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没有飘着一朵云,却飞着许多鸟!
地上没有长着一根草,却躺着许多人!
黄……
这里是玉门关外的“白龙堆”,又名“库穆塔格沙漠”。
虽然比不上大戈壁那样的瀚海流沙,无垠无际,但也日连云白,沙入云黄,任凭多好的千里明驼,或追风良骥,三两日间,休想走得出这片漠漠黄沙之外!
天尽头处,一抹苍黄之中,现出了两点白影,越来越大,渐渐地看出了是两匹白色骏马,东向疾驰!
马上人一老一小,老的约有五旬开外,一身淡灰色的葛布长衫,修眉细目,五绺须飘拂胸前,神态清奇高雅!
小的一个,才只十四五岁,但相貌灵秀已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开阖之间,竟也炯炯生威,神光不可逼视!
驰骤之间,少年手中马鞭遥指长空,偏头问道:“师傅!你看天上飞着那多的食尸鸟,难道地上躺着的那一片,全都是死人么?”
老者皱眉说道:“既然遇上,就是死人,也应为之掩埋,活人则更该援救,灵儿,你去把那些恶鸟赶走!”
少年裆中使劲,白马加速前驰,到了躺着的那群人切近,挥手撤出数十枚青钱,惊得那些盘旋不去的食尸恶鸟,振翼高飞入云,然后往地上略一观看,策马回头,迎向老者叫道:“师傅!果然是堆死人,里面又有和尚,又有老道,约莫十几个呢!”
老者闻言面带诧色,催马上前,仔细一看,益发惊奇说道:“咦!‘少林’智镜禅师、‘武当’守一道长、‘钱塘双杰’、‘长白八雄’,这些武林中,天南地北……”
少年突然叫道:“师傅!你看这些死人横七竖八的,不是故意摆成像一面展开的旗子么?”
老者闻言大惊,注目看时,果然那些尸体,粗看上去,好似随地乱躺,杂乱无章,但细一观察,确是经人故意布置,摆成了一面展开的旗帜模样!
老者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一面继续细察看尸体,一面口中叫道:“灵儿!你下马顺着这具被摆作旗杆尖端,‘武当’守一道长尸体头顶的方向,走上九九八十一步,驻足细看附近可有什么特殊之物?和它的大小数量,但绝对不准触碰,快些回来,告我知道!”
少年听师傅这样说法,心中疑惑不解,照着所说方向,一步一步,向东北数去。
老者把地上的一十二具遗尸,整个端详一遍,均看不出丝毫伤痕,只在每人的口角之间,发现微沁一点血迹!
老者俯身拨开一具死尸嘴唇,心中不由一惨,原来死尸口中,满含紫黑血块,但未及喷出,人已死去!
接连查看数尸,尸尸一样,老者心头已自雪亮,双眉紧皱,自语说道:“这事太怪了!
难道真个是他?……”
自语未毕,少年已自跑回,向老者说道:“师傅!我顺着这位道长遗体的头顶方向,走了九九八十一步,仔细察看,除了在黄沙之中,插着三面七寸来长,画着一个黑骷髅头,和两根白骨的红色小旗之外,再没有其他物件!”
老者双眉越发愁皱,一语不发,挥手示意少年上马,猛加鞭策,绝尘飞驰!
少年闷了一肚的哑谜,几度要想开口,都被师傅的严肃神色和忧郁目光,吓得噎了回去。
八蹄翻飞,直望甘肃、新疆交界的玉门关奔去!
这老者名叫谢东阳,一身武功,超群拔俗,因为久隐南疆,得号“南疆侠隐”!少年叫做上官灵,本籍逝江,因随父作吏南疆,不幸到任不久,父母双亡,被谢东阳爱他根骨灵慧,收为弟子,传授生平武学!
这次是因上官灵武功已有小成,谢东阳特地带他游览中原,见识见识故园风物。
二人拼命策马,直到进入玉门关内,谢东阳回望来路,黄沙漠漠,杳无人踪,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十余年未履中原,不想才到‘白龙堆’上,就遇见这等奇事,实在太险!”
上官灵见师傅开口便说“太险”,不由诧异问道:“师傅!我们在‘白龙堆’上,只看见几只食尸鸟,十二个死人和三面红色小旗,险在哪里?”
谢东阳苦笑二声,还未及答他所问,忽然看见远远跑来一匹青色骏马,马上人白须飘拂,身材雄伟,穿着一件古铜色的大褂,面貌虽未看清,但身形太熟,不由脱口叫道:“马上来人可是‘银须剑客’方百川兄?小弟谢东阳在此!”
白须老者闻声,马行更急,霎时便到面前,纵声哈哈笑道:“谢贤弟一向可好?十多年不见,想煞方百川了!”
说完,见他与上官灵,全身上下满是尘沙,不由诧声问道:“谢贤弟因甚急事,如此狂驰,可否为我一道?”
谢东阳苦笑说道:“此事委实太奇!百川兄,小弟虽然十余年未到中原,但那‘乾坤五绝’,不是已有二十多年,未现江湖,且听人言,大半均已考试去了么?”
方百川微微一愕,手指来路说道:“离此廿里左右,有一小镇我虽有急事在身,但与贤弟这多年不见,无论如何,也要抵足—宵,明天再走,我们有话,且到旅店之中,消消停停地说!”
遂策马回头,陪同谢东阳、上官灵,到那小镇旅店之中投宿。
客店甚小,店家送来酒菜,彼此就在房中随意饮酌。
谢东阳命上官灵见过方师伯,方百川仔细端详,不由赞道:“此子根骨极佳,贤弟务须好好调教,将来必是一朵颇为出色的武林奇葩,不过你带他游原,却有点不是时候,可知近来中原武林人物,个个是尽量敛刀藏锋,韬光养晦,不肯轻易抛头露面,以求避免来自无端的杀身横祸么?”
谢东阳诧道:“这是何故?”
方百川道:“近半年间,有三个脍炙人口的故事,震慑了整个武林,平常那些睥睨叱咤,不可一世黑白两道英雄人物,个个旦夕且危,不知道在哪一天,无边厄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谢东阳越听越奇,问道:“这是三个什么故事?竟有如此威力,方兄请讲!”
方百川夹了一块牛肉,慢慢咀嚼,举杯就口说道:“贤弟方才问起‘乾坤五绝’,你对这五位神出鬼没的武林奇人,还记得么?”
谢东阳饮了一口酒道:“‘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夺魂旗?!这五位绝世高人,怎会忘却?”
方百川又复问道:“五绝之中的互相功力高低,贤弟听说过么?”
谢东阳道:“详情小弟不知,听江湖传言,五绝之中,若论真实功力,似以‘南笔’,略高一筹,但飘忽无迹,喜怒无常,和诡异无伦,却得数‘夺魂旗’为第一!”
方百川点头笑道:“贤弟所说不差,我所说的三个故事,就全出在这飘忽无迹,喜怒庞常,诡异无伦‘夺魂旗’的身上!”
谢东阳想起“白龙堆”上所遇,犹觉惊心动魂!但暂时隐忍不提,只是催着方百川快说!
方百川又饮了一杯说道:“第一个故事是:当年‘乾坤五绝’,在峨眉金顶,互较绝艺,一直斗了五日五夜,几乎全都把真力耗尽,仍然分不出胜负输赢,彼此协议作为—律平手,停止比斗!并各运神功,把自己的代表暗记,刻在一块大石之上,永留纪念!刻完以后,‘惊神笔’的刻痕,要比其他四绝表记,稍深三分!所以江湖传言,‘乾坤五绝’虽然高下难论,若从这一点看来,‘南笔’要持久耐战的真力方面,仍要略为高出少许!这一次比斗之后,‘乾坤五绝’足有二十多年,不仅未在江湖行走,连生死都不为世晓!但在半年之前,峨眉金顶刻有五绝表记的那块大石,被人把‘西道’‘东僧’‘南笔’‘北剑’的表记,一齐毁去,只留下了‘夺魂旗’巍然独存!”
“这是何人所为?纵然‘夺魂旗’再度出世,似也不应该如此狂妄,方兄请讲第二个故事!”
方百川喝了一口酒道:“东南几省的绿林魁首,应推何人,贤弟总该记得?”
谢东阳略为思索答道:“可能要算那东海巨盗,以凶残狠毒著名的‘金蛟岛主’鲍长雄!”
方百川“嗯”了一声,点头说道:“鲍长雄威震东南,声势极大!但有一次出海做案,回岛以后,竟发现所乘‘金蛟巨舟’的船头之上,被人用鲜血画了一面‘夺魂旗’!鲍长雄一来睥睨已久,二来‘乾坤五绝’隐迹多年,声威渐弱,又倚仗着手下人多,所以并未怎的放在心上,哪知就在当夜,鲍长雄本人,和他的贼妻贼子,以及手下几个极恶穷凶的江洋巨盗,被人扫数杀光!‘金蛟岛’的一帮强人,也从此散伙瓦解!”
谢东阳倾杯拊掌说道:“鲍长雄称霸东海多年,两手血腥极重,除却此人,造福良民不少,倒是一件莫大功德!这位‘夺魂旗’,此事办得并不坏呀!”
方百川苦笑说道:“这位魔君,就是这样不可捉摸!金蛟盗穴被摧,鲍长雄全家被杀之事一传,江湖中正要对‘夺魂旗’,恢复昔日的崇敬之时,突然又复出了一件怪事,”
谢东阳听得正有趣,急忙问道:“方兄不要乱卖关子,哪有这多怪事?快快请讲!”
方百川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件怪事,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个故事,也就是我奔驰千里,仆仆风尘去往新疆,而巧在此地与贤弟相遇的原因所在!”
谢东阳闷葫芦越听越深,一迭声的催着方百川快说!
方百川摇头叹道:“吕梁山‘皓首神龙’常子俊,今年六十有四,早已不涉江湖恩怨,封刀归隐,安享余年!武林中不论黑白,两道,均因此老昔年行道之时,重人轻己,仁义如天,一齐对他异常敬重!但月前怪事突来,常子俊老妻早亡,生有三子一女,一连两日,长次二子,均在睡梦之中,天灵盖上,插着一支三寸来长的‘夺魂旗’,丧失性命!这—来常子俊父子情深,目眦皆裂。他也不怕什么‘乾坤五绝’的名望避忌,因仇人手段太毒,不愿贻祸他人,所以根本不向任何好友求助,只命三子常义,和幼女常碧云,端正好了家传独门暗器‘太阳神针’,自己也把封藏多年的一柄吴钩剑取出,父子女三人,坐以待旦,要等‘夺魂旗,再来之时,与其一死相拚!但等到鼓打三更,丝毫形影不见,常义好端端地亦自仆倒气绝,头顶之中又插了一支不知所来追魂夺命的‘夺魂旗’!不过这次旗上附有一个小小纸卷,‘皓首神龙’常子俊,三子齐亡,气急晕绝!还是常碧云姑娘,一面救醒老父,一面强忍悲愤,看那纸卷,原来‘夺魂旗’说是忽有急事待办,暂且宽他父女三月死期,到时必当再来,他们常氏一家,休想留一活口!碧云姑娘看完,瞒着老父,暗暗通知常子俊的几位生死之交,包括愚兄在内,彼此计议之下,觉得只有乘这三月限期,赶紧分头邀人助阵。
不过像‘夺魂旗’这类对头,寻常武术之士,请来无异拉人下水,一齐送死!所以虽说分类邀人,其实极难着手!愚兄想‘乾坤五绝’之中的‘西道’天痴道长,昔日与我有段渊源,‘夺魂旗’,既然再现江湖,何妨走趟阿尔金山天痴道长的旧居之处,倘或此人尚在,请得来时,我老友‘皓首神龙,常子俊和他女儿常碧云的性命,就有几分保全之望!所以日夜兼程,才在这玉门关内遇到贤弟!”
