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青云《百劫孤星》

第十章 荒山戏三凤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全集  点击: 
  侯芳左手持弓,右手牵马,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痴痴瞪视着万里无云的苍空。
  纪雪雪抓过缠绳,问道:“芳儿!你在瞧些什么?”
  侯芳收目道:“鸽子!”
  纪雪雪笑道:“这里哪有什么鸽子?”
  侯芳急问:“鸽子在哪里?鸽子在哪里?”
  纪雪雪道:“快些上马,姑姑带你去找。”
  金仲池道:“别忙,别忙,且等待他们一阵。”
  纪雪雪急道:“何苦再惹麻烦?”
  金仲池笑道:“当真是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想不到你也怕了起来。”
  纪雪雪叹道:“有什么好怕,凭他们还能拦得住我么?只可惜了那些金子。”
  刺耳的呐喊潮,由远而近,转眼之间,万剑帮众人,像片黑潮般拥进林里。
  三人虽在密林,由于正值午末时刻,视野极端辽阔,身形立即又被人发现。
  金仲池满意地一笑,喝了声:“走!”三匹健马,翻蹄奔出。
  三骑奔奔停停,万剑帮众人穷追不舍,紧紧缀在身后,足足缠了把个时辰,三人方才放马甩脱追兵,冲入芒山之中。
  纪雪雪勒马娇喊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金仲池道:“带他们跑远点儿,免得回去找侯家麻烦。”
  纪雪雪喘道:“够了吧?”
  金仲池瞧她劳累模样,心有不忍道:“差不多了,再跑倒把你累惨了。”
  侯芳一旁叫道:“鸽子呢?鸽子呢?”
  语声未住,山腰陡然“扑噜噜”一声,两只健鸽,分头飞起。
  纪雪雪急道:“芳儿!快!快!别放他跑掉。”
  侯芳性情痴呆,反应却极端灵敏,转瞬间搭箭上弦,猛将巨弓拉开。
  纪雪雪连声催促道:“快点嘛!再迟就来不及了!”
  侯芳恍若未闻,箭端跟随盘旋中的飞鸽慢慢移动。
  纪雪雪瞧着愈旋愈高的飞鸽,气急败坏的怒叱道:“芳儿!芳儿!快点吧!这两只走掉一只也不成啊!”
  侯芳冷冰冰应道:“放心!一只也走不脱。”
  金仲池默默坐在鞍上,瞄了瞄空中由分而聚的两只黑点,又瞧瞧神态庄重的侯芳,暗中疑道:“难道他真有这种把握?”
  思忖间,但闻“喘”地一声,红羽长箭,终于离开了弓弦。
  羽箭去势如电,刹那间便射中了一只飞鸽,劲道仍然十足,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箭身微微一抖,正巧钉在另一只身上。
  纪雪雪失声喊道:“哇!一箭双鸽!”
  金仲池目送双鸽坠入山中,又凝视了毫无得色的侯芳一会儿,也不禁连连赞道:“好工夫,端的好工夫!”
  侯芳拂弓叹道:“可惜只有两只,再多上一只就好了。”
  金仲池笑道:“难不成你还想一射三鸽?”
  侯芳凝神说道:“爷爷常说一射双鸽手法,全靠眼光手劲,其实完全错了,我苦苦思索了几年,终于被我想通,哪里是什么眼光手劲问题,根本全靠角度计算,只要将角度算准,莫说三鸽,便是四鸽五鸽,又有何难?”
  金仲池一时真被他惊吓了,他那里料得到,眼前这痴痴呆呆的小毛头,心思竟灵巧到这般地步,居然将弓法大家的理论整个推翻。
  纪雪雪惊道:“原来你不是真傻!”
  金仲池叹道:“他哪里是傻!不过将全付心神,尽都用在思考武功上面罢了。”
  侯芳收起巨弓,咧嘴笑道:“雪姑姑,什么……什么叔叔?”
  纪雪雪忙道:“金叔叔!”
  侯芳点头道:“对!金叔叔!咱们可以回去了。”
  金仲池道:“芳儿!我两人尚有急事待办,不能回去了,你自己认识路么?”
  侯芳应道:“附近的,道路,我都熟得很,可是……我记得爷爷好像说过,一定要请你们回去的。”
  金仲池道:“待我两人把事情办妥,立即赶回府上,你瞧如何?”
  侯芳皱眉道:“要多少时间?”
  金仲池道:“多则一月,少则二十天……”
  侯芳截口笑道:“那怎么可以?那怎么可以?”
  纪雪雪接口道:“芳儿!叔叔和姑姑确有要事,实在耽搁不得,别缠人,快些回去吧!”
  侯芳蛮不情愿地瞟了金仲池一眼,道:“教我回去也可以,除非金叔叔肯教我几手。”
  金仲池笑道:“好吧!待我转回来再说!”
  侯芳咧嘴一笑,半句话也不多说,回身去了。
  纪雪雪轻摇粉首道:“我只当他真傻,原来比狐狸还精。”
  金仲池道:“这便是大智若愚,依我看来,将来这天下第一把弓,是非他莫属了。”
  纪雪雪道:“也许现在就是他的了。”
  说话间,两人放马直向山中走去。
  又行了一程,金仲池陡然注目马身笑道:“雪儿!我倒差点忘记告诉你,这座山中,经常有狐狸出没。”
  纪雪雪惊了惊,道:“大哥何以晓得?可曾走过这条路么?”
  金仲池道:“虽未走过,大哥的鼻子却灵得很,一嗅便知。”
  纪雪雪恍然点了点头,叫道:“大哥说得不错,果然有些骚气。”
  金仲池耸肩道:“这狐狸也真怪,仅仅三条,竟有这么大骚味,一定是母的。”
  纪雪雪“咯咯”笑道:“管他是公是母,肚子正饿的发慌,捉住他吃掉算了。”
  语声中,一点飞星,疾向纪雪雪射来。
  纪雪雪挥臂卷进袖里,触手强劲无比,打开来一瞧,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只是条枯枝。
  金仲池一旁笑道:“好强的抓劲!”
  纪雪雪失笑道:“这狐狸抓子的劲头,还真不小,大概尽是筋肉,吃起来必定过瘾。”
  冷笑声中,三个红裳负剑少女,落在两人马前,六只圆圆的大眼睛,恨恨凝注在纪雪雪脸上。
  纪雪雪讶然道:“大哥好鼻子,果然全是母的。”
  三女中一人冷喝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妄逞利舌,大祸已经惹上身子。”
  纪雪雪笑嘻嘻道:“将你一剑一剑剁碎,也是一样。”
  喝声未了,三只长剑已经出鞘。
  金仲池忙道:“你三人拦在山中,就为找我们打架么?”
