马上就要过江去,只好屈驾了。”

  徐家驹冷哼道:“你们可以自便,何必扯风凉话?”

  郑思明仰面道:“徐老二不够意思,你明知大江上必有封锁,难道要我和施老七再来一次水上大战吗?”

  徐家驹一扬一字眉,冷声冷气道:“你知道就好,你是想利用我们带你过江?”

  郑思明道:“言中了,你真是志同道合,莫逆于心。”

  徐家驹阴恻恻地道:“好个借刀杀人之计!”

  郑思明噢了一声:“此言何耶?”

  徐家驹死气沉沉地道:“这样如何能瞒得过我们领班?你们一过了江,我们的人头就落水了,这就是你们自命的大仁大义吗?”

  郑思明肃然沉声道:“这个自有道理,等上船后,我再奉上锦囊妙计。”

  徐家驹道:“郑老二,你一向诡计多端,最好先揭开天窗说亮话。”

  郑思明截口道:“徐老二,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如要下毒手,刚才方老大就先完蛋,你和姓庄的自问能逃得过我的手吗?”

  徐家驹哼声道:“这是你的高明处,如不留下我们,你和施老七能脱身吗?”

  郑思明毫不在意地道:“这很简单,我把你们都往阁里一丢,再加一把无情火,把你们同葬火窟,再把那三个女人当作人质,还叫她们告个枕头状,说是你们火烧‘文宗阁’,看看我们能不能过江?”

  “川中二鬼”当然明白,以“妙手伯温”之能,如要这样做,确实能够早就做到,真是白死了,还得担个火烧御书库的大罪名,不由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方耀廷长叹一声:“郑大侠,斗智,斗力,我们都输脱底了,我们尽落你的算计里,没话说,由你看如何办吧。”

  郑思明低声道:“老和尚来了,二位快快把他支使开去,我且避一下,立即下山。”

  话落,人已飞射入阁。

  只听喘声叫道:“阿弥陀佛,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只见“去尘”老方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面如土色。

  “川中二鬼”应付这种事是毫不费力的,徐家驹连忙迎上去招呼道:“方丈勿惊,这里没什么事。”

  “去尘”老方丈喘着道:“老衲在妙高台上,听到好大声音,又看到这里冒烟,这还得了,是谁敢擅自入阁?”

  徐家驹哼声道:“大约有歹徒图谋不轨,这里有我们,方丈还是快回寺去,叫大家小心些,越快越好。”

  “去尘”老方丈呀呀连声:“是么,老衲就去。”

  跌跌撞撞地,又折向金山寺去了。

  徐家驹转向方耀廷,苦笑无语,又向莫大荣狠狠地看了一眼,道:“都是你这窝里反害人不浅。”

  莫大荣毫不在意地道:“天下事很难说,我们平日害人事做的太多,二位终有一天,也许会收回这句话!”

  二鬼默然不语。

  虽然都心中恨死了莫大荣,却不敢丝毫轻动。

  第一,莫大荣手上有两颗“震天雷”,惹不起。

  第二,生死还操在郑思明手里,也不能说了不算,二鬼即使对付莫大荣,也得先为自己设想,权衡利弊之下,只有忍气吞声。

  “文宗阁”里,郑思明先把卜星楼由书橱中放出。

  卜星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二师叔,一切经过,小侄都大约知道,只有佩服二字。”

  郑思明摇头道:“这不算什么,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次之’,此即不战而屈人以兵,计之上者,但是,还有难关未过,你先把两个媳妇带出来,我得和姓吕的,打打交道。”

  人已向另一书橱走去。

  卜星楼提着心,把石飞红与杨小真一手一个,抱出书橱。

  二女唇脸青白,全身如冰,昏迷不醒。

  郑思明扭断铜锁,由书橱中放出“鬼手毒爪”吕子君,闭了他“左右肩井”,再解他的“腰俞”穴,两臂往胸前一抱,沉声道:“吕副座,洒家在此。”

  吕子君穴道被闭已久,腰间一阵酸麻,睁开眼,他大约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沉声道:“大师到底是谁?在下并未得罪?”

  郑思明哈哈道:“副座要抓叛逆,岂可忘了洒家郑老二?”

  吕子君一怔道:“大师是郑大侠?”

  郑思明沉色道:“副座,我们打个商量,那两个……

  小穷酸中了副座的独门掌毒,给他们放一手,郑某先道谢了。”

  吕子君为之哭笑不得,暗骂自己终朝打雁,今朝被雁啄瞎了眼,竟把生死对头当作可以利用的工具,活该倒霉。

  别说已受制于人,就算平时,也逃不过郑老二手下,他还不知道刚才所发生过的一切情况,故意装傻道:“郑大侠说的是那两个女扮男装,无理取闹的丫头吗?”

  他只想拖延时间,以待同党赶到。

  郑思明道:“正是,有劳副座了,郑某本想为他们运功逼去寒毒,副座既在此,解铃还是系铃人,只好仍请费神了。”

  吕子君除了觉出“左右肩井”被制外,没有其他伤损,心想,正好可资要挟,忙道:“好教郑大侠得知,为在下掌力所伤,无药可解……”

  郑思明截口道:“副座是知道郑某为人的,恩怨分明,索性奉告,两位姑娘是郑某师侄的媳妇,副座是想以一命换二命吗?”

  吕子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郑思明的刁钻,他是十分清楚的,一句不对头,自己先完了!