谢东阳摇头说道:“方兄幸亏遇到小弟,不然不但空劳跋涉,甚至可能发生意外凶危,也说不定呢!”
这回轮到方百川惊诧起来,皱眉问道:“贤弟何出此言?”
谢东阳答道:“小弟这趟东游,就是为了要带我这徒儿见识见识中原武林的高人绝学!
路过阿尔金山,哪有不去参拜天痴道长之理?但白白翻越了多少峻岭崇峰,找到天痴道长的茅棚之中,只见蛛网尘封,哪有人迹?这还不关紧要,令人惊奇的是在‘白龙堆’沙漠以内,竟发现‘武当’守—道长、‘少林’智镜禅师、‘长白八雄’、‘钱塘双杰’的十二具遗尸,被人摆成了一面展开的旗帜模样!我反复猜测,想到‘夺魂旗’身上,遂命灵儿按着他的昔年规例寻找,果然发现了三面小‘夺魂旗’插在沙地之中!”
方百川瞿然惊道:“这‘夺魂旗’果真诧异无伦!他是怎样把这十几位天南地北的武林健者诱来,害死在‘白龙堆’上!”
谢东阳也是瞠目莫知所对,上官灵听了半天,在旁插嘴问道:“师傅!那‘夺魂旗’害死那多人后还要插三面红旗在沙地上作甚么?”
谢东阳还未及答,方百川已先说道:“那‘夺魂旗’定有规例,杀人之后,若不留红旗,随时皆可收尸,否则就要照他所留旗数,陈尸几日,譬如你在‘白龙堆’上,看见他在沙中,插了三面红旗,就表示那十二具尸体,一定要三日之后,才准收埋!倘若期前有人妄动……”
话犹未了,听得店主人在门外责怪伙计,不该在墙上乱画!
谢东阳、方百川同时心中—动,走到店外一看,不由心头腾腾乱跳。原来店房粉墙之上,被人画了一面旗帜,当中赫然又是一个骷髅,及两根交叉白骨!
方百川双眉紧皱,吩咐店主人不要大惊小怪,夜间更须约束店伙,静静安眠,无论有甚响动,不可惊扰!店中任何损失,均由自己负责!这墙上所画,也由它自去,暂时不可涂擦!
边荒一带,异人颇多,店主慑于方百川的气宇神情,只有唯唯应命!
回到室中,谢东阳愁眉深锁,向方百川问道:“方兄你看,这算是从何说起?店中别无其他旅客,墙上‘夺魂旗’分明是为我们而画!但小弟师徒,与中原武林,素无恩怨,怎……”
上官灵见师傅这等愁急,不解问道:“师傅,那‘夺魂旗’摸上去软绵绵,轻飘飘,就是一根竹棍上面,绑着一块红绸,有甚可怕?”
谢东阳闻言大吃一惊,寒脸急声问道:“灵儿讲老实话,你在白龙堆上,动过那‘夺魂旗’没有?”
上官灵见师傅发怒,嗫嚅说道:“我看那旗子作得精致好玩,拔了一面带来……”
谢东阳钢牙猛挫,右掌一扬,但看见徒儿那副天真神态,忍力未发,“咳”的一声长叹,一拳捶在桌上,震得酒倒盘翻,切齿说道:“初次带你历练,便闯下如此滔天大祸!你拔了这一根‘夺魄旗’,害得我师徒惨死不说,连你方师伯也牵连在内,却叫我怎生交代?”
上官灵从师十年以来,从未受过一句疾言厉色,听谢东阳如此怒骂,不由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方百川知道事已至此,急怒无用!他到真和这上官灵投缘,拍拍他肩头慰道:“上官灵侄不要害怕,把你拔来的‘夺魂旗’,给我看看!”
上官灵从怀中摸出一面红色的小旗递过,方百川反复广看略为思索,向上官灵道:“贤侄去向店家借点笔墨使用!”
上官灵出房自去,方百川向谢东阳笑道:“稚子无知,贤弟何必气恼?!我们老兄弟均是五十许人,真若在此边荒并骨,渐也不是一件憾事!不过任凭他‘夺魂旗’威震天下,名列‘乾坤五绝’,但你我兄弟数十年的精纯锻炼,也不见得就庸劣到一筹莫展,束手待毙程度!”
谢东阳双眉一挑,英气勃发,朗声说道:“谢东阻并不是贪生怕死之流,我不过因方兄为了与我叙阔,才被劣徒所累,牵入这场重大风险,心中太已歉疚……”
方百川不等谢东阳说完,接口笑道:“你我道义生死之交,贤弟不必再讲这些,我方才想出一计,倘行不通时,你我今夜就拚着肉成血水,骨化飞灰,也要斗斗这震慑天下的神奇人物!”
说完竟把手内那面“夺魂旗”,一折一撕,成了两半。
谢东阳瞠目惊奇,正欲问故,上官灵业已借得笔砚回房,方百川拿起撕成两半的“夺魂旗”,笑向上官灵道:“贤侄随我到店外一行!”
谢东阳满腹疑云,不知道方百川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也自随出观看!
此时天色已晚,这旅店是在小镇东南,镇上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家,街头已自一片沉寂!
方百川在那店墙以上,画有“夺魂旗”之处,举起手中两片残旗,暗运内力,把旗插入墙缝以内,然后从上官灵手中,取过笔砚,竟在所插“夺魂旗”上方,大大画了一枝云拂!
那云拂画得与普通所用,略有不同,拂柄甚短,但拂尾却长得有点过份!
回到屋中,谢东阳皱眉问道:“方兄!你这‘画龙震虎’之计,能有效么?”
方百川摇头苦笑说道:“这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治而已!我因地处西陲,离天痴道长所居的阿尔金山,不算太远,‘夺魂旗’竟敢在白龙堆上,任意伤人,天痴道长如未羽化超升,仍在人间,出面与他周旋,并不是太不合理!所以才画了代表天痴道长的表记‘长尾云拂’,不管有用无用,至少‘夺魂旗’在动手之前,必然会存上几分顾忌,对我们总有利无害!”
谢东阳见方百川虽然脸带愁色,但仍镇定异常,遂也把生死二字丢开,哈哈笑道:“‘夺魂旗’昔年本已威震宇内,二度出世以来,听那几桩故事,声势更足慑人,小徒与方兄,对他所留信物,居然一个敢拔,一个敢毁,今夜如可安然度过,到得中原,这‘玉门关巧骗夺魂旗’,到足为武林中的一段佳话呢!”
方百川只是连连苦笑摇头,三人把兵刃暗器,一齐备妥手边,静坐调神,以待大敌!
一直等到五更将尽,“夺魂旗”音讯杳然,方百川与谢东阳,深知这“夺魂旗”向来寻仇杀人,均在三更至五更之间下手,绝无过迟或过早例外!
此时时限将到,人未见来,难道方百川所画“西道”表记“长尾云拂”,居然有此灵效?
越是只剩下这刹那光阴,方谢二人心情,越是沉重!感觉到每一分一秒,均在死亡威胁之中,且对手过分神奇,从往例看来,来不知其所来,去不知其所自去,连意图拚死一战,都有点大容易。
上官灵却初生之犊,不畏猛虎,他才不管什么“乾坤五绝”“夺魂旗”坐在长凳之上,背倚墙壁,睡得香甜已极!
晨鸡一唱,东方微白,二人心内顿宽,知道业已度过一次难,彼此额手称庆不已!
方百川远奔新疆之故,就在于求请天山天痴道长!但听谢东阳说是已先率徒去过,天痴道长不在阿尔金山旧居之内,当然不必再行徒事跋涉,—问谢东阳师徒,并无固定去所,遂邀他们一同先回吕梁山老友“皓首神龙”常子俊之处,看看其他分头求助之人请来了多少高手?再作决策!
谢东阳师徒自无异议,三人一齐策马向东,走到日正当中,正好是在“哈拉湖”边一片密林之处。
入林不远,便看见一颗大树的树干之上,插着一面七寸来长的红旗,迎风摆拂!旗上所画的骷髅白骨,触目惊心,正是昨夜曾使人提心吊胆,但终于未曾对到的“夺魂旗”,今天居然又在此处出现!
谢东阳这一惊非同小可,勒缰停蹄,向方百川说道:“方兄,‘夺魂旗’不是自订规例,再重的冤仇,也必在每夜三更至五更之间,追魂夺命!怎的此时此地,突现此旗,难道像他们‘乾坤五绝’这等人物,竟也自食其言,破例行事么?”
方百川眉头深皱,说道:“这‘夺魂旗’二度出世以来,行径较前更为不可捉摸!我们还是……”
—语未毕,树林深处,突然传出一种极细极低,但又一字一字,极为清晰的语声说道:“无知鼠辈!吃了什么熊心豹胆?拔我神旗之后,居然竟敢撕毁,并还假借天痴老杂毛之名,弄那玄虚!怎不想想,就是老杂毛亲自在此,他那点本领,也不过只配念念经,捉捉鬼,一样看不在我的眼内,屡屡犯我规例,死不容道,昨夜我不过因事未来,今日特地抽出片刻光阴,在此相待!‘阎王注定五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这几夜,我因夜夜有事,对你们格外施恩,改在白日行诛,免得死后坠入黑暗地狱,腐草秋萤,不必妄自张致,还是等死的好!
须知这种机缘,已太难得,死在‘夺魂旗’下之人,多少是算有点福份的呢!”
跟着便是一阵森森阴笑,笑声就和方才的语音一样,又低又细,宛若一缕游丝,飘扬空际,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慑人力量,听去不由心神皆悸,毫发齐竖!且笑声极长,好似从不换气,并还飘忽无定,忽似在东,忽似在西,忽似就在近身林木梢头,忽似远在十丈之外!
三人三骑,简直便如被这笑声,包围在内!
方百川、谢东阳自一闻林内语音,便已率领上官灵,翻身下骑,各亮兵刃,护住当胸留神戒备!
林内人语音一停,笑声一发,方百川、谢东阳万念俱灰,因为久知这是“夺魂旗”最著名的“勾魂阴笑”,不遇深仇大敌,从不轻发!这次大概因是自己撕毁他成名表记,怒极而来,才把一行三人,当作了无比深仇看待!照他往例,“勾魂阴笑”一停,杀手立至,并还处置得极其惨酷!
但人处必死之地,心境反而泰然,谢东阳拉着爱徒上官灵,招呼方百川,背靠一株合抱巨树而立,这样可以免去后顾之忧,专心防御前方,注意正面攻击!
“夺魂旗”所发“勾魂阴笑”,越笑越低,渐渐到了似有似无程度,方谢二人知道惨辣毒手瞬刻即至,越发纳气凝神,屏息静虑,随着飘忽不定笑声方向,严密注视!