  为首红裳少女道:“我们本想找你谈淡并无动手之意,谁知你……她竟出口伤人,说不得先让她吃点苦再谈了。”
  金仲池探身紧盯着那少女脸蛋儿,眯眯笑道:“要打架,我们也在行得很,绝对不至被你们吓跑,先谈谈正事再打如何?”
  那少女被他瞧得俏脸一红,回望了同伴一眼,收剑道:“好吧!少时再跟她算帐!”
  金仲池臂肘撑在鞍上,轻悄悄道:“不知三位等候在下,要谈些什么?”
  红裳少女朝后缩了缩,惴惴道:“我……我只想问一问你,可是大师伯门下?”
  纪雪雪一旁叫道:“错了!错了!他是你们师祖门下。”
  红裳少女瞪目喝道:“你胡说什么?我们那里有什么师祖了?”
  纪雪雪一本正经道:“你三人可是‘火凤凰’祝映雪门人?”
  红裳少女答道:“不错!”
  纪雪雪点头道:“那就对了,他是‘云龙九现’祝千秋的小师弟,不是你们师祖的门下,是什么?难道祝映雪欺师灭祖,投入其它门派不成?”
  红裳少女急道:“没有!没有!家师身在飞龙门下,哪还将别的宗派看在眼中?”
  金仲池听得陡然一惊,武林中称门道派是何等大事,想不到小小的一个飞龙帮,竟称起飞龙门来,更想不到“火凤凰”祝映雪仅是隶属“飞龙门”下的一员而已。
  纪雪雪冷冷道:“既然如此,她怎敢将师门遗忘?”
  红裳少女慌道:“这位……大姐错怪了家师,方才不过是我姐妹一时糊涂,没想起师傅的师傅……不!不!没想起师祖他老人家罢了。”
  金仲池原本不赞成纪雪雪戏弄三女之计,这时也将计就计道:“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怎还唤她大姐?”
  红裳少女恐惶道:“难道这位……女侠也是本门中人?”
  金仲池道:“虽非同门,总是我的好友,纵然不唤声姑姑,唤声女侠,也免不掉的。”
  红裳少女道:“少侠说的是!”
  金仲池冷“哼”一声,道:“连祝师兄门下弟子,都得尊我一声师叔,难道你们还不屑出口么?”
  红裳少女回望了同伴一眼,迟迟疑疑唤道:“少……少师叔?”
  金仲池瞪眼叱道:“师叔还分什么老少?你倒说说看,我那里少了什么?”
  红裳少女急得俏脸通红,狠起心肠,唤了声:“师叔!”
  金仲池哈哈大笑,道:“这还差不多!这还差不多!”
  另外两名少女,不待吩咐,也自动上前见礼。
  这时,山中陡然惊起一群乌鸦,金仲池仔细听去,排山倒海般的蹄声,又已赶进山来。
  那三名红裳少女,也已惊觉,相顾交换了个惊讶目色,道:“那里来的大批人马?”
  金仲池道:“万剑帮的追兵到了。”
  为首红裳少女道:“师叔跟他们有纠纷么?”
  金仲池听她唤得亲切,忍不住一笑道:“‘鲁东五剑’一死一伤,够了吧!”
  红裳少女急问:“死了那个?伤了那个?”
  金仲池道:“韩立,韩平。”
  红裳少女失望道:“可惜没有那‘相思剑’!”
  金仲池诧异道:“韩玉跟你们有仇?”
  红裳少女道:“那丫头深得破解本门剑法要领,已连伤我们两名姐妹了。”
  金仲池微微一怔,道:“有这等事?”
  红裳少女道:“那负伤的两名姐妹,至今尚未痊愈,师叔如若不信,不妨随我前去看看。”
  此时,蹄声更加接近了。
  金仲池无暇追问,忙道:“我有急事待办,不克停留,你三人代我挡上一阵如何?”
  三人应声:“遵命!”跳上三匹白马,如飞而去。
  纪雪雪笑得前仰后台,险些栽下马来,边笑边道:“这三只小狐狸被大哥骗惨啦!”
  金仲池轻叱道:“骗她们的分明是你,怎又推到我的头上?”
  纪雪雪道:“人家只想耍耍她们,谁知大哥当真摆起师叔面孔来了。”
  言罢,又是一阵大笑。
  金仲池喝阻道:“别笑了,快些赶路要紧!免得听人家一口一个师叔,叫得怪别扭的。”
  两人急急赶出十余里,正在住马寻路之际,三朵红云,飞一般折返回来。
  红裳少女远远喊道:“等一等!姑娘有话问你。”
  纪雪雪叹道:“完了!你这位师叔做不成了。”
  金仲池笑道:“沉着一些,有的唬呢!”
  三名少女,将两人围在中间,厉声喝道:“你两人分明是百手孟尝纪庸老鬼门下,怎来冒充本门弟子?你们吃了豹子胆么?”
  说话间,三只长剑,一齐出鞘。
  金仲池暴喝声:“大胆!”
  三少听得一惊,愣愣瞧了瞧那张令人硬不起来的师叔面孔,惴惴道:“你……你还敢凶?”
  金仲池喝道:“哪个告诉你们,本人是‘非金不打’门下?”
  为首红裳少女嘟起小嘴,说道:“万剑帮的人嘛。”
  金仲池责骂道:“好糊涂的丫头!你师傅怎放心教你们出门?”
  红裳少女慢慢将长剑背到身后,道:“难道……你不是么?”
  金仲池一付不耐神色,说道:“这位姑娘,确是纪庸门下,谁又告诉你,我两人是一门中人?”
  红裳少女苦眉苦脸扫了扫同伴,苦声道:“又……又搞错了。”
  金仲池大刺刺道:“我差你们的事如何了?”
  红裳少女急忙答道:“我命他们候在十里之外。”
  金仲池冷笑几声,道:“瞧不出你们倒蛮威风。”
  另二名少女接腔道:“他万剑帮是什么东西?怎敢跟我飞龙门为敌?”
  言辞神态,充满了傲劲儿。
  金仲池皱了皱眉头,挥手喝道:“少跟他们罗嗦,把他们给我轰回去!”
  三名少女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停马下来。
  金仲池怒喝道:“还等什么?”
  为首少女嘴唇颤动片刻,方道:“我三人难得遇见师……师叔,想请师叔露几手本门武功瞧瞧。”
  金仲池冷哼道:“你们是想试试我的功夫罗?”
  红裳少女忙道:“师叔误会了。我三人不过想请您指正几招罢了。”
  金仲池想了想,大大方方道:“好吧!你们是一齐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红裳少女松了口气,笑道:“又不是打架,何须三人同上,我一人已经够了。”
  纪雪雪担心地唤了声:“大哥!”