  郑思明又道:“其实,副座独门掌毒,万年温玉可解,最好还是请副座动手。”

  吕子君暗道:“好利害!连我的底牌都知道,分明是猫戏耗子,假充好人,赖不了,不如先保全自己再说。”

  万年温玉,正在他腰间百宝囊里,他当然明白,如果不老实,郑老二举手之间,可以先把他毙掉,再搜取万年温玉,简单之至,碰到郑老二,真无可奈何。

  最使吕子君难过的,郑思明还口口声声的叫“副座”,当面骂人,只是苦在心底……

  当下,点头道:“郑大侠您说的,吕子君敢不从命。”

  郑思明两指分拂,解了他的“左右肩井”,道:“有劳,有劳。”

  吕子君吸了一口气,活活血,颓然起身。

  冷眼一瞥之下,直了眼。

  他已看到仆倒在地的同党,还有翻转的书橱,污血肉屑,以及火烧过的痕迹,心里一沉,失望了。

  卜星楼已挟着二女走来。

  吕子君只好解开百宝囊,解开活扣,取出那块径寸大的万年温玉,道:“把温玉放在‘百会穴’上,能再助她们加速气血运行,更复原的快。”

  一手通过温玉。

  卜星楼接过,先分开石飞红的如云秀发,把温玉按在她头顶“百会穴”上。

  一掌贴在她“命门”穴上,凝功传入掌心。

  郑思明挽着吕子君,笑道:“委屈副座了,我们好好谈谈。”

  吕子君苦在心里,怕在胆中,还要强作镇定,挤着笑容,道:“郑大侠有何指教?”

  郑思明好像散步似的,沿着书橱间的过道走在前面,似乎把吕子君当作老友,毫无戒备之意。

  吕子君跟在后面,凶睛乱转,心情起伏不定——

  天赐良机,只要举手之间,郑思明整个背面洞开,以他吕子君出手之快及功力,一掌击出,简直会使郑思明连转身都来不及,好几次,吕子君都贯劲入掌,凝足功力,但为郑老二威名,心都要跳出。

  走着,走着,曲折间,吕子君已发现仆倒或仰倒的同党,不禁暗叫侥幸没有妄动。

  郑思明似乎没有注意那些被他闭了穴的高手,仍是从容的走着。

  到了正面的大厅,郑思明缓缓的回过身来,含笑道:“副座,我请教一下!”

  吕子君忙道:“郑大侠好说,在下恭听着。”

  郑思明沉声道:“副座,能作肺腑之谈吗?”

  吕子君竟不敢接触对方炯炯的眼光,低头道:“郑大侠,在下所说的一定知无不言,如认为在下有一说的价值,请先免去副座称呼,免在下汗颜!”

  郑思明肃然凝声道:“子君兄……”

  吕子君忙道:“不敢当……”

  郑思明续道:“我辈不拘,郑某说句实话,彼此本是誓不两立的死对头,不论我落你手,或你落我手,都可想到后果!”

  一顿,凝视着吕子君道:“刚才,我想得不少,假如你由背后突袭暗算的话,我可能非死即伤!”

  吕子君一阵脸热,吸了一口气,愧然道:“郑大侠太谦,别说吕于君无斗胆,也不会如此下作,郑大侠也如泰山之安。”

  郑思明沉声一笑,道:“子君兄,我敬你这份心意,还算为江湖人物,不愧为在武林闯过天下的朋友,我想:人生在世,生死荣辱,只在一发之间,能俯仰无愧就好,如子君兄认为郑某真是该杀的话,愿效楚霸王被困垓下,赠头船夫的故事,成全子君兄的一件大功!”

  吕子君满头大汗,急道:“该死的乃是在下,子君为贪利禄,一身是罪,当有自明。”

  反手一掌,自拍天灵。

  郑思明弹指间,吕子君疾举的右手,像面条一样软垂下来。

  吕子君想了想,道:“郑大侠,这次是我与刘清水奉命主办这事,如一过午时,不发讯号,大批人手必然赶到,到时就无法脱身了!”

  郑思明道:“好在我们也有后援,为免万一,我们就快走也好。”

  吕子君促声道:“据上头私下告诉在下,这次大批人手南行,一是为了对付戚大侠和你们七位,想取到那本册子,二是因‘天地会’头目将在扬州或江宁聚会,拟一举消灭,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当朝老头子将游江南,为防万一,不得不先下杀手,我能知道的只有这些,至于他们如何行动,就不清楚了!”

  郑思明双目精光迸射,双掌紧握,道:“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大概了,子君兄,走!”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卜星楼已把石飞红和杨小真所中寒毒逼成冷汗,全身衣衫皆湿透了,化为黑气四散,都有点虚软无力,卜星楼把温玉交回吕子君,匆匆出了“文宗阁”,一轮秋日,正照当头,吕子君迅速下令,叫十二个化装成轿夫的捕快把那三个女人抬走,一行驰下金山,上了“满江红”大船,只见癫僧施豪和那两个小沙弥及郁新仁已早到船上了,另外,是刘清水和守在船上的三个侍卫,还有那个抱大傻的青面大汉,像死猪一样的搁在船舱板下。

  大家照面,吕子君先由怀中取出一个旗花,一抖手,升空五六丈,爆开四道白烟,众人一齐动手,纷纷起锚放缆,直放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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