上官灵为这“夺魂旗”,挨了师傅一顿怒骂,早就恨在心头!此时见他人不露面,就凭一阵森森阴笑,把师傅和方师伯,弄得那等紧张,他哪里懂什么笑声一停,毒手立至,竟自高声叫道:“‘夺魂旗’!你是个什么东西!光会躲在林中鬼笑,有本领的出来比划比划!”
话完,似乎隐隐约约听得身后林中,有人低低说了一个“好”字!
这时,“夺魂旗”的“勾魂阴笑”已收,但却未见有甚毒手发出,只由当空轻飘飘地落下三张树叶,每一张树叶之上,均插着一枚三寸金针,金针上面,缠着一条小小红绸,其中有一条红绸随风摆拂,上面赫然又画的是那使人触目惊心的骷髅白骨!
三人正在莫名其妙,身后林中,又是—阵笑声传出!
但这笑声,与先前所谓“夺魂旗”的‘勾魂阴笑”,截然相反!“勾魂阴笑”是越笑越低,越笑越细,后来所发笑声,却是越笑越高,越笑越洪!“勾魂阴笑”是森冷凄厉,慑人心魄!后来所发笑声,却是激昂苍壮,裂石穿云!
一阴一阳,一柔一刚,先后两种笑声,相映成趣!但也把方百川、谢东阳及上官灵三人,笑了个一头玄雾,满腹疑云,呆呆莫知所措!
高洪长笑一停,先前“夺魂旗”的那种细如蚊哼,冷酷无情的语音,又自说道:“想不到老杂毛居然真在此间,看在你的面上,对此三人,暂宽刑诛,我因急事少陪,老杂毛如若有兴,何妨也逛逛中原,找那几个老不死的,再来一次比斗,看看这二十多年岁月,彼此可曾闲度?”
语音一收,双方均无声息,方百川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弄假成真,画了一枝“长尾云拂”,居然真把“西道”天痴道长引出!
不由大喜过望,又复静候多时,林内仍是一片死寂!方百川渴望能得见天痴道长,好邀去为老友常子俊消灾解厄!但这久不见出林,恐怕像他们这等奇人,专门喜欢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故弄玄虚,避不见面,遂赶紧向林内大声叫道:“天痴道长!方百川数千里远来,有要事相求,道长请出,容我一见!”
空林悄悄,哪有应声?方百川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人已早走,不由长叹一声,转身拾起那方才为自己一行,消灾度厄的三片树叶,只见树叶上所插之三支小小“夺魂旗”,简直就是三枚三寸来长的金针,针上卷着少许红绸,展开看时,红绸之上,全是画着同样的一个骷髅,两根白骨!
方百川不由向谢东阳摇头叹道:“贤弟,你我这身功力,自以为业已不弱,哪知和这‘乾坤五绝’相较,差得委实太远!‘夺魂旗’发那‘勾魂阴笑’之时,竟如四面八方,同时并作,凭我们耳目之力,连人家究竟人在何处,都摸不准!这三枚小小‘夺魂旗’,是何时发出!也不自知,若非天痴道长的三片树叶,作了渡厄仙舟,我们死得岂不太糊涂了?”
谢东阳南疆练艺多年,何尝不是颇为自负?先虽为“夺魂旗”凶名所震,其实心中原想逼到不得已时,就竭尽胸中所学,拼上一拼,也未必便真准死无救?
但此时亲见对方神奇功力,不由寒心,听方百川惊叹之语,只好苦笑点头,心中暗自抱怨,啸傲南疆,万人尊敬,像神仙般的日子不过,却要率徒逛的甚么中原?上官灵胆大妄为,今后还不知要闯出多少大祸?
两位老人,因为深知厉害,各在惊心!但那位上官灵,却反而觉得所遇有趣,向师傅问道:“师傅!那‘夺魂旗’到底有几种?怎么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我在白龙堆上拔的那根,是竹子所作,这树叶上的,却又是金针上面,缠着一条红绸呢?”
方百川笑道:“你师傅久处南疆,这类事情,恐怕未必有我清楚。‘夺魂旗’共有三种,这树叶之上,用金针缠以红绸的,是‘夺魂旗’杀人所用;竹木所制的,是他代表表记;像在旅店墙上所画,则系示意寻仇,画一面旗,当夜必到,画两面旗,两日内来,倘若是画了一面血旗,即表示彼此仇深恨重,被害人必将满门尽灭,无一能免!”
方百川的这一番话,又把上官灵听得满腹不服,把两只大眼一瞪说道:“作人处世,行走江湖,人品第一,武功不过居于次要地位,这‘夺魂旗’如此穷凶极恶,‘乾坤五绝’中的其余‘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四位,怎不把他除去,而留为武林大害呢?”
说到此处,突觉后背有物微触,但方百川、谢东阳均未觉察,上官灵乖巧异常,不动声色,反手一摸,在衣角上摸到一片树叶,悄悄揣入怀内!
谢东阳、方百川听上官灵小小年纪,议论极为正确,丝毫不为强梁威势所屈,心中均自暗暗赞许,方百川含笑说道:“这五位绝世高人,各有怪癖,像方才天痴道长,明明身在林中,不知因甚与我吝见一面?尤其是‘夺魂旗’,生平行事,善善恶恶,无法定评!就像这二次出世以来,‘皓首神龙’常子俊三子遇害,委实神人共愤,但捣毁金蛟盗窟,却又大快人心,如今‘夺魂旗’飘忽江湖,‘西道’亦在此处,初现侠踪,倘若‘东僧’‘南笔’‘北剑’,也均尚在人寰,凑凑热闹,倒真是一件武林盛事呢!”
“南疆侠隐”谢东阳,听方百川说至此处,突然把脸上密集已久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扬眉纵声哈哈笑道:“我本来颇为后悔带灵儿远游中原,涉上这场风险!但如今想通,譬如朝露,人生几何?‘乾坤五绝’二十余年,不出江湖,如今纷纷玥身,虽然把自己牵连在内,却因此可见识许多高人绝艺,纵令骨化飞灰,也还值得!”
方百川本来就暗觉谢东阳往日豪气凌云,怎的如今忒嫌稳重?见状心中略慰,含笑说道:“本来贤弟一身武学,迥异凡流,南疆隐迹十有余年,当更精进……”
话犹未了,谢东阳苦笑一声说道:“小弟三年以前,静参移宫闭穴的‘混元真力’之时,偶一不慎岔气,几乎把毕生所学,全付东流!虽经朝夕苦炼,‘生死玄关’至今未能打通,不然真想与那‘夺魂旗’,放手一搏呢。”
方百川听他练功岔气,不由为之咨嗟,但知打通“生死玄关”,需要极高功力,自己无此能为,遂向谢东阳师徒说道:“天痴道长,既然不肯相见,我们何必在此逗留?还是赶往吕梁山‘皓首神龙’常子俊所居的绿竹山庄,商量商量彼此同仇之计!”
谢东阳师徒飞身上马,上官灵故意落后半步,让方百川、谢东阳先出密林,自己却乘隙自怀中取出那片树叶一看,只见树叶之上,刻着“今晚莫睡”四字!
方百川系念老友安危,—路均是快马扬鞭,所以半日途程,跑了二百多里,以致错过大站宿处,又在一个小村农家,借居饮食歇息。
临睡之前,方谢二老因“夺魂旗”神秘难防,特地在所居左右前后,细心勘察一遍,虽见屋后是一片山坡,并有小林,但因未发现什么表记异状,知道“夺魂旗”既被“西道”惊走,短期应该不会再来,也就把兵刃暗器,准备在顺手之处,和衣而卧。
昨宵提心吊胆,一夜紧张,今日除了午间那场生死呼吸的奇险以外,又赶了数百里长路,自然劳累神倦,所以方百川、谢东阳,先还只是倚床假寐,防备万一,但子夜一过,即自然而然的慢慢睡着。
上官灵何尝不累?但他知道夜来有事,在一投宿尚未晚饭之前,就先略为小睡,此时却把两只大眼,睁得圆圆的注视那刻有“今夜莫睡”四字的树叶。
默计梆锣,三更早巳敲过,此时将届四更,尚无奇事发生,这位对自己飞叶传书的异人,要自己今夜莫睡,究竟是何用意?
想到此处,不由把怀中师傅独门暗器“紫飞花”,及惯用兵刃“文昌笔”,摸了一摸,小心眼中暗忖,最好“夺魂旗”今夜再来,在他骄狂自大之下,让自己用“紫飞花”,打他一个满脸飞花,再刺他几“文昌笔”,明日好让师傅师伯,大大惊奇一下!
想得颇觉得意,梆锣已打四更,上官灵见无事发生,再有一个更次,天光即亮,正在噘着嘴儿扫兴生气,突然听见沉沉静夜之中,似有极低人声,低得简直若有若无,但却可依稀辨出语音,说的是:“小娃儿,到屋后山坡上来,不要惊醒你的师傅师伯!”
上官灵听得真有人来,不禁精神一震,他也是和衣而卧,遂轻手轻脚地慢慢下床,托起窗户,纵身而出!
一钩残月,几点疏星,小山坡上黑沉沉地,景色颇为幽森恐怖!
但上官灵毫不畏怯,两个纵身,便自穿入林中,听得左上方有人说道:“小娃儿胆量真好,你不怕‘夺魂旗’么?”
上官灵循声抬头,看见一株大树的横枝之上,坐着一个身穿破烂道袍的中年瘦小道士,左手拿着一只朱红葫芦,散溢酒香,右手却不知在怀内摸些什么,塞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遂抬头答道:“‘夺魂旗’也是个人,只凶恶得可厌,有甚可怕?道长吃得真香,给我一点好么?”
纵身一跃,竟也跃上横枝,在那中年道士身旁坐下。
道士盯他几眼,递过一把花生米,上官灵接在手中,入口咀嚼,也不称谢,却向道士说道:“我知道道长一定就是今天中午帮我们忙,把‘夺魂旗’笑跑的天痴道长,我有点事,求你好么?”
天痴道长自鼻中“哼”了一声说道:“少年人还不是想学功夫……”
话犹未了,上官灵便摇头笑道:“功夫我师傅会教,灵儿是觉得‘夺魂旗’太凶太恶,要斗斗他,道长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
天痴道长,见这上官灵居然不是想跟自己学功夫,而要斗斗“夺魂旗”,不由大出意外,伸手把他周身骨节,微—揣摸,摇头笑道:“‘夺魂旗’何等厉害?慢说你这点功夫,就是你师傅师伯,也差得太远!……”
上官灵急急叫道:“我有独步江湖的霸道暗器‘紫飞花’!”
天痴道长“卟哧”一声笑道:“你那‘紫飞花’,虽然是西域紫金所炼,一经出手,靠漫空飞射,无坚不摧,但只能对付普通武林人物,用这种东西去斗‘夺魂旗’真好像这花生米进嘴一般的有去无回!”
上官灵见师傅特赐,许为独步江湖的暗器之王“紫飞花”,又被天痴道长说得一钱不值,小心眼中,不由越发不服,眉儿一扬说道:“我还会三十六路‘文昌笔’法,能点人身一百零八大穴!”
天痴道长看着上官灵那付自以为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不由微微发笑,但忽然眼珠—转,好似想起甚事,侧脸问道:“你也用‘笔’!”
上官灵听出天痴道长口气,高兴得急忙接口问道:“‘夺魂旗’是不是怕‘笔’?”