  金仲池笑道:“别担心!大哥不过想试她几手,不会伤害她们的。”
  听起来倒好像金仲池是个凶神了。
  几人一齐下了马,金仲池拉长脸孔,道:“你的‘追风剑法’练到几成火候了?”
  红裳少女道:“不瞒师叔说,大概总有个六成吧!”
  金仲池点了点头,又问:“有了六成火候,那招‘一叶知秋’,定然使得很不错了?”
  红裳少女恭声答道:“还差得远呢!师叔多指教吧!”
  金仲池缓缓拔出长剑,正容喝道:“使出来给我看看!”
  喝声中,一剑刺过去。
  那红裳少女,巧妙的一个转身,长剑已倒交左手之上,玉臂轻轻一抬,疾疾压了下去。
  这些天来,金仲池早已想了不少破解这招的方法,但见他身形一闪,置剑不用,横身闯了下去。
  只听得“啊哟”一声,那少女一朵花般的娇躯,凌空倒翻出一丈多远。
  金仲池厉叱道:“攻势有余,守势全无,这也算六成的‘追风剑法’?我如乘势挥出一剑,你还哪有命在?”
  嘴上喊得煞有其事,心里却暗叫了声:“好险!”那一剑当真挥出,能不能沾上人家衣角,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
  红裳少女吓得面包大变,怔了好半晌,方道:“请师叔教诲!”
  金仲池喝道:“你离我一丈开外,教我如何教法?”
  那少女急急走上来,像只小老鼠般站在金仲池面前,要多服贴,有多服贴。
  金仲池肃然说道:“这招‘一叶知秋’,顾名思义,便该知道是招沉静的剑式,剑尖一定得像片飘落的枯叶般慢慢下沉,非有万分把握,绝对不能招式用老,以免敌人趁乱脱走,而你却不愿对方反应,迫不及待刺了下去,试问,你几时见过秋天的落叶,像块黄金似的,从树上摔下来?”
  红裳少女汗颜道:“多谢师叔教诲,弟子明白了。”
  金仲池喝道:“再来试过!”又是一剑刺出。
  红裳少女再也不敢卖弄花样,稳稳静静拖用出来。
  讵料红裳少女稳了下来,金仲池反倒快了,模仿着那少女刚刚的身法,陡然一个翻身,长剑倒递左手闪电般欺上去,正好转到少女身旁,猛将左腕一沉,剑身平平拍在那少女结结实实的丰臀上。
  那红裳少女尖叫一声,跳出好几步远,一张娇滴滴的脸孔,涨得比衣裳还红,紧抚着臀部,张口结舌地瞧着金仲池发愣。
  金仲池收剑笑道:“相信了吧?”
  红裳少女咽了口唾沫,畏畏缩缩道:“相……相信了,只是……弟子有些地方还不大了解。”
  金仲池道:“有疑问尽管开口,怕我什么?又不会吃掉你。”
  红裳少女道:“师叔教我仿效落叶,剑尖徐徐下落,可是……
  可是您自己那一剑,怎么快到那种程度?”
  金仲池神秘兮兮道:“我那片树叶,不是自己落下来的,是被一阵急风吹落的,当然快得多了。”
  言罢,仰天哈哈大笑。
  三女听得也不禁掩口葫芦,偷笑不已。
  只有纪雪雪,紧紧绷着俏脸,心里说不出的不开心。
  金仲池笑脸一收,指着那少女鼻子骂道:“你这丫头当真是个糊涂蛋,功力高低,全在变化,岂可死死板板,默守成规?那仿效叶落,不过是‘一叶知秋’的剑诀,我那一招不过是其中一种变化而已,你连这些都不懂,还妄称什么六成火候?回去好好练过!”
  红裳少女急忙躬身应道:“多谢师叔教训,弟子回去一定好好练过。”
  金仲池“嗯”了一声,道:“快快去吧!莫教万剑帮那群家伙久等。”
  三女恭恭敬敬行过礼.高高兴兴去了,活该“万剑帮”那群家伙倒霉。
  纪雪雪一旁酸溜溜道:“何必急急放她们走路?怎不多试几招?”
  金仲池笑道:“再试就没命了,你当那丫头真是个省油灯么?”
  纪雪雪冷哼道:“有油好揩,还要什么命?”
  金仲池道:“我那里揩什么油了?”
  纪雪雪忿然叫道:“你还敢赖?你那一剑,拍在人家姑娘什么地方了么?”
  金仲池失笑道:“醋坛子打翻了!”
  纪雪雪啐了一口,道:“我才不要吃这坛八竿子打不着的飞醋呢!”
  金仲池不解道:“那你还发什么脾气?”
  纪雪雪道:“看不惯你对人家姑娘那般轻薄劲儿。”
  金仲池轻步摇到纪雪雪跟前,拉起她的玉腕,笑眯眯的道:“如果你瞧得眼红,我可以照样拍你几下,教你也尝尝个中滋味,如何?”
  言毕,举手朝下打去。
  纪雪雪急忙闪避到马后,红脸喊道:“人家……人家才没那么贱呢!”
  金仲池瞧她那妩媚娇嗔的模样,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谁知还没笑出几声,那笑声就像被刀切断一般,陡然停了下来。
  但见远远的枝头,现出一朵红云,就如同一片深秋的落叶般轻飘飘落在地上。
  金仲池看得大吃一惊,单以身法而论,便是以轻功称著的“铁面追魂丐”许润成师伯,恐伯也赶人家不及,这时他才渐渐明白,为什么“飞龙帮”帮主祝千秋,堪称“九现云龙”的原因。
  金仲池低声道:“雪儿!‘火凤凰’到了。”
  纪雪雪轻点粉首,问道:“怎么办?”
  金仲池道:“你手上还有金子么?”
  纪雪雪道:“还剩两片。”
  金仲池道:“准备好!别怕她,当真干起来,她未必是我两人联手之敌。”
  纪雪雪“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她呢!依我看,大哥一人也足够对付了。”
  金仲池道:“莫要小瞧了她,当年家师便曾败在她的手上。”
  说话间,“火凤凰”祝映雪已经走近两人身前一丈左右,停步凝注着金仲池的脸孔。
  纪雪雪最讨厌人家用这种眼光凝视金仲池,只要对方是个女人,从三岁到三十岁的,都在她厌恶之列。
  双方默默相持一阵,纪雪雪开口道:“大哥!哪里窜出只红乌鸦来了?”
  金仲池忍笑应道:“不像个乌鸦嘛,我瞧倒有几分孔雀模样。”
  “火凤凰”祝映雪一张毫不显老的美丽面孔上,找不出一丝怒意,平平淡淡说道:“‘火凤凰’祝映雪!听说过么?”
  金仲池道:“听人说过。”
  纪雪雪一旁叫道:“你可别弄错了!我们不过刚刚听你那三个宝贝徒弟,替你吹了半天罢了。”
  祝映雪微微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金仲池答道:“在下姓金!”
  纪雪雪叫道:“黄金的金。”
  祝映雪道:“请问金公子是那位高人门下?”
  金仲池稍一迟疑纪雪雪又叫了:“他是你师傅的关门徒弟,你还不知道么?”
  祝映雪目光转到纪雪雪脸上,道:“姑娘尊姓?”
  纪雪雪道:“我姓纪,叫纪雪雪,怎么样?”
  祝映雪道:“姑娘可是‘百于孟尝’纪庸之女?”
  纪雪雪道:“一点都不错。别瞧你人老,脑筋还不太糊涂。”
  祝映雪怒容一现即隐,依然平平淡淡道:“纪姑娘!我与令尊远日无冤,与姑娘近日无仇,你大可不必跟我徒逞利舌,须知一旦惹起我的怒火,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好处。”
  纪雪雪冷冷道:“‘火凤凰’!用不着在我跟前说教,姑娘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惹火了你又当如何?凭你那套‘追风剑法’,还能把我纪雪雪怎么样么?”
  祝映雪狠狠瞪了纪雪雪一阵,转对金仲池道:“我祝映雪既无师傅,岳麓山一些人物我也都见过,显然你并非我门中人,何以知道那招‘一叶知秋’心诀?”
  金仲池道:“顾名思意,便不难知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祝映雪冷笑道:“好个顾名思意,我那‘追风剑法’,如若那般简单,还能称雄武林么?”
  纪雪雪鬼叫道:“什么称雄武林?真是大言不惭,我都有点替你害臊。”
  金仲池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的确如此,信与不信,只好由你了。”
  祝映雪冷冷道:“金公子!我劝你快些道出师门,免得大家误会。”
  金仲池道:“没这个必要,如果你一定要误会,尽管划出道儿来,我金某人接着就是了。”
  纪雪雪接腔道:“壮哉!壮哉!金大侠大战红乌鸦,美少年轻取老太婆!好戏开锣了。”
  祝映雪厉叱道:“臭丫头!你再胡言乱语,莫怪我不念故人之情,先废了你再说!”
  纪雪雪狠狠啐了一口,喊道:“呸!凭你也配!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祝映雪阴阴一笑.道:“可要试试么?”
  纪雪雪道:“不怕难看!尽管上来。”
  祝映雪恨声道:“好!你准备着吧!”
  转首又向金仲池道:“金公子!你真的不肯道出师门来历么?”
  金仲池道:“不必了!我奉劝你也不必在这里找事,当真动起手来,绝对没有什么便宜好讨,何苦为了些小事,将数十年来的大好英名,葬送在这片荒山之中?”
  祝映雪陡然仰天大笑一阵,满脸不屑道:“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凭你二人年纪,也敢在我‘火凤凰’面前无礼,岂非自讨苦吃?我倒有点奇怪,难道你离家之时,大人们就没告诉你们一些江湖典故?就没谈起我祝映雪是何许人物么?”
  纪雪雪叫道:“有!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我爹爹并曾一再嘱咐,万一碰到什么红乌鸦祝映雪,千万别被她的虚名唬住,说她没什么了不起,活像块豆腐一样,看上去方方正正,轻轻一点即破,只消一二十回合,便不难解决了。嗯!可是依我看来,也许有个七八招就够了。”
  祝映雪拉下脸孔,忿然喝道:“好!好!二位是一起上,还是分开来?”
  金仲池忙道:“在下先来领教。”
  祝映雪点点头,缓缓抽出长剑,道了声:“小心了!”腾身朝金仲池扑去。
  金仲池飞快地拔剑在手,正待挥剑拒敌之际,祝映雪扑上来的身形,陡然一折,竟扬剑转向纪雪雪刺去。
  纪雪雪毫不思索,“唬唬”两声,两片金叶,连环打出,硬将祝映雪逼了回来。
  金仲池冷喝道:“‘火凤凰’!这就是你的本领么?”
  祝映雪恶声道:“兵不厌诈,不服气尽管一起上来。”
  纪雪雪喊叫道:“这老太婆好生阴险,难怪把‘无风刀’萧少秋吓跑了。”
  祝映雪尖声道:“你说什么?”
  纪雪雪声音比她来得更尖,拼命的大吼道:“我说你太不要脸,人家萧少秋才看你不上,把你甩掉了。”
  祝映雪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稍时我不割下的舌头,就不姓祝!”
  纪雪雪扬声娇笑道:“你倒想改姓,可惜萧少秋不给你机会改,奈何?奈何?”
  祝映雪双眼恨不得把纪雪雪吞掉,长剑直对着金仲池“唰唰唰”连劈三剑,又快又狠,声势极端惊人。
  金仲池接连退后三步,反腕也还她三剑,不但够快,而且也够狠,较之成名多年的“火凤凰”祝映雪,一丝都不逊色。
  祝映雪冷冰冰喝道:“难怪你如此嚣张,原来真有两手。”
  纪雪雪倚马叫道:“人家是真材实学,不像你那么不要脸,专门耍阴险。”
  祝映雪急劈两剑,迫退金仲池,翻脸又朝纪雪雪刺去。看样子她已将纪雪雪恨之入骨,大有非把她伤在剑下不可之势。
  纪雪雪这次早有准备,没容她欺近,金叶子已经打了出来。
  祝映雪举剑猛朝一点金星击去,但闻“叮当”一响,祝映雪顿觉右臂一麻,长剑几乎脱手而出,那片甫受重创的金叶,再也飞不回来,“扑”地栽落在地上。
  金仲池生怕祝映雪趁机而袭,将纪雪雪伤在剑下,急忙窜身扑上,一阵毒劈狠刺,拼命将祝映雪逼后几步,足尖对准地上金叶一挑,还回纪雪雪手里。
  他自动手以来,为了不使祝映雪看出他师门来历,尽量不肯使用“太乙八剑”,直到适才抢救纪雪雪心切,才心不由已地使用出来。
  祝映雪“嘿嘿”一阵阴笑,道:“找还当什么大来历,原来是文百川老鬼门下,哼哼!可惜文老儿没把那段往事告诉你,否则你也不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金仲池闻言大怒道:“祝映雪!我本不愿与你为难。如今你竟敢当我之面,侮及家师,说不得要给你一点教训,废话少说!看剑!”