天痴道长竟被这天真烂漫的上官灵,逗得忍俊不禁,呵呵笑道:“你说得不错,‘夺魂旗’确实有点怕‘笔’!但不是怕你什么三十六路‘文昌笔’,而是怕‘南笔’诸葛逸那枝天字第一号的‘惊神笔’!”
上官灵方把小嘴一噘,天痴道长又道:“现在我倒想出一个或者可以使你斗斗那‘夺魂旗’的法儿。”
上官灵大喜求教,天痴道长笑道:“这一路之上,假如再看见‘夺魂旗’的表记,便瞒着你师傅和方百川,在‘夺魂旗’旁边,画一枝黑杆白毫的大笔,并题两句诗!”
上官灵问道:“题什么诗,随我自己做么?”
天痴道长笑道,“你自己做的不行,要题‘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但上一句要用草字,下一句要用隶字,你会不会写隶字?”
上官灵不善隶篆两体,草书则颇有根底,方待答话,天痴道,长微一侧耳说道:“你师傅与方百川业已寻来,我此时不愿见他,你不要说出今夜之事,这粒药也偷偷服下,另外一本小书借你半年,看看你的福缘造化如何?”
说完,向上官灵手中塞进—册三寸左右的薄薄小书,及一粒灵丹,便自腾身而起,声息毫无地隐入林木深处!
上官灵此时也听出夜行风声,急忙一跃下树,装作在林中闲步眺览夜色!
果然方百川、谢东阳双双赶到,见上官灵负手仰眺那斜挂夜空的一钩残月,谢东阳不由怒声叱道:“昨夜今午,我们刚度过两次惊险绝伦的生死关头,灵儿怎的仍敢不告诉我和你方师伯,便独自乱跑?”
上官灵装作受了委屈,噘嘴说道:“我睡不着,翻来复去的又怕吵醒师傅和方师伯,出来看看月亮,也不会被‘夺魂旗’把魂夺走,师傅怎么老是骂我!”
谢东阳实在拿这胆大淘气的徒弟无法,一齐回房安寝,次日仍向吕梁山方向疾赶!
途中上官灵偷偷翻阅天痴道长说是借给他半年的那册小书,只见书上连半字全无,共有十八个坐功人物,但面上神情,却像像各异!
那粒灵丹,倒有龙眼大小,外裹红色蜡衣,因制作得颇为精致,上官灵舍不得就吃,藏在身边,时时把玩,书却因一时参详不透奥妙所在,随手揣在怀中,竟把一桩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稀世奇缘,轻轻错过!
途中心急赶路,往往错过宿头,这日驰过甘州,未到凉州,竟在天色已晚之下,遇到大雨,三人淋得周身水湿,谢东阳瞥见路旁三数丈外,树木掩映之中,有角颓圮墙,遂招呼方百川、上官灵策马走去。
庙虽不大,却也不小,但似年久失修,螨蛸在户,蛛网生尘,静悄悄地沉寂已极。
三人把马拴在廊下,方百川举步入殿,忽然微噫一声,瞥见佛座之旁,竟有一人悬索自缢!
纵过一摸,心头尚有余温,谢东阳、方百川对这种急救手法,自极内行,略为推拿,那人鼻中便有微微气息,但谢东阳触手此人腰间,发现藏有软兵刃及暗器之属,知道也是一个武林人物。
被救之人,年约四旬出头,悠悠醒转以后,看了看方百川等人,长叹一声,竟又闭目不语。
谢东阳眉头微皱说道:“朋友!江湖中人,饥餐仇雠之肉,渴舔刀头之血,天大的拂心逆事,也不必遽尔轻生!在下谢东阳,这位方百川,彼此全是武林一脉,朋友何故自尽?可能为我们这萍水之交一道么?”
那人对谢东阳之名,似尚陌生,但听见“方百川”三字,却一跃而起,诧声问道:“老人家就是名满江湖的‘银须剑客’?”
方百川正待谦逊,那人脸上突又恢复了颓然无望神色,摇头自语说道;“不行,不行,便有十个‘银须剑客’,也管不了我这……”
上官灵在旁看这人宛如斗败号公鸡一般的垂头丧气,未免觉得太不耐烦,不等他话完,便自插口说道:“你究竟遇到了甚么天大难事?还不快讲!要知道强如‘夺魂旗’,我们照样敢碰敢惹!”
那人看了上官灵一眼,苦笑答道:“老弟虽然豪气干云,但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夺魂旗’,飘忽莫测,喜怒无常,确实惹不起呢!”说完双目一张,神光电射,面上顿时英气勃勃,翻手一掌,生生把极厚神案,劈下一角,向谢东阳、方百川抱拳说道:“二位大侠,请恕我适才心乱失礼,小弟谭孝,忝属太原……”
方百川闻言脸上神色也是一变,不等谭孝话完问道:“我知谭兄外号‘铁掌无双’,是太原龙飞镖局的副总镖头,贵局龙总镖头,与方百川谊属知交,彼此既然不是外人,谭兄究竟所遇何事?快快请讲!”
“铁掌无双”谭孝眉头又皱,慢慢自怀中取出一面七寸来长,上画骷髅白骨的“夺魂旗”
来。
方百川、谢东阳同声诧道:“是他?”
“铁掌无双”谭孝,神色凝重地点头答道:“是他!就是这喜怒无常,正邪莫测的‘夺魂旗’!他在仙霞岭,括苍山救了我们龙飞镖局的两次大难,却在这甘凉二州之间,毁了我谭孝一生,到底是应该报恩?还是报仇?委实太难衡断!所以小弟说纵有十个‘银须剑客’,也难管我这件事了!”
方百川、谢东阳见又是“夺魂旗”生事,心中本已极度惊诧,但听说“夺魂旗”又救过龙飞镖局两次大难,以致“铁掌无双”谭孝报恩?报仇?无法决断,不由越听越奇,一迭声地催着谭孝说出与“夺魂旗”之间的恩仇究竟!
这时上官灵弄来一些碎木枯枝,在殿内点着,换下湿衣,慢慢烤干,方百川却自行囊之中,取出一瓶美酒,递与谭孝。
谭孝接过酒瓶,咕噜噜地喝了几口,好似心神稍定,微一寻思说道:“这话得从浙西仙霞岭说起,去年腊月,敝镖局龙总镖头亲自保护几位客人,及一笔镖银,路过仙霞,不想遇上一帮新上线开爬的‘仙霞七煞’,不卖交情,硬行掠劫,武功并还极强,仅由第二煞‘醉判褚玄’动手,便与龙总镖头的一根金龙杖,战了个不分轩轾!等总镖头施展生平绝艺‘天龙八杖’战败褚玄之际,七煞即行合手群上,敌众我寡,总镖头身负三处伤痕,眼看万分危急之时,突然‘仙霞七煞’每人的右腕以上,均中了一根三寸金针,兵刃一齐脱手坠地,金针上面,还缠有红旗,赫然画着两条白骨,一具骷髅!‘仙霞七煞’认出这是名满天下的‘夺魂旗’,来为龙飞镖局助阵,不由吓得呼啸连声,抱头鼠窜,‘夺魂旗’本人则始终不曾露面!”
方百川皱眉说道:“‘夺魂旗’这种举措,倒真是为龙飞镖局,帮了大忙,且解围而不伤人,行侠而不露面,高明已极,不愧‘乾坤五绝’之称,但如今行径,怎又骄狂乖戾,大异其趣呢?”
“铁掌无双”谭孝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江湖上公推‘乾坤五绝’之中,数这‘夺魂旗’神奇飘忽,不可捉摸!仙霞之事过后不久,龙总镖头单骑路经括苍山,孑然一身,未保任何客货,居然又遇强仇‘白发仙童’任豹,要复十年前挨了总镖头的天龙一杖之仇,任豹如今拜在绿林第一魔头,罗浮山‘万梅谷’‘笑面阎婆’门下,习就一身奇诡武学,五十合外,总镖头即感不支,正在危急之时,金光电闪,又是一枚‘夺魂旗’插在地上!‘白发仙童’任豹倚仗身后有‘笑面阎婆’作为靠山,居然不怕‘夺魂旗’,口出狂言,方想伸手拔旗,密林之内,倏然,吹出一阵寒风,‘白发仙童’便即狂吼一声,仆地气绝!镖头两次受‘夺魂旗’深恩,均未见人拜谢,只得把那枚金针,恭恭敬敬地带回镖局,朝夕以香花供奉!”
方百川向谢东阳说道:“贤弟你看‘夺魂旗’二度救我老友‘独杖震中州’龙子丹龙总镖头,及义扫鲍长雄的‘金蛟盗窟’等事,及吕梁山、‘白龙堆’两地所为……”
说到此处,忽似想起甚事,眉头一皱,目射奇光,又向“铁掌无双”谭孝问道:“谭兄方才说是龙总镖头仙霞岭遇劫,是在去年腊月,则括苍山再遇‘白发仙童’,应该是今岁开春以后了?”
谭孝不懂方百川何以问起时日?诧声答道:“总镖头括苍逢仇,是今年正月十一,方大侠问此何故?”
方百川以拳击掌叫道:“怪!怪!怪!简直怪到极点!谢贤弟,我那老友‘皓首神龙’常子俊的三子齐遭‘夺魂旗’毒手,是在元宵以后的十六、十七、十八日,任凭‘夺魂旗’忽正忽邪,神秘莫测,他能在区区五日以内,由浙东括苍山仗义以后,跑到晋西吕梁山去为非作歹么?”
方百川提出这项问题,谢东阳、谭孝及上官灵等,一齐皱眉苦思良久,觉得实在无法加以解释,遂仍请谭孝说明他怎样被这位龙飞镖局的大恩人“夺魂旗”,逼得到这废寺之中上吊自尽起来。
谭孝钢牙微挫,“咳”的一声说道:“龙总镖头经过这两次风险以后,深感近来江湖中奇人辈出,自己也年事已高,既可粗堪温饱,何必再作这刀头舔血,剑底惊魂的保镖行业?
遂出外结算帐目,并嘱咐即日关闭龙飞镖局!哪知总镖头刚走,便有客人以重资委托把一箱价值万金红货,送到新疆。此时镖局牌匾,尚未除下,主顾上门,按规矩不能不应,遂由谭孝作主承担,保这最后一笔暗镖,并为慎重起见,不用镖师,由我独身一人带着红货,去往迪化文卸。哪知走到这甘凉交境之处,投宿施店,毫无所觉的一觉醒来,贴身所带的红货,业已杳如黄鹤,枕边却插着这根‘夺魂旗’,并还留书说是‘夺魂旗’作事向不留人,这回因所获太丰,才恩施格外,饶我一死!二位大侠请想,慢说‘夺魂旗’几乎天下无敌,就算能请出高人,与其对抗,难道把他在仙霞岭、括苍山对我龙飞镖局的两次深恩,就置诸罔顾?
但这笔红货价值太高,慢说谭孝本身,就是龙飞镖局也无力赔垫,况且‘夺魂旗’两救龙飞,谭孝据实归报是他劫我红货,还未必有人肯信!所以这种错综恩仇,逼得谭孝越想越烦,只有悬索自尽一了百了!方大侠银鳞古剑,虽然久震江湖,谢大侠师徒也是一身绝艺,但对谭孝此事,恐怕任何人也必无法为力的了!”
方百川、谢东阳听完果然一齐紧皱双眉,觉得此事极为难处!