  盛怒之下,剑式凌厉无比,招招刺准祝映雪要害,只逼得祝映雪连连倒退,连反击之机都没有,更别说对付纪雪雪了。
  纪雪雪一旁拍手道:“好哇!好哇!想不到红乌鸦竟是如此差劲儿,让人家逼得手忙脚乱,活像只斗败的红公鸡……不!不!红母鸡。”
  祝映雪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还击机会,急急刺出几剑叫道:“姓金的!文老鬼那招‘一叶知秋’早被人家彻底摸透了,你当还伤得了人家么?”
  祝映雪好像对纪雪雪的冷嘲热刺认了命似的,根本耳充不闻,只专心一意地在剑上加劲儿。
  一时之间,两人有攻有守,竟然战了个半斤八两,难分高下。
  纪雪雪话又来了:“我当你有什么大能为,原来只会吹大气,红乌鸦呀!红乌鸦!你已经老掉大牙了,既不能再称霸江湖,也追不上萧少秋,活着还有什么用处?我劝你干脆死掉算了,有道是早死早投生,不过你得牢牢记住,下辈子千万莫练什么鬼‘追风剑法’,因为人家‘无风刀’萧少秋根本就没有‘风’,你这‘追风剑法’练得再熟,也追人家不上呀!哈哈哈!”
  话声甫落,笑声未了之际,祝映雪陡然一个翻身,身子犹如离弦的红羽箭般,又找上了纪雪雪。
  匆忙之间,纪雪雪玉腕一甩,两片金叶同时出手,分朝祝映雪上中两路打来。
  祝映雪不愧是七大名人中的佼佼人物,但见她身形凌空一挺,一片金叶擦面而过,一片金叶正好击在她硬绷绷的鞋底上,那金叶劲力强大无比,竟将她的身形去势,整个阻住。
  金仲池遥见纪雪雪危急的情势,不顾一切地挺剑而至,平平一剑,直对身在半空的祝映雪刺出。
  祝映雪身躯陡然一转,刹那之间,长剑已然倒递左手,悬空解去金仲池刺来剑势,手腕跟随身形,同时沉了下去。
  好一招“一叶知秋”,当金仲池发觉之时,已经无暇闪避了,只有全力将长剑挥扫出去,以求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叮”地一声,金仲池猛觉腰间一痛,身形一软,斜斜退出数尺,方才收住脚步。
  那“火凤凰”祝映雪的身子,在空中接打了几个旋转,平平稳稳落在两丈间外。
  纪雪雪呆呆地盯着手抚左腰的金仲池,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一片红红的东西,飘飘飘落在地上。
  金仲池仔细一瞧,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无论如何,他那匆忙挥出的一剑,总算没有落空,那片飘落下来的东西,竟是祝映雪的衣襟。
  过了好一会儿,纪雪雪方出声问道:“大哥!伤……伤得怎么样?”
  金仲池松了口气,道:“谁说我受伤了?”
  纪雪雪不敢置信地道:“我分明看到那一剑……刺在大哥腰上嘛。”
  金仲池冷冷一笑道:“巧得很!刺在金子上。”
  纪雪雪大喜道:“我刚刚后悔那些金子没在我手上,无法替你援手,谁知……哈哈!在你身上反倒派上正用了。”
  祝映雪远远站在一旁,发了半天愣,才破口大叫道:“好小子!原来早有防备!”
  金仲池笑嘻嘻道:“鬼叫什么?不服气再来过。”
  祝映雪收剑道:“今天不陪了,总有一天教你们好看。”
  纪雪雪道:“又吹上了!红乌鸦!算了吧!纵然再碰上,你也不是对手。”
  祝映雪恨恨道:“你两人最好不要落单,只要一分开,我祝映雪便不难活剥了你们的皮。”
  纪雪雪笑道:“红乌鸦!老实告诉你吧!我可不是你,他更不是萧少秋,我们是天生一对,这辈子也不会分开了。”
  祝映雪冷笑道:“既是恩爱夫妇,也难寸步不离,你们小心着吧!”
  纪雪雪不服气道:“我们偏偏寸步不离,明天我便找根绳子,把两人捆在一起,出门在一块儿,居家在一块儿,干什么都在一块儿,活活把你气死!”
  祝映雪“嘿嘿”笑道:“睡觉也在一块儿么?”
  纪雪雪狠狠骂道:“呸呸呸!不要脸!不害臊!不要鼻子!”
  祝映雪得意了,哈哈大笑几声,纵身跃上山腰,几个起落,转眼失去踪影。
  纪雪雪俏脸红得跟地上祝映雪的衣角差不了多少,偷偷瞟了金仲池一眼,轻悄悄地问道:“大哥!咱们去那里?”
  金仲池笑道:“还要问?当然是北京了。”
  两人穿出山径,取道北上,一路上晓行夜宿,足足走了十多日光景,方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北京。
  雄伟壮丽的楼宇,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处处显示出京城的繁荣景象。
  金仲池尚是首次进京,一时正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驻马东张西望,入眼一遍新奇。
  纪雪雪一旁唤道:“大哥!咱们在哪里落脚?”
  金仲池想了一想,道:“认识路么?”
  纪雪雪胸脯一挺,傲然道:“熟得很,老北京了嘛!”
  金仲池道:“你可晓得‘丐帮’分舵所在?”
  纪雪雪怔了一下,吃吃道:“丐……丐帮?不大清楚。”
  金仲池笑责道:“天下第一大帮的分舵都不晓得,还敢妄称什么老北京?你这张脸皮,也当真厚得可以。”
  纪雪雪急急道:“两年之前,爹爹跟本不准人家跟武林人物往来嘛,人家当然不会注意到各帮务会的分舵所在了。”
  金仲池点头道:“有道理,我再问你,九门提督府在那里,总该晓得吧?”
  纪雪雪神情大振,连声答道:“晓得,晓得,走!我带你去。”
  金仲池道:“慢点,慢点!”
  纪雪雪道:“还等什么?”
  金仲池眼睛一翻,道:“咱们到九门提督府于什么?”
  纪雪雪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不是大哥要去么?”
  金仲池冷笑道:“我哪里要去什么九门提督府,不过想了解一下,当年你爹爹准不准你跟宫府中人往来罢?”
  纪雪雪气得娇躯乱扭道:“不来了,不来了,大哥尽寻人家开心。”
  金仲池大笑道:“怕人寻你开心,以后就少吹牛。”
  正在两人打情骂俏之际,一个长衫文士模佯的中年人,匆匆走到两人面前,问道:“两位可是金少侠和纪姑娘么?”
  金仲池微微怔了怔,答道:“不错!”