上官灵本来就不怕“夺魂旗”,自遇天痴道长以后,越发想见见这位名惊天下的神奇人物,究竟是个甚么模样?见师傅及方师伯听完谭孝所说,均自默默无言,遂把小嘴一噘说道:“这事也不见得有甚难办?先把被劫红货夺回,然后再设法补报他两次恩惠,不就好了?”
谢东阳微愠叱道:“灵儿不许信口胡说!办法虽然不能不想,但哪有你说得如此容易?
不提日后报德之事,就说眼前想夺回红货,便自万难,‘夺魂旗’的那一身功力……”
话方至此,庙外突然有人出声冷笑,一个清脆口音接口说道:“‘夺魂旗’的那点功力,何足为奇?这庙中是谁对他如此惧怯?”
此时骤雨未停,雨中疾如电闪般地飘进一条白色人影,身形一现,是个三十来岁的白衣书生,眉目之间,煞气特浓,貌相在英俊之中,还要加上半个“凶”字,微拂衣上雨水,闪眼看见谭孝拿给方百川、谢东阳观看的那枝‘夺魂旗’,面色倏然一变,双睛厉芒闪烁,电扫诸人,沉声问道:“这是‘夺魂旗’的表记,你们之中有没有‘夺魂旗’,谁是他的党羽?”
方百川、谢东阳先听此人在庙外答话,觉得口气太大!此时见面之下,不过是个年轻人物,神态却如此骄狂,上官灵首先不耐,本待发作,但因听这白衣书生语意之中,颇对“夺魂旗”不满,彼此竟属敌忾同仇,遂勉强压气说道:“谁是‘夺魂旗’党羽?我们也正要找他……”
言犹未了,白衣书生一阵仰天狂笑,满面哂薄之色说道:“‘夺魂旗,虽然没有甚么大了不得,但你们这般人物,可还不配找他!我问你们,他表记既然在此,是否曾在甘凉二州左近,出现踪迹。”
书生语气如此骄狂,慢说是上官灵,连谢东阳也怫然生怒,目光凝视白衣书生,冷然道:“阁下自视甚高,你是武林之中哪派人物?”
白衣书生又是一阵狂笑,那副神态简直傲到无法形容,慢慢自怀中取出一管玉箫,略为玩弄,目光斜睨诸人,一语不答。
谢东阳师徒,久居南疆,对中原武林,隔阂已久,所以不知这枝玉箫来历,但“铁掌无双”谭孝却在见白衣书生取出玉箫之后,神色骤变,方百川也眉头微蹙问道:“足下是罗浮山‘万梅谷,‘笑面阎婆’的师弟‘玉箫郎君’潘午?”
白衣书生见方百川已然知道自己名号,面上神情,却无多大惧色,知道对方亦非常人?
傲气略收,点头说道:“老头儿识得我这管玉箫来历,总算眼力不错。”随后又反问一句,“你们这一行四人,是哪派人物?”
方百川伸手一指谢东阳师徒,及“铁掌无双”谭孝,微笑说道:“这两位是‘南疆隐侠’谢东阳,与谢大侠的高徒上官灵,这一位是太原龙飞镖局副总镖头‘铁掌无双’谭孝,至于老夫名姓,我既能说出你那管玉箫,你也该认得我这柄‘银鳞古剑’!”
伸手肩头拔剑,精光闪处。铮然清越龙吟,手中横着一口剑身满布银鳞的奇形古剑!
“玉箫郎君”潘午听见“银鳞古剑”四字,又见方百川横剑在手,银须微飘,目中隐蕴神光,精神矍铄之极,不禁点头说道:“原来你就是‘银须剑客’方百川,在江湖中,总算还有点名气!你可知道你这位姓谢的朋友,犯了我‘罗刹门’中的禁忌了么?”
上官灵不知师傅犯了这位“玉箫郎君”潘午的什么禁忌,但见方百川那副慎重神情,知道此人也不大好惹,一问之下,方百川告以“笑面阎婆”、“玉箫郎君”师姊弟的“罗刹门”
中,向来不容人随便询问姓名,询问以后,则必须接他玉箫三击!”
上官灵听完,不禁向“玉箫郎君”潘午,大笑说道:“何必要我师傅接你玉箫三击,你不是要找‘夺魂旗’么?只要你能躲过我师傅三招,我便替你想条妙策,使‘夺魂旗’自来找你!”
“玉箫郎君”潘午纵声笑道:“中原武林之内,敢对我这么说话的,真还没有几人,好好好,我就领教领教这位姓谢的‘南疆隐侠’!”
谢东阳一路上被“夺魂旗”的飘忽魔影,闹得心烦已极,如今知道这“玉箫郎君”潘午,是号称绿林第一魔头罗浮山“万梅谷”“笑面阎婆”的师弟,心中也自霍然而动,暗想何不乘此机会,试试自己十余年南疆练艺所得,是否足与中原武林中这些成名人物互相抗衡?遂纳气凝神,微笑起立,也不取甚兵刃,就用手中尚未完全烘干的半湿长衫,一卷一拧,向“玉箫郎君”潘午说道:“谢东阳僻处南疆,所学至陋,安敢当大侠之称,但不自抛砖,焉能引玉?潘朋友你且让我见识见识罗刹一门的武术绝学!”
话完便进步挺腕,以手中拧紧的半湿长衫,向“玉箫郎君”潘午,当胸点到!
“玉箫郎君”见谢东阳是用内家束湿成棍功力,以长衫代剑,来势不疾,却带有劲风,心头不觉微惊,知道这位来自南疆的姓射之人,决非俗手,武学颇高,不可轻视!
人家递招这慢,分明含有暗较功力之意,“玉箫郎君”潘午虽极骄狂,但行家识货,功凝右臂,气贯玉箫,足下卓立如山,横箫往谢东阳当胸点到的长衫之上一格!
虽然玉箫长衫,轻轻一格便开,但两位大名家心头,均已雪亮,“玉箫郎君”潘午暗赞对方以长衫传力,居然不比自己弱过多少,委实太以难能!谢东阳则深惊这位魔头内家真力方面,至少要高出自己半筹以上!
知己知彼之下,谢东阳暗忖何必难以讨好的斗满三招,不如且看灵儿有甚鬼计?能使这“玉箫郎君”,与“夺魂旗”相互火并为妙!
所以在“玉箫郎君”潘午,面上骄容已敛,口角虽仍带傲笑,但看出外驰内张,凝神静待对方二度进袭之时,谢东阳内劲忽收,长衫自展,哈哈笑道:“‘罗刹门’武学果然高明,谢东阳得窥一斑,能度全豹,灵儿快说,你有什么法儿,使‘夺魂旗’自动来与‘玉箫郎君’潘午朋友见面?”
谢东阳收帆得当,及这样大方的吐属,不但使方百川暗暗点头,连“玉箫郎君”潘午,也颇觉这位“南疆隐侠”,武学机智,两皆不俗!
上官灵闻言,把大眼一翻,看着“玉箫郎君”潘午道:“你们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物,最注意甚么虚名面子!‘夺魂旗’踪迹,既曾在甘凉一带出现,则只要找个热热闹闹的众目睽睽所在,画一枝玉箫,把‘夺魂旗’压在下面,再留上时间地点,还怕那‘夺魂旗’不闻风而至么?不过名震江湖的‘乾坤五绝’之中,可没有什么‘笑面阎婆’与‘玉箫郎君’,那‘夺魂旗’尤其心辣手狠,我这办法是教了你,潘朋友若因此有所不测,被人夺了魂去,九泉以下,却不要怨我才好!”
“玉箫郎君”潘午,听完上官灵所说,不但不以为忤,并点头笑道:“小娃儿倒真有一套,嘴皮子也够刻薄,但‘乾坤五绝’只能吓唬普通的江湖道,却吓不住我们‘罗刹门’中的任何人物!潘午自罗浮远下甘凉,一来固然为我师侄‘白发仙童’报仇,二来实因听说所谓‘乾坤五绝’那五个老不死的踪迹又现江湖,要找他们分一分高低上下!我生平性情最坏,但不知怎的竟会与你投缘,被你挖苦半天,毫不生气?方才那个法儿,确实想得极好,不能白劳你花费心思,送你一件小东西,做纪念吧!”
说完,探手入怀,抛过七八寸长的黑忽忽一物,上官灵才接在手中,眼前白影微闪,“玉箫郎君”潘午人已不见!
众人知道他临去炫露了一手“移形换影”的绝顶轻功,此时风雨已停,一看上官灵手中之物,是枝连鞘匕首,拔出之后,光华并不强烈,但精芒隐蕴,行家眼中,一看便知决非凡品!
谢东阳觅得一根指头粗细铁棍,以匕首轻轻一切,便成两段,遂交还上官灵,叫他好好珍藏,向方百川微叹一声,说道:“这位‘玉箫郎君’潘午,也真是一位奇人,不过适才小弟与他暗较内劲,似乎并不胜我太多,以他及他师姊‘笑面阎婆’之力,便想与‘乾坤五绝’一较长短,是否仍嫌狂妄,终于自讨没趣呢?”
方百川摇头说道:“贤弟十余年不到中原,对武林情形,自然稍为隔阂!这‘玉箫郎君’潘午的一身武功,最强的是轻功及八八六十四手‘汉宫秋’箫法,因早年好色过度,最弱的才是真气内力方面!所以贤弟与他暗较内劲,觉得并不太强,万一真个动起手来,我们两人合力,可能还不怕他,倘一对一个,贤弟或许稍好,方百川这柄银鳞古剑,却有自知之明,决接不住他那颇为神奇的六十四手‘汉宫秋’箫法!”
说到此处,略停又道:“何况‘笑面阎婆’孟三娘,武学绝世,又不知高出‘玉箫郎君’多少?内外功力,无不精纯,似乎足与‘乾坤五绝’,分庭抗礼!再加上‘乾坤五绝’向来各行其是,绝不合群,所以‘罗刹门’颇有雄心,与这五位盖代奇人,觅机一较长短!”
谢东阳听方百川说完,眉头又自微蹙,上官灵却颇为高兴的叫道:“方师伯!刚才那“玉箫郎君”走得虽快,我却看见他是向东而行,现在雨已不下,我们也赶到凉州,说不定还可以看见一场‘汉宫箫大战夺魂旗’的精彩好戏呢?”
方百川见上官灵未对这些一听便能令人头痛的穷凶极恶人物,稍露怯惧,不由暗赞此子根骨既佳,胆色又好,再加上一派纯真,委实太已可爱!无怪连“玉箫郎君”潘午,那等骄狂凶暴的魔头,被他抢白半天,还会自动送给上官灵一柄斩金截铁的上好匕首!
因大雨既停,这废庙之内,无可流连,遂向“铁掌无双”谭孝说道:“谭兄红货已失,总得慢慢设法追回,方百川与龙总镖头,交情不恶,亦应代为分忧,且请与我们同行,斟酌情况,再行细定决策如何?”
“铁掌无双”谭孝,因“夺魂旗”两救龙飞镖局之中,且供奉了他的长生禄位,但却在甘凉道上,劫掠自己,委实回到镖局,据实直陈,尚恐难邀人信!如今方百川仗义相助,又看出谢东阳师徒,武学不俗,还可藉以作证,自然满面感激之色,连连点头!
谭孝未备坐骑,谢东阳、上官灵遂师徒双乘,四人三马,直放凉州。
凉州即汉武威郡,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向有“塞北江南”之称。四人赶到地头,下店投宿,便听得街头巷尾厂议论纷纷,探询以下,原来“玉箫郎君”潘午,果然先到,并如上官灵之言,在这凉州城内最高一座宝塔的塔顶以上,挂了一幅上画“汉宫箫”及“夺魂旗”
大大的白布,布上并写着“一连三夜,每夜三更,在祁连山玉柱峰腰,吹箫候教!”等语。
塔已甚高,塔顶更是绝难攀援,寺僧在一夜之间,便发现塔顶挂着这幅白布,哪得不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的流为神话!
昔时西北风气未开,民多迷信,真有不少人携带香烛,前往叩拜!
上官灵听说塔并不远,磨着师傅也去看了看热闹,心中便已有了打算!
谢东阳真怕上官灵还要磨着赶上祁连山玉柱峰,观看“玉箫郎君”与“夺魂旗”恶斗之举,自己若不答应,显得怕事,但又委实犯不着平白去涉这种风险。正在心中为难之时,上官灵却出乎意料的乖得异常,回店便睡,对谢东阳忖度以内的要求,竟自一字未曾提出!
谢东阳见上官灵突然如此老实,心头反而起疑,以为他想偷偷赶去祁连,故而假睡,特别留神对上官灵,加以临视。
哪知上官灵心眼比他师傅更多,上床便即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四鼓敲过,谢东阳宽心大放,倦然寻梦之时,才自悄悄下床,纵身出店!
笔墨更是日间早已备好,施展轻功,援上塔顶,照着天痴道长所教,在那幅白布以上,又加画了一枝白毫黑杆的大笔,并别出心裁,笔杆悬在上方,笔毫却将“汉宫箫”“夺魂旗”
两般表记,一齐勾却!
画完以后,想起还要题诗,遂又在笔杆右方,用怀素草体写了—句:“名排西道东僧后”,但写下句之时,因不善隶书。微一踌躇,竟略违“天痴道长”所嘱,改用章草写了一句:“家在天台雁荡间”!
写完回店,又复倒头大睡,次日凉州府内,自然更是疑神疑鬼,议论纷纷,消息传来,连谢东阳、方百川及“铁掌无双”谭孝,也不愿意再走,认为“南笔”诸葛逸,居然也在凉州,则纵把性命扔在此地,也不能错过这一场,“南笔”“夺魂旗”及“玉箫郎君”互较神功,罕世难逢的精彩好戏!
祁连山就在凉州南面,玉柱峰挺拔入云,极为好找!四人选在白日,上峰观察地势,见峰腰一片向阳平坦之处,既无积雪,四周林木葱郁,又极易藏人,遂料定“南笔”“夺魂旗”
乾坤双绝,及“玉箫郎君”,可能即在此地较技!
“铁掌无双”谭孝,负责置办粮水,四人就在峰腰林内饮食歇息,皓月初挂碧空,便各选枝叶茂密的古树藏身,谢东阳怕上官灵淘气惹祸,特地携他共隐一树,以便看管,方百川与谭孝,也在左近,各自隐藏,并均换了一身与树干同色的黑色劲装,屏息静气,默默相待!
高峰难闻更鼓,但武林中人,多半均能观星辨时,大概二更才过,白衣一飘,林内便闪出了那位“罗刹门”中的“玉箫郎君”潘午!
“玉箫郎君”手横玉箫,仰望天时,似乎觉得时间还早,自语说道:“昨夜‘夺魂旗’未至之因,可能是他不在近处,但今日诸葛逸的‘惊神笔’表记出来,‘南笔’却是必来!
江湖传言,‘南笔’虽不似‘夺魂旗’飘忽诡秘,但真实功力,‘乾坤五绝’之中,数他最高!彼此素无恩怨,塔顶白布以上,‘惊神笔’把‘汉宫箫’‘夺魂旗’,一笔齐勾,分明挑衅之意极浓,究竟为的是‘夺魂旗’?还是为我!”
自语至此,好似独对乾坤双绝,心内微烦,“咳”的一声,玉箫抖处,闪起无数漩光,林中如秋风萧瑟,纷纷落叶!
方百川与谭孝,久知“罗刹门”中这一男一女名头艺业,虽佩不惊,谢东阳则眼见这“玉箫郎君”潘午,随意展露一手箫法以后,才深信方百川所言不虚,因而深恨自己练功岔气,“生死玄关”难通,“混元真力”未成,不然这种盛会之中,照样可以大大方方地参与一份!
天到三更,“玉箫郎君”潘午,便即盘膝坐地,倚树吹箫。箫声本宜悱侧缠绵,穷哀绝艳,但他偏偏吹出一片肃杀之音,并渐渐越吹越厉,越吹越洪,仿佛把真气内力,也贯注在箫声以内,令人听在耳中,有点心悸神摇,却缺少应有的和谐音律!
吹奏足有顿饭光阴始毕,“玉箫郎君”潘午玉箫才一离口,林内另一株大树之上,突然发出一个阴森森的口音说道:“就凭你这像驴鸣狗叫似的箫音,也配约我老人家,来这祁连山玉柱峰头一会么?”
这种口音,对谭孝陌生,但方百川、谢东阳上官灵三人,却入耳便知,是与哈拉湖边森林之中发话者,同属一人,不由深自心惊,名震江湖“夺魂旗”确实来不知其所,无声无息地倏然而至!
屏息静气地,偷偷往发出语音之处望去,只见一株高高乔木的极细横枝以上,坐着一个黑衣之人,身材仿佛又瘦又长,面目却因背着月光,看不真切。
玉柱峰巍然峭拔,地势既高,山风自大,黑衣人所坐横枝,粗不逾指,随风东西上下,不住动荡,但人却纹丝不动,如约保持一种悠然自得神态,就好似轻如无物,是枝上原生的绝大树叶一般!
方百川、谭孝,及谢东阳、上官灵,均颇佩服这“夺魂旗”来得太已奇妙!自己四人,天未黑前,便在树上守候,耳目之力,亦自信极强,怎的人上了这高树枝,居然一个个的毫无所觉?
“玉箫郎君”潘午,似乎知道发话之人身份,连头都不抬地,冷笑一声笑道:“宝剑送烈士,红粉赠佳人,倘若听我吹箫的是‘南笔’诸葛逸,则潘午何借高山流水之音?但像阁下这种凶骄狂妄匹夫,连这不成曲调的村里俗腔,都未必配听,可笑江湖传言,‘夺魂旗’来去无迹,但在‘玉箫郎君’眼中,却任你飘忽如鬼,也难以遁形,你不是在三更刚到之时,自东北方悄悄掩来,用‘潜龙升天’身法,上的树么?”
方谢等人,心中又是一惊,“夺魂旗”到此,自己毫无所觉,但“玉箫郎君”潘午,却连“夺魂旗”来的时间,方向,及上树身法,均已看在眼中,可见江湖以内,真是人外有人,武学一道的奥秘深渊,也委实无穷无尽!
上官灵听“玉箫郎君”潘午说话那样难听,心中颇为高兴,以为“夺魂旗”必然盛怒而下,让自己看一场想看已久的精彩好戏!
哪知世间事往往出人意料,所闻“夺魂旗”平素行径,何等凶暴骄狂,简直不容人有丝毫触犯!但如今静静听完“玉箫郎君”潘午话后,竟自毫不动怒地发出一阵嘿嘿阴笑,笑毕,“呸”的吐出一口浓痰,硬把七八尺外,一段粗如儿臂的树枝,生生击拆,用一种不屑语调说道:“世上真有这种不知羞耻之人,硬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你在塔顶白布上画了那一管箫,就能把我老人家邀来此处了么?我不过看在那两句‘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诗的份上,想来看看究是何人假冒‘南笔’!”
“玉箫郎君”潘午,一愕问道:“布上所画‘惊神笔’黑杆白毫,两侧题诗‘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也一字不错,怎见得是假冒‘南笔’?而非诸葛逸亲自在此?”
“夺魂旗”冷笑说道:“像你这等阅历见识,不知你师姊‘笑面阎婆’孟三娘,怎会放心让你出来闯荡江湖?‘南笔’诸葛逸所留‘惊神笔’表记两侧题诗字迹,向来上一句草,下一句隶,凉州塔顶所留,则不但下一句‘家在天台雁荡间’变成章草,笔力也远逊‘南笔’诸葛逸的瘦硬通神,岂不一望而知,必系假冒!”
方百川、谢东阳、谭孝三人,听得心中好不惊诧?暗想“夺魂旗”“玉箫郎君”双现甘凉,想不到还有人敢冒‘南笔’诸葛逸之名,参加捣乱,这出武林好戏,演变下去,定然精彩绝顶,好看煞人!
上官灵则自“夺魂旗”口中,才知道“天痴道长”命自己题诗要上草下隶之意,心头兀自暗暗好笑!
这时“夺魂旗”又向“玉箫郎君”潘午说道:“假冒‘南笔’之人,此时未见,可能业已胆怯不来?你既看出我来时方向身法,也算难能,我要问你一句,‘夺魂旗’生平,只有向人寻事,你却偏来寻我,却是何故?”
潘午冷然答道:“‘罗刹门’中,恩怨分明,睚眦必报!你在括苍山杀了我师侄‘白发仙童’任豹,难道潘午还不应该向你要点公道么?”
“夺魂旗”诧然问道:“括苍山?‘白发仙童’任豹?”
“玉箫郎君”潘午晒道,“普通的江湖道都敢作敢当,想不到名列‘乾坤五绝’之中的‘夺魂旗’,居然畏首畏尾?拿去看看,这不是你自以为威震武林的代表暗记‘夺魂旗’么?”
在怀中一掏,扬手一甩,一块轻飘飘的红绸,甩出三丈有余,并还微带风声,确实极见功力!
“夺魂旗”把那块红绸,接在手中,略一展视,向“玉箫郎君”潘午问道:“是我所为,便待怎样?不是我所为,又待怎样?”
“玉箫郎君”潘午双眉一挑,傲然答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倘承认是你所为,替潘午留下六阳魁首!即令不承认是你所为,祁连山幸会‘夺魂旗’,我也要领教领教你有什么能夺人魂的高招绝学!”
“夺魂旗”这回想是真被“玉箫郎君”潘午激怒,突然一声长啸,满林萧萧落叶,但啸完又恢复了他那阴森低沉嗓音说道:“潘午,你太已的自不量力!若换了‘笑面阎婆’孟三娘,她大概还可以与我斗上三五百招,你却差的太远!既然不知天高地厚,‘夺魂旗’送你一个便宜!”
说完解开腰带,竟把一只右手,扎在腰间!“玉箫郎君”潘午,知道“夺魂旗”意存藐视,要绑起一只右手,单以左手,来斗自己!不由愤然叫道:“‘夺魂旗’你不要过于欺人,‘玉箫郎君’潘午向来……”
话犹未了,“夺魂旗”业已随着所坐枝条微颤之势,化作一缕黑烟,比电还疾地落在“玉箫郎君”潘午身前,截断他话头说道:“‘武当’守一道长,‘少林’智镜禅师,‘钱塘双杰’,‘长白八雄’,这许多武林好手,被我诱到玉门关外的‘白龙堆’上,尚且一齐丧命,何况小小的‘玉箫郎君’?我绑起一只右手,你能斗满百招,便饶你不死!”