  那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急忙拱手道:“在下‘丐帮’四袋弟子李正,奉了舵主之命,恭请二位驾临分舵一晤。”
  纪雪雪斜瞄了李正几眼,疑道:“你当真是丐帮弟子么?”
  李正笑笑道:“姑娘放心,错不了。”
  纪雪雪摇头道:“瞧你一身打扮,倒活似个管帐先生,那里像什么叫化子!”
  李正指了指肋下一块拇指豆大小的补丁,道:“姑娘请看!”
  纪雪雪失声笑道:“好大的一块补丁!”
  李正红脸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北京城里,不比洛阳,人心势利得很,在下专管对外业务,若是衣着太破,使人见而远之,还能办什么事?”
  纪雪雪恍然而悟,道:“原来如此。”
  李正彬彬有礼道:“倒教两位见笑了。”
  金仲池忙问:“不知贵帮分舵设在那里?”
  李正道:“离此并不太远,两位请随我来。”
  两人随同李正走进一座残破的大院,半月前甫自护法降任舵主的“笑面丐”陈泰,早已笑眯眯迎了出来,嘻嘻哈哈将两人让进房里,道:“金少侠!咱们又碰上了。”
  金仲池道:“陈护法好长的耳朵。”
  陈泰笑道:“十天之前,总舵已发下令论,知会各地分舵,妥为保护二位大驾,以是二位一入直隶境内,一举一动,俱有弟子传报上来,哪里关我陈泰的耳朵长短?少侠当真把人骂惨了。”
  金仲池陪礼道:“在下一时说笑,护法请勿见怪。”
  陈泰笑容不改道:“你我不外,用不着客气,倒是这‘护法’称呼,以后千万乱唤不得,免得……嘿嘿!免得惹起师伯肝火,赏我几棒子。”
  金仲池笑了笑,问道:“襄阳之事如何了?”
  陈泰道:“苦战了两个时辰,将他们如期赶出境外,我方也伤亡惨重,如非多了位纪护法,其后果可真不堪想像了。”
  说罢,转对纪雪雪道:“姑娘一路辛苦了吧?”
  纪雪雪道:“多谢舵主关怀,我自幼常在江湖走动,这点路程还算不了什么。”
  陈泰正容道:“纪姑娘!你既是本帮护法之女,就等于是我‘丐帮’家属,我帮中十万弟子,都极愿为你效劳,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吩咐,千万客气不得。”
  纪雪雪听得好生感动,一时也答不出话来。
  金仲池笑道:“这就是做叫化子女儿的好处,将来我若有子女,也要投进‘丐帮’,弄个护法干干了。”
  纪雪雪横眉竖眼叱了声:“你敢!”
  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过了一会儿,陈泰开口道:“金少侠!你这次赶到京里,可是为了找人么?”
  金仲池道:“不错!那人形像与在下生得一般模样,不知贵帮子弟中,可曾有谁会过此人?”
  陈泰摇头道:“十天之前,我便找人画出少侠形像各处控问,结果大大出乎意外,不但本帮弟子,连当地地痞,都未曾见过此人,莫非少侠弄错了?”
  金仲池摇首道:“错不了!半年之前,还有人去过他的家里。”
  陈泰诧异道:“那就怪了,难道那人一直没在城里露过面不成?”
  金仲池道:“舵主可曾差人调查过那人姓名?”
  陈泰道:“那人可叫萧风?”
  金仲池立即应道:“不错!”
  陈泰苦笑道:“北京城里,既有萧雷,又有萧雨,就是没一个萧风。”
  金仲池听得大失所望,愣了半晌,方道:“有劳舵主再查查看,万一找不到也就算了。”
  陈泰连声答应。
  宾主盘桓良久,二人才在丐帮安排之下,落了客栈。
  接连三天过去了,金仲池与纪雪雪两人,一直未曾离开客栈一步,终日企盼着丐帮的消息,谁知非但消息没来,连化子的面也没见一个。
  直到和四天傍晚,陈泰才匆匆忙忙跑来。
  金仲池迫不及待问道:“陈舵主!有消息么?”
  陈泰怀里掏出一卷白绢,平摊在桌上,绢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纪雪雪讶然道:“咦!这是什么?”
  陈泰道:“北京城里姓萧的人,尽都记在绢上,请少侠过目。”
  金仲池匆匆瞟了一眼,皱眉道:“难道就没一个萧风么?”
  陈泰苦笑道:“莫说一个,便连半个也找不到。”
  突然,纪雪雪叫了声:“大哥!你瞧!”
  金仲池急问:“有了么?”
  纪雪雪道:“虽没萧风,却找到个萧少冬。”
  金仲池皱眉道:“咱们找的是萧风,便是萧少春也没用。”
  纪雪雪道:“也许是萧少秋的兄弟也未可知。”
  金仲池轻叱道:“胡扯什么?难道凡叫纪霜霜的,就一定是你的姊妹么?”
  纪雪雪为之语塞,再也不作声了。
  陈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丐帮是无能为力了。”
  金仲池忙道:“舵主不必难过,好在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慢慢再说吧。”
  陈泰想了想,道:“我倒想了个办法,虽然不太高明,却也无妨一试。”
  金仲池忙问:“什么办法?”
  陈泰道:“少侠不防多在街上走动.也许有人把你当成萧风,那时便有线可循了。”
  金仲池微微点头道:“办法倒还不错,只是偌大的京城,要走动一转,起码也要化费不少时间,岂非白白耽误时日。”
  纪雪雪道:“好在咱们也没有什么急事,迟几日离京,又有什么关系?”
  金仲池道:“别忘了侯芳的一月之约。”
  纪雪雪笑道:“小孩子家,何必跟他那么认真?”
  金仲池道:“并非对他认真,而是对自己的诺言负责,人无信不立,连自己的诺言都不能遵守,还闯什么江湖,逞什么英雄?”
  陈奉笑道:“少侠的气概,倒像煞了敝帮帮主。”
  金仲池道:“石帮主雄才大略,在下那能与他相提并论。”
  纪雪雪仔细算了算,道:“大哥!再呆上五天时间,也赶得及,试试看嘛!免得白来一趟,教人泄气。”
  金仲池道:“好吧!打明天起,大哥每天骑马逛街。”
  纪雪雪急问:“我呢?”
  金仲池道:“呆在这里!”
  纪雪雪苦眉苦脸叫道:“怎么可以留我一人在家?”
  金仲池道:“你看北京城里,哪有个大姑娘家骑马满街乱跑的?将就点,乖乖在这里等几天吧!”