“夺魂旗”这一现身,暗中隐伏的方百川、谢东阳、上官灵及谭孝四人,都不由凝目注视,想看看这位飘忽无迹的武林奇人,到底是个什么长相?
但月光之下,只看见“夺魂旗”半边脸颊,白惨惨的血色毫无,知道戴有人皮面具,依然难睹他的庐山真面!
“玉箫郎君”潘午,被“夺魂旗”飘落面前的迅疾无伦身法所震,又听那多武林好手,被他一人所杀,不由傲气微收,玉箫横护当胸,缓缓起立问道:“潘午向不斗赤手之人,你用什么兵刃?”
“夺魂旗”大笑说道:“‘夺魂旗’当然是用‘夺魂旗’,不过我在白龙堆上,连杀十几名武林好手,都不曾用过此旗,今夜看在你师姊‘笑面阎婆’孟三娘,也算有点微名的份上,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左手一探腰间,取出一根尺来长的铜管,往外一挥,铮铮暴长两尺,成了三尺来长,锋端极锐的一根铜棍!
“夺魂旗”微使内力,铜棍立时下陷,矗立石中,然后再自怀中取出一块上画骷髅白骨的红绸,挂在铜棍尖端的特制钩上,成了一面旗帜模样!
红绸挂好,“夺魂旗”拔旗在手,向“玉箫郎君”潘午说道:“‘夺魂旗’定有规例,凡现出我这风磨铜宝旗之时,对方必需经得住旗风一卷,才有资格交手!”
“手”字才出,“夺魂旗”倏然一拂,“玉箫郎君”潘午便觉有股重如山岳的无形劲气,直撞当胸,急忙微退半步,以“大力金刚千斤坠”法,足下生根,方算勉强站定,未被旗风卷动!
“夺魂旗”点头笑道:“‘罗刹门’中,果然还有人物,你能禁我这‘夺魂宝旗’一卷之威,江湖以上,算你一号!潘午,你全力施展,好自为之,能斗满百招,‘夺魂旗’放你逃生,否则我可不顾‘笑面阎婆’孟三娘情面,叫你在旗下化鬼!”
“玉箫郎君”潘午,在凉州塔顶,悬布叫阵,本是盛气而来,但与“夺魂旗”见面之下,尚未正式过手,便被人家的广泛身法,功力词锋,压得万丈雄心,减去一半!
尤其是那旗风一卷,使潘午深知‘乾坤五绝’果然名不虚传,颇为后悔不听师姊孟三娘之言,痛下三五年苦功,把本门绝学“罗刹阴功”练到十二成左右,再与这班老怪物们,一较长短!
盛气既已稍平,又看出对方厉害,“玉箫郎君”潘午毕竟也是“罗刹门”中主脑人物,立时释矜静躁,抱元守一,目光略注“夺魂旗”说道:“潘午以一管玉箫,敬领你‘夺魂旗’的百招绝学。”
“夺魂旗”点头说道:“我知道你自负神奇的‘汉宫秋’箫法,共是八八六十四招,在你这套箫法,未曾使完之前,我决不还手!换句话说,就是百招以内,我只攻你三十六招,能逃出此数,尽管遁走。”
“玉箫郎君”潘午冷冷说道:“随你怎样说法,潘午不领这份人情,依我看来,你还是把那只右手,也放开好!”
“夺魂旗”哈哈一笑,笑声之中,“玉箫郎君”潘午,身形倏退六尺,未见若何动作,一管玉箫,业已似点似劈地击向“夺魂旗”,看不出攻的上中下那个部位,但行家到眼便知,这一招之中,最少隐藏了三种变化以上!
“夺魂旗”见“玉箫郎君”潘午,竟把极上乘的“移形换影”轻功,揉杂在神奇箫法以内,配合施展,也不禁暗暗点头,知道无怪此人敢向自己挑衅,“罗刹门”中武学,果然不俗!
不等“玉箫郎君”的箫招变化,“夺魂旗”红绸旗影一飘,身形便已横飞七尺。
“玉箫郎君”潘午的这套“汉宫秋”箫法,确实煞费苦心,在武学中,并揉杂了词章精微,及音律妙理,跟踪赶过,玉箫连挥,幻起—片银光,居然把“夺魂旗”裹在银光之内!
“夺魂旗”果然守信,只避不攻,任凭“玉箫郎君”潘午用尽神奇招术,依旧从容游走,并点头笑道:“你这套箫法之中,居然文武兼融,杂入词章乐律,但可惜功力尚差三五成火候,想斗过我‘夺魂旗’,无非白费心力!”
“玉箫郎君”潘午咬牙不答,疾如狂风暴雨般地连攻四十余招,但攻到第四十八招,仍告无功之际,倏然收势,竟不再攻,却把玉箫凑在口边吹奏起来,足下则按九宫八卦方位,绕着“夺魂旗”,不停游走!
这种动力方式,倒把“夺魂旗”弄得有点莫名其妙起来,驻旗卓立,静听箫声,吹的是“汉宫秋怨”,缠绵悱恻,荡气回肠。顿时这林内由石破天惊,龙腾虎跃的武林争胜之场,变成良人远戍,绮梦难成,菱镜怜孤,焦心莫展的少妇深闺光景。
箫声越吹越觉哀艳凄凉,但“玉箫郎君”潘午按九宫八卦方位,绕着“夺魂旗”游走的步法,却越来越快!
—段令人掩耳不忍卒听的断肠柔腔歇处,“夺魂旗”突觉满眼箫光,原来“玉箫郎君”
潘午,业已藉着音乐迷人之力,暗把“夺魂旗”转到“死门”,一挺玉箫,“箫史教箫”
“弄玉引凤”“汉宫秋怨”,“汉宫秋”箫法之中的连环三绝,倏然出手,宛如数不清,看不明的一片银光以内,包含万点箫尖,直向“夺魂旗”电漩而至!
“夺魂旗”骤出不意,知道这三招蕴藏无数玄机变化,威力奇强,不可轻侮,左手“夺魂旗”才自往外略展,突又想起此时未到六十四招,自己说过不可还手,遂蓦地一声长啸,“夺魂旗”依旧拂出,但拂的不是挺箫进击的“玉箫郎君”,而是足下石地,就借这一拂之力,身形平拔两丈有余,让那一片漩光,万点箫尖,自脚底掠过,半空中发话赞道:“‘玉箫郎君’,你好迷人的箫声,好精妙的连环三绝玉箫招术!‘夺魂旗’再涉江湖以来,所会人物,到今夜为止,除了天痴老杂毛不算以外,还得数你第一!”
“玉箫郎君”潘午这一阙箫声,及“箫史教箫”“弄玉引风”“汉宫秋怨”连环三绝,是自己毕竟功力所聚!但全力出手之下,仍被“夺魂旗”用旗一拂石地,借劲平拔半空,轻轻躲过,知道自己远非敌手,不能再耗真力,必需留神应付他进手还攻的三十六招以后,才可转回罗浮,或是苦练“罗刹阴功”,或是搬请师姊“笑面阁婆”孟三娘,亲出“万梅谷”,与这名震天下的“夺魂旗”一决胜负!
所以“夺魂旗”以为潘午必然竭力进扑,威势更强的最后几招杀手,反而大出意外的平平而发!
好个“夺魂旗”,略一思索,便已猜出潘午心意,一面从容闪避,一面点头笑道:“‘玉箫郎君’,你不愧是孟三娘师弟,‘罗刹门’中的二高人!武学既然不弱,心计尤工,你如今八八六十四手汉宫秋箫法,尚剩三招,好好聚精会神,应付下我这风磨铜夺魂宝旗风三十六卷,便放你回转罗浮,告知孟三娘,若想报什么‘白发仙童’任豹之仇,叫她亲下罗浮找我!”
说话之间,“玉箫郎君”潘午,已把最后三招使完,“夺魂旗”一阵慑人心魂的狂笑起处,红旗翻腕一挥,满林树枝摇摆,木叶萧萧,一阵撼山震岳的彻骨寒飙,业已随旗出手,卷向“玉箫郎君”潘午!
潘午此时犹自不肯过份示弱,一面把所练“罗刹阴功”,提聚丹田,一面却施展极上乘的“移形换影”轻功,决不与“夺魂旗”硬抗,总是借力化力地随风飘身,但却仍把玉箫含在口中,照常吹奏他那哀艳悱恻的断肠曲调!
“夺魂旗”想是被“玉箫郎君”潘午的倔强不屈所恼,阴阴地说了声:“‘罗刹门’下,名不虚传,我看你这曲箫声,能吹到几时不乱!”
内劲骤加之下,身形业已不见,满林只见一片血红旗影,急转旋飞,那种一阵强似一阵的劲气罡风,连暗伏林中树上旁观的方百川、谢东阳、上官灵、谭孝四人,都被逼得有些惊心动魄,透不过气!
“夺魂旗”一怒之下,加力施为,“玉箫郎君”潘午,果然无法再事逞强,十招左右,箫声微乱,十招过后,简直曲不成声,支撑到约二十招,已被“夺魂旗”的劲急旗风,卷得满天乱飞,勉强提足“罗刹阴功”,保持了个未被卷倒而已!
这位“夺魂旗”,不愧盖世奇人,名列“乾坤五绝”,他说过“夺魂旗”只用三十六招,在第一招至三十招,旗风是越卷越强,越卷越烈,但一满第三十招,血红旗影忽停,“夺魂旗”傲然卓立,只把左手“夺魂旗”轻轻往外一展,毫未见有甚劲气强风,那“玉箫郎君”
潘午,却突然全身似被无形大力,抛起空中,强提真气,硬用大力千斤坠法,落下身躯,惟步履踉跄,似已立足不稳!
“夺魂旗”口中微晒,旗影接连又是三飘,“玉箫郎君”硬被一种无形潜力,抛出三丈有余,摇摇欲倒!
默计双方过手招数,“夺魂旗”三十四拂,加上自己六十四手“汉宫秋”箫法,共是九十八招,只须咬紧牙关,再行硬撑两招,便可度过目前大难!
“夺魂旗”早已立意先行耗尽“玉箫郎君”潘午真力,然后不多不少在整整第一百招上,制倒潘午,并就此除去,免得留为他日隐患!
所以第九十九招,威力奇强,在“玉箫郎君”潘午刚被第九十八招的无形潜力,震得摇摇摆摆,尚未站稳之际,血红旗影,又已翻出!
他这旗风由有形转到无形,此时又由无形转到有形,但威力却比起初强上岂止数倍?
“呼”的一声,劲气狂飘破空卷处,“玉箫郎君”潘午暗叫一声“不好”,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以攻为守,玉箫横含口中,双掌猛推,“罗刹阴功”化成劈空劲气,也自出手!
双方功力,本已悬殊,何况“玉箫郎君”潘午,此时力尽筋疲,怎当得起“夺魂旗”这足九成真力的旗风—卷?掌力旗风一接之下,潘午眼前一黑,嗓口一甜,虽仍咬牙忍住一口淤血,未曾吐出,但足下站桩不住,业已前仰后合!
这一切均如“夺魂旗”所料,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道:“潘午,你初进林时的盛气何在?此时不要说是再发我的夺魂旗风,就是随便一阵山风,也足以吹得你倒地不起!我曾经说过,逃得出百招,放你回转罗浮,否则却莫怪‘夺魂旗’心毒手狠!如今看你颇不容易熬过九十九招份上,第一百招我不欺进身形,只在三丈以外发力,是生是死,且看你的造化如何便了。”
“玉箫郎君”潘午,这时才知道“夺魂旗”名不虚传,阴辣无比,初上来不露凶锋,并冠冕堂皇地说了半天?拿自己尽兴消遣以后,才下毒手!此时不仅耳鸣心跳,双眼发黑,连四肢百骸,俱如散了一般,慢说三丈外展旗发力,真如“夺魂旗”所说,就是一阵山风,也足以使自己随风倒地!
他这里正在瞑目待死之际,“夺魂旗”业已面含得意阴笑地站在三丈以外,把手内红旗,轻轻一展!
一阵不太强的微风拂到,“玉箫郎君”潘午有心抗拒,无力支掌,往后便倒!
但身躯才自一仰,突然后方传来一股温和暗劲,在“玉箫郎君”潘午腰下一托,使潘午身形摇了两摇,终于未曾跌倒!
这种情形,不但出于“夺魂旗”意料之外,同时也出于“玉箫郎君”潘午的意料之外!
潘午心神一定,张嘴吐去强忍的那口淤血,慢慢摸出一粒“罗刹门”特炼的“固元丹”,咽入口中,略为运气流转药力,眼望“夺魂旗”,低声说道:“‘夺魂旗’,潘午的造化不小,侥幸躲过百招,你若如言放我转回罗浮,则必有让你再尝尝我这枝玉箫之日!”
“夺魂旗”看了潘午一眼,冷然不屑说道:“凭你这点能为,再练十年,也不够我半力一击!今日既已说过放你,还不快滚?”
“玉箫郎君”潘午,默默无言地盯了“夺魂旗”一眼,这一眼之中,充满了无穷愤恨怨毒,然后回身慢慢穿林而出,但在走入林中之际,眼角特地四扫,看看适才究是何人,暗助自己?
他所料果然不差,在一株高树的枝叶丛中,瞥见自己赠他匕首的上官灵,毫无怯色地向自己摆手示意!
“玉箫郎君”一走,“夺魂旗”也待转身,突然林内一声清脆口音叫道:“‘夺魂旗’,你且别走!”
这一声又是出自胆大淘气的上官灵之口,谢东阳、方百川及谭孝等适才见他出手暗助“玉箫郎君”,已觉担心,但再想不到上官灵居然会向“夺魂旗”叫起阵来。
正在相顾深皱眉头之际,“夺魂旗”亦因林内藏得有人,大出自己意料,驻足回身,一面解下自己绑在腰间的那只右手,一面却默不出声地,只把炯炯双睛,向林内注视。
上官灵话一出口,人便溜下树来,肩头略晃,纵到林外!
这时谢东阳、方百川、谭孝三人,见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上官灵独对如此凶横的“夺魂旗”,遂一打招呼,各自准备兵刃暗器,随后追出!
“夺魂旗”先看见上官灵,倒是一愕,但等方谢诸人,追出林外,认得全是自己前途会过之人,不由又气又狂地收起那杆风磨铜“夺魂旗”,仰天嵘嵘狞笑不止!
上官灵眉儿一扬,手指“夺魂旗”叫道:“‘夺魂旗’,你笑甚么?我们这样一大群人,在林内看你和‘玉箫郎君’打了那久,若不是我出声叫你,你还不知道林内有人!耳不聪,目不明,根奉不配称为甚么‘乾坤五绝’,你还好意思笑得出口么?”
“夺魂旗”那阵仰天狂笑,真被上官灵说得笑不下去,笑声一收,因为他带有人皮面具,也看不出喜怒神色,依旧默默无声地,向前走了两步!
上官灵岸然卓立,意气飞扬,丝毫不惧!但谢东阳、方百川、潭孝等人,却怕“夺魂旗”
骤下毒手,也往前靠了几步,准备万一之间,易于抢救!
“夺魂旗”看了方、谢等人一眼,冷冷说道:“你们这干人,真还不如这娃儿胆大,除了潘午以外,这娃儿是第二个敢于主动找我之人……”
上官灵不等“夺魂旗”话完,便即叫道:“什么第二个?我该是第一个!‘玉箫郎君’找你的方法,还是我教的呢!”
“夺魂旗”凝视上官灵有顷,徐徐问道:“见过‘夺魂旗’之人,极少能得活命!你们在白龙堆上,擅动神旗,若不是我看在天痴老杂毛份上,前途早已惨死,得了便宜不走,还来找我则甚?”
上宫灵干干脆脆答道:“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我看你这样凶狂,有点不服,要想斗你一斗!”
“夺魂旗”闻言,不禁又是一阵仰天狂笑。
上官灵跳脚气道:“你又笑,我叫你笑不出来!”
右手一扬,崩簧骤响,漫空尽是紫色的星雨飞花,四散怒射!
“夺魂旗”想不到上官灵出手这快,着实吃了一惊,因相距太近,闪避不及,急忙气贯周身,功行百穴,并把大袖双扬,护住面目。
上宫灵收起自己的独门暗器“紫飞花”弩筒,拍手笑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像你那样狠毒,只是恨你太狂,故意照你头上,提高半尺发射,吓你一吓!这‘紫飞花’弩筒之中的一百零八朵小花,全是西域紫金所炼,锐能洞铁碎石,再好的内家横练,丈二之内,亦自难当,我若真对你下手,你这‘夺魂旗’的魂儿,恐怕已经被我夺走了吧?”
“夺魂旗”虽知自己功行百穴,体逾精钢,这娃儿所发的紫色飞花,虽系极为罕见的独门暗器,也决奈何不了自己!但眼望上官灵自以为是的那副样儿,却真驳不出口,方自苦笑一声,上官灵又继续说道:“在哈拉湖边的密林以内,你发出那种鬼嚎似的阴笑,我听得最是有气,叫你出来,你又怕天痴道长,不敢出来!我师傅也说若不是他练功岔气,‘生死玄关’难通,混元真气未成,早就想找你斗上一斗!”
“夺魂旗”白惨惨的脸上,虽无表情,但眼中却精光一闪,向上官灵问道:“哪个是你师傅?”
上官灵方对谢东阳一指,“夺魂旗”身形略晃,快得真如石火电光般的,闪到谢东阳面前,骈指便点!
谢东阳也料不到“夺魂旗”先攻自己,面前黑衣一飘,便知不妙,还未来得及撤步避招,旁边的方百川、潭孝,情急救人,不顾其他,银鳞古剑与铁砂掌力,猛叱一声,双双出手!
黑衣电退,一剑一掌,全部落空,但谢东阳胸前肋下,却连中“夺魂旗”重重三指!
上官灵眼圈一红,“文昌笔”自腰下翻出,“魁星点元”,照准由方百川、谭孝剑影掌风之下退出的“夺魂旗”,当胸便点!
“夺魂旗”足尖才一点地,身躯便已经飘飘地左移数尺,闪过上官灵一招“魁星点元”,笑声问道:“你做什么?”
上官灵咬牙叫道:“你害我师傅,我要杀你!”
说之间,文昌笔“天台指路”“横扫千军”,一连两招,回环出手,幻起漫天笔影,又自攻到!
“夺魂旗”黑衣飘飘,在上官灵文昌笔影之中,从容流走,并狂笑说道:“谁害你师傅?
我已经帮了他一个大忙,你还不晓得?”
上官灵闻言不由目光满含疑问地看了谢东阳一眼,谢东阳也觉得这三指挨得虽重,气机仍极流畅,实似未受伤损,但不知“夺魂旗”说是帮了自己大忙,是何用意?
众人均自一愕之下,“夺魂旗”笑声一收,眼望谢东阳冷冰冰地说道:“姓谢的,你不是认为你若非练功岔气,闭塞‘生死玄关’,就足可和我一斗么?如今我已替你点开‘三元大穴’,只须再用上两个月的吐纳导引之功,‘生死玄关’便可冲破,我给你半载光阴,去练你自以为高明的‘混元真力’,今年九月十五,彼此庐山‘小天池’一会,你能胜我,‘夺魂旗’碰死庐山,我若胜你,这娃儿却得让给我作徒弟!不是‘夺魂旗’故作狂言,目前你们纵然四人齐上,也决非我的对手,打也打得无甚趣味!”
谢东阳真不愿意受这夺魂旗的恩惠,但这穴道被人点开,又不比寻常赠物,可以璧还,只得嘿然不语,但忽地想起一事,向“夺魂旗”点头说道:“九月十五就九月十五,我们干脆几笔帐一起算,你与吕梁山‘皓首神龙’常子俊的杀子之仇,也在庐山‘小天池’一齐了结好么?”
“夺魂旗”“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们竟是常子俊邀来助拳之人,老狗十年前害得我……好好好,看在你这颇对我脾胃的徒弟份上,让常老狗父女宽死半年……”
说话至此,扭头向上官灵问道:“你说找我有两件事,第一件彼此业已约定九月十五日,在庐山小天池相会,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上官灵收起文昌笔,指着“铁掌无双”谭孝说道:“你把人家的红货劫走,害得这位谭镖头要在庙里自尽,实在太不应该!第二件事,就是找你要回那盒红货!”
“夺魂旗”一阵震天长笑,自怀中取出一个扁长朱红漆盒,慢慢把盒盖打开,其中满盛珍珠翠玉,映月生辉,光华闪闪!
“铁掌无双”谭孝,一见“夺魂旗”取出自己所失宝盒,心头不禁狂跳,但量力硬夺决夺不回,又不好意思舰颜软求,正在左右为难,不说话既不好,要说话又不知怎样措辞之际,上官灵眉头深皱说道:“我就讨厌你笑,你偏要笑,你可知道那笑声像猿啼不像猿啼,像枭啸不像枭啸,有多难听!这盒红货,到底肯还不肯?”
“夺魂旗”看着上官灵摇头说道:“冲你这个娃儿,慢说这么一盒红货,就是价值再高十倍,我也肯还,但‘夺魂旗’向来作案,决不空手,你随便取样什么东西,来换好了!”
“铁掌无双”谭孝,听“夺魂旗”居然肯还红货,心中不由又是一阵腾腾乱跳,暗地希望上官灵说话不要过份冲撞这位魔头,以致他出尔反尔!
上官见“夺魂旗”肯还红货,也觉高兴,两手在身上一阵乱掏,把零星物件,全掏在手中,向夺魂旗说道:“除了我的‘紫飞花’,和‘文昌笔’以外,你要什么,自己来挑好了!”
他高兴之下,有点忘形,竟连天痴道长送他的那本小书,和一粒灵丹,也一并取出!
“夺魂旗”先看见那粒灵丹,已似出于意外,微微一愕,然后又见上官灵摸出那本小书?
更不禁近前取起,略一翻阅,向上官灵说道:“这笔生意,我真想不到又要大占便宜,你真愿意拿这本小书,来换这盒红货么?”
上官灵见“夺魂旗”单单挑中那本小书,心中也略为着急,但他天性好强,自己说过的话,不肯改口,想起这书上只有十八个坐功人像,半字全无,反正也看不懂,而那盒红货,却关系“铁掌无双”谭孝,及太原龙飞镖局太大,遂在一对大眼连眨几眨以后,答道:“要别的东西,全可以送你,但这本书,人家只答应借我半年,你要拿去,可得在半年以后的‘庐山小天池会’上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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