  金仲池大早出门,深夜方归,整整在外面逛了两天,几乎逛了大半北京城,除了酒楼的小二,堂子的王八,想拉生意,跟他打打招呼之外,跟本没人理他。
  第三日傍晚,金仲池用过饭后,将马匹拴在店外,慢慢走向夜市,突有人唤了声:“青年人!过来坐坐。”
  金仲池循声望去,一个像貌清秀的中年相士,正朝自己招手。
  金仲池慢慢走过去,笑道:“先生可是叫我么?”
  相士凝注了金仲池一阵,轻轻点头道:“公子大概是江南人士吧?”
  金仲池笑道:“先生好眼力!”
  相士“哼”了一声,道:“公子大概来北京寻人吧?”
  金仲池微微一怔之际,那相士指指自己的鼻子道:“公子应该说我好鼻力?”
  金仲池失笑道:“看来你可能真有两套。”
  “哗啦”一声,相士抖了抖钱袋,道:“主子可要问问寻人的方向?”
  金仲池道:“灵么?”
  相士微然道:“不灵你来砸我的摊子,若是灵了嘛……”
  金仲池道:“多少?”
  相士打量了金仲池一阵,道:“就算你一两吧,可得金子!”
  金仲池惊了惊,道:“一卦一两黄金?未免太贵了吧!”
  那相士道:“贵与不贵,问后即知,以公子相貌而论,大概还不至舍不得区区一两金子吧?”
  金仲池点了点头,道:“好吧!若是不灵,可要当心你摊子。”
  那相士哼也没哼一声,“当当当当当当”一连六响,六只沉重的铜钱,接连丢进了钱筒。
  金仲池接过钱筒,触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六个看上去类似铜钱的东西,竟是纯金的。
  金仲池心中转念,随手已将那六只金钱,丢出了钱筒。
  那相士着眼一瞧,即道:“公子欲寻之人,刻下不在京中。”
  金仲池“嗯”了声,道:“我要问他居处方向。”
  那相士皱眉思索一阵,方道:“正西偏南,当心阴祸。”
  金仲池奇道:“什么阴祸?”
  相士紧盯着金仲池,道:“多多留意女人,卦中已经明显地露出了一片杀机,公子得特别小心。”
  金仲池追问道,“什么女人?”
  那相士道:“此问不在卦中。”
  金仲池笑道:“可是要再加一两?”
  相士摇头道:“本人不是神仙,再加十两也没用。”
  金仲池掏出—片金叶,朝桌上一丢,道:“若是不灵,当心我砸了你‘金钱神卜’的金字招牌。”
  那相士金叶已经入手,“当啷”一声,又掉在桌子上,结结巴巴道:“公子!你认错人了。”
  金仲池冷冷道:“陈玉堂!少跟我弄花样,你当本公子是个新出道的雏儿么?”
  陈玉堂苦笑道:“江湖之上,使用金钱的相士正多,公子怎能一口道出本人的来历?”
  金仲池笑道:“何不摇一卦问问?”
  陈玉堂大笑道:“就算被你认出,又有何惧,本人对这六枚金钱,自信得很,难道还真怕你砸招牌不成?”
  金仲池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神到什么程度。”言毕,起身要走。
  陈玉堂急道:“还没找钱呢。”
  金仲池道:“明日午刻之后,给我送过去。”
  陈玉堂忙问:“送到哪里?”
  金仲池笑道:“再多摇上一卦。”
  金仲池牵马步行在西四牌楼附近,东瞧瞧,西望望,瞟瞟这个,瞪瞪那个,并非为了找什么人,而是让别人找他。
  一阵“辚辚”轮声,急急驶来,金仲池身子稍稍一闪,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好停在他的身边。
  车帘一翻,露出一张吹弹欲破的俏脸,一双秋水似的妙目,直向金仲池瞟来。
  金仲池急忙转首避开,唯恐落个偷窥女眷的轻薄罪名。
  车中少女匆匆落下马车,疾步移进金仲池跟前,稍微带点激动的声调,娇声唤道:“少爷!你可回来了!”
  金仲池心头猛地一跳,瞄了那少女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生怕万一失言,弄出来了!
  那少女拉了拉金仲池的衣袖,道:“少爷!快些回去吧!这两年来,可把老夫人给急疯了。”
  金仲池暗叹一声,既不能说出真像,也不便厚颜冒充,索性眼睛一闭,给她个不理。
  那少女急形于色道:“少爷!你怎么不开口呀?难道连小婢也不认识了么?”
  金仲池不得不搭腔了,冷冷道了声:“忘了。”
  那少女跺足急道:“少爷!我是兰儿呀!以前每天陪你捉蟋蟀的兰儿呀!”
  金仲池又是一声暗叹,以前自己也常常捉蟋蟀,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至于兰儿口中那急得发疯的老夫人,倒是自己梦里也没法遇见的人物,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难过,眼睛莫名其妙地湿润起来。
  兰儿一旁柔声安慰道:“少爷!你也别难过,一切都有老夫人替你做主,咱们不必理会老爷也就是了。”
  金仲池差点问出声:“什么事?”
  还好即时收住了口,否则真要出洋相了。
  那兰儿拉也拉他不动,说话他也不理,急得无可奈何,回身叫道:“萧福!快把李掌柜请来。”
  车夫应了一声,扬鞭驱车而去。
  金仲池几次想对兰儿道出实情,又怕她身份低微,一个不好,也许反倒见不到他口中的老爷、夫人了,最后他终于忍了下来,决心遇见主人再说。
  兰儿连连叹了几声,道:“少爷!别想不开嘛!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老爷虽然……唉!他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呀!试想!那郡主是何等才貌?别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金仲池心念一转,已经明了萧风离家出走的缘由,必是他现在的爹爹想攀龙附凤,叫他娶那郡主,萧风不愿,才逃离了家门。
  过了莫约一盏茶工夫,那马车又疾疾仲了回来,一个青袍老者,慌里慌张跳下车辕,大步跑上来,一把将金仲池拉住,叫道:“少爷!你这玩笑开得真不小,纵然心里有气,出去散散心也就算了,怎能一去就是两年?”
  金仲池打心里发出一阵苦笑。
  那青袍老者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快快回府要紧。”
  言罢,接过金仲池手中缰,硬将他推上了马车。
  一声呼喝,马车疾疾驰了出去。
  萧福抖擞精神,猛抡长鞭,鞭梢接连击起一串清脆的“拍拍”
  声响,路上行人,闻声纷纷避让,马车飞驰在乎坦的砖砌路面,如历无人之境。
  金仲池忐忑端坐车中,双目直眺着车外景色,尽量回避开兰儿灼灼目光。
  而兰儿的一双妙目,却一刻也不肯离开金仲池的脸孔,愈看心眼里愈高兴,最后竟然开心得滴下泪来,呜呜咽咽问道:“少爷!这两年生活得还好么?”
  金仲池不敢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兰儿微颤着樱唇,说道:“我姊妹四人,只当你只身在外,必定吃了不少苦头,身子总难免要憔悴些,谁知……谁知细看上去,反倒更加强壮了。”
  颤声道来,一付喜极而泣模样,令人见而生怜。
  金仲池不安咳了几声,随口道:“你们也都好吧?”
  兰儿幽幽道:“自你去后,我四人立刻成了无主的丫头,虽然老夫人对待我们不错,可是……”满腹辛酸,尽从一叹中流露出来。
  金仲池心下十分不忍,本想出言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当从何说起,只好还了她一声叹息。
  兰儿悲声接道:“平时倒还不甚觉得,每适年节喜庆,日子可就难过了。譬如这几天,老夫人的寿诞在即,大家都忙着准备,唯独咱们房里冷冷落落,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金仲池想起当年自己逢年过节的情形,油然生出一股同情之心,忍不住道:“难为你们了。”
  兰儿拭了拭眼角,道:“小婢今日为何走了出来,少爷不觉得奇怪么?”
  金仲池含含糊糊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人是活的,出来走走何足为奇?难道她们都长年关在家里不成?”
  兰儿轻轻叹息道:“只因昨晚夏荷姐姐突然梦见少爷贫困他乡,伤心得她整整哭了一夜,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已经出不得房门,今日又适逢几间行号的结帐之期,迫于无奈,冬梅姐姐才临时派我出来充充数。”
  金仲池这才明白,原来她姐妹各有职司,思忖间,失口问道:“结什么帐?”
  兰儿讶然问道:“咦!少爷不记得四季结帐的事了?”
  金仲池忽然警觉,急忙辩说道:“我……我只当别的房里会帮咱们忙呢。”
  兰儿道:“咱们私营的生意,别人家谁肯多管闲事?”
  金仲池微微怔了一怔,更摸不清这萧家究竟是何路道,一时生怕自己溜了口,提早将西洋镜拆穿,急忙闭紧嘴巴,再也不敢开腔。
  这时,两人身形陡然一斜,马车折进了一条宽大的胡同,冲势也渐渐缓慢下来。
  兰儿忽然惊讶道:“咦!少爷怎地弃长就短,使起长剑来了?”
  金仲池淡淡一笑,道:“随便佩带罢了。”
  兰儿笑道:“老夫人为你自幼不肯从她习剑,整整气了十几个年头,若是少爷当真弃刀学剑,她老人家还不知要多高兴呢!”
  金仲池愣愣瞧了她一眼,心里又增添了一份疑念。
  说话间,车马徐徐停在一座气势雄伟的院门之前,金仲池那匹黑斑健马,正在阶前的石狮脚下。
  金仲池微微迟疑了一会儿,硬起头皮,跃下马车,紧随兰儿身后,大步跨上石阶,踏进了庄严的门槛。
  放眼望去深深的院落中,早已乱成一遍,成群的仆妇丫环,满院奔跑个不停。
  穿过乱哄哄的大院,沿着回廊,直向内宅走。甫进内院,但见几名婢女拥着一位盛装的中年美妇,行云流水般迎了上来。
  兰儿轻声道:“老夫人来了。”
  看在她照顾弟弟多年份上,金仲池缓缓躬身揖了下去。
  萧夫人疾步奔进眼前,激动无比地喊了声:“风儿!你可回来了。”
  言毕,舒展双臂,紧紧将他搂进怀里,抽抽泣泣说道:“好孩子!想煞为娘了,想煞为娘了。”
  盈盈的眼泪,泉水般洒在金仲池的颈间,弄得他手足失措,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傻傻地愣了一阵,方才慌里慌张喊了声:“老夫人!”
  萧夫人惊退一步,失声责道:“这老夫人也是你唤的么?”
  身后登时发出一片“嗤嗤”的笑声。
  萧夫人苦笑道:“这孩子大概高兴糊涂了,竟管自己的亲娘叫起老夫人来,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金仲池瞟了瞟身旁笑得花枝乱抖的群婢,又望了望目蕴热泪,面含慈爱的萧夫人,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慢慢斜过身子,沉首索思着对应之策。
  身形一侧,长长的剑鞘,立刻落在萧夫人眼里,逗得萧夫人破涕为笑道:“坏东西!要你来讨好?你以为背了口破剑,娘就高兴了么?”
  金仲池急道:“这……这是口名剑呢!”
  萧夫人笑道:“管它什么名剑,只要你好好给我呆在家里,便是找着把锄头,为娘也照样开心。”
  金仲池一时百口莫辩,干脆牙齿一咬,随她去自拉自唱。
  萧夫人兴高彩烈地,将他拖进房里,尽将婢女支出,紧握着他的手臂,迫不及待问道:“风儿!这两年里,你都去了那些地方?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金仲池叹道:“夫人!在下的确不是你那孩儿萧风,在下……”
  萧夫人脸色一沉,截口叱道:“风儿!你疯了?为了些小事,你当真连爹娘都不肯认了?”
  金仲池苦声道:“别人容或分辨不清,难道夫人也看不出来?您仔细瞧瞧,在下究竟是不是你的风儿?”
  萧夫人神情微微一紧,紧紧盯着金仲池,从头至脚打量了个仔细,突然扬声笑道:“好孩子!你也想学你那老子模样,拿为娘寻开心了?你当为娘就那么好骗么?”
  金仲池耐心求道:“夫人!您再瞧仔细些,多少总该有点儿差别吧?”
  萧夫人轻拂着金仲池的脸孔,无限怜惜道:“孩子!有什么心事尽管直说,不必跟娘耍花样,至于那段亲事,你若不愿入王府,咱们想个办法,把她讨回来也就是了。”
  金仲池急忙摇首道:“这些不关在下的事。”
  萧夫人黛眉微锁,接道:“你若当真不喜欢她,不管你老子同意与否,为娘也替你做主,把这门亲事回掉,不过……唉!却可惜了郡主那付大好人品。”
  金仲池忙道:“且慢!这些事情,且待令郎归家再谈不迟。”
  萧夫人就像没生耳朵一般,续道:“还有那位韩姑娘的事,也一并包在为娘身上,你瞧如何?”
  金仲池听得既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地唤了声:“老夫人……”
  萧夫人忿然作色道:“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为娘可真要生气了。”
  金仲池正容道:“您要如何才能相信在下之言?”
  萧夫人道:“只要你不再发疯,为娘怎会不相信你?”
  金仲池被她逼得无计可过施,霍然跳起,连忙解剑脱衣,转眼将背脊露出